伴隨着雨聲。
門口走進來三位蓑衣客。
在這個年頭,穿蓑衣的人卻是極為罕見了……
除了那些上了年紀的船家以及釣叟之外,平日裏在街上很難看到有人身穿蓑衣。
尤其是在震北王域。
許多人甚至寧願浪費時間在檐下躲雨,卻是都不願意撐一把傘。
畢竟這北方雨水還是少得多。
「客官幾位?」
那夥計迎上去問道。
三人濕漉漉的走進來並不言語。
夥計看到他們腳上竟然穿的是草鞋,頓時便有了些鄙夷的神色。
臉上那份笑意也收斂的平淡無奇。
「哐當」
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
卻是讓本來單調的雨夜豐富了幾分。
三人把身上的蓑衣脫下,扔在了門口。
靖瑤目不轉睛的盯着那三件蓑衣。
掌柜的也不例外。
普通的蓑衣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動靜?
蓑衣雖然防雨,但卻是極為輕便。
而這三件蓑衣怕是每一件都有幾十斤重。
「這三人可是來頭不小……」
高仁勁氣傳音對靖瑤說道。
「你認識?」
靖瑤反問道。
「不認識。」
高仁說道。
但他並沒有搖頭。
因為這話旁人本就聽不到。
若是他無端搖頭,倒是顯得頗為突兀。
「不認識你怎麼知道他們來頭不小?」
靖瑤問道。
「他們穿的蓑衣都是鐵質的……普通人別說穿在身上趕路避雨了,就是拿都拿不起來。」
高仁說道。
靖瑤定睛一看,發現這所以的確是有些不同。
雖然草原沒有蓑衣。
但是他為這次潛入震北王域劫奪餉銀,着實下了一番死功夫。
把五大王域的山川地貌,風土人情,全都通覽了一遍。
因此這蓑衣他也是知道的。
若是普通的蓑衣被雨淋濕,仍在地下。
定然不會如此堅挺。
而方才落在地下的聲音卻也是證明了這一點。
「鐵質的所以……他們就不怕生鏽嗎?」
靖瑤問道。
「是鐵當然就會生鏽,因此才會在鐵蓑衣的外面刷了一層桐油。這不就起到了防鏽的作用?」
高仁說道。
靖瑤看到那鐵蓑衣上果然有一顆顆水珠正在來回滾動。
鐵器的表面是沒有這麼光滑的。
高仁說的果然不錯。
「他們會不會是夏彤鎮的那一夥強人?」
靖瑤問道。
雖然他了解了不少常識。
但書里的東西畢竟都是乾巴巴的陳述。
想要學以致用,非得親眼看看,親身體驗一番才行。
「你真是高估震北王域的強人了……若是他們有這般能耐,能穿的住如此鐵蓑衣的人,到哪裏不能有一口好飯吃?卻是非要做這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營生?」
高仁譏笑的說道。
靖瑤倒很是隨意。
這本就是一家客棧。
他們能來,別人也能來。
只不過在掌柜的口中,夏彤鎮已經很是沒落了。
怎麼今晚卻是接二連三的來了這麼許多?
除去靖瑤自己這一行劫奪了邊軍餉銀的要犯以外。
還有一位籃子裏裝着人頭。
幾碗就醉,半刻酒醒的小姑娘。
現在卻是又多了三個身穿鐵蓑衣的外來客。
三人找了一副空座頭坐下。
卻是有意的離靖瑤一行人很遠。
那位小姑娘卻是又醉了。
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只不過她這次醉的時間,卻是和那三位蓑衣客進門的時間一樣。
她的頭磕在桌子上的聲音,剛好被鐵蓑衣落地的聲音遮擋住了。
三位蓑衣客居中的那位,抬眼看了看靖瑤。
但目光卻是始終停留在那位醉酒的小姑娘身上。
其餘兩人,則是看着小姑娘的籃子發獃。
一下雨,外面泥土跟河水的味道翻湧而起。
倒是把籃子裏那顆死人頭的腥臭掩蓋的結結實實。
桌上本來的血跡也早已被夥計擦拭乾凈。
現在從外面看上去,就只是一個普通的籃子而已。
卻是無論如何也犯不着讓這兩位蓑衣客如此關注。
靖瑤看了一眼高仁。
眼中滿是無奈。
本以為是天衣無縫的計劃,卻是總是會出現意外。
這三人明顯是沖着這位小姑娘而來的。
但這位小姑娘卻是現在又和自己等人同桌把盞。
三位蓑衣客想來必是把自己等人和小姑娘算成了一丘之貉。
待會兒還不知道會有什麼變數。
靖瑤歪著頭看了看正在酣睡的小姑娘。
他覺得這王域中人,的確是心眼太多……
這小姑娘一定知道身後有人還在跟着自己。
她拎着酒罈子坐過來時,心裏恐怕早就做好了這般打算。
「可有什麼吃的?」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開口問道。
嗓音嘶啞。
這是長途趕路導致的。
人若是消耗超過了自身的極限,那喉頭必然會充血。
繼而便是雙目赤紅。
這三人的雙眼此刻還是一片澄澈。
但這沙啞的嗓音,卻是已經暴露了他們卻是有些體力不支……
「只有麵餅了!」
掌柜的說道。
居中那位蓑衣客聽后皺了皺眉頭。
他看了看靖瑤等人桌上的魚肉青菜,又看了看掌柜的。
似是在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是今日最後的存貨了……幾位若是要打尖的話,卻是只有麵餅。」
掌柜的說道。
他也是很是無奈。
這三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但開店就得迎八方賓客。
就是個叫花子只要能付得起酒錢,你也得讓他進店坐下,再恭恭敬敬的道一句客官。
居中的蓑衣客聽后卻是對身邊一人使了個眼色。
那人起身便朝着後堂走去。
夥計想要上前去阻止。
卻是被老闆擺了擺手攔住了。
和氣生財。
後堂又不是什麼險要絕地。
別人想看就讓他去看。
何況掌柜的說的也是實話。
給靖瑤等人的菜品,的確是用完了今日最後一點的庫存。
多的,只有那個大鐵盆下面的麵糰了。
這位蓑衣客走進了後堂,看到黃衣廚娘正在揉面。
他出手迅疾。
想要揭開那鐵盆看看。
畢竟他卻是不知道那鐵盆下只有一個麵糰。
還以為是掌柜的故意有所隱瞞。
黃衣廚娘對這蓑衣客的動作,卻是不管不顧。
那大鐵盆在他身後半丈左右的位置。
只見她身形一閃。
整個身子便倒退了數步。
蓑衣客只覺得眼前恍然一片,盡皆是黃色。
回過神來一看,那個大鐵盆卻是已經換了地方。
正好擺在黃衣廚娘揉面案板的右邊。
蓑衣客有些不解。
伸手便要再探。
這次他出手卻是很慢。
同時雙眼目不轉睛的盯着黃衣廚娘的身形。
「要吃得等半個時辰!」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及到那大鐵盆時,黃衣廚娘卻是突然開口說道。
蓑衣客被這句話一驚。
竟是又把手往前送了少許。
堪堪搭在了大鐵盆的邊沿。
黃衣廚娘手上的麵餅霎時脫手,摔落在案板上。
麵餅已然成型。
唯獨欠缺一些配料而已。
這麵餅的形狀倒是頗為獨特。
中間凹陷,只有薄薄一層。
而周圍的一圈邊沿卻是顯得極為厚實。
這樣奇特的麵餅,蓑衣客沒有見過。
不過他的手卻是還打在那個大鐵盆上,正準備解開。
黃衣廚娘拿起案板錢的一碗白芝麻。
看樣子是要灑在這麵餅上。
只不過她卻只用指甲輕輕捏起了一粒。
而後屈指一彈。
這粒白芝麻便朝着蓑衣客的那隻正要解開大鐵盆的手而去。
「啊!」
後堂中傳來一聲慘叫。
那一粒芝麻竟然如同一顆鋼釘般,將那蓑衣客的手掌擊穿。
傷口雖然極小。
但仍舊有鮮血緩緩滲出。
慢慢的,填滿了手掌上的每一道縫隙。
繼而在掌邊凝聚,最後滴落下來。
就在那一滴鮮血要落在那蓋在麵糰上的大鐵盆時。
那鐵盆卻是又悄然無息的朝旁邊挪動了幾寸。
其餘的兩位蓑衣客聽到後堂中的慘叫,頓時起身奔去。
「怎麼回事?」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問道。
「這……這廚房有鬼!」
手掌流血的蓑衣客伸出手來說道。
「鬼?」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詫異的問道。
鬼神之說自古有之。
這世上不能用常理解釋,揣度之事甚多。
不過要說誰真撞過鬼,見過神,怕是也沒有……
「真的!方才那大鐵盆本事在這個位置……但不知為何!卻是忽然就挪動了。然後我正準備打開這大鐵盆看看究竟時,手就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東西叮了一口似的,刺痛難忍……低頭一看,才發現竟是貫穿了我的手掌!」
這位蓑衣客一邊比劃着一邊說道。
給那二人展示自己手背和手掌處的傷口。
不過那位居中的蓑衣客卻是更為仔細。
他看到地上一個小紅點,隨即就撿了起來。
那是一粒紅色的芝麻。
芝麻有白的,有黑的。
卻是從來沒聽說過有紅的!
居中的蓑衣客把這粒紅色芝麻放倒了嘴裏。
隨即呸的一聲吐了出去。
「後堂里做如此腌臢的事,就不怕我用尿給你們和面嗎?」
黃衣廚娘背對着三人說道。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循聲抬頭,看到了黃衣廚娘面前的擺着的一碗白芝麻。
居中的蓑衣客面上不動聲色。
但他的心中卻是大為訝異……
隨即,竟也伸出一隻手。
暗地裏朝那黃衣廚娘的腰間摸去。
可是黃衣廚娘卻依舊冷若冰霜,沉寂如山。
一張麵餅的芝麻已經撒完。
她提溜著麵餅的邊沿。
宛如一團松垮的棉花似的,高高拋起。
本是輕薄蓬鬆的麵餅,驟然間變得如同泰山壓頂般,朝着三人的頭頂上徑直蓋了下來。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橫臂當頭,已做好抵擋之姿。
但這麵餅卻是從他們頭頂處悠然而過,甩到了旁邊烤爐的內壁上。
爐火通紅。
麵餅一和烤爐的內壁接觸,便發出一陣滋滋聲響。
繼而僅僅的貼合在一起。
發出了一陣焦香。
居中的蓑衣客脖頸後面,滲除出了一片細密的汗珠……
聞着傳來的香味,深深的吸了口起,繼而緩緩吐出。
「是在下冒犯了……還望見諒!」
居中的蓑衣客說道。
隨即從腰間拿出一方手絹。
把先前自己吐在地上的芝麻和唾沫仔仔細細的擦乾淨。
拱了拱手,轉身準備離開後堂。
就在他一隻腳剛踏出門口時,身後傳來了一聲響動。
居中的蓑衣客回眸一看,卻是那大鐵盆被打開了。
露出了本來被改在下面的麵糰。
「多謝!」
蓑衣客微微頷首說道。
帶着其餘二人老老實實的回到了桌邊坐下。
這二人想不通為何自己的老大卻是對那廚娘如此前輩客氣。
但他們卻是也不敢多問。
只有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自己才知道。
方才那一張麵餅飛過自己頭頂時,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此刻他的心卻是在悸動不已,仍未完全平息下來。
隨後,吩咐一人,把原先放在門口的三件所以拿來。
居中的蓑衣客拎着自己的這件鐵蓑衣輕輕抖了抖,讓雨水盡皆滴拉乾淨便穿在了身上。
屋內又沒有雨。
四周的牆壁除了門窗以外也足以擋風。
為何還要穿上鐵蓑衣?
但三人卻是認認真真的把這鐵蓑衣穿戴整齊。
就連胸前的系掛的一根鏈子,也扣的很是嚴密。
「你怎麼想?」
高仁對這靖瑤傳音問道。
「我需要想什麼?」
靖瑤問道。
他本意今晚是要少喝酒的。
但不知不覺,卻是又喝了許多。
「他們準備動手了。」
高仁說道。
「我沒有你那般本事,我只相信眼前看到的事情。」
靖瑤喝着酒說道。
「他們也一樣。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片面。現在這世道,早就沒人去追究那前因後果了。」
高仁說道。
「我看他們只是穿上了那鐵蓑衣,沒有動手。」
靖瑤說道。
「他們也只看到這小姑娘坐在你對面,覺得咱們和她是一夥的。」
高仁說道。
靖瑤放下酒杯笑出了聲。
雖然高仁瘋癲的時刻常有。
但很多真話,實話,正常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
瘋子卻能毫無顧忌的,信口開河。
他們只說自己最真實的感覺和判斷。
從來不加以修飾。
就好像白描一般。
只有最簡單的線條來表現物象。
不設色,也不暈染。
雖然聽上去有些呆板。
但實際上卻是最深刻的保留了質感。
使得物象更具神采。
高仁的每一句話,便都是如此白描。
除了他不想說的以外。
只要開口,必然是敞開心扉,直抒胸臆。
方才靖瑤大笑,便是覺得這高仁有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你問我要怎麼做,那你是卻是如何想法?」
靖瑤問道。
這句話卻是開口說的。
沒有再用勁氣傳音。
「早就說好都聽你的,你怎麼想,我便怎麼做。」
高仁隨意的說道。
靖瑤嘆了口氣。
這句話他問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調侃。
而是真心想聽聽高仁的意見。
不過高仁說的也的確沒錯。
二人之間早就有了協議。
這一路上,在抵達礦場之前,都由靖瑤說了算。
既然有人動腦子,有人擔責任。
高仁還不如就此好好喝酒,認真吃菜。
何必去為這些事情操勞?
擺在靖瑤面前的無疑是兩條路。
打或退。
打自然是不怕的。
只是靖瑤並不想動手。
因為一旦動手,難免就會讓人看出端倪,走了風聲。
這夏彤鎮已經夠慘的了。
難道還要再把這裏血洗一番不成?
可是退,靖瑤一時半會兒卻是又想不出來一個萬全之策。
還不等他思量完畢。
那兩位蓑衣客便縱身躍起,一左一右朝着靖瑤這邊襲來。
長劍從袖中脫出,握在手上。
二人配合嚴密。
進退有法。
刺向靖瑤的一人一劍,多做稍慢。
這卻是為了防止靖瑤有所變招。
有時候快能在一瞬間決定生死。
慢也可以。
一劍擊出,想要再凌空變招,着實困難。
但若是速度足夠慢,那就能給自己反應和應對的時間。
也能看清對方的身形變化。
況且這第一劍只是試探。
他們也看到了靖瑤腰間橫跨的彎刀。
這種樣式的刀就和那位黃衣廚娘做的麵餅一樣。
都是極為奇特的。
奇特雖然不是絕無僅有,但也一定是少數。
而少數則意味着刁鑽,古怪,出其不意。
但另外一位蓑衣客卻是截然相反……
他的劍迅疾若奔雷。
鼓盪的陣勢極為磅礴浩渺。
竟是想要一劍取了那尚未醒酒的小姑娘的性命。
這二人如此一快一慢,一張一弛。
端的是天衣無縫。
靖瑤餘光察覺側面有寒星浮動。
彎刀颯沓出鞘。
他倒提着彎刀。
用彎刀高高翹起的刀尖,朝着那蓑衣客的長劍勾去。
蓑衣客雖然劍招極慢。
但他卻也對如此怪異的彎刀和出刀方式心驚不已。
可是眼下想要回劍卻是絕不可能。
只能如此的一往無前,或許才有些許希望。
本也沒有指望這一劍能夠有所建樹。
但若是就被這般逼了回去,卻是也讓他顏面盡失。
靖瑤的彎刀側立。
閃過一陣青光。
待那蓑衣客反應過來時,自己手中的長劍已經被靖瑤彎刀的刀劍勾住,壓在桌上,進退不得。
而刺向那位醉酒小姑娘的的一劍。
眼看就要穿透脖頸,鮮血飈射。
但最終卻也刺在了桌上的酒碗裏。
酒碗應聲碎成了七八塊。
小姑娘卻是在劍鋒抵達之前醒了過來。
如此妙若顛毫的閃躲。
沒有人會相信只是巧合。
但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不過我每天只能喝三次。第四次就會一直睡過去,有時卻是能睡一個對時。」
小姑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看了看桌上碎裂的酒碗和長劍。
抬頭對着靖瑤微微一笑說道。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看到這二人竟然全都失手,且又受制於人……
不得以,只得自己拍案而起。
身上的鐵蓑衣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
像極了剛添入新柴的篝火,也像極了五大王域中節慶時燃放的爆竹。
不過同樣的聲音,在櫃枱處卻是也有。
但卻是遠遠比不上此間的雄壯罷了……
「精細骨瓷碗一隻,三兩。楠木桌案一套,五十五兩。」
在那兩位蓑衣客起身出劍之時,這位掌柜的便回到了自己的櫃枱之後。
此刻正在不住的撥弄著算盤,計算著雙方爭鬥的損耗。
只不過明明是一隻陳舊的粗瓷碗,卻被掌柜的說成精細骨瓷。
明明是普通的木質桌椅。
卻記做了名貴的楠木。
真是無奸不商。
只要在這所酒肆客棧中發生的事情,怕是都逃不過掌柜的手中的這一把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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