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鋪一定沒有雜貨店和飯館那樣普遍的。
劉睿影沒想到在這裏竟是能買到棺材。
老闆娘帶着劉睿影朝後面走去。
穿過了一條走廊,看到一個低矮的房間。
這倒的確是個房間了,而不是窩棚。
老闆娘推開門,裏面整整齊齊的放着三排棺材。
劉睿影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棺材。
一時間,心裏的感覺有些無法形容。
「所有的棺材都在這裏了,你想挑哪個?」
老闆娘問道。
劉睿影端詳了片刻。
他根本不懂棺材應該如何挑選。
「不如你幫我選一個吧……」
劉睿影說道。
「這些棺材裏,有的是空的,有的卻還躺着人呢!」
老闆娘說道。
劉睿影大驚。
有人的棺材,怎麼還能拿來賣?
「死人不能付錢。死在這裏的人,也沒錢。他們最後的錢就用來買了一口棺材,然後就在這裏擺着。若是有人能接走,我們自是還要收一筆保管費。若是沒人接走。那就把他這棺材再賣一次,也算是補齊了保管費。」
老闆娘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會嫁到這裏?」
劉睿影忽然對老闆娘很是好奇。
「你終於問些關於我的事了。」
老闆娘倚在門框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笑着說道。
卻是把自己的身材站樓無疑。
纖細的腰肢,挺拔的前胸,秀場的雙腿。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還是先來挑棺材吧。」
老闆娘說道。
隨即開口給劉睿影指了一個。
並且告訴他,這一口是空的。
劉睿影將這口棺材買了下來。
再回到前廳中時,那位吃五百兩飯的陽文鎮查緝司戰樓中人已經回來了。
「吃的好嗎?」
劉睿影問道。
「吃的好極了……」
此人說道。
「吃飽了就上路吧。」
劉睿影指了指死去的那一人。
讓他帶着棺材,先回那陽文鎮去。
看着此人離開的背影。
劉睿影忽然有些羨慕。
這一趟若是定要分個輸贏的話,他才是最大的贏家。
翻過一座山,而後被兩個女人伺候着吃了一頓五百兩銀子的飯。
然後再翻過一座山,晚上就能躺在自己柔軟的床鋪上睡個好覺。
這兩點,有誰能做到?
劉睿影不行。
而且他知道靖瑤也不行。
劉睿影已經下定決心,要在這這裏起碼等個三四天。
因為靖瑤一定會路過這裏的。
他絕不會繞開最方便的礦場,而去走向震北王域更深入的地方。
只是這裏卻並不那麼簡單。
先前那位勁氣化暗器的人是誰?
他為何要如此針對劉睿影等人?
這老闆娘手上的鐲子又是從何處而來?
樓上的五人,只死了兩個。
剩下的三人是誰?
這些問題沒有搞清楚以前,劉睿影卻是無法安心。
更別提睡覺了。
現在雖然已是黃昏。
但距離日落還有幾個時辰。
在這幾個時辰之內,劉睿影卻是得把這些問題全都搞清楚。
而這一切的突破口,就在於這位舉止輕佻放蕩的老闆娘。
重新回到桌邊坐下。
劉睿影和老闆娘也再度開始喝起了酒。
「人吶,累也一天,歇也一天。無論做什麼,在哪裏,日子都得這麼過。」
老闆娘突然感慨的說道。
語氣很是滄桑。
先前的放浪形骸全都收起不見了。
「再說女人,無非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能安穩的過一輩子就該當知足了。」
老闆娘喝了口酒,接着說道。
「以前一個朋友告訴我,讓我來這裏看看桃花。然後我翻了一座座山,也渡過了太上河,終於是來到了這裏。你別笑,十年前,這裏還是有花的。只不過從我來的第二年後,卻就沒有了。」
老闆娘說道。
「我沒有笑。」
劉睿影說道。
「但是你也沒有相信。」
老闆娘說道。
「因為這裏着實看不出一點像是曾經有過花的痕迹。」
劉睿影無奈的說道。
「因為那已經是十年前了……十年,足夠改變一切。」
老闆娘說道。
十年前她剛來到這裏的時候。
這裏還沒有開礦場。
只有幾戶人家。
也能勉強算是個小鎮子。
老闆娘從來都在還有一個時辰天亮的時候睜開眼。
人早上醒來念叨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茅房。
但老闆娘卻不是。
她當時還不是老闆娘。
而是老闆。
這家雜貨鋪最早是她自己開的。
而她早晨醒來的第一件事,都是要把昨晚的夢重新念叨一遍。
他因為她總是做着同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在走路。
一刻不停的走着。
日月在頭頂流轉着,但她的腳步卻不曾停下。
晴天裏,留不下足跡。
大雨時,足跡又會被很快衝刷個乾淨。
她看到沿路的老農,在正午時分汗流浹背的做着農活。
用手裏的農具把一顆顆秧苗伺候的像個胖娃娃。
就這樣一步步的走下去。
走到在夢裏都覺得很累也不停下。
不是她不想停,而是她的腿總是不由自主的帶着他的身子前進。
醒來之後,她把頭埋在枕頭的窩裏,朝外望去。
雜貨店的斜對門有一家賣蔥油餅的老婆婆。
直到蔥油餅的香味,從窗戶里飄進來,她才會起身去茅房。
此刻,一天才算是開始。
她來的時候,是一個冬天。在這裏,冬天裏的每一日都一模一樣。
只是不斷的重複罷了。
她買完一個蔥油餅后,就會坐在自己的店門口慢慢的吃着。
用指甲,掐著蔥油餅,一點一點的吃着。
一個不大的蔥油餅,她竟是能夠吃上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就會有人來她的雜貨店裏買酒。
她也是愛喝酒的。
本來這該算是一段歡喜的時間。
可若是每天來買酒的人都一樣,而那些人每天說的話也一樣。
歡喜就會逐日的淡漠下去。
直到變成憎恨和討厭。
後來她乾脆不賣酒了。
可是一不賣酒。
生意就冷清了很多。
沒了生意,賺的錢也少了。
好在她一天只吃一個蔥油餅。
所以還是能維持住生活。
那位賣蔥油餅的老婆婆倒是個熱心腸。
她對老闆娘說,女人總得找一個伴兒。
自己這樣一個人過日子,終究不是個辦法。
可是老闆娘卻反問,這老婆婆不也是自己一個人?
老婆婆被問得啞口無言。
從那之後,老爸娘卻是再沒有去買過她的蔥油餅。
不是因為不想吃。
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說了很傷人的話。
可是她又不知道該如何道歉。
那就只好不見面。
讓時間來撫平一切。
何況老人都是健忘的。
只不過冬天還未過去,老婆婆也還沒忘記。
這裏的礦場就開了。
僅剩的幾戶人家,都離開了這裏。
她本來也想走的。
可是礦場開了之後,苦工也多了起來。
雜貨店的生意,着實變得很好。
礦上幹活,哪裏能沒有意外?
意外分大小。
但沒幾天,都會有因為滾落的石塊被砸死的苦工。
這些苦工無依無靠,無親無朋。
都是老闆娘替他們收的屍。
久而久之,她就又在這雜貨店後面開了一家棺材鋪。
沒想到這卻是被千夫所指。
說他前面的雜貨店賺活人錢,後面的棺材鋪發死人財。
人不久活這兩頭?
一生一死,卻是都被這老闆娘包辦了。
可是礦場上只有這一家雜貨店。
也只有這一家棺材鋪。
所以這些苦工雖然心裏覺得晦氣,但還是要來買東西的。
只不過再也沒人會和老闆娘說一句話。
甚至付錢時,都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原先最早的一批苦工,知道老闆娘是個好人。
每日下了工,還會來他的雜貨店坐坐,喝杯酒聊聊天。
老闆娘也會把自己做的滷菜分給他們吃。
可是後來,那批苦工死的死,走的走。
卻是再也沒人知道老爸娘曾經的故事。
只覺得他是一個生前生后都賺錢的惡婆子。
不過自從她的棺材鋪開起來之後,礦上死的人的確是要比以前多了。
但這卻和老闆娘無關。
只是她的確是得到了不少好處。
因為這裏的棺材,一向都很值錢。
甚至要比酒水吃食更加值錢。
人總是把不知道的事情想得更嚴重一些。
除非是窮的沒有辦法。
否則再怎麼樣,都希望自己能躺進一口棺材的。
誰又願意被布袋一裝,像個牲口般的被丟掉呢?
這時候,老闆娘卻是想起了曾經那位賣蔥油餅的老婆婆說的話。
覺得自己是該找個伴了。
中間的故事老闆娘從來沒有說過。
只知道她的雜貨鋪和棺材鋪關了有一個半月之久。
再回來的時候,是和兩個胖子一起回來的。
一位就是在棚戶區門口的那位胖乞丐。
另一位就是他的丈夫。
這位胖老闆。
老闆娘結婚了。
成了真正的的老闆娘。
因為大家都很自然的把這位胖子叫老闆。
她自然就被叫做老闆娘。
以她的姿色和自然是能找到更好的。
但他卻嫁給了一個在別人眼裏最錯誤的選擇。
不過人這一輩子,要是總能把事情作對,豈不是太無聊了嗎?
做事要認真。
做錯要承認。
只要認真錯了,哪怕是錯了,道一句對不起就好了。
何況是這是自己的事,確是連一句對不起都能省了。
說來也奇怪。
自從老闆娘結婚之後了,有了這位胖老闆。
卻是再也沒人說這雜貨鋪還發死人財不吉利了。
有時候人就是這麼片面。
甚至於用性別來區分一切。
有些事女人做就不對。
男人做,就能給他找出千萬種理由,不對也對。
男人可以喝酒,甚至可以找姑娘喝花酒。
但女人卻就不能多和別的男人說兩句話。
否則就是水性楊花,不守婦道。
這些都是誰規定的?
沒人說得出來。
但所有人就是這般根深蒂固的認為着。
其實喝酒的女人不一定就是放蕩。
每日踏踏實實回家的男人,不一定又隱藏着何種邪念。
就好像男人們總愛說,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
其實很多男人自己的見識也不見得有多長。
那些酒鬼,賭棍,不都是如此?
容易對一件事上癮的人,見識想必都長不了。
雖然女人中也有喝酒的,也有賭錢的。
但卻極少有好酒嗜讀的人。
這難道不正是很多女人的見識眼光比男人大得多的緣故?
女人喝酒是為了情愁。
情愁一過,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端起酒杯。
女人賭錢是為了發泄。
不管盈虧,只要玩開心了就好。如此一比,男人的的氣量倒未必就會大過女人。
甚至還會比女人更加自私才是。
當然,十年過去了。
老闆娘對這些非議,已然毫不在乎。
既然做不做,大家都會這麼認為。
還不如乾脆就按大家認為的去做。
不然自己明明沒做,卻還背上了名頭。
這是一件多虧的事情!
老闆娘是個生意人。
生意人絕對不會讓自己吃虧。
所以也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劉睿影喝完了杯中的酒。
也聽完了老闆娘的故事。
這故事對他而言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
只是覺得,活着很容易。
但想要讓自己獲得順心,開心,卻是一件極難極難的事情……
他放下了酒杯,老闆娘晃了晃桌上的酒壺。
已經全都空了。
老闆娘起身去打酒。
劉睿影讓華濃陪自己到門口吹吹風。
看着那些人在風沙中享受的模樣。
劉睿影覺得,是不是這裏的風沙真的讓人很舒服?
他站在門口。
風從側面吹來。
裹挾著黃土和小石塊。
把他面對風的那一側臉頰,摩的有些發紅。
但這種感覺的確很美妙。
風是暖的。
而風裹挾的黃土和小石塊,被太陽曬了一天後,卻是比風還要暖。
就好像在已是極為炎熱的天氣中,浴盆搬到太陽底下泡澡一樣。
只不過這裏沒有浴盆,也沒有洗澡的熱水。
但若是水能沐浴,誰說風就不可以?
同樣都是無形無狀,無孔不入的東西。
若是水能用來泡澡,風也一定可以。
想到這裏,劉睿影竟是轉過身來面對着風沙。
他張了張嘴。
似是要把這風沙像水一樣喝下去一口。
沒想到卻是被一個小石塊卡入了喉嚨,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師叔小心!」
就在劉睿影咳嗽的時候。
忽然起了一陣大風。
風把雜貨店屋頂上的石塊瓦片都吹掉了不少。
但就在這瓦片紛飛之時。
一道寒光從屋脊後方飈射而出。
這一刀寒光不是暗器。
而是刀光。
劉睿影聽到華濃的提醒后,急忙回閃避。
這道刀光堪堪落在他腳邊。
溢散的刀氣,卻是把他的靴子都劃了一道裂縫。
老闆娘和胖老闆聽到了屋頂的響動,趕緊跑出來查看。
但卻看到劉睿影已經拔出了劍。
兩人便站在門口,沒有再走出雜貨店半步。
而門口的那些仍在喝酒吹牛的苦工,在看到劉睿影閃開了這一刀后,卻是又繼續他們的話題。
所有人都沒有絲毫的慌亂。
一切都好像時常會發生似的。
劉睿影騰起身法,一躍而上了屋頂。
他看到一個人,正好從屋頂的邊緣一躍而下。
「你是誰?!」
劉睿影厲聲問道。
「沒想到查緝司一位小小的省旗,也能有如此凌厲的身法!」
此人說道。
卻是落在了雜貨店的後院中。
那間裝滿棺材的屋子前。
這裏是一片空地。
劉睿影這才看清,此人紫衣蒙面。
但方才那句話的聲音,卻彷彿是故意壓低了嗓子說的。
怕是被人聽出什麼端倪。
普通人都覺得黑色是晚上最安全的顏色。
其實不是。
若是你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夜晚裏卻是最為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僅僅次於白色。
唯有這人身上穿的深紫色,才是夜晚最為蔭蔽的顏色。
看此人的打扮,劉睿影就知道是個行家。
正當他也準備縱深一躍而下時。
想不到這人卻是又辟出了一刀。
刀光如驚鴻般掠起。
就連吹拂不停地大風也給這一道刀光讓開了去路。
劉睿影已經他踏出了半隻腳懸在空中。
這一刀當真是又快又險。
不論是出刀的角度,還是時間。
都計算的極為精妙。
顯然是想一刀就把劉睿影斬殺。
不留下任何餘地。
可是劉如意還未離開屋頂的另一隻腳,卻驟然發力。
猛地一蹬。
整個身子便迎著刀光而去。
如此只攻不守,以進為退的方式,着實驚住了那人。
劉睿影凌空出劍。
卻是抵擋住了這一刀。
然而此人扔不死心。
當即手腕一抖,卻是要再出一刀。
可是他的時間已經不夠了。
劉睿影已經勢如破竹般,襲殺至此人身前。
此人忽然把手中的刀一擲,直衝着劉睿影的面門襲來。
劉睿影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把自己手中的刀扔出。
只得連忙挺劍格擋。
就是這一瞬的功夫,卻就是耽誤了……
讓那人有了喘息的空擋。
只見他連連後退了幾步,和劉睿影重新拉開了距離。
手腕一翻,卻是又握住了一把刀。
「省旗可不算小了,起碼比你大!」
劉睿影站定了身子說道。
那人卻並不言語。
只是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
不過這一聲冷哼停在劉睿影的耳朵里,卻是有些怪異。
因為這一聲『哼』,音調有些太高。
不像是男人能發出的。
難道此人竟是個女子不成?
還未等劉睿影細想。
頭頂上屋檐上的幾塊瓦片卻是掉落了下來。
劉睿影朝旁側躲閃了半步。
那人卻是趁機持刀佯攻,左手五指連彈,接連打出了十幾道勁氣,把劉睿影周身要害都籠罩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