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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二十一章 寒燈,獨夜,遠行【四】字體大小: A+
     

    劉睿影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四周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的?

    因為後背傳來的觸感很是綿軟。

    若是躺在地下或是桌板上,是不會有這樣綿軟的觸感的。

    劉睿影不知道這張床在哪裡。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躺在這張床上的。

    更不知道他為何會睡著。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幾個時辰之前,在客棧的大廳里和眾人喝酒時。

    歡聲笑語似乎還在耳畔未走。

    一張張笑臉也仍舊曆歷在目。

    只是忽然那些笑臉開始變得扭曲。

    從鼻子開始。

    像一個旋轉的陀螺般,扭曲。

    繼而飛速的轉動起來。

    歡聲笑語倒是還未走遠。

    不過卻是在一遍一遍的重複,且速度越來越快。

    到最後,每一句話都像一根絲線。

    密密麻麻的編織成了一張輕薄的毯子,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起自己在查緝司時,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睡得很早。

    可是睡得早,不一定就能睡得著。

    雖然也吹滅了燈火,但起碼還要過半個時辰他才會閉上眼睛。

    就和現在一樣,劉睿影極為享受這般黑暗。

    不僅使得他的眼睛極為舒服。

    也讓他有親切的安詳。

    這樣沒來由的情感,劉睿影自己也不知是怎麼產生的。

    但既然已經有了,只能敞開心胸去接納他。

    只是當時並沒有這些歡聲笑語,和扭曲的,急速旋轉著的笑臉。

    「哇!」的一聲。

    劉睿影吐了。

    他都來不及起床。

    只顧的上稍微把腦袋移到床邊。

    吐出來的污穢之物,冒出一股濃濃的酒氣。

    劉睿影知道,這是自己喝多了。

    聞著這股酸爛**的味道。

    卻是讓他更加噁心……

    但他的胃裡已經著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吐了。

    這會兒只感到頭疼欲裂,口渴難耐。

    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

    竟是不小心「吧唧」一腳踩到了自己方才的嘔吐物。

    可是他現在也顧不了這許多。

    他只想喝水。

    即便是洗澡水,洗腳水也不介意。

    劉睿影在心裡想著,誰要是能讓他喝水,誰就是他的第一大恩人。

    劉睿影跌跌撞撞的摸到了一張桌子。

    這會兒他的視覺似是恢復了一點。

    其實是因為習慣了黑暗。

    這樣一來,便能看到一些物件的大致輪廓。

    所以他看到了桌子上有一個瓶子。

    劉睿影拿起之後發覺沉甸甸的。

    裡面定然是裝滿了清水。

    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沒有什麼瓊漿玉液能比得上一口清水的。

    可當他把這瓶子里的液體喝到嘴裡時,卻一口噴了出來。

    瓶子里不是水。

    而是酒。

    仍舊是酒。

    和他昨晚喝進去,剛才吐出來的東西一樣。

    劉睿影苦笑。

    喝一口水難道就會這麼難?

    他卻是根本都沒有想到,走出房門,去外面看看。

    只是獃獃的坐著,盯著手裡的瓶子發獃。

    酒也是水釀的。

    但卻不能解渴。

    不過劉睿影轉念一想,若是再度喝多了,昏睡過去,豈不是就感覺不到口渴了?

    於是他竟是真的「咕嘟咕嘟」幾口,把這一整瓶酒都喝了下去。

    酒過喉頭時,他便開始微微發汗。

    此時屋內酒氣更濃了。

    尚未消解的酒,隨著他發汗時,從渾身上下的毛孔中一點點滲透了出來。

    「完了……」

    劉睿影在心中想到。

    發汗是醒酒的標誌。

    吐完之後,再出一身汗,這酒卻是就完醒了過來。

    但越清醒,他的頭越痛。

    頭越痛,反而更停不下來思考問題。

    現在他要找的,不是水。

    而是自己的劍。

    他不推開房門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他的手中沒有劍。

    這麼些時日來,不說他歷經險惡,至少也是險象環生。

    所以手中無劍,他是定然不會走出門去的。

    好在這劍就放在他的床頭。

    先前躺著的時候,和他的臉平行。

    劉睿影捂著腦門,抱著自己的劍重新躺了下來。

    一個能把劍放的如此平整的人。

    要麼是在清醒的時候,是個極為冷靜的人。

    要麼就是喝的還不過多。

    劉睿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那種。

    權且各佔一半吧……

    「咚咚咚!」

    就在他準備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待著酒汗散盡時,屋響起了敲門聲。

    劉睿影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邊有月笛,還有華濃,還有晉鵬,所以一定不會有什麼危險。

    可是這人還未等劉睿影言語,便直接推門而入。

    這樣一來,敲門又有什麼意義?

    還不如直接進來的好。

    起碼直接了當些。

    如此的敲門,未免太過於虛偽。

    「你醒了!」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月笛。

    她手上舉著一盞燈。

    普通的燈。

    燈火是橘紅色的。

    燈芯剛剛剪過。

    火焰很是穩定。

    「壽宴結束了?」

    劉睿影又問道。

    這卻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廢話……

    壽宴當然早就結束了。

    只是劉睿影也不知該說什麼。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只能說起最後一件自己記得的事情,這樣才能讓月笛把後續發生的告訴他。

    「昨天就結束了。」

    月底說道。

    「昨天?」

    劉睿影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醉了,但卻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醉了整整一天。

    「準確的說,是一天半以前。」

    月底說道。

    她把燈放在了桌上,自己在桌邊坐了下來。

    劉睿影看到她還拿來了一個瓶子。

    一個和他桌上的瓶子一模一樣的瓶子。

    「我不喝酒了……」

    劉睿影說道。

    他低著頭,很是尷尬。

    「水。醉酒醒來,都得喝點水。」

    月笛說道。

    劉睿影道了一聲謝,隨即接過瓶子,把裡面的水一口氣喝了。

    他想站起身來,也坐到桌旁去。

    可是劉睿影剛一起身,肚子里便穿來一陣咣當咣當的聲音。

    水是甜的。

    似是放了糖。

    「兌了些蜂蜜,這樣頭不會痛。」

    月笛說道。

    其實武修之人完可以用勁氣延緩或壓制酒勁。

    劉睿影也可以這樣做。

    但他卻不願意。

    也沒有一個喝酒的人願意如此。

    除非拼酒時耍賴,才會行此下策。

    喝酒就是喝酒。

    只要喝酒,喝醉了就是常有的事。

    而喝醉了,就難免會丟人。

    只不過大家都有喝醉的時候。

    這般互相丟人倒也就算是扯平了。

    誰也不能笑話誰。

    「我們這是在哪裡?」

    劉睿影問道。

    「陽文鎮查緝司站樓。」

    月笛說道。

    「現在幾更天了?」

    劉睿影又問道。

    「還有一個時辰天亮。」

    月笛回答道。

    她似乎並不想告訴劉睿影什麼。

    在她眼裡,喝醉大睡是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

    沒什麼值得大說特說的。

    她只是被動的回答劉睿影的問題罷了。

    不過若是劉睿影問起他是如何醉的,又是怎麼睡下的,月笛也會告訴他。

    畢竟,這也沒什麼可以隱瞞的。

    何況劉睿影醉的也著實算是壯烈。

    最後竟是和晉鵬拼酒!

    兩人面前都擺了一個大鐵盆。

    但是這鐵盆就有十來斤重。

    何況這盆里,還裝了十來斤酒。

    他和晉鵬一人一盆。

    規定誰喝的快誰就贏。

    但前提是,不能撒出來哪怕是一滴。

    沒想到的是,兩人竟是達成了平手。

    喝完這一鐵盆酒後。

    劉睿影和晉鵬一個朝前倒去,一個朝後倒去。

    卻是都醉了。

    整個壽宴的後半場,這位壽星都和劉睿影一樣,被人抬回了查緝司站樓。

    也許是這次醉的著實太過於激烈。

    晉鵬破天荒的沒有去找姑娘。

    不過那位叫李翠的姑娘,卻是沒能按時來。

    雖然她後面來了。

    但晉鵬卻已喝多,被送回了站樓。

    李翠在門口怯怯的望了一眼,沒有看到晉鵬,便很是失落的離開了。

    「晉鵬司撫呢?」

    劉睿影問道。

    「他比你早醒來大半天。」

    月笛說道。

    其實劉睿影還想問問華濃。

    但他覺得自己的問題著實是有些多,還有些啰嗦……

    因此就憋在肚子里,沒有開口。

    「華濃在你隔壁的房間,卻是醉的比你還要厲害!」

    沒等劉睿影問,月笛說道。

    劉睿影終是抬起頭笑了笑。

    人就是如此。

    若是身邊親近的人不如自己,那便會心生憐憫。

    時不時的想要提攜一下。

    但若是身邊親近的人超過自己太多,便又會心生妒忌。

    就算是慶祝道賀,說的話也是言不由衷的。

    「那寒燈人究竟是誰?」

    劉睿影看月笛主動告訴了自己華濃的事情,也就沒了什麼顧忌,開口接著問道。

    「回了中都,你去問問蔣昌崇不就知道了?」

    月笛說道。

    「我該怎麼問?」

    劉睿影很是迷茫。

    「你就說一個老頭兒,托著一盞怪燈。那燈的火焰是藍色的。他是誰。」

    月笛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但劉睿影卻是認認真真的把這句話又複述了一遍,好讓自己牢牢記住。

    「劉省旗!」

    月笛突然大聲叫到。

    「在!」

    劉睿影條件反射的應了一句。

    「你沒有忘記來陽文鎮是做什麼的吧?」

    月笛說道。

    「……當然沒有,是要尋一處站樓,把發生的事情上報給中都。」

    劉睿影說道。

    「那你上報了嗎?」

    月笛問道。

    劉睿影默不作聲。

    他喝醉了一天半,怎麼有時間上報?

    「晉鵬在等你。」

    月笛說道。

    隨即起身準備離開。

    「他起的這麼早?」

    劉睿影詫異的問道。

    「晉鵬只比你少醉了半天而已……任憑誰睡了一天一夜,怕是也都再難以睡著的。」

    月笛說道。

    劉睿影拿著劍,隨月笛一起走出了房門。

    通過一道狹長的走廊,看到盡頭左手邊一個屋子亮著燈。

    門沒有關。

    劉睿影和月笛徑直走了進去。

    晉鵬背對著門口。

    看著身後牆上掛著的一張地圖。

    那是一章震北王域的地圖。

    晉鵬的屋子很是亮堂。

    讓劉睿影的眼睛極為不適。

    畢竟才熟悉了黑暗,現在卻又轉而到了光明之處。

    總是需要些時間的。

    「劉省旗好酒量啊!」

    晉鵬沒有回頭,卻是先讚歎了一句。

    「讓司撫大人見笑了……」

    劉睿影不好意思的說道。

    晉鵬背對著他,聳了聳肩。

    隨即指著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他已用硃砂筆比較出來。

    在整個地圖上很是顯眼。

    「餉銀是在這裡被劫奪的。」

    晉鵬說道。

    「沒錯。」

    劉睿影也走到了地圖前。

    看來月笛把發生的都已經告訴了晉鵬。

    想必這位司撫大人已經上報給了中都。

    「但是在這裡,我遇到了一個人……」

    劉睿影拿起硃砂筆。

    在餉銀被劫奪之處的西北方山林間,又畫了一個圈。

    隨即把自己和華濃在神廟中遇見高仁的事情,說了出來。

    「至高陰陽師太白的師兄,這倒是有意思。」

    晉鵬聽完說道。

    說完他看了看月笛。

    月笛端坐在一旁,看著窗外已經有些朦朦亮光的天空。

    好似無心參與這二人的討論。

    「我覺得要找到他們究竟是去了何處買箭矢。」

    劉睿影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你知道四百萬兩餉銀,可以購買多少支箭矢嗎?」

    晉鵬問道。

    「在下不知……」

    劉睿影說道。

    晉鵬從桌上拿起一本冊子,丟給他。

    劉睿影看到冊子上的名目是《震北王域軍械屯造》。

    冊子里明確的寫著,一支箭矢的造價在一兩上下。

    這只是成本。

    況且私自倒賣箭矢,可是通體的重罪,是要滿門抄斬,移除九族的。

    敢於鋌而走險的人,無一不是為了獲取暴利。

    這樣一算的話,即便是加價五倍,甚至十倍,也能賣的出去。

    但即便如此,四百萬兩銀錢,也足夠買接近一百萬支箭矢。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筆對著冊子上的記錄來看,這數量已經是震北王域戰備箭矢的一大半了。

    「所以我覺得,他們根本就不會去買箭!」

    晉鵬說道。

    「司撫大人是何意?」

    劉睿影沒能明白。

    而且高仁也曾紅口白牙的告訴他,靖瑤就是要去買箭的。

    由此邊軍沒了餉銀,草原還得到了箭矢。

    一舉兩得,雙其美。

    「因為他如果買,必將買空整個震北王域半數以上的庫存。我想還沒誰有這個膽量,敢於倒賣如此之巨的箭矢。除非他震北王上官旭堯親自點頭。」

    晉鵬說道。

    劉睿影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可若是不賣箭矢,這箭要從何處而來?

    「難道他要自己造劍?」

    劉睿影問道.

    「沒錯!自己造,一支箭矢不過才一兩銀子左右的成本。四百萬兩,便可以造四百萬支箭矢。就算除去人工,火耗等等開銷,也能到手三百七八十萬支。」

    晉鵬說道。

    「可是,這樣製造箭矢,又是如此龐大的數量,豈不是要造很久?」

    劉睿影問道。

    「靖瑤難道不就是希望拖的久一些嗎?餉銀延遲一日,邊軍之心就會焦亂一寸。延遲十日,便焦亂十寸。」

    晉鵬說道。

    「況且四百萬兩不是個小數目。就算是咱們富甲天下的中都城籌措起來,也得花費不少時日。再者,餉銀被劫這等大事,若是流傳出去,整個震北王域豈不是民心慌慌?」

    晉鵬接著說道。

    「司撫大人分析的沒錯……靖瑤一定也是算準了時間,能造多少是多少。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把自己套在裡面。」

    劉睿影說道。

    其實,震北王上官姚旭想要找到靖瑤這一行人的下落很簡單。

    只要關閉了所有面對草原的通商渠道。

    對外嚴密排查進出商隊,對內家家戶戶相互監督。

    很快靖瑤便會無處藏身,而不得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只不過為王者,一是要武力,二是要民心。

    武力抵禦外辱,民心安撫內患。

    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震北王上官姚旭一定不會這樣做。

    就算他此刻的內心,已是焦急如焚,他也會不動聲色的坐在他王府的大殿中談笑風生。

    「造箭最需要鐵,請問司撫大人,震北王域內哪裡有大型的鐵礦廠?」

    劉睿影問道。

    晉鵬忽然笑了。

    他和月笛對視了一眼。

    月笛也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認可了劉睿影的思路。

    覺得他也真不愧是被寒燈人看上的後起之秀。

    晉鵬讓劉睿影走近前來,隨後用硃砂筆在地圖上花了一條線。

    看著那條紅線經過的地理水文架構。

    劉睿影也笑了。

    「什麼時候動身?」

    月笛起身問道。

    「等華濃酒醒就動身。」

    劉睿影說道。

    「我已經醒了。」

    華濃的身影從劉睿影的身後傳來。

    劉睿影看到他已經收拾妥當。

    手上握緊了劍。

    可臉上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平淡。

    但劉睿影卻是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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