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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九章 冰酒與餉銀【六】字體大小: A+
     

    春夜。

    春雨。

    雖然都說春雨綿綿貴如油。

    但在西北。

    沒有什麼東西是軟綿的。

    盡皆都是最為純粹的剛強。

    在別處柔和的春雨,此刻也如密密麻麻的銀針一樣從天上墜落而下。

    把劉睿影和華濃渾身上下都刺穿了。

    兩人像落湯雞一般在路上走着。

    馬車?

    早就沒了。

    除了那裝運餉銀的架子車以外,其餘的一切都被靖瑤的刀芒和劉睿影的劍光粉碎了。

    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華濃沒有看清。

    他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巨力拉扯住。

    然後就到了路上。

    天便開始下雨。

    華濃很是疑惑的看着劉睿影。

    但劉睿影卻是一臉平靜。

    似是沒有什麼想要解釋說明的事情。

    所以華濃便也忍住了沒有問出口。

    他既然學會了哭和笑,自然也就懂得了忍耐。

    有些事。

    別人不說。

    那就不要問。

    就算問了。

    恐怕也不一定說。

    如果想讓他知道的話。

    不待他問。

    劉睿影自會主動去說。

    春夜的雨總是很讓人發愁。

    尤其是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

    華濃看到遠處似是有一座山。

    只不過被下雨的濕氣籠罩着,看的並不真切。

    寂寞的山嶺和腳下傾斜的土路一樣。

    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雨讓土路不再揚塵。

    但卻又變得滿是泥濘。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

    走着走着。

    劉睿影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腳下傳來一種堅硬。

    就像是走在石階上的感覺一樣。

    他俯下身子仔細瞧了瞧地面。

    發現的確是有一條用扁平的石塊鋪成的小路。

    以前或許被塵土所覆蓋,根本顯露不出蹤影。

    但是現在卻因為這雨水的沖刷而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劉睿影決定順着這條石徑走下去。

    不管盡頭是何方。

    有石徑的地方,起碼都會有些東西存在。

    無論如何,也得把今夜的大雨避過去再說。

    走到石徑的開端。

    劉睿影看到了一座神廟。

    並不破敗。

    門柱上甚至還刷著新漆。

    但從外觀來看,卻不知是供奉了哪路神仙……

    劉睿影對神廟的態度和湯中松相差無幾。

    但卻沒有他那麼極端。

    湯中松能把腌臢之物潑在神廟的門上。

    劉睿影只是不置可否罷了。

    信的人他不嫌棄。

    而他自己不信卻也不去詆毀。

    這豈不是一種最為完滿的狀態?

    每個人每一種想法都是值得尊重的。

    殺人也不例外。

    若是你一定要殺死一個人,想必首先說服的就是自己。

    說服別人很容易。

    說服自己卻很難。

    就好像有些人撒謊總是張口就來。

    不需要任何準備。

    而且還能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最終把整套說辭都豐滿起來。

    但撒謊的人卻很難騙得了自己。

    若是連自己都信了。

    恐怕這就已經超脫了謊言的範疇。

    雖然自己不信神。

    但劉睿影還是往神廟山門前的功德箱裏扔了些散碎銀兩。

    住客棧尚且需要房錢。

    在神廟中避雨,畢竟也是借旁人之地,行自己之事。

    一點銀錢,倒是無傷大雅。

    只不過劉睿影卻看到神廟中隱隱約約亮着燈火。

    難道這神廟裏還有人日夜守護不成?

    需知當今之世道。

    人們除了認錢以外,就只臣服於劍。

    像這般成日裏青燈黃卷,侍奉神明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若真是如此,劉睿影又覺得先前自己的錢給少了。

    不管這侍奉神明的行為是否有意義。

    但能堅持做一件事情的人,就很偉大。

    就值得讓人敬佩。

    不過既然看到了燈火。

    劉睿影便沒有直接推門而入。

    他輕輕的敲了敲。

    想等神廟裏的人給句回應。

    同時,他也握緊了劍。

    其實他已經握不住劍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右臂,沒有三五天的功夫,恐怕是舉箸提筆都會變的困難異常。

    不過任何時候都要留個後手。

    所以不管還剩下多少的氣力。

    劉睿影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握住了劍。

    沒想到這神廟的門竟是如此的輕薄。

    他只是敲了敲,便讓這門裂開了一掌之寬。

    眼見如此。

    劉睿影也就只好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神廟。

    雖然說不上緊張。

    但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走進了神廟的大堂。

    劉睿影看到神台上供奉著一尊神像。

    即便劉睿影從來沒有進過神廟。

    但是他也察覺出了一絲端倪。

    那就是這神像未免太小了些……

    和這寬闊的大堂比起來,簡直不成比例。

    神台之下擺着三張供奉桌。

    上面擺着極為新鮮的肉食和果品。

    一看就是日日更換的。

    而他先前看到的燈火,便是這供奉桌上點的長明燈。

    「不管怎樣,你且隨我先拜一拜。」

    劉睿影對華濃說道。

    「為何要拜他?」

    華濃問道。

    「因為這裏是他的地盤。」

    劉睿影說道。

    「他只是一個雕像罷了,又不是真人。」

    華濃說道。

    這樣的神廟他見的多了。

    山林中破敗的神廟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而那些神廟往往都是他的棲身之地。

    神廟的供奉桌就是他的床。

    神像後面的空擋,便是他的茅房。

    所以華濃自是不會把這些神廟當回事。

    「是不是真人,這也是他的地方。咱們算是萍水相逢的他鄉之客,過路避雨而已。給別人一個起碼的尊敬還是有必要的!」

    劉睿影說道。

    華濃的心中雖然不以為然。

    但看到劉睿影態度堅決。

    還是隨他一道對着這神像拜了三拜。

    「這些能吃嗎?」

    華濃顯然那是餓了。

    指著供奉桌上的果品和肉食說道。

    「你把這頂銀子,扔到先前門口看到的功德箱裏去。然後你想吃,便吃吧。」

    劉睿影說道。

    他遞給華濃一個十兩的銀錠。

    華濃接過,應了一聲就往門口走去。

    「哈哈哈!劉省旗果然非常人!」

    劉睿影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笑聲!

    驚的他即刻回身拔出了劍。

    但轉頭一看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劉睿影不敢放鬆戒備。

    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但仍舊是空無一人。

    他覺得是不是先前的那一劍消耗過度。

    以至於他的腦中產生了幻覺。

    但是華濃的表情卻告訴他說,這不是幻覺。

    因為他也聽到了。

    一個人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產生幻覺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兩個人同時都產生幻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是這兩人在同一時刻,都產生了相同的幻覺,劉睿影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若是碰上旁人,或許還會託詞什麼神仙顯靈。

    但劉睿影本就不信鬼神。

    所以這神廟中除了他倆以外,一定還有一人。

    就在這時。

    那高坐在神台上的神像突然間動了起來。

    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臉上也浮現出了表情。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神像。

    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

    即便他的臉上刷著金漆,露出的雙手也用金粉修飾。

    但他仍舊是個人。

    只是偽裝成一座神像,坐在神台上罷了。

    而且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人。

    這人臉上的金漆塗抹的太厚。

    劉睿影看不清他原本的面貌。

    但方才的聲音,回想起來卻覺得有些耳熟。

    不知是在哪裏聽到過。

    這「神像」從神台上一步步走下。

    劉睿影卻是隨着他的動作,一步步朝後退去。

    先前打開的廟門還沒有關上。

    若是劉睿影願意,他卻是隨時都可以脫身。

    可是在沒有弄清對方是何意的情況下,劉睿影是不會冒失的。

    現在任何舉動都是一種冒失。

    即刻離開也是。

    轉身的一剎那,也會讓對方有可趁之機。

    而他目前體內的情況,已經是完無法再應付任何危機……

    自己或許還能依仗一下華濃的快劍。

    但劉睿影怎麼會讓自己的師侄去冒險?

    「神像」走下神台。

    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小刀。

    這的確是一把小刀。

    只有食指的長度。

    但若是用得好,也是可以殺人的。

    不過「神像」顯然不是要用這把刀殺人。

    而是從供奉桌上拿起了一個蘋果。

    用這把小刀開始削皮。

    這「神像」削皮的技術很高。

    一個蘋果削完,竟然能讓果皮綿延不斷。

    而且那被削去的果皮,就如同給那蘋果脫了一層衣服一般。

    均勻,且輕薄。

    劉睿影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能用小刀削出如此完美果皮的人。

    一定也很會用刀。

    把果皮削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想來對刀之一道,早已是融會貫通。

    「神像」削皮完一個蘋果之後,卻是沒有停下。

    又開始削第二個。

    直到一口氣削完了三個蘋果,他才收手。

    從袖筒里扯出一方絲手帕。

    待他用這絲手帕仔仔細細的把刀擦乾淨后,隨後又放回了自己的腰間。

    而那手帕,卻是隨意的丟棄在了腳邊。

    「是你……」

    劉睿影說道。

    看到那方絲手帕,劉睿影如何還能不知眼前這人是誰?

    正是先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對那靖瑤有着極大影響的小乞丐!

    小乞丐沒有說話,而是右手虛引。

    指著面前削好皮的三個蘋果。

    劉睿影眼前算上他自己只有三個人。

    所以這三個蘋果中的兩個,是給自己和華濃的。

    但劉睿影怎麼會吃他的蘋果?

    他連手中的劍都不敢放下寸許。

    更別提去坦然的吃蘋果了。

    小乞丐見狀也不勉強。

    把三個蘋果最中間的一個,拿起來吃着。

    隨即便席地坐了下來。

    他對着劉睿影招了招手。

    示意他也坐過來。

    但劉睿影哪裏會聽憑他的擺佈?

    卻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你劉省旗是能和迎火部三部公平分秋色的人,竟然還會怕我?」

    小乞丐笑着說道。

    「靖瑤是堂堂正正的對手。」

    劉睿影說道。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陰陰暗暗的小人?」

    小乞丐指著自己問道。

    劉睿影沒有答話。

    「的確……你的擔心也很有道理。堂堂正正的對手,什麼都是敞亮的。一眼就能看透。但我你卻是什麼都不了解,也不怪你對我如此戒備。」

    小乞丐說道。

    隨即他的目光轉向了華濃。

    華濃絲毫不畏懼他的目光。

    有了先前劉睿影的教導。

    他已是不會再有半分猶豫。

    因為猶豫就會敗北。

    而那種滋味的確讓人很是痛苦。

    他不想再多嘗試哪怕一次。

    所以此刻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猶豫。

    「不錯!你有個好師叔……可惜卻沒有好師傅!」

    小乞丐突然很是感慨的說道。

    但這番話卻是讓劉睿影更加心驚不已。

    他從未說過華濃是自己的師侄。

    也沒人知道華濃已有師傅,而且那師傅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照這勢頭成長下去,想必蕭錦侃很快就能把他那一身本事盡皆傳授與你了。」

    小乞丐說道。

    他吃完了手中的蘋果。

    把蘋果核安安穩穩的放回了先前的位置。

    夾在兩個削了皮的蘋果中間。

    劉睿影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眼前這人似是對自己和華濃了如指掌。

    而且他竟是連蕭錦侃都知道。

    「對了……你拜了我三拜,我確實連自己是誰都沒有告訴你。實在是有些失禮了!」

    小乞丐忽然站起身來說道。

    他對着劉睿影也拜了三拜。

    「我叫高仁。高大的高,仁義的仁。」

    小乞丐說道。

    聽到這名字。

    劉睿影卻是難得的笑了笑。

    因為這名字和他本人簡直是兩種極端。

    他一點也不高達。

    況且也看不出有絲毫仁義。

    「我是蕭錦侃的師兄。不過這輩分我早就不在乎了,你想叫我什麼都行。」

    高仁說道。

    這句話卻是對着華濃說道。

    劉睿影從未聽蕭錦侃說過,他還有一位師兄的存在。

    何況這至高陰陽師,不是向來一脈單傳?

    怎麼會突然間冒出一個師兄來。

    「別不信!吹牛的人不會用別人師兄的名頭,都是直接做了別人師傅!」

    高仁說道。

    這一點,劉睿影倒是極為贊同。

    當別人的師兄,還是平輩。

    占不上什麼便宜,也震懾不住旁人。

    尤其是蕭錦侃這樣的人。

    假冒他的師兄,卻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知閣下在這雨夜神廟中等候我倆,卻是有何見教?」

    劉睿影說道。

    對放既然是很平和的,跟自己說着話。

    那他也不能一直一言不發。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等你們?這裏本就是我的家!」

    高仁說道。

    「你說這神廟,是你的家?」

    劉睿影問道。

    高仁沒有說話,而是拍了拍身上那身浮誇的衣裳。

    似乎是在說,他就是這廟裏供奉的神。

    因此這神廟當然就是他的家。

    劉睿影嘆了口氣。

    他覺得這高仁還是小乞丐的時候,就可以看出他喜怒無常。

    畢竟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的人着實少見。

    現在他不是小乞丐。

    搖身一變,就成了高仁。

    成了蕭錦侃的師兄。

    成了一尊住在神廟裏的活神仙。

    劉睿影怎麼能不頭痛?

    因為他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瘋子做的事叫發瘋。

    說的話叫瘋話。

    你根本沒有辦法去揣摩他的想法和行為。

    不過瘋子本就不是用來理解的。

    而是需要拘束和教化。

    但若是瘋到了高仁這種地步。

    怕是自古天下間的聖賢都活過來,晝夜不停的對他教化,怕是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若是沒有情感不能稱之為人。

    那麼瘋子就是情感過於豐富。

    旁人看到落葉會聯想到秋天。

    但在瘋子眼裏,這落葉就會變成少女的眼皮。

    無數的落葉迎風飛舞。

    猶如無數的少女的眼皮在上下翻飛。

    如果只有一位少女,在對他眉目傳情,尚且算是歲月靜好。

    但若是這數量猶如落葉一般稠密。

    那就不是美好了。

    而是驚悚。

    高仁像變戲法一樣,又摸出了一壺酒和三隻酒杯,擺在面前。

    他如削蘋果一樣把那三隻酒杯都倒滿。

    自己拿了最中間的一杯飲盡。

    從這兩次的舉動中,劉睿影就能看出來。

    高仁這個瘋子,不但瘋的厲害,還自大的緊。

    無論什麼時候,自己都要做居中的那個。

    吃蘋果要吃中間的。

    喝酒也要喝中間的。

    其餘的人只配在他的旁側當個陪襯。

    「不過你說我在等你倒是也沒錯。雖然我沒有蕭錦侃那般本事,但算出你會來這裏,還是很容易的。」

    高仁說道。

    言畢再度指了指自己面前。

    劉睿影眼見如此。

    就知道高仁定然是有話對自己說。

    即便都是些瘋言瘋語,也得先聽聽他怎麼說。

    何況既然他要與自己說話,那便定然是有求於自己。

    劉睿影走到他面前坐下。

    拿起了一隻酒杯,但卻端著沒有喝。

    「你知道靖瑤為什麼要劫奪那四百萬兩邊軍餉銀嗎?」

    高仁說道。

    劉睿影喝下了杯中酒。

    搖了搖頭。

    「因為他要買東西。」

    高仁說道。

    「那這東西,倒真是貴的很!」

    劉睿影冷漠的說道。

    「說起來這東西並不貴。但是再便宜的東西,買的多了,也就貴了。」

    高仁說道。

    「他要買什麼?」

    劉睿影問道。

    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本不該問的。

    高仁都說到了這個地步。

    定然是會主動告訴他。

    這會兒,劉睿影卻是連華濃都不如。

    一抬頭。

    他看到高仁果然笑了。

    這笑一定是因為劉睿影主動想問而高興。

    畢竟這有問就得有回答。

    回答的一方,豈不是就把話語的主動又拿了回來?

    「箭矢!」

    高仁說道。

    劉睿影聽到這個詞,給自己倒酒的手微微頓了頓。

    雖然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但臉上卻依舊波瀾不驚。

    「四百萬兩都用來買箭矢,只怕是他付得起錢,卻也沒處去買。」

    劉睿影說道。

    「這是自然……五大王域的那些條條框框,你劉省旗比我清楚地多。別說四百萬兩的箭矢。就是四百兩,也沒人敢賣給他。」

    高仁說道。

    「所以他能買得到,背後定然是有高人指點了。」

    劉睿影一語雙關。

    他叫高仁。

    劉睿影卻說高人。

    高仁是不是高人他不清楚。

    但能給靖瑤找到這四百萬兩白銀購買箭矢渠道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從這點來說,他也的確是個高人。

    「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將這些告訴你?」

    高仁問道。

    此刻劉睿影卻是引而不發。

    沒有再出口詢問。

    高仁撇了撇嘴。

    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

    顯然是對劉睿影沒有跟着他的節奏有些懊惱。

    瘋子是受不得旁人違逆的。

    因為他們總是堅信自己絕不會出錯。

    高仁能忍住沒有發瘋,而是只喝了口酒。

    可以看出他的教養還不錯。

    起碼算是個高雅的瘋子。

    「因為我要讓你去阻止他!」

    高仁接着說道。

    「我只是一個查緝司的小小省旗,閣下怎麼就會找上我來做這樣的大事?何況這餉銀不是你讓他劫奪的?買箭矢的門路不也是你給他找的?現在卻又是讓我去阻止,究竟是什麼意思?」

    劉睿影說道。

    「唉……正是因為太沒意思,所以才要找點意思。」

    高仁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

    「你是把這當遊戲嗎?」

    劉睿影問道。

    「沒錯!我就說我喜歡和你說話!你總是能把我想到又不想說的話說出來,還能把我做了卻不知道怎麼說的話也說出來!哈哈哈!」

    高仁大笑着說道。

    竟是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在一旁的華濃被驚訝的目瞪口呆。

    他卻是第一次知道,這人笑也是會流淚的。

    「不過說遊戲未免有些太不尊重……畢竟不是個小事。不過該說什麼我也不知道,你說是遊戲,那我就聽你的!」

    高仁停住了笑。

    拍了拍劉睿影的肩膀說道。

    「僅僅是為了尋摸些意思?」

    劉睿影問道。

    「這只是開頭。」

    高仁說道。

    卻是又從背後拿出一壺酒。

    劉睿影看到他的背後明明是空蕩蕩的廳堂。

    怎麼就能不斷的拿出酒壺來呢?

    但這卻不是此刻的重點。

    高仁說,這只是開頭。

    「因為這是我能想到的世間變故最大的事!一旦開了頭,後面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不知道的,豈不是才會有趣。像蕭錦侃那樣,什麼都知道了,卻還只能束手旁觀,那一輩子豈不是乏味的很!」

    高仁說道。

    現在劉睿影卻是身心的都確定,這高仁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以他的本事,無論是求名還是逐利。

    可以說是唾手可得。

    但他卻要把這天下攪的不安寧來當做自己解悶的遊戲。

    「那你為什麼會找上靖瑤?」

    劉睿影問道。

    「因為他想征伐,想復仇。雖然王域內還有一個人,心性和他差不多。但卻是要比靖瑤冷靜聰明的多。棋子還是要聽話些好。因為還沒有到他們能自由發揮的時候。」

    高仁搖著頭說道。

    劉睿影突然明白了些事情。

    高仁找到這靖瑤不是沒有緣由的。

    他自己說的所謂復仇和聽話,只是極為淺顯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他其實是和靖瑤一樣的人。

    這決計不會只是一場單純的遊戲。

    而是一場復仇。

    靖瑤想對震北王域復仇。

    然而高仁卻要對蕭錦侃復仇。

    蕭錦侃是至高陰陽師——太白。

    本就是掌天下征伐與刀柄。

    若是高仁真的挑唆起了這震北王域和草原王庭的戰爭。

    那最為痛苦的,不是震北王上官姚旭。

    也不是狼王明耀。

    更不是那些因為戰亂而顛沛流離的百姓。

    是洞察一切卻束手無策的蕭錦侃。

    至高陰陽師之位已經不屬於他。

    他在一開始的競爭便輸給了蕭錦侃。

    所以他想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讓蕭錦侃感到痛苦。

    誅心。

    比殺人更可怕。

    他要讓蕭錦侃的餘生都在無邊無涯的痛苦中度過。

    所以他才要攪動八方**,挑起天下戰事。

    劉睿影微微一笑。

    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自是通達了許多。

    但隨即而來的卻是一股深深的無助。

    他太弱小了。

    弱小到高仁可以絲毫不加避諱的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盡皆告訴他。

    因為高仁知道,劉睿影改變不了什麼。

    就算是劉睿影真的能阻止得了靖瑤。

    他也定然還有後續的計劃。

    而他現在,無非是讓這人間越亂越好。

    尤其是死的人。

    越多越好。

    「可是你現在告訴我了,我卻是就可以自由發揮了!」

    劉睿影說道。

    高仁攤了攤手,一副並不在乎的樣子。

    「我都告訴你了,不就是讓你去自由發揮?有多少本事,就都使出來吧。不要藏着掖着。查緝天下,維持平靜,不正是你們查緝司的宗旨嗎?」

    高仁說道。

    「沒錯。但我只要把這事向查緝司掌司大人一彙報,定能迎刃而解。恐怕費不了在下多少精力心神。」

    劉睿影說道。

    「掌司?衛啟林?你有這想法着實是太好了!這就是以點帶面,以偏概!」

    高仁鼓起掌來說道。

    劉睿影驀然。

    他自己本就是查緝司的一顆小點。

    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正是因為他的微不足道,所以才能將這事變得更加有趣。

    一個小點,帶動了整個查緝司。

    中都查緝司背後又是擎中王劉景浩。

    天下五大王域中,已有兩大王域被牽扯其中。

    再加上一方草原王庭。

    這已是足夠亂了。

    劉睿影一把拿起酒杯。

    仰頭喝盡。

    隨即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

    高仁問道。

    對劉睿影突然起身有些不理解。

    「按照閣下的吩咐,去阻止他。」

    劉睿影說道。

    「你難道忘記你本來進這廟中是為了什麼嗎?」

    高仁問道。

    「當然沒有。我是為了躲雨。」

    劉睿影說道。

    「是啊……為了躲雨。可是現在雨還沒停,你怎麼就要走了呢……」

    高仁喃喃自語道。

    卻是又委屈了起來。

    「雨的確是沒停,但我心裏已然是晴天。所以也無所謂這頭頂的落雨了。」

    劉睿影說道。

    「可是……可是這酒還沒有喝完!」

    高仁說道。

    眼淚卻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把他臉上塗抹的金漆都衝掉了。

    看上去詭異無比。

    「所以一定要把這酒喝完?」

    劉睿影問道。

    「喝酒只是為了等雨停……現在雨也沒停,酒也沒喝完,你怎麼能走?」

    高仁說道。

    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後半句話已然是嘶吼。

    劉睿影知道和瘋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何況他現在也着實沒有把握能強硬脫身。

    於是便又坐了下來。

    給自己的酒杯倒上了就。

    還讓華濃也過來,一起喝酒。

    「這也算是你師叔,你該給他敬杯酒。」

    劉睿影說道。

    華濃看着酒杯沉吟了半晌。

    終於是端起酒,對着那高仁敬了一杯。

    「嘿嘿!這樣多好!」

    高仁小道。

    「來,這是師叔的見面禮!」

    高仁從腰間摸出了先前那把削蘋果的小刀,遞給華濃說道。

    華濃沒有遲疑。

    接過那小刀就裝了起來。

    但雙眼卻對那小刀看都沒看一下。

    「你的酒,夠喝到雨停嗎?」

    劉睿影問道。

    「怎麼會不夠?有大多雨,我就有多少酒!」

    高仁急切的說道。

    隨即兩手不斷的從背後往前拿酒。

    轉眼間,三人面前就擺了幾十個酒壺。

    都沉甸甸的,灌滿了酒。

    「這可都是震北王域的名酒,曲居士!」

    高仁指著這堆酒壺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他知道曲居士的名頭。

    但着實也是第一次喝。

    他能看出因為自己願意留下喝酒,高仁顯得極其開心。

    甚至還把供桌上的食物都端下來。

    三人邊吃邊喝。

    高仁不斷的給二人添酒夾菜。

    顯得極為殷勤。

    「當神是什麼感覺?」

    劉睿影忽然問道。

    「你想知道嗎?」

    高仁神秘兮兮的反問道。

    劉睿影對他這樣的問話,向來都不會回答。

    所以高仁只好掃興的自問自答。

    他把身上的那身浮誇的裝扮脫下。

    繼而穿在劉睿影的身上。

    然後又把自己手上的金粉,還有臉上的金漆抹了幾把,在劉睿影露出的皮膚上胡亂塗了幾下。

    然後指了指那神台上的座位說道:

    「坐上去試試,這種感覺是說不出來的!」

    劉睿影心中雖然無奈。

    但也只好順了他的意。

    沒想到自己剛在那神台上的王座上坐好。

    高仁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而後拉扯著華濃也一起跪了下來。

    他一邊磕著頭,嘴裏卻還不停地念念有詞。

    只不過他的聲音很大。

    劉睿影卻是都聽得很是清楚。

    高仁說的是。

    他家的婆娘難產死了。

    自己一個人拉扯孩子太過於辛苦……

    奈何自己有沒什麼家底。

    只有二畝薄田,一頭瘦牛。

    這些東西,只夠娶個鄰村的寡婦。

    他希望神明能夠給他一樁姻緣造化!

    不說娶個黃花大閨女,起碼也得是個半老徐娘。

    只要不是寡婦就行。

    念叨完,他起身又抽出了一方絲手帕。

    用它撣了撣自己的膝蓋處的衣衫。

    笑盈盈的看着劉睿影說道: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玩很有意思?天氣好的時候,在這裏坐一天,聽到的儘是些這樣的話!」

    高仁說道。

    「看來這神也不容易當。」

    劉睿影從神台上走下說道。

    正準備用袖子擦擦臉。

    高仁卻是遞過來一方絲手帕。

    他的絲手帕就和他的酒壺一樣。

    好似是無窮無盡一般。

    「當然是不容易……不過若是恰巧碰到兩個人所求的事可以想通,我還就真成了他們的祈求!」

    高仁說道。

    劉睿影看向門外。

    雨雖然還未停歇。

    但已比先前小了許多。

    看來這高仁雖然瘋,但卻不說謊。

    他的酒,的確是要比雨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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