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春雨。
雖然都說春雨綿綿貴如油。
但在西北。
沒有什麼東西是軟綿的。
盡皆都是最為純粹的剛強。
在別處柔和的春雨,此刻也如密密麻麻的銀針一樣從天上墜落而下。
把劉睿影和華濃渾身上下都刺穿了。
兩人像落湯雞一般在路上走着。
馬車?
早就沒了。
除了那裝運餉銀的架子車以外,其餘的一切都被靖瑤的刀芒和劉睿影的劍光粉碎了。
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華濃沒有看清。
他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巨力拉扯住。
然後就到了路上。
天便開始下雨。
華濃很是疑惑的看着劉睿影。
但劉睿影卻是一臉平靜。
似是沒有什麼想要解釋說明的事情。
所以華濃便也忍住了沒有問出口。
他既然學會了哭和笑,自然也就懂得了忍耐。
有些事。
別人不說。
那就不要問。
就算問了。
恐怕也不一定說。
如果想讓他知道的話。
不待他問。
劉睿影自會主動去說。
春夜的雨總是很讓人發愁。
尤其是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
華濃看到遠處似是有一座山。
只不過被下雨的濕氣籠罩着,看的並不真切。
寂寞的山嶺和腳下傾斜的土路一樣。
唯一的好處就是這雨讓土路不再揚塵。
但卻又變得滿是泥濘。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
走着走着。
劉睿影忽然察覺到自己的腳下傳來一種堅硬。
就像是走在石階上的感覺一樣。
他俯下身子仔細瞧了瞧地面。
發現的確是有一條用扁平的石塊鋪成的小路。
以前或許被塵土所覆蓋,根本顯露不出蹤影。
但是現在卻因為這雨水的沖刷而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劉睿影決定順着這條石徑走下去。
不管盡頭是何方。
有石徑的地方,起碼都會有些東西存在。
無論如何,也得把今夜的大雨避過去再說。
走到石徑的開端。
劉睿影看到了一座神廟。
並不破敗。
門柱上甚至還刷著新漆。
但從外觀來看,卻不知是供奉了哪路神仙……
劉睿影對神廟的態度和湯中松相差無幾。
但卻沒有他那麼極端。
湯中松能把腌臢之物潑在神廟的門上。
劉睿影只是不置可否罷了。
信的人他不嫌棄。
而他自己不信卻也不去詆毀。
這豈不是一種最為完滿的狀態?
每個人每一種想法都是值得尊重的。
殺人也不例外。
若是你一定要殺死一個人,想必首先說服的就是自己。
說服別人很容易。
說服自己卻很難。
就好像有些人撒謊總是張口就來。
不需要任何準備。
而且還能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最終把整套說辭都豐滿起來。
但撒謊的人卻很難騙得了自己。
若是連自己都信了。
恐怕這就已經超脫了謊言的範疇。
雖然自己不信神。
但劉睿影還是往神廟山門前的功德箱裏扔了些散碎銀兩。
住客棧尚且需要房錢。
在神廟中避雨,畢竟也是借旁人之地,行自己之事。
一點銀錢,倒是無傷大雅。
只不過劉睿影卻看到神廟中隱隱約約亮着燈火。
難道這神廟裏還有人日夜守護不成?
需知當今之世道。
人們除了認錢以外,就只臣服於劍。
像這般成日裏青燈黃卷,侍奉神明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若真是如此,劉睿影又覺得先前自己的錢給少了。
不管這侍奉神明的行為是否有意義。
但能堅持做一件事情的人,就很偉大。
就值得讓人敬佩。
不過既然看到了燈火。
劉睿影便沒有直接推門而入。
他輕輕的敲了敲。
想等神廟裏的人給句回應。
同時,他也握緊了劍。
其實他已經握不住劍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右臂,沒有三五天的功夫,恐怕是舉箸提筆都會變的困難異常。
不過任何時候都要留個後手。
所以不管還剩下多少的氣力。
劉睿影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握住了劍。
沒想到這神廟的門竟是如此的輕薄。
他只是敲了敲,便讓這門裂開了一掌之寬。
眼見如此。
劉睿影也就只好走了進去。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神廟。
雖然說不上緊張。
但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走進了神廟的大堂。
劉睿影看到神台上供奉著一尊神像。
即便劉睿影從來沒有進過神廟。
但是他也察覺出了一絲端倪。
那就是這神像未免太小了些……
和這寬闊的大堂比起來,簡直不成比例。
神台之下擺着三張供奉桌。
上面擺着極為新鮮的肉食和果品。
一看就是日日更換的。
而他先前看到的燈火,便是這供奉桌上點的長明燈。
「不管怎樣,你且隨我先拜一拜。」
劉睿影對華濃說道。
「為何要拜他?」
華濃問道。
「因為這裏是他的地盤。」
劉睿影說道。
「他只是一個雕像罷了,又不是真人。」
華濃說道。
這樣的神廟他見的多了。
山林中破敗的神廟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而那些神廟往往都是他的棲身之地。
神廟的供奉桌就是他的床。
神像後面的空擋,便是他的茅房。
所以華濃自是不會把這些神廟當回事。
「是不是真人,這也是他的地方。咱們算是萍水相逢的他鄉之客,過路避雨而已。給別人一個起碼的尊敬還是有必要的!」
劉睿影說道。
華濃的心中雖然不以為然。
但看到劉睿影態度堅決。
還是隨他一道對着這神像拜了三拜。
「這些能吃嗎?」
華濃顯然那是餓了。
指著供奉桌上的果品和肉食說道。
「你把這頂銀子,扔到先前門口看到的功德箱裏去。然後你想吃,便吃吧。」
劉睿影說道。
他遞給華濃一個十兩的銀錠。
華濃接過,應了一聲就往門口走去。
「哈哈哈!劉省旗果然非常人!」
劉睿影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笑聲!
驚的他即刻回身拔出了劍。
但轉頭一看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
劉睿影不敢放鬆戒備。
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但仍舊是空無一人。
他覺得是不是先前的那一劍消耗過度。
以至於他的腦中產生了幻覺。
但是華濃的表情卻告訴他說,這不是幻覺。
因為他也聽到了。
一個人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產生幻覺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兩個人同時都產生幻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是這兩人在同一時刻,都產生了相同的幻覺,劉睿影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若是碰上旁人,或許還會託詞什麼神仙顯靈。
但劉睿影本就不信鬼神。
所以這神廟中除了他倆以外,一定還有一人。
就在這時。
那高坐在神台上的神像突然間動了起來。
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臉上也浮現出了表情。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神像。
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
即便他的臉上刷著金漆,露出的雙手也用金粉修飾。
但他仍舊是個人。
只是偽裝成一座神像,坐在神台上罷了。
而且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人。
這人臉上的金漆塗抹的太厚。
劉睿影看不清他原本的面貌。
但方才的聲音,回想起來卻覺得有些耳熟。
不知是在哪裏聽到過。
這「神像」從神台上一步步走下。
劉睿影卻是隨着他的動作,一步步朝後退去。
先前打開的廟門還沒有關上。
若是劉睿影願意,他卻是隨時都可以脫身。
可是在沒有弄清對方是何意的情況下,劉睿影是不會冒失的。
現在任何舉動都是一種冒失。
即刻離開也是。
轉身的一剎那,也會讓對方有可趁之機。
而他目前體內的情況,已經是完無法再應付任何危機……
自己或許還能依仗一下華濃的快劍。
但劉睿影怎麼會讓自己的師侄去冒險?
「神像」走下神台。
從腰間摸出了一把小刀。
這的確是一把小刀。
只有食指的長度。
但若是用得好,也是可以殺人的。
不過「神像」顯然不是要用這把刀殺人。
而是從供奉桌上拿起了一個蘋果。
用這把小刀開始削皮。
這「神像」削皮的技術很高。
一個蘋果削完,竟然能讓果皮綿延不斷。
而且那被削去的果皮,就如同給那蘋果脫了一層衣服一般。
均勻,且輕薄。
劉睿影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
一個能用小刀削出如此完美果皮的人。
一定也很會用刀。
把果皮削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想來對刀之一道,早已是融會貫通。
「神像」削皮完一個蘋果之後,卻是沒有停下。
又開始削第二個。
直到一口氣削完了三個蘋果,他才收手。
從袖筒里扯出一方絲手帕。
待他用這絲手帕仔仔細細的把刀擦乾淨后,隨後又放回了自己的腰間。
而那手帕,卻是隨意的丟棄在了腳邊。
「是你……」
劉睿影說道。
看到那方絲手帕,劉睿影如何還能不知眼前這人是誰?
正是先前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對那靖瑤有着極大影響的小乞丐!
小乞丐沒有說話,而是右手虛引。
指著面前削好皮的三個蘋果。
劉睿影眼前算上他自己只有三個人。
所以這三個蘋果中的兩個,是給自己和華濃的。
但劉睿影怎麼會吃他的蘋果?
他連手中的劍都不敢放下寸許。
更別提去坦然的吃蘋果了。
小乞丐見狀也不勉強。
把三個蘋果最中間的一個,拿起來吃着。
隨即便席地坐了下來。
他對着劉睿影招了招手。
示意他也坐過來。
但劉睿影哪裏會聽憑他的擺佈?
卻是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你劉省旗是能和迎火部三部公平分秋色的人,竟然還會怕我?」
小乞丐笑着說道。
「靖瑤是堂堂正正的對手。」
劉睿影說道。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陰陰暗暗的小人?」
小乞丐指著自己問道。
劉睿影沒有答話。
「的確……你的擔心也很有道理。堂堂正正的對手,什麼都是敞亮的。一眼就能看透。但我你卻是什麼都不了解,也不怪你對我如此戒備。」
小乞丐說道。
隨即他的目光轉向了華濃。
華濃絲毫不畏懼他的目光。
有了先前劉睿影的教導。
他已是不會再有半分猶豫。
因為猶豫就會敗北。
而那種滋味的確讓人很是痛苦。
他不想再多嘗試哪怕一次。
所以此刻的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猶豫。
「不錯!你有個好師叔……可惜卻沒有好師傅!」
小乞丐突然很是感慨的說道。
但這番話卻是讓劉睿影更加心驚不已。
他從未說過華濃是自己的師侄。
也沒人知道華濃已有師傅,而且那師傅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照這勢頭成長下去,想必蕭錦侃很快就能把他那一身本事盡皆傳授與你了。」
小乞丐說道。
他吃完了手中的蘋果。
把蘋果核安安穩穩的放回了先前的位置。
夾在兩個削了皮的蘋果中間。
劉睿影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眼前這人似是對自己和華濃了如指掌。
而且他竟是連蕭錦侃都知道。
「對了……你拜了我三拜,我確實連自己是誰都沒有告訴你。實在是有些失禮了!」
小乞丐忽然站起身來說道。
他對着劉睿影也拜了三拜。
「我叫高仁。高大的高,仁義的仁。」
小乞丐說道。
聽到這名字。
劉睿影卻是難得的笑了笑。
因為這名字和他本人簡直是兩種極端。
他一點也不高達。
況且也看不出有絲毫仁義。
「我是蕭錦侃的師兄。不過這輩分我早就不在乎了,你想叫我什麼都行。」
高仁說道。
這句話卻是對着華濃說道。
劉睿影從未聽蕭錦侃說過,他還有一位師兄的存在。
何況這至高陰陽師,不是向來一脈單傳?
怎麼會突然間冒出一個師兄來。
「別不信!吹牛的人不會用別人師兄的名頭,都是直接做了別人師傅!」
高仁說道。
這一點,劉睿影倒是極為贊同。
當別人的師兄,還是平輩。
占不上什麼便宜,也震懾不住旁人。
尤其是蕭錦侃這樣的人。
假冒他的師兄,卻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知閣下在這雨夜神廟中等候我倆,卻是有何見教?」
劉睿影說道。
對放既然是很平和的,跟自己說着話。
那他也不能一直一言不發。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等你們?這裏本就是我的家!」
高仁說道。
「你說這神廟,是你的家?」
劉睿影問道。
高仁沒有說話,而是拍了拍身上那身浮誇的衣裳。
似乎是在說,他就是這廟裏供奉的神。
因此這神廟當然就是他的家。
劉睿影嘆了口氣。
他覺得這高仁還是小乞丐的時候,就可以看出他喜怒無常。
畢竟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的人着實少見。
現在他不是小乞丐。
搖身一變,就成了高仁。
成了蕭錦侃的師兄。
成了一尊住在神廟裏的活神仙。
劉睿影怎麼能不頭痛?
因為他簡直就是一個瘋子。
瘋子做的事叫發瘋。
說的話叫瘋話。
你根本沒有辦法去揣摩他的想法和行為。
不過瘋子本就不是用來理解的。
而是需要拘束和教化。
但若是瘋到了高仁這種地步。
怕是自古天下間的聖賢都活過來,晝夜不停的對他教化,怕是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若是沒有情感不能稱之為人。
那麼瘋子就是情感過於豐富。
旁人看到落葉會聯想到秋天。
但在瘋子眼裏,這落葉就會變成少女的眼皮。
無數的落葉迎風飛舞。
猶如無數的少女的眼皮在上下翻飛。
如果只有一位少女,在對他眉目傳情,尚且算是歲月靜好。
但若是這數量猶如落葉一般稠密。
那就不是美好了。
而是驚悚。
高仁像變戲法一樣,又摸出了一壺酒和三隻酒杯,擺在面前。
他如削蘋果一樣把那三隻酒杯都倒滿。
自己拿了最中間的一杯飲盡。
從這兩次的舉動中,劉睿影就能看出來。
高仁這個瘋子,不但瘋的厲害,還自大的緊。
無論什麼時候,自己都要做居中的那個。
吃蘋果要吃中間的。
喝酒也要喝中間的。
其餘的人只配在他的旁側當個陪襯。
「不過你說我在等你倒是也沒錯。雖然我沒有蕭錦侃那般本事,但算出你會來這裏,還是很容易的。」
高仁說道。
言畢再度指了指自己面前。
劉睿影眼見如此。
就知道高仁定然是有話對自己說。
即便都是些瘋言瘋語,也得先聽聽他怎麼說。
何況既然他要與自己說話,那便定然是有求於自己。
劉睿影走到他面前坐下。
拿起了一隻酒杯,但卻端著沒有喝。
「你知道靖瑤為什麼要劫奪那四百萬兩邊軍餉銀嗎?」
高仁說道。
劉睿影喝下了杯中酒。
搖了搖頭。
「因為他要買東西。」
高仁說道。
「那這東西,倒真是貴的很!」
劉睿影冷漠的說道。
「說起來這東西並不貴。但是再便宜的東西,買的多了,也就貴了。」
高仁說道。
「他要買什麼?」
劉睿影問道。
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本不該問的。
高仁都說到了這個地步。
定然是會主動告訴他。
這會兒,劉睿影卻是連華濃都不如。
一抬頭。
他看到高仁果然笑了。
這笑一定是因為劉睿影主動想問而高興。
畢竟這有問就得有回答。
回答的一方,豈不是就把話語的主動又拿了回來?
「箭矢!」
高仁說道。
劉睿影聽到這個詞,給自己倒酒的手微微頓了頓。
雖然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但臉上卻依舊波瀾不驚。
「四百萬兩都用來買箭矢,只怕是他付得起錢,卻也沒處去買。」
劉睿影說道。
「這是自然……五大王域的那些條條框框,你劉省旗比我清楚地多。別說四百萬兩的箭矢。就是四百兩,也沒人敢賣給他。」
高仁說道。
「所以他能買得到,背後定然是有高人指點了。」
劉睿影一語雙關。
他叫高仁。
劉睿影卻說高人。
高仁是不是高人他不清楚。
但能給靖瑤找到這四百萬兩白銀購買箭矢渠道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從這點來說,他也的確是個高人。
「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將這些告訴你?」
高仁問道。
此刻劉睿影卻是引而不發。
沒有再出口詢問。
高仁撇了撇嘴。
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
顯然是對劉睿影沒有跟着他的節奏有些懊惱。
瘋子是受不得旁人違逆的。
因為他們總是堅信自己絕不會出錯。
高仁能忍住沒有發瘋,而是只喝了口酒。
可以看出他的教養還不錯。
起碼算是個高雅的瘋子。
「因為我要讓你去阻止他!」
高仁接着說道。
「我只是一個查緝司的小小省旗,閣下怎麼就會找上我來做這樣的大事?何況這餉銀不是你讓他劫奪的?買箭矢的門路不也是你給他找的?現在卻又是讓我去阻止,究竟是什麼意思?」
劉睿影說道。
「唉……正是因為太沒意思,所以才要找點意思。」
高仁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
「你是把這當遊戲嗎?」
劉睿影問道。
「沒錯!我就說我喜歡和你說話!你總是能把我想到又不想說的話說出來,還能把我做了卻不知道怎麼說的話也說出來!哈哈哈!」
高仁大笑着說道。
竟是把眼淚都笑了出來。
在一旁的華濃被驚訝的目瞪口呆。
他卻是第一次知道,這人笑也是會流淚的。
「不過說遊戲未免有些太不尊重……畢竟不是個小事。不過該說什麼我也不知道,你說是遊戲,那我就聽你的!」
高仁停住了笑。
拍了拍劉睿影的肩膀說道。
「僅僅是為了尋摸些意思?」
劉睿影問道。
「這只是開頭。」
高仁說道。
卻是又從背後拿出一壺酒。
劉睿影看到他的背後明明是空蕩蕩的廳堂。
怎麼就能不斷的拿出酒壺來呢?
但這卻不是此刻的重點。
高仁說,這只是開頭。
「因為這是我能想到的世間變故最大的事!一旦開了頭,後面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不知道的,豈不是才會有趣。像蕭錦侃那樣,什麼都知道了,卻還只能束手旁觀,那一輩子豈不是乏味的很!」
高仁說道。
現在劉睿影卻是身心的都確定,這高仁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以他的本事,無論是求名還是逐利。
可以說是唾手可得。
但他卻要把這天下攪的不安寧來當做自己解悶的遊戲。
「那你為什麼會找上靖瑤?」
劉睿影問道。
「因為他想征伐,想復仇。雖然王域內還有一個人,心性和他差不多。但卻是要比靖瑤冷靜聰明的多。棋子還是要聽話些好。因為還沒有到他們能自由發揮的時候。」
高仁搖著頭說道。
劉睿影突然明白了些事情。
高仁找到這靖瑤不是沒有緣由的。
他自己說的所謂復仇和聽話,只是極為淺顯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他其實是和靖瑤一樣的人。
這決計不會只是一場單純的遊戲。
而是一場復仇。
靖瑤想對震北王域復仇。
然而高仁卻要對蕭錦侃復仇。
蕭錦侃是至高陰陽師——太白。
本就是掌天下征伐與刀柄。
若是高仁真的挑唆起了這震北王域和草原王庭的戰爭。
那最為痛苦的,不是震北王上官姚旭。
也不是狼王明耀。
更不是那些因為戰亂而顛沛流離的百姓。
是洞察一切卻束手無策的蕭錦侃。
至高陰陽師之位已經不屬於他。
他在一開始的競爭便輸給了蕭錦侃。
所以他想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讓蕭錦侃感到痛苦。
誅心。
比殺人更可怕。
他要讓蕭錦侃的餘生都在無邊無涯的痛苦中度過。
所以他才要攪動八方**,挑起天下戰事。
劉睿影微微一笑。
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自是通達了許多。
但隨即而來的卻是一股深深的無助。
他太弱小了。
弱小到高仁可以絲毫不加避諱的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盡皆告訴他。
因為高仁知道,劉睿影改變不了什麼。
就算是劉睿影真的能阻止得了靖瑤。
他也定然還有後續的計劃。
而他現在,無非是讓這人間越亂越好。
尤其是死的人。
越多越好。
「可是你現在告訴我了,我卻是就可以自由發揮了!」
劉睿影說道。
高仁攤了攤手,一副並不在乎的樣子。
「我都告訴你了,不就是讓你去自由發揮?有多少本事,就都使出來吧。不要藏着掖着。查緝天下,維持平靜,不正是你們查緝司的宗旨嗎?」
高仁說道。
「沒錯。但我只要把這事向查緝司掌司大人一彙報,定能迎刃而解。恐怕費不了在下多少精力心神。」
劉睿影說道。
「掌司?衛啟林?你有這想法着實是太好了!這就是以點帶面,以偏概!」
高仁鼓起掌來說道。
劉睿影驀然。
他自己本就是查緝司的一顆小點。
這是毋庸置疑的。
但正是因為他的微不足道,所以才能將這事變得更加有趣。
一個小點,帶動了整個查緝司。
中都查緝司背後又是擎中王劉景浩。
天下五大王域中,已有兩大王域被牽扯其中。
再加上一方草原王庭。
這已是足夠亂了。
劉睿影一把拿起酒杯。
仰頭喝盡。
隨即站起身來。
「你要去哪?」
高仁問道。
對劉睿影突然起身有些不理解。
「按照閣下的吩咐,去阻止他。」
劉睿影說道。
「你難道忘記你本來進這廟中是為了什麼嗎?」
高仁問道。
「當然沒有。我是為了躲雨。」
劉睿影說道。
「是啊……為了躲雨。可是現在雨還沒停,你怎麼就要走了呢……」
高仁喃喃自語道。
卻是又委屈了起來。
「雨的確是沒停,但我心裏已然是晴天。所以也無所謂這頭頂的落雨了。」
劉睿影說道。
「可是……可是這酒還沒有喝完!」
高仁說道。
眼淚卻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把他臉上塗抹的金漆都衝掉了。
看上去詭異無比。
「所以一定要把這酒喝完?」
劉睿影問道。
「喝酒只是為了等雨停……現在雨也沒停,酒也沒喝完,你怎麼能走?」
高仁說道。
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後半句話已然是嘶吼。
劉睿影知道和瘋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何況他現在也着實沒有把握能強硬脫身。
於是便又坐了下來。
給自己的酒杯倒上了就。
還讓華濃也過來,一起喝酒。
「這也算是你師叔,你該給他敬杯酒。」
劉睿影說道。
華濃看着酒杯沉吟了半晌。
終於是端起酒,對着那高仁敬了一杯。
「嘿嘿!這樣多好!」
高仁小道。
「來,這是師叔的見面禮!」
高仁從腰間摸出了先前那把削蘋果的小刀,遞給華濃說道。
華濃沒有遲疑。
接過那小刀就裝了起來。
但雙眼卻對那小刀看都沒看一下。
「你的酒,夠喝到雨停嗎?」
劉睿影問道。
「怎麼會不夠?有大多雨,我就有多少酒!」
高仁急切的說道。
隨即兩手不斷的從背後往前拿酒。
轉眼間,三人面前就擺了幾十個酒壺。
都沉甸甸的,灌滿了酒。
「這可都是震北王域的名酒,曲居士!」
高仁指著這堆酒壺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他知道曲居士的名頭。
但着實也是第一次喝。
他能看出因為自己願意留下喝酒,高仁顯得極其開心。
甚至還把供桌上的食物都端下來。
三人邊吃邊喝。
高仁不斷的給二人添酒夾菜。
顯得極為殷勤。
「當神是什麼感覺?」
劉睿影忽然問道。
「你想知道嗎?」
高仁神秘兮兮的反問道。
劉睿影對他這樣的問話,向來都不會回答。
所以高仁只好掃興的自問自答。
他把身上的那身浮誇的裝扮脫下。
繼而穿在劉睿影的身上。
然後又把自己手上的金粉,還有臉上的金漆抹了幾把,在劉睿影露出的皮膚上胡亂塗了幾下。
然後指了指那神台上的座位說道:
「坐上去試試,這種感覺是說不出來的!」
劉睿影心中雖然無奈。
但也只好順了他的意。
沒想到自己剛在那神台上的王座上坐好。
高仁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而後拉扯著華濃也一起跪了下來。
他一邊磕著頭,嘴裏卻還不停地念念有詞。
只不過他的聲音很大。
劉睿影卻是都聽得很是清楚。
高仁說的是。
他家的婆娘難產死了。
自己一個人拉扯孩子太過於辛苦……
奈何自己有沒什麼家底。
只有二畝薄田,一頭瘦牛。
這些東西,只夠娶個鄰村的寡婦。
他希望神明能夠給他一樁姻緣造化!
不說娶個黃花大閨女,起碼也得是個半老徐娘。
只要不是寡婦就行。
念叨完,他起身又抽出了一方絲手帕。
用它撣了撣自己的膝蓋處的衣衫。
笑盈盈的看着劉睿影說道: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玩很有意思?天氣好的時候,在這裏坐一天,聽到的儘是些這樣的話!」
高仁說道。
「看來這神也不容易當。」
劉睿影從神台上走下說道。
正準備用袖子擦擦臉。
高仁卻是遞過來一方絲手帕。
他的絲手帕就和他的酒壺一樣。
好似是無窮無盡一般。
「當然是不容易……不過若是恰巧碰到兩個人所求的事可以想通,我還就真成了他們的祈求!」
高仁說道。
劉睿影看向門外。
雨雖然還未停歇。
但已比先前小了許多。
看來這高仁雖然瘋,但卻不說謊。
他的酒,的確是要比雨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