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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忍笑離【四】字體大小: A+
     

    與此同時。

    在草原王庭,狼王明耀的王帳中。

    狼王明耀屏退了所有侍從與衛兵。

    獨自坐在王座上。

    王帳的中央擺着一個火盆。

    火盆上吊著一面銅鏡。

    銅鏡被炭火炙烤的通紅。

    「啟稟狼王!左廬將軍昂然,右廬將軍昂雄已到王帳下。」

    門外的侍從隔着帳門說道。

    沒有狼王的命令。

    他們是不敢踏入王帳一步的。

    狼王明耀沒有回答。

    他正在看一本書。

    名叫《特爾克》。

    這本《特爾克》可以說是草原文明的精髓所在。

    是關於一位叫做特爾克的英雄的傳史詩。

    狼王明耀手上的這本,是狼王時代相傳的初代版本。

    是他的父親贈與他的。

    裏面的內容,他不知已看過多少遍。

    甚至在小時候每晚睡覺前,都要讓母親給自己念一段兒。

    久而久之,都到了可以背誦的地步。

    但他已然在極其專註的看着。

    「讓他們進來吧。」

    不知過了多久。

    狼王明耀終於抬頭淡淡的說了一句。

    左廬將軍昂然和右廬將軍昂雄,掀起帳門,步入帳中。

    「見過狼王殿下!」

    兩人將右手放在心口處。

    異口同聲的彎腰鞠躬說道。

    「不用如此客氣,我親愛的兄弟們!」

    狼王微笑着讓兩人免禮入座。

    在草原。

    男人之間一向以兄弟相稱。

    而女子,則都是姐妹。

    由此才能體現出彼此之間的緊密團結。

    畢竟草原地勢偏僻。

    資源匱乏。

    若是人心再不齊整,那便是一無是處。

    怎麼敢於五大王域爭鋒?

    昂然和昂雄坐下之後便有些忐忑。

    其實他們在收到狼王要見他們的消息時,這忐忑便已經開始。

    只不過,在剛才狼王明耀那句『親愛的兄弟』之後愈發的劇烈罷了。

    狼王明耀也不多說。

    只是讓侍從們進來,為兩位將軍擺上酒肉。

    隨後繼續低着頭看書。

    「你倆覺得,我這王帳如何?」

    狼王明耀翻著書。

    頭也不抬的問道。

    「這王帳自是人間一流!」

    昂然說道。

    「沒錯,有狼王在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天堂!就是至高的榮耀!」

    昂雄接着說道。

    「至高的榮耀?那二位兄弟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才是至高的榮耀?」

    狼王明耀問道。

    「就如同狼王您的名諱一樣,明亮且耀眼!您走過的地方,四季如春,皆為樂途!沒有酷暑也沒有飢餓與寒冷!」

    昂雄說道。

    「而且清風颯爽,花朵爛漫,草木芳香!」

    昂然不敢落後。

    趕忙緊跟着接了一句。

    「哈哈……你們當真覺得如此?」

    狼王明耀眯着眼,看着帳中被炭火燒的赤紅的銅鏡說道。

    昂然與昂雄覺得狼王明耀話藏機鋒。

    這一句卻是沒有回答。

    先前的言語,無非是一番吹捧罷了。

    任誰都不會真的相信。

    狼王明耀也是人。

    他沒有天地的偉力。

    怎能做到那些?

    即便是傳說中的草原英雄特爾克怕是也做不到。

    「四季如春的地方,是平南王域。聽說那裏即便是在凌冽冬日,也會吹拂著柔和的暖風。時不時的下一場小雨,滋潤着大地。」

    狼王明耀說道。

    「那平南王域豈不是有廣袤無垠的草場?而且那裏的人們還免去了轉場之苦?」

    昂然問道。

    「你有多久沒讀過書了?」

    狼王明耀並不回答昂然的問題,而是如此反問道。

    「這……在下因為左廬中事物繁忙,所以的確是許久未曾讀過書。不過王域中有句話流傳甚為廣泛。」

    昂然說道。

    言畢他很是挑釁的看了一眼昂雄。

    昂雄低着頭,沒有和他的目光有所對視。

    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酒杯。

    他想喝酒。

    但現在的確不是喝酒的時候。

    不過草原人嗜酒乃是天性。

    天性是極難壓制和改變的。

    所以昂雄終究是端起了酒杯。

    看到昂雄端起了酒杯。

    昂然心裏頓時鬆快了些。

    他也想喝酒。

    但是他卻能夠忍住。

    昂然堅信,自己兩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狼王明耀看在眼裏。

    雖然狼王明耀看似在低頭翻書。

    但一定是要平時觀察的更加仔細。

    說起來,從祭月大會之後。

    他們二人已經許久未見過狼王明耀了。

    草原的體質就是如此。

    狼王不召集議事,誰也不能擅自離開所屬,前往王庭。

    否則就會以反叛罪直接格殺。

    草原的軍隊,大多都掌握在昂然與昂雄分屬的左廬與右廬中。

    不了解的人覺得昂然與昂雄才是草原的擎天二柱。

    但昂然與昂雄卻很清楚。

    草原真正的王牌,最為精銳的力量,卻是被狼王明耀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定西王霍望有玄鴉軍。

    狼王明耀豈能沒有與之相對等的軍隊?

    這也是狼王一脈世代能夠坐穩江山的根基所在。

    不過卻有一道祖訓。

    那便是草原不到生死存亡的時刻,御風者絕對不能現身。

    這「御風者」,便是狼王明耀的親兵。

    至於為何會叫這個名字。

    卻就無人而知了。

    昂然和昂雄雖然了解這些事情,但他們連御風者的影子都沒有見過。

    更別提知道他們駐紮在何處,或是有多少兵馬。

    但未知的往往更加恐懼。

    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怕的。

    草原人世世代代看着《特爾克》,聽着御風者的傳說長大。

    因此沒有人對其的真實性有絲毫的懷疑。

    昂雄曾經在心裏暗暗質疑過『御風者』的真實性。

    但只要他一動這個念頭。

    立馬就會四肢冰涼,心悸難耐。

    脖子像被人死死掐住一樣,把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嚇得他急忙想些鶯鶯燕燕之事,才能把身上這些痛苦盡皆除去。

    這樣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被狼王明耀施過什麼禁制之術。

    而是這種堅定早已祖祖輩輩的流傳在草原每一位子民的骨血中。

    若是你對此有質疑。

    那就是質疑整個草原,質疑自己的民族,質疑自己家庭中的父母妻兒。

    這般重重壓力之下,的確是很難舒服的起來。

    「什麼話?」

    狼王明耀問道。

    「昂然想說的,恐怕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吧!」

    昂雄放下酒杯說道。

    昂然本以為自己忍住了沒有喝酒,可算是為今天在狼王明耀面前贏了一局。

    本以為用王域中的這句話再出個彩頭,一定能讓狼王明耀心花怒放。

    沒想到,卻是被昂雄搶了個先。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話我也知道,但你們真覺得有人一句話就能抵得上讀書十年?」

    狼王明耀問道。

    他仍舊在低着頭不停的翻書。

    只是左手上拿了一塊熱騰騰的牛肉吃着。

    「現在有沒有這樣的人,倒的確是不知道了……不過我看那王域中的歷史,有很多說客單單憑着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就能退百萬雄兵,倒是確有其事。」

    昂雄說道。

    「嗯……主要還是沒碰上咱們草原人!」

    狼王明耀抬起頭。

    朝這二人擠了擠眼睛。

    顯得調皮可愛。

    昂然和昂雄大笑着,都舉起了酒杯對着狼王明耀遙敬。

    但狼王明耀右手捧書,左手拿着牛肉。

    便舉起了那塊牛肉,算作對二人的回敬。

    五大王域的人太好面子。

    尤其是在以前的皇朝時期時。

    打仗都要講究個什麼出師有名。

    否則就是不仁不義之軍,民心不會有所倒向,天地也不會予其方便。

    但在狼王明耀的眼裏。

    只有土地與金銀。

    即便是征伐,也是為了自己的部族子民能夠過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

    有這一點支撐,便已然足夠。

    所以那些說客,可以憑藉着言語之機巧,退盡百萬大軍。

    但他們若是面對着草原狼騎。

    或許早就被無窮無盡的狼爪踏的血肉模糊了。

    沒等他開口,狼王明耀就已拔出了劍,舉起了刀。

    「兩位兄弟,可知道我為何要把這面銅鏡一直放在火上炙烤?」

    狼王明耀終於合上了書。

    端起了酒杯,指著那火盆和銅鏡問道。

    「卻是不知!」

    兩人說到。

    狼王明耀嘴裏大嚼著牛肉,含糊不清的說了三個字:

    「再想想!」

    昂然與昂雄便開始盯着這銅鏡冥思苦想起來。

    但他倆的確是沒有任何頭緒。

    不過既然狼王有令,讓他們『再想想』。

    即便是腦袋裏空空一片,也得裝出這般形狀。

    「什麼時候,草原的疆土也能變成狼騎平治七個月都到不了邊陲就好了……」

    狼王明耀端著酒杯吃着肉。

    忽然閉上了眼,自語的感嘆道。

    「狼王殿下!這還不簡單?只要您一聲令下,我便盡起左廬之兵,一舉拿下定西王域!為咱們草原擴土開疆!」

    昂然站起身來,激情的說道。

    一聽到要大戰,他便不自覺的熱血上涌。

    就連那太陽穴都一股一股的跳動着。

    狼王明耀睜開眼,靜靜的看着他。

    昂然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甚至都能聽到自己吞咽的聲音。

    「我只是看《特爾克》有些感慨罷了……傳說就是傳說啊!即便是打下了定西王域,也不足以狼騎平治七個月還到不了邊陲。」

    狼王明耀語氣柔和的說道。

    「那就把整個五大王域都打下來!從東海之濱,一直到咱們草原之西!不管狼騎需要飛馳多久,但這天下就已然是這麼大了!」

    昂雄說道。

    「說的對!若是天下盡在我手,自是也不用在乎這狼騎平治之事。」

    狼王明耀說道。

    「不過,若是真讓你們勞師遠征,你們捨得嗎?」

    狼王明耀話鋒一轉,接着說道。

    「這有什麼捨不得?」

    兩兄弟疑惑的問道。

    狼王明耀笑了笑。

    「先前問你們我這王帳如何,你們都說好。但又怎麼比得上你們在部中的宮殿呢?我的王帳可以隨着大軍四處征伐,但你們的宮殿怕是搬不走吧!」

    狼王明耀說完。

    兩人卻是都慚愧的低下了頭。

    也放下了手中酒。

    這麼多年的太平,讓他們早已變得驕奢起來。

    覺得這營帳未免過於簡陋。

    便給自己造了偌大的宮殿。

    宮殿裏用南海的珍珠,和震北王域的寶石裝飾著牆面。

    就連每一塊地磚上,都鑲嵌了一顆瑪瑙。

    至於雄獅的獠牙,花斑虎的皮毛,更是多的數不勝數。

    在這樣奢華的宮殿中住久了。

    怎麼會捨得離開?

    更別說去吃那大軍遠征的苦了。

    要知道狼王明耀可從未給自己蓋過宮殿。

    雖然前幾任狼王也有自己的宮殿。

    但在狼王明耀即位后,卻是把它們全部拆除。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宮殿拆除后他把那無數的珍寶全部換成了兵馬錢糧,分派給各個部中。

    自己始終住在這間王帳中。

    草原人就該要草原人的樣子。

    不能忘本!

    若是連營帳都不住了。

    那草原怕是離分崩離析就不遠了。

    「咱們祖輩有一句口口相傳的話,就是不但要牢記過去七十七年的禍福,還要能洞察未來七十七年的吉凶。你們覺得,七十七年之後,這宮殿會變成什麼樣子?」

    狼王明耀問道。

    昂然與昂雄顯然是被問的無話可說。

    想當年那些個前任狼王的宮殿建起來的時候,也不會知道自己會在狼王明耀這一代被拆除。

    洞察未來七十七年的吉凶,可真是太難了……

    即便是如同蕭錦侃這般的至高陰陽師,怕是都難以估摸個準確。

    更別說這些草原上的愚夫莽漢。

    「不過這也怪不得你們。咱們草原傳說中的英雄,特爾克不也有一個龐大恢弘的宮殿?據說只比這蒼天低了三指。」

    狼王明耀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書說道。

    昂然與昂雄此刻算是知道了狼王明耀今日喚他倆到此的目的。

    「狼王殿下,我等確實是羞愧難當!回去之後,一定拆除宮殿,像您一樣住進營帳。至於那些宮殿的消耗,一律由我們各人承擔。絕對不會牽連部族一絲一毫。」

    昂雄起身說道。

    昂然也起身,在一旁點頭稱是。

    「不必……蓋好了再拆除多可惜?況且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狼王明耀擺了擺手說道。

    隨即他走下了王座,站在了銅鏡前。

    「你們看這鏡子,可能照出人影?」

    狼王明耀問道。

    「這銅鏡已被燒的赤紅,卻是照不出……」

    昂然說道。

    「沒錯。這燒紅的銅鏡,不就正好像一顆驕縱的心?這心一旦驕縱起來,便會目空一切,什麼都看不見了。」

    狼王明耀說道。

    昂然與昂雄沒有接話。

    因為狼王明耀的訓示還沒有說完。

    不過這『驕縱的心』不正是指的他們倆?

    原來這才是先前那股忐忑的根源所在。

    狼王明耀撥了撥炭火。

    這一撥弄,火焰頓時竄的很高。

    把整個銅鏡都包裹住了。

    「驕縱之心,就是被慾望之火所謀害的。但到了最後,整顆心都會被吞噬。別說照出人影了,在這火焰中,怕是連銅鏡都難以看到吧!你們說對嗎?」

    狼王明耀問道。

    「狼王殿下說的極是!在下一定克制心中慾望,不讓其吞噬心靈!」

    昂雄行禮說道。

    狼王明耀沒有言語。

    而是讓侍從把火盆撤走。

    銅鏡雖然還是赤紅,但卻是一點點逐步冷卻下來。

    狼王明耀拿起酒杯,朝着銅鏡一潑。

    「滋啦!」

    酒水立刻被炙熱的銅鏡所蒸發。

    繼而整個王帳中都充斥着濃郁的酒香。

    但反觀那銅鏡,卻是已然涼了下來。

    「這些年,我的確是老了許多……」

    狼王明耀看着銅鏡里的自己說道。

    此刻的銅鏡,又能照出人影了。

    「狼王殿下自是青春永駐,猶如草原上不落的太陽!」

    昂然與昂雄二人單膝跪地說道。

    「哈哈!太陽每日都會起落一次!不落的,只有我草原的篝火!」

    狼王明耀說道。

    接着便把二人扶起。

    「來,上酒!今日我們兄弟三人要好好說說體己話,不醉不歸!」

    狼王明耀吩咐道。

    自己轉身又坐在了王座之上。

    侍從們把銅鏡撤下。

    搬來了三個大酒缸。

    酒缸里放着一把木勺。

    此刻正飄在酒湯上。

    隨着酒湯的晃動而微微蕩漾著。

    這三人,酒量奇大。

    既然說了不醉不歸,一般的酒杯酒壺早已不能滿足。

    侍從們還給每一人拿了三個海碗。

    這便是草原人喝酒的酒器。

    狼王明耀率先打酒。

    把酒缸里的酒湯,用木勺舀進海碗中。

    一木勺,剛好是一海碗。

    三勺之後,三個海碗便全都滿了。

    「干!」

    狼王明端起一碗說道。

    頭三次乾杯。

    卻是得三碗一口氣不停連着喝完才算數。

    並且還要比一比誰快誰慢。

    最慢喝完的人,要給最快喝完的沽酒。

    昂然和昂雄心中都有自己的計較。

    喝到第二碗時,都有意放慢了速度。

    因為他們一定要讓狼王明耀當那最快的人。

    兩人卻是想爭一爭誰最慢。

    畢竟這給狼王明耀沽酒的機會,可是不容易多見。

    昂然和昂雄終於都端起了第三碗。

    但他們看到狼王明耀的第三碗已經要喝完了。

    因此他們這第三碗,一定要小心謹慎才行。

    既不能太慢,讓狼王明耀察覺出刻意。

    也不能太快最後得了個什麼都沒有的第二。

    就在昂雄這般計較的時候。

    昂然卻是突然仰起脖子。

    把剩下的小半碗酒一飲而盡。

    第二個喝完。

    昂雄不知道昂然是何居心。

    但自己既然已是最慢,也沒有什麼好磨蹭的。

    只得快快喝完后,放下了碗。

    「看來卻是要讓昂雄兄弟給我沽酒了!」

    狼王明耀笑着說道。

    這兄弟倆方才的小伎倆他如何能不知道?

    只是看破不說破罷了。

    「給狼王殿下沽酒,是在下的榮幸!」

    昂雄說道。

    繼而走上前去,從酒缸里一勺一勺的給狼王明耀沽酒。

    「唉……想我的確是沒有好好喝過幾次酒!年少輕狂的時間太短暫了!」

    就在昂雄給狼王明耀沽酒時,他忽然如此感慨道。

    「狼王殿下怎麼這般說?您若是願意,在下兄弟二人,每日都能陪您一場大醉!」

    昂然說道。

    他已放棄了給狼王明耀沽酒的機會。

    所以這個話頭卻是要搶先下來。

    「雄鷹在小的時候也會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那是因為它羽毛不全,尚不會飛。待它雙翼豐滿,能夠翱翔於九天之上時,它就很少叫了。」

    狼王明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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