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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木石心,雲水趣【一】字體大小: A+
     

    糖炒栗子因為性子急,心情也急。

    遙遙領先於二人走在最前面。

    劉睿影和趙茗茗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走著。

    糖炒栗子每衝出去一截路,就會回過頭來看看他二人。

    這一幕讓劉睿影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麼了?」

    趙茗茗偏著頭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想她這般心性倒真是極好的。」

    劉睿影說道。

    「你這極好的意思,莫不是說她傻?」

    趙茗茗說道。

    「不不……不是傻,只是覺得糖炒栗子很單純罷了。」

    劉睿影連忙擺手解釋道。

    其實他心裡想的就是傻。

    在這世道上。

    雖然複雜的算計不一定能換得來精明。

    可單純就一定是傻。

    「她不單純。只是對這些事都不怎麼在乎。」

    趙茗茗說道。

    「那她在乎什麼?」

    劉睿影問道。

    「你不是看到了?她在乎那個荷包。」

    趙茗茗笑著說道。

    「相比於荷包,怕是更加在乎你這位小姐吧!」

    劉睿影說道。

    沒想到,趙茗茗聽完后卻搖了搖頭。

    「在乎這個詞我不知道它的確切意思。若是時時刻刻都想著念著對方,我倆應該是差不多的。不過若是說誰對誰操心更多,付出更多,考量更周全的話,那我的在乎一定比她多。」

    趙茗茗說道。

    劉睿影被這句話說的有些發愣。

    他從沒思考過『在乎』二字的含義。

    往常聽旁人說一句,『我在乎你』。

    便好似一句萬事大吉,安心順意的良藥。

    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能瞬時被這句話的溫暖消弭於無形。

    但方才趙茗茗這麼一說,這『在乎』二字倒的的確確很不簡單。

    劉睿影沒有體會過被人在乎的感覺。

    他也不太懂得如何才算在乎別人。

    不過昨夜那神秘人來到雅間兒中大鬧時,他挺身擋在趙茗茗的身前,這就是在乎。

    酒三半看到歐小娥受傷,竟是手足無措的一口替她含住傷口,這也是在乎。

    想到這裡劉睿影心中卻是有些欣喜起來。

    在乎不在乎的,不在於你說了多少漂亮話。

    就算是你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說了下來。

    人還是要一天吃三頓飯的。

    與其但心那些五年十年後才會發生的事。

    不如暫時收起自己所謂的「遠見」。

    專註於眼皮子底下的柴米油鹽。

    下一頓飯吃什麼?

    明天是早起還是可以睡到晌午?

    這些事情看似瑣碎。

    也沒有任何格調可言。

    但正是這些無所謂的瑣碎,才一點點積累成了生活。

    每個人的生活湊到一塊兒,才有了如今的人間。

    劉睿影也有很遠大的目標和理想。

    但他還真不是一個好高騖遠的人。

    不過要說起他有多麼的細緻入微,怕是也難。

    大部分人就和他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掛著。

    最後在自己的情感這一方面,泯然眾人矣。

    成為億萬烏合之眾的一員。

    劉睿影不想如此。

    他想有所超脫。

    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處去尋那方向。

    「你看書很多啊!」

    劉睿影說道。

    他突然發現自己想這問題竟是把趙茗茗晾在一邊好久。

    只好如此突兀接了一句。

    想讓氣氛不至於過於冷落。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不是人之必須?」

    趙茗茗反問道。

    劉睿影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頭。

    因為這人之必須,他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做到。

    「萬里路走完還早,咱們還是看看這眼前路吧。」

    趙茗茗指了指腳下說道。

    「眼前路?眼前路怎麼了?」

    劉睿影不解其意。

    他看了看腳下。

    又抬頭望了望前方。

    看到糖炒栗子依舊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著。

    只是這一幕似曾相識。

    好像已發生過無數次似的。

    「從客棧到明月樓你可記得昨晚走了多久?」

    趙茗茗問道。

    劉睿影搖了搖頭。

    他的確是記不住了。

    本來他就有些不太記路。

    何況昨晚還喝了不少酒。

    人一喝酒,時間的流逝似乎都會出現變動。

    覺得很快的事,實則耗費了很久。

    覺得很久的事,往往又是一瞬。

    所以劉睿影根本回答不上來。

    「唉……難怪你沒有反應。」

    趙茗茗嘆了口氣說道。

    這一口嘆氣,讓劉睿影莫名的揪心。

    沒人喜歡自己被否定。

    尤其是被自己所在乎的人否定。

    不過這一揪心,劉睿影倒是對自己稍微正視了一些。

    雖然這只是第三次見面。

    說不上喜歡,更談不上愛。

    但劉睿影知道他是有些在乎趙茗茗的。

    「從客棧到明月樓最多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可是現在,我們走的已經超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明月樓卻是還沒有到。」

    趙茗茗說道。

    她覺得劉睿影今天有些不太對勁。

    一會兒愣神,一會兒發笑的。

    想必是昨晚一夜未睡,酒勁還沒盡數除去。

    人類的身軀果然和自己沒法比。

    趙茗茗不由得有些驕傲。

    但這心情傳到臉上。

    卻也只是莞爾一笑。

    「這是怎麼回事!」

    被趙茗茗一點醒。

    劉睿影卻也有些模糊的概念。

    他記得從明月樓出來,朝右拐,一直走,就能到客棧。

    那從客棧出來,豈不是朝左拐,一直走,就能回到明月樓?

    期間根本沒有岔路,不存在錯過路口一說。

    那便只能說明,他們三人怕是陷入了某種陣法之中。

    猶如夜行客在山林間遭遇鬼打牆一般。

    明明馬不停蹄的在趕路,卻總是繞著一處地方兜圈子。

    可是眼下天地一片清明,卻是哪裡來的陣法?

    陣法一途。

    本就不是正道正宗。

    唯有兩軍對戰之時的軍陣排布之法,還勉強上得了檯面。

    其餘的什麼困陣,迷陣,哪怕名字駭人的殺陣,也無非就是一些實力不濟,醉心於玩弄技巧的腌臢之流罷了。

    小道爾。

    登不得大雅之堂。

    劉睿影三人走了許久,沿途沒有受到任何侵害,只是恍如一直在原地踏步。

    想必只是一個小小的困陣。

    但是這困陣要如何解開。

    卻還是一件麻煩事。

    ————————

    明月樓內。

    第五層。

    吹簫人依舊在吹簫。

    但是他的簫聲似乎隨著那名風箏女的招式變化而起起伏伏。

    今朝有月屏氣凝神。

    但一口勁氣提升上來,卻是沒有辦法用的太久。

    若這風箏女只是大開大闔的朝他攻來。

    那每一式的空擋之處,他還能抓住空隙,讓體內的陰陽二極重新蓬勃一番。

    可是她卻只在雙手之間玩弄這般機巧之招。

    使得今朝有月招架的異常被動。

    眼見一口勁氣已然用到了盡頭。

    他卻是仍舊不敢稍有喘息。

    因為只要他略有鬆弛。

    那簫聲便會如魔音般攻入他的五臟六腑。

    攪擾的他不得安寧。

    可是如此強硬的支撐。

    卻也令他手下的門道慢了許多。

    一不留神。

    左手手腕和右手虎口,便被那風箏線割裂出了許多細微的傷口。

    今朝有月看此情況不妙。

    也只能豁出去。

    捨命將僅剩不多的勁氣縈繞於雙手食指之上。

    繼而以兩指之力,將這風箏女的風箏線綳的筆直。

    線很長。

    能將風箏放上天空的線,當然不短。

    線也很剛硬。

    在這風箏女的勁氣製成之下,猶如鋼筋般不可斷絕。

    就這樣如綿綿流水般,一波接一波的朝他湧來。

    今朝有月只得行此險要。

    一圈圈的將那風箏女手中的風箏線纏繞在自己雙手的食指上。

    終於,這風箏線卻是到了盡頭。

    今朝有月的雙手食指上密密麻麻的纏滿了線圈。

    而他自身也與這風箏女不過一尺之距離。

    他的筆尖都能聞到這風箏女身上傳來的陣陣幽香。

    正在今朝有月鼻翼微動時,這風箏女卻是有了一閃而逝的停頓。

    雖然這停頓極為的短暫。

    卻也是讓他兩根食指上纏繞的線圈微微鬆了少許。

    借著這一瞬的時機。

    今朝有月趕忙脫手,向後退去。

    但還是稍稍慢了一步。

    他雙手食指的指甲,卻是被線圈削去了一塊。

    雖然沒有流血。

    終究還是落了下風。

    今朝有月袍袖一揮。

    那翡翠算盤便已在手上。

    「彈琵琶的開始放風箏。敲鼓的卻打起了算盤。」

    吹簫人看到今朝有月的手中的翡翠算盤,卻是停下了吹簫,如此說道。

    雖然是一句感慨。

    但吹簫人的語氣中卻絲毫沒有感慨之意。

    字字句句皆是冰冷異常。

    就算是讀書識字,也得有個抑揚頓挫不是?

    可是吹簫人這句話說得卻著實沒有任何語氣。

    也不帶有一絲情感。

    眼見今朝有月拿出了算盤。

    那風箏女卻也是收回了風箏線。

    但她卻並沒有要停手的意思。

    而是對這桌子一招手。

    便把這風箏線重新穿在了那風箏的腹部。

    「難道這縫針也能算是兵刃?」

    今朝有月冷笑著問道。

    「昔年時,咱們三人用樂器也能當兵刃。現在時。你可以用算盤當兵刃,我為何不能用這紙鳶?」

    風箏女說道。

    不知為何。

    雖然她說這話說的也極為嚴肅。

    當下這屋內的氣氛也極為緊張肅殺。

    但只要她一開口。

    便頓時充滿了旖旎魅惑之意。

    若是換做一般心性不堅之輩,說不得早已跪拜在她的石榴裙下,任由那風箏線將自己絞死也心甘情願。

    有些女人就是這樣。

    雖然長相比不出眾。

    或許身材也並不完美。

    但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卻是極具風韻。

    這樣的女人要比那些漂亮的姑娘更加可怕。

    因為漂亮的姑娘單單看她那張臉,就知道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自會心中有所防備。

    即便最後依舊吃虧,這虧也不會吃的太多太大。

    仍然是情理之中。

    可若是換做這般風箏女。

    看似普通。

    實則超然。

    便會宛如溫水煮青蛙一般,無聲無息的將你吃干抹凈,屍骨無存。

    這麼說來。

    今朝有月著實非同一般。

    雖然他也曾是那溫水中的青蛙。

    只不過他在水即將沸騰前,就一躍跳出了鍋子。

    「紙鳶輕扯,便可搖曳不休。但我這算盤,珠子一碰,可就坐實了沒法兒改。」

    今朝有月說道。

    「所以你是不會回頭了,一定要死斗才行?」

    風箏女問道。

    今朝有月沒有回答,而是側目瞟了眼窗外。

    「明月樓周遭三里地,都被我布了迷困陣。真眼不破,鎮不破。那些個博古衛怕是還沒那水平以力破陣。」

    這風箏女說道。

    她好似猜出了今朝有月心中所想。

    出此言,是為了打消他的念頭。

    不知道為什麼。

    人們總是用言語給對方以絕望。

    今朝有月與她此刻正是敵對,如此倒還合情合理。

    但平日里,有多少人打著關心的名頭實則說些落井下石之話?

    要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筆賬。

    就算是再糊塗的人。

    他也知道開水不能喝,燙嘴。

    泥塘不能踩,傷腿。

    卻是用不著旁人這般看似諄諄教誨,實則炫耀優越般的「關懷」。

    今朝有月笑了笑。

    這次不是冷笑。

    而是極為溫暖,自然的笑。

    好似真的有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一般。

    「這樣最好。沒有旁人打擾。」

    今朝有月說道。

    「不過,既然你們倆是為了求財,為何不直接問我錢在何處?」

    今朝有月問道。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雖然打了這麼久,早就沒了和氣。

    甚至他們三人,很早以前就已經失了和氣。

    但今朝有月還是想要將其挽回。

    他對自己做過的任何都不後悔。

    後悔的只有昨晚為何要壓不住心性,展露了功法武技。

    若是自己當時再忍讓幾分,不去撥響那算盤珠子,或許這二人還不會來的如此迅速。

    雖然遲早要來。

    但有些事,還是越晚越好。

    「因為到臨死前,你自然會說。人只要還能喘氣,就都會把身外之物看的比命重要的多。不管他平日里有多麼的揮霍,他還是會如此覺得。只要真的到了最後關頭,差一口氣就倒不上來時,才會傾其所有的來換回多喘幾口氣的機會。」

    風箏女說道。

    「我不是那樣的人。」

    今朝有月說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權且就當你和旁人異樣,這樣還能簡單些。」

    風箏女說道。

    今朝有月心中騰起一陣寒涼。

    曾經耳鬢廝磨的枕邊人,竟然說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

    不知這悲哀究竟是該歸屬於她還是自己。

    亦或是兩個人本就都很不幸。

    「不過我若是說了,可不是多喘幾口氣這麼簡單。我想要一直喘氣。」

    今朝有月說道。

    「你明知我們不會讓你活,為何還要提出這般要求?」

    風箏女問道。

    「你明知我必死無疑,為何還要說讓我多喘幾口氣給我希望?」

    今朝有月反問道。

    風箏女說不出個子丑寅某來。

    她伸手輕輕的摸著風箏的邊緣。

    這風箏的樣子雖然普通。

    但做工卻著實精良。

    骨架,是拆了她曾經的琵琶做的。

    每一處介面,都用摻了糯米的漿糊粘連的寸許不讓。

    最後還用絲線再裹纏幾圈。

    身子,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的。

    卻是很有韌性。

    怕是如鵬鳥一般,扶搖直上九萬里也不會被烈風撕碎。

    「少一個人,自然就少一個人分錢。一樣的錢分成三份總比分成兩份少。」

    吹簫人淡淡的說道。

    「那不分豈不是最多?」

    今朝有月說道。

    這風箏女和吹簫人聽話了這話都愣住了。

    但轉念一想便領悟了今朝有月話中的含義。

    錢在哪裡,只有他一人知道。

    現在屋內有三人。

    若是不分,只能有一個人能得到錢。

    除去知道方位的今朝有月外。

    就只省下這風箏女和吹簫人。

    風箏女側過身抬眼看了看吹簫人。

    吹簫人似是有些緊張。

    他將竹簫從口中移開,握在手裡。

    雖沒有明確擺出戒備的姿態。

    但是他隱於袖中的胳膊,已是青筋畢露。

    體內的陰陽二極也開始急速的運轉著。

    只待應付著突發之變。

    「呵呵,不分?你沒有資格對此說一個字!」

    風箏女回過神來對著今朝有月惡狠狠的說道。

    話語中怨狠念毒。

    聽到風箏女如此說來。

    那吹簫人才微微放鬆了些。

    只是依舊緊緊的握著竹簫。

    丹青畫的出山水,卻描不出人心。

    風箏女倒提著風箏。

    手裡牽著線。

    呼啦啦的一卷。

    這風箏就朝著今朝有月襲殺而至。

    今朝有月看到風箏的輪廓外又有一圈亮晶晶的東西。

    想必是其中還裝有些什麼暗器機括。

    而這些暗器機括一定是淬了毒的。

    因為風箏女的柔情似水之下,是一顆殺人必碎屍萬段的狠厲之心。

    除此之外,她一定還有後手。

    這是今朝有月想不到,也猜不出來。

    他看著風箏搖擺不定的衝過來。

    便使勁晃了晃手中的算盤。

    「咔啦咔啦」。

    算盤清零了。

    清零代表著從新開始。

    現在的每一顆珠子,每一筆運算,都將被賦予全新的含義。

    「三更燈火飲盡五斤酒。」

    今朝有月口中念念有詞。

    手中卻是在算盤上撥出了『三』,『五』兩個數字。

    那風箏本來勢頭正猛。

    卻是突然被一股巨力阻擋。

    宛如飛螢撞牆,朝後一頓。

    風箏女提著線,運氣勁氣,朝旁側一扯。

    這風箏卻是豎直了身子,避開了那一道看不見的阻擋。

    「物華天寶一相逢,勝卻天地三兩。」

    今朝有月邊說邊打。

    先前的『三』不變。

    『五』卻換成了一。

    但前後的位置卻是顛倒了。

    側著身子的風箏卻是又被從上至下的勁氣一壓。

    失去了平衡,如倒栽蔥般朝著西面墜去。

    「給我起!」

    風箏女鉚足了勁氣,終究是穩住了這風箏下墜的勢頭。

    只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一趟出手,怕是沒有什麼收穫。

    風箏緊貼著地面上鋪著的珍珠粉,調轉身形。

    被線牽引著,似是要回到風箏女的手中。

    吹簫人眼見如此。

    欺身向前踏出了一步,準備出手。

    沒想到這一步踏出,卻是被牢牢釘在了原地,進退不得。

    「二月煙花早,秋詞萬卷長。」

    今朝有月竟是撥出了『萬』這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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