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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九十二章 今有夢,盡歲暮【一】字體大小: A+
     

    「這兩人是你殺死的?」

    湯中松問道。

    雖然這兩名紅袍客躺在地下,屍身冰涼。

    但他還是不相信這兩名紅袍客就是被眼前這個骯髒,邋遢的男人殺死的。

    湯中松終歸還是個公子哥。

    他總覺得高人也要有高人的樣子。

    至於這高人的樣子是什麼,他卻也很難描述個清楚。

    但他知道,至少不會是眼前這人的樣子。

    「不是我殺的,難道是你殺的?」

    此人頗為不耐煩的說道。

    「不過我真沒想殺人的……都是他倆自己忒不中用……」

    此人又小聲嘟囔了一句。

    「難道他倆的金劍襲殺而至時,你就這般赤手空拳應敵?」

    湯中松接著問道。

    事實擺在眼前,但真相往往就隱藏在多問一句中。

    「我有兵器的!」

    此人指了指床邊的地面。

    劉睿影看到兩截木棍。

    木棍的橫斷面很是齊整,看樣子是被利器削斷的。

    「木棍?」

    劉睿影詫異道。

    「我沒有劍,更沒有刀,只有一根木棍。當時聽到外面有響動,我便提著棍子出去查看,結果這倆小子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提著劍就沖我招呼。一劍下去,我這棍子就斷了,不得已只能空手頂上去。總不能第二劍再把我的頭斷了吧。」

    此人說道。

    言畢還很是惋惜的看了看自己已經折斷的棍子。

    劉睿影倒對這人沒有絲毫的懷疑。

    因為他知道棍比劍要好用的多。

    棍就這麼拿著,雖是可以出手。

    但劍不行。

    拔劍和回劍的代價都太大。

    拔劍需要仇怨,回劍需要血命。

    可不能像棍這般隨時隨地想打就打。

    「前輩,請問您這些時日都在此處從未離開過嗎?」

    劉睿影問道。

    先前稱呼是閣下。

    雖然客氣但卻生硬疏遠。

    現在的前輩,倒是把自己擺在了低位。

    恭敬的同時更顯得親近。

    「我可不是你前輩,別跟我套近乎!」

    此人翻過身去,背對著劉睿影三人。

    酒三半看著他的屁股莫名的想笑,但被湯中松扯了扯衣角后還是忍了回去。

    「我都沒有出去換過酒喝,你說我有沒有離開過這裡?」

    過了良久。

    此人才悠悠的說道。

    劉睿影一聽便立即接著問道:

    「前輩可知兩分在幾日前死於四季不凍河旁?」

    「兩分?是誰啊……名字這麼怪一聽就不像個好人。」

    此人說道。

    劉睿影無言。

    此人明明自稱是樂游原的看原人,怎麼會連博古樓樓主狄緯泰的貼身護衛五福生都不知道?

    湯中松這會兒倒是比劉睿影更有了耐心。

    他詳細的給此人描述了一下兩分的身份以及相貌。

    但換來的還是一陣搖頭。

    「既然是狄緯泰的貼身護衛,你就應該去找狄緯泰!來我這裡聒噪什麼?!」

    此人很是不屑的說道。

    劉睿影有些莫名其妙。

    這樂游原本就是博古樓的一部分,你是此處的看護人,自然也算是博古樓的一份子。

    怎麼從他嘴裡說出來,這博古樓和他隔山跨海,相距十萬八千里似的。

    「等等,你說的那兩分,愛下棋?」

    此人突然直起身子說道,好像對此很是在意。

    「對,他是手不離棋的。」

    劉睿影一看有門道,趕忙附和了一句。

    「這麼一說我倒是和他很熟,但我確實不知道他叫做兩分。他死了?」

    此人問道。

    劉睿影不得已,只能把那天發生的事徹頭徹尾的又重複了一遍,捎帶著把五福生和狄緯泰的關係,已經博古樓自他來之後發生的事情都蜻蜓點水般的過了一遍。

    「嘿嘿……就是你和那兩分打了一架?」

    此人津津有味的聽完,隨後對著酒三半說道。

    「是,但我倆只是切磋,他和我都沒有下死手。」

    酒三半說道。

    「這我相信。喝酒的人心性都單純,那兩分也是如此。」

    此人點了點頭說道。

    「兩分也喝酒?」

    劉睿影沒有想到。

    「當然喝!而且經常來找我喝。」

    此人說道。

    「那兩分最近一次來是在什麼時候?」

    劉睿影接著問道。

    「我不記得了。」

    此人說道。

    劉睿影有些惱火,他覺得此人是故意捉弄自己。

    「我是真不記得了!我成天就呆在這房子里,不見天日的,哪裡有日子的概念?不過最後一次到現在的確是時間不長,有可能就是你倆打完架的當天也說不定。」

    此人說道。

    問來問去,線索還是再次中斷了。

    劉睿影揉了揉額頭,想要離開,但突然被此人叫住。

    「幫我個忙!」

    此人說道。

    「什麼忙?」

    劉睿影回頭。

    「幫我去換點酒。」

    此人說著把方才掰成碎塊的金劍,用一張破布兜起來,遞給劉睿影。

    「監督他!別給我以次充好!」

    此人又不放心的叮囑了酒三半一句。

    「你和博古樓究竟是什麼關係?」

    湯中松在出門前問了一句。

    「我和博古樓沒有關係。」

    此人似乎對博古樓的怨念極大。

    「我只和狄緯泰有關係。」

    此人接著說道。

    「什麼關係?」

    湯中松問道。

    「情敵關係!」

    此人說道。

    這卻是把三人都逗樂了。

    情敵?

    就他這樣子還配跟狄緯泰做情敵?

    說出去論誰都是不信的。

    然而這一句話出口,卻是勾起了此人的回憶。

    然而這些事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再想起來過。

    就好像絢麗的晚霞遲早歸於平靜一樣。

    天下間的晚霞,大抵都相差不多。

    區別只在於走在晚霞中的人,和發生在晚霞籠罩下的事。

    劉睿影看到他的目光收起了先前的桀驁,轉而變得深沉且憂傷。

    眼睛看到不到的地方,好似有馬蹄在奔騰。

    嘶鳴有如閃電。

    而每一道閃電,都像一柄絕世好劍般,鋒芒畢露。

    只是這劍沒有劍鞘,也存在的太過短暫。

    一晃即逝。

    有個舞姿優美的姑娘,站在天涯邊。

    可是她卻沒有跳舞,而是在歌唱。

    她的歌聲醉了夕陽,讓這晚霞都有些留戀。

    捨不得像往常那樣快些離去。

    這歌聲不但能撩撥夕陽,更是撩撥了兩位少年的新鮮。

    晚霞再留戀,也終將會沉寂。

    夜風起,三人相映成趣。

    不知不覺中,誕生了兩個字。

    情與愛。

    隨著夜風在這天涯處無端飄蕩。

    原來天涯邊是有一個小湖的。

    但是這小湖很怪。

    無論夜風多大,它都不會泛起一點褶皺。

    湖上有一片獨立的星空。

    星空下有一條孤單的漁船。

    漁船中站著一位看不出年紀的漁翁。

    可是他並不打魚。

    船上也沒有任何漁具。

    他也並不擺渡。

    因為這艘船很小,只能站的下漁翁一人。

    兩位少年就這這樣站在這片天涯的湖邊。

    聽著天涯上的少女歌唱。

    其實他二人的心中,都在渴望這少女能夠起舞。

    能夠在天涯的星空下迎著晚風起舞。

    但直到這位少女從天涯上走下,她也沒有跳一下。

    兩位少年心中難免有失落。

    但看著少女從天涯處一步步走下來,就好像是仙子下了凡間。

    一位少年明顯要膽大些,想走上前去說說話。

    可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此邁出的步子,也僵在了原地。

    「想說什麼?」

    反倒是這從天涯上剛剛走下來,尚未站穩腳跟的少女先開了口。

    「我……」

    少年語塞。

    「我想和你聊聊。」

    少年硬生生的,總算是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好啊,聊什麼?」

    少女性格活潑。

    在少年心中既有仙子的出塵,又有鄰家的單純。

    「我不知道。」

    少年說道。

    「這天可聊,地可聊,天涯可聊,夜風也可聊。實在不行,咱們還能聊聊那湖,那船,那漁翁,或是……你自己。」

    少女說道。

    少年很是欣喜。

    因為他沒有想到這少女竟然會一口氣和他說了這麼多話。

    但另一位少年卻有些不甘。

    在心中暗自埋怨自己,為何剛才不大膽一點。

    否則少女的這麼多話,豈不是都能對著自己說?

    當情愛萌發時。

    就算是對方和自己說些無關痛癢的話也很讓人知足。

    說的越多,越知足。

    「我還是不知道怎麼聊。」

    少年搖了搖頭,腳下往後退了一步。

    他並不是一個不會聊天的人。

    相反,平日里他很是健談。

    有他的地方,總是少不了歡聲笑語。

    不管年紀多大,他都有辦法讓你的精神集中在他的話語里。

    不知不覺,你就會聽進去,就會笑了。

    另一名少年則要內向得多。

    在他口若懸河時,他往往是低頭抽著悶煙。

    雖然他不喜喝酒,但他煙抽的卻很厲害。

    少年本是不該抽煙的,也不該喝酒。

    但這兩人向來無拘無束,也不在乎這些世俗規矩。

    何況,兩人雖然頂著一張娃娃臉,但言談舉止卻頗為老成持重。

    所以也沒有人說過他倆半個不字。

    反而處處都有人請那位健談的少年喝酒。

    只是沒人請這位內向的少年抽煙。

    兩人是如何認識,他倆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男孩子之間的相處之道本就非常簡單。

    即便不能一蹴而就,但三番兩次的也就熟絡起來。

    何況兩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去看看天涯。

    可是天涯在哪裡,沒有人告訴他們。

    他們只知道天涯很遠。

    走路需要很多年。

    騎馬也需要很多年。

    但他倆沒有錢買馬,所以只能走路。

    其實兩人在路上的時間並不長。

    因為出發的時候是少年,到了天涯的時候還是少年。

    路途上有好幾個地方,內向的少年都覺得這就是天涯。

    但健談的少年卻覺得應該再遠些,再走遠些。

    就這樣,一直走到了這裡。

    遇見了這位少女。

    他們已經在此地呆了半個月了。

    這位少女每天在晚霞升起時都會來到這裡唱歌。

    這半個月以來,少女只跳過一次舞。

    但兩位少年就覺得這是人間最美的舞,她是人間最美的少女。

    不過兩人向來都是悄悄的躲在一旁,從不敢現身。

    直到今日。

    他倆準備離開了。

    有些話不說或許就再也沒機會說。

    所以他倆才大大方方的站了出來。

    想的就算是說錯了話,惹得這少女不高興,也無妨。

    今天在天涯,明天就遠隔天涯。

    「那就我問你答。有來有往,才算是聊天嘛!」

    少女說道。

    「你倆從何處來?」

    少女問道。

    「從很遠的地方來。」

    內向的少年搶先一步說道。

    他著實想和這少女說句話。

    而且他也不想那健談的少年把二人的底細一股腦的全倒出來。

    江湖險惡,人心叵測。

    這防人之心還是不可無。

    「很遠的地方啊……那倒是辛苦了。」

    少女說道。

    「那又是為何要來這裡?」

    少女接著問道。

    「我們在找天涯。」

    健談的少年不甘示弱,搶著說道。

    「天涯???」

    少女瞪圓了眼睛,彷彿聽到了今生最不可思議的話似的。

    「難不成,你倆以為這裡就是天涯?」

    少女問道。

    兩位少年點了點頭。

    少女頓時笑的花枝招顫,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肚子,隨即又彎下了腰。

    但在這兩位少年眼中。

    這位少女就算是如此大笑,也是像極了在跳舞。

    一舉一動,一顰一簇,都是極美的。

    「真是倆傻子……」

    少女輕輕的念叨了一句。

    雖然是嘲諷二人愚蠢,但在二人聽來卻有點打情罵俏的意思,不由得很是沉醉。

    「那條漁船為何大半夜的還在湖上,也不見它捕魚。」

    健談的少年恢復了一些往日的秉性,開口說道。

    這可是他主動找了話題。

    不過也是順著少女的意思說。

    畢竟少女說這身邊的事物都可以聊聊的。

    「那是家父。」

    少女調皮的說道。

    健談少年立閉了口。

    心中悔恨萬分,覺得自己著實說錯了話。

    不過那漁船和漁翁就是在湖上打轉,好似不知去處。

    和這兩名少年一樣,也不知自己的歸宿。

    若不是夜風還在吹佛,漁船還在划行,心口還在跳動。

    兩位少年真就想這樣面對著少女一直站著下去。

    不過這三種動態,卻是破壞了他倆的願景。

    好似在時刻提醒著他倆,夜風總會停,船總會靠岸,心口遲早停止跳動。

    果不其然。

    伴著夜風的停滯,漁船也靠了岸。

    可是漁翁卻說,船靠了岸,但人和心還在水上飄著。

    每一夜都有新的渡口,每一天都是新的出航。

    只是隨處選個讓自己稍微能心安理得的地方,歇歇腳罷了。

    夜風一停。

    少女的身後升起一道月牙。

    她身材纖細輕巧。

    遠遠的看上去,就好似躺在月牙中似的。

    漁翁拿出一壺燙好的酒。

    說夜風停,寒涼起,喝點酒暖暖身子才不會生病。

    內向的少年不好意思多喝,每一口只是淺嘗輒止。

    但健談少年卻不管這許多,每一杯都喝了個底朝天。

    他覺得,凡事都要給自己留個念想。

    這念想能念多少次,就該喝多少杯。

    不喝,就會苦澀發愁。

    但喝了,依然是苦澀發愁。

    但至少能讓自己的心緒更鮮活一些。

    「你倆這日子過得很像劍客啊!」

    漁翁說道。

    少女也端起了半杯酒,敬了敬這兩位新認識的朋友。

    「劍客?劍客哪裡有我們這樣的。」

    健談少年自嘲的說道。

    內向少年也附和著笑了笑,面色尷尬。

    「那就是浪子。」

    少女說道。

    雖然兩位少年也不覺得自己是浪子。

    可是少女這麼說了,他倆便也承認了下來。

    「他們都說,浪子最懂酒,我看你怎麼不太懂呢?」

    少女對著一直小口咂酒的內向少年說道。

    「可能是因為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浪子。」

    內向少年說道。

    「哈哈,你可真是有趣的緊。這浪子哪裡還有合格不合格一說?」

    少女笑著說道。

    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而後當著內向少年的面一飲而盡。

    隨後把空空的酒杯對著內向少年揮了揮。

    內向少年頓時有些無地自容。

    但他的面前卻突然伸過來一隻手。

    這手上端著一杯滿滿當當的酒。

    稍有歪斜,就會傾倒出來。

    這杯酒是健談少年替他倒的。

    內向少年抬頭看了看他,但健談少年卻並不言語,只是示意他把這杯酒喝光。

    後來。

    天涯不在。

    舞姿優美的少女不在。

    沒有渡口的漁翁不在。

    晚霞在。

    夜風在。

    酒在。

    但兩位少年卻也互相不在。

    只是他倆還是喜歡在晚霞時朝著遠處看看。

    不過無論是博古樓內,還是樂游原上,都是看不見天涯的。

    但他倆已經習慣了去眺望遠方。

    內向的少年還是沒有習慣大口喝酒。

    健談的少年卻沉默寡言起來。

    雲深時不知處,酒醉時不見你。

    既然見不到,那健談少年卻是再也沒醉過酒。

    雖然他依然喜歡喝酒。

    但是卻再也沒醉過一次。

    或者說,自從那日見到少女之後,他遍一直都在醉著,從未醒過來。

    ————————

    劉睿影已經重新踏上了樂游原。

    他回頭一看,發現在入口處多了兩道倩影。

    這兩道倩影雖是一高一矮,但差距並不大。

    只是一人蓮步輕移,肩膀和上半身都看不見有什麼都懂。

    另一人則是蹦蹦跳跳的,歡快異常。

    手裡還拿著東西,不停地往嘴裡塞著。

    「你不能走!」

    正當劉睿影看的出神時,那看原人卻像一股旋風般出現在劉睿影的身側。

    速度極快。

    快到劉睿影的眼睛都無法捕捉到任何殘影。

    但他卻又著實沒有帶起一丁點兒風。

    此人就好像憑空出現似的。

    「為何我不能走?」

    劉睿影說道。

    他的衣袖被此人拉扯住。

    「你要是走了,我怎麼知道你們還會不會回來?若是拿了我的金塊卻不給我換酒,反而自己去瀟洒,我又該到何處去尋你們?」

    此人說道。

    劉睿影這才意識到,他竟然是要扣下自己當人質。

    然而這人質的代價也著實太便宜了些……

    只需用一壺酒,便能換取自由。

    無奈之下。

    劉睿影只得叮囑湯中松和酒三半快去快回。

    畢竟晚上還和常憶山在明月樓有約。

    但就是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劉睿影再轉頭看向樂游原的入口時,那兩道倩影卻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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