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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九十一章 柳暗花難明字體大小: A+
     

    順着湯中松的背影。

    劉睿影的餘光忽然映出一片雪白。

    他趕忙轉過頭一看,發現在左手邊不遠處的陰地上,竟然還有一大片尚未融化的冬雪。

    而在冬雪之後,卻孤零零的聳著一間小屋子。

    「這屋子是何時出現的?」

    劉睿影問道。

    上次他進入博古樓時,也路過了這片樂游原。

    但是他根本沒有看到這座小屋。

    「不知道,我來的時候也沒有注意。」

    湯中松搖了搖頭說道。

    至於酒三半,他本就是一路混混沌沌的。

    連馬都騎不穩,眼前的路都看不清,哪裏會有這閑心去關注其他?

    劉睿影突然覺得這片樂游原沒有自己看上去那麼簡單。

    壯美的山水之下,隱藏着驚恐、悲哀,與困惑。

    但這座小屋的突然出現,卻又使得他異常激動與興奮。

    瞬間就拋開了一切沉重,朝着那小屋飛奔而去。

    「若是裏面有人,說不定那晚酒三半與兩分切磋一事還能多一名目擊者。即便這人也沒有看清兇手是誰,起碼也能證明這兩分不是酒三半殺的。」

    劉睿影在心中想到。

    這也正是他激動和興奮的源泉。

    這一片地方因為背靠博古樓十大奇景之一的『千峰萬仞』山,所以常年照不到太陽。

    再加上樂游原上本就極為濕潤,所以這冬雪竟是得以保存了下來。

    雖然遠遠看上去是一片雪白,和樂游原青綠的地面反差及大。

    但當劉睿影走進一瞧,這片冬雪上已經落滿了一層細密的黑色浮灰,頗為骯髒邋遢。

    不過雪地后的這座小屋倒是和這片骯髒邋遢的雪頗為般配。

    因為這座小屋在劉睿影看來這骯髒邋遢的程度為未免要更勝一籌。

    屋頂的瓦片怕是十不存一。

    門框是歪的。

    窗戶是破的。

    就連那門口的立柱都快被歲月侵蝕了個通透,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這地方……」

    湯中松說道。

    後半句話他沒好意思出口。

    因為他看出劉睿影似乎對這裏抱有很大的憧憬。

    他不喜歡打擊自己的朋友。

    尤其是在落差如此之大的時候。

    「這地方根本不會有人住,除了耗子以及鳥窩。」

    酒三半說道。

    此時他又變得睿智起來。

    湯中松斜眼瞟了一下酒三半。

    顯然,他對酒三半剛才的話很不滿意。

    雖然酒三半的話本身沒錯,甚至一丁點兒毛病都沒有。

    但在此刻說出來未免有些太過不合適。

    很多話雖然對,但不分場合的說出來就是錯。

    何況劉睿影現在所做的,還是為他洗清冤屈而操勞。

    湯中松覺得酒三半着實不該如此直白。

    果然,酒三半話音剛落,劉睿影的腳步就慢了下來。

    他焉能不知此處破敗依舊,早就荒無人煙?

    只是沒有到推門的那一刻,他還是對這抱有一絲幻想的。

    雖然這幻想成真的機會何其渺茫,但有幻想也比什麼事都變成了板上釘釘要好的多。

    不過這幻想的劇烈程度也是會變的。

    若是沒人開口,劉睿影還能保持的住。

    現在酒三半開口一說,卻是讓他的心氣也頓時泄了一大半。

    「不急,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湯中松走上前去拍了拍劉睿影的肩頭說道。

    酒三半固然很聰明。

    但他若是不將這聰明藏起來三分,他日後的路不說走不遠,也定然會坎坷異常。

    人還是要藏拙的。

    劉睿影想起先前自己的心緒。

    想起那日自己下定決心就算是做錯一兩件事,也不要繼續出風頭。

    但一出門,就被銀星的那根針和線繡的亂七八糟。

    現在的酒三半,不正是以前的自己?

    一路風雷滾滾,一路風雲叱吒。

    不懂避諱,沒有敬畏。

    中都查緝司的那位老馬倌曾經告訴過劉睿影。

    他說這天下間沒有真正的傻蛋,即便是有人不聰明,他也會有自己一個異常鮮明的特點。

    在這個特點之下,他也是聰明的。

    所以聰明人又能如何?

    或許只能得到一身埋怨。

    若是常常驕傲於自己的聰明,就和那些土財主看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得意沒什麼兩樣。

    當然,酒三半沒有一位老馬倌告訴他這些道理。

    而且這些道理也着實不合適由朋友告訴他。

    劉睿影只希望能帶他多見見世面,多走走人間。

    讓這位本來世故不深的青年多了解些他想不到的事情。

    湯中松已經站在了這間破屋的門前。

    但是他卻又後退了幾步。

    「怎麼回事?」

    劉睿影察覺到湯中松神色有異,開口問道。

    「你看這門框,還有這屋內傳來的味道。」

    湯中松共指著門口的立柱說道。

    劉睿影看到門口的立柱雖然腐朽,但卻有幾道新添的砍削痕迹。

    這是劍痕。

    劉睿影三人都是用劍之人,自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莫非這裏不久前還出現了打鬥?」

    劉睿影很是不解。

    他伸手摸了摸那立柱上的劍痕。

    發現這用劍之人的勁氣力道不大,但卻掌控的極為精準巧妙。

    每一劍都砍進這立柱內一寸三分深。

    這是一種習慣。

    用劍之人在長久的時間內養成的一種用劍的習慣。

    彷彿是捨不得浪費一絲一毫的勁氣,要讓自己出的每一分力,揮砍的每一劍,都要有最大的收穫似的。

    平南王域因為緊挨着漠南的原因,水源匱乏。

    針對那裏的氣候,平南王域的農民們發明了一種極為精妙的灌溉技巧。

    就是用陶土燒成一根根水管,在每一顆農作物的根部開一個孔洞。

    澆水時,水流就會從這些孔洞中流出,直達農作物的根系,不會浪費到其他地方。

    這名劍客的劍,也是這般道理。

    劉睿影倒是遲了一陣才聞到湯中松所說的味道。

    不用細說,還是血腥味。

    這血腥味劉睿影在今天已然聞的太多。

    他揉了揉鼻子,似是要喚醒自己的嗅覺,不讓他繼續麻木下去。

    人有五官,便有五感。

    眼耳口鼻舌,看聽嘗聞說。

    雖然除了說以外,其餘的四種都只能被動的接納周圍的變化。

    但若是不說,這變化也無從表達讓旁人知曉。

    劉睿影覺得自己不但看的慢,聞的緩,就連這說也有些遲鈍。

    「還是要進去?」

    湯中松問道。

    他看到劉睿影的一隻手已經扶在了門框上。

    劉睿影沒有回答,伸手推門。

    「吱呀」一聲,這陳舊的木門打開了。

    但門框上並沒有落下什麼浮土和臟灰,這也證明了這道門,前不久也被人開啟過。

    該落下的,上次已經落完了。

    新的卻還不夠時間積累起來。

    所以才是這般乾乾淨淨。

    劉睿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兩具屍體。

    兩句身穿紅袍的屍體。

    這驚的他剎那便拔出了劍。

    這兩名紅袍客面對面的,趴在地上死去。

    劉睿影從他倆的側臉認出來,這兩名紅袍客就是先前殺死了裝裱師以及門房的那兩名。

    因為其中一人的下頜處有一枚黑痣,另一人的眼角處也有一枚黑痣。

    現在雖然側着臉,但那黑痣卻沒有被遮蔽住。

    屋內光線雖然昏暗,但劉睿影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誰幹的?」

    湯中松說道。

    「不管是誰,多行不義必自斃。」

    劉睿影說道。

    他看着兩名紅袍客已然死透,便也放下了心,回劍入鞘。

    他用腳把兩名紅袍客的屍體翻過來。

    雖然這樣對死者很不尊敬。

    但濫殺無辜者,是不配得到尊敬的。

    死活都一樣。

    兩人留的血並不多。

    只有大多集中在口鼻處。

    眼角也略微有些滲透。

    但是劉睿影卻注意到,這兩名紅袍客的腦門中央凹進去了一塊。

    用手一摸,軟乎乎的。

    似是被人用重物加以巨力擊打過。

    頭顱遭重創,自是會震蕩出血而死。

    不過這血,大多出在腦中體內,所以流出來的並不多,血腥味也並不濃郁。

    「這應該就是死因了。」

    劉睿影指著兩人額頭上的凹陷說道。

    湯中松不懂得驗屍,但既然劉睿影如此說了,他便也附和著點了點頭。

    「不過……」

    劉睿影欲言又止。

    他在想這兩名紅袍客的武道修為並不低。

    殺死裝裱師以及門房的劍法堪稱精妙絕倫。

    金劍在手,怎麼就能被人輕易的砸破腦門?

    需知,這腦門處的顱骨,乃是人身上除了牙齒最堅硬的部位之一。

    因為腦袋何其重要?

    所以這保護腦袋的骨頭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堅硬許多。

    還有一個疑點就是,這兩名紅袍客的的金劍不在身邊。

    難道是被殺他之人取走了?

    劉睿影不知道。

    不過他想到那金劍或許比紅袍更能象著着紅袍客的身份。

    因為紅袍壞了,髒了可以隨時更換。

    而金劍恐怕已經跟隨了他倆不少年頭。

    劉睿影努力的在腦海中搜索著。

    想要從記憶中摘取些關於『大紅袍』組織的蛛絲馬跡。

    他覺得取走兵器是為了證明。

    只有敵對的組織或賞金殺手回去復命時才需要證明。

    若是他倆得罪了一般的高人,殺了便殺了,何苦還費勁的取走金劍呢?

    他山的玉不如在手的銅。

    就是那金劍再好,用不趁手也是形如廢鐵罷了。

    「誰!」

    劉睿影猛地轉身,盯着屋子的角落,同時再度拔劍。

    他看到一個男人渾身赤裸,連條襯褲都沒穿,光着屁股站在那裏。

    手上還提着紅袍客的兩把金劍。

    「你這人,怎麼不穿衣服?」

    酒三半問道。

    「這間屋子就是我的衣服,你們跑進我的衣服里來做什麼?」

    這男人說道。

    聽音色,並不蒼老,也就與鹿明明還有常憶山等人持平。

    但此人蓬頭垢面,鬍子和頭髮都打結了,不知道有多少時日沒洗過澡。

    臉上,身上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泥垢,讓人看不清真實。

    「我們無意闖入你的……你的衣服,只是這兩人身份敏感,我們前來調查。」

    劉睿影說道。

    同時從懷中取出了狄緯泰給他的那枚令牌。

    他想既然這屋中有人,或許也是博古樓中人。

    看到狄緯泰的令牌,也能知道自己等人是友非敵。

    但當這裸身男人看到這枚令牌時,卻從喉嚨中發出一股嘟囔之聲。

    劉睿影以為他在說話,便側耳細聽。

    但等到的只是他從嘴裏吐出的一口濃痰。

    「狄緯泰是怎麼了?博古樓大令都能交到你們這樣的小輩手裏……我看這博古樓明天就要完蛋了。」

    裸身男人提着金劍回到了他的床上躺着。

    他沒有完全躺平,而是將頭靠在牆上,把金劍放在胸前把玩著。

    劉睿影這才看到破屋中竟然還有一張床。

    這張床很大。

    大的竟然佔據了整整半個屋子。

    不過他沒看到的原因是因為這張床漆黑無比。

    若不是這裸身男人躺了上去,就算是把這張床錯認成煤堆也絲毫不會惹人非議。

    「我們不是博古樓中人。」

    劉睿影說道。

    他看到這人見了令牌之後的態度不但沒有絲毫改變,甚至還直呼狄緯泰名諱,言語間頗為不屑。

    想到還是劃清界限為好,若是再產生了誤會,可就說不清了。

    「不是博古樓中人怎麼會有博古大令?!」

    這人聽聞猛地從床上竄起來說道。

    「算了,這又關我屁事……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就是這博古樓大令交給了通今閣又能怎樣?搞得他們就能通過這樂游原似的。」

    隨即這人又自語道。

    邊說邊回到了床上以先前的姿勢重新躺好,繼續把玩著那兩把金劍。

    「敢問閣下是何人?」

    劉睿影問道。

    「在這裏還能是什麼人?活人!男人!沒看到我帶把兒嘛?!」

    此人頭也不抬的說道。

    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吃了炸藥一般,讓人極為不適。

    「閣下可是博古樓中人?」

    劉睿影接着問道。

    「這裏是哪?」

    此人問道。

    「樂游原。」

    劉睿影說道。

    「樂游原是哪裏?」

    此人又問道。

    「博古樓。」

    劉睿影回答。

    「知道你還問?!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傻了吧唧的……」

    此人說道。

    劉睿影無語……

    有人能讓他生氣,也有人能讓他開心,甚至有人還能讓他挂念。

    但讓他無語的人,卻還是生下來頭一回碰到。

    「咦?!有酒?!」

    正在這時,酒三半喝了一口酒。

    此人立馬回頭,盯着三人說道。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鎖在酒三半手中的酒葫蘆手上。

    「小子,我用這一把金劍換你的酒喝可好?」

    此人說道。

    雖然神色態度還是頗為惡劣,但畢竟是有求於人,這架子卻還是放下來了不少。

    「你也愛喝酒?天下酒友是兄弟,給你喝就好了,換什麼換。」

    酒三半說着便把酒葫蘆扔了過去。

    劉睿影想阻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此人接過酒葫蘆,一飲而盡,一滴都沒有灑落在外。

    「好酒好酒……這酒葫蘆也挺可愛的!」

    此人說道。

    「酒可以給你喝,但酒葫蘆你得還我!」

    酒三半說道。

    「剛覺得你小子還有點意思,怎麼轉眼就這般小氣?你不是說了天下酒友是兄弟?兄弟看看你酒葫蘆漂亮又有何關係?」

    此人口中如此說道,但還是做出一副頗為嫌棄的樣子,把酒葫蘆扔了回來。

    「好久沒喝酒了……」

    此人嘟囔了一句。

    「既然愛喝酒為何不喝?」

    酒三半問道。

    「沒錢喝。」

    此人說道。

    「你為什麼沒錢?」

    酒三半又問道。

    「因為我就在這屋子裏,從不出去賺錢。不像你在外面,可以隨時賺錢喝酒。」

    此人說道。

    語氣中竟然還有些羨慕的意思。

    「我也沒有賺錢。」

    酒三半兩手一攤說道。

    「那你哪裏來的錢喝酒?莫不是偷得?!」

    此人說道。

    剛因為喝酒有些欣喜的臉色,卻是瞬間又沉了下去。

    「因為我有朋友,我的朋友請我喝酒。」

    酒三半指了指身邊的劉睿影和湯中松。

    「朋友……朋友好啊,你有好朋友。不像我的朋友,只會氣我。」

    此人說道。

    但他立刻卻又笑了起來。

    「不過我現在有錢了,可以去換酒喝!」

    此人揚了揚手中的兩把金劍說道。

    隨即,把其中的一把拿在手裏,從劍尖開始,一寸寸掰斷。

    劉睿影看的目瞪口呆。

    這得是如何強盛的指力才能做到?

    紅袍客的這柄金劍,在他的手裏就好像是一根腐朽的木棍般。

    「咔……咔……咔……」

    只這麼一會兒,此人便已經把這柄金劍掰完了大半。

    劉睿影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說道:

    「這兩名紅袍客是你殺的?」

    看到此人掰金劍的動作,劉睿影聯想到了這兩名紅袍客腦門上的凹陷。

    唯有這般指力,或許才能把這兩名紅袍客一擊斃命。

    「是。怎麼,你們認識?」

    此人問道。

    這時他已經把一根金劍全部掰成了兩寸長的小塊,的確是可以當金銀拿出去瀟灑了。

    「不認識,和你一樣,我們和他倆有仇。」

    湯中松說道。

    這一句話說的倒是很有機巧。

    既撇清了關係,又隱隱的把自己三人和這裸身男人放在了一道戰線上。

    就算他與這兩名紅袍客沒仇,但他能殺了兩人,起碼也會是有點過節才對。

    「他倆鬼鬼祟祟的在樂游原上,不知道在計劃什麼。我身為這樂游原的看園人,怎麼能讓他倆輕易得逞?」

    此人說道。

    「不過這倆傻子也忒不中用……這麼好的劍拿在手裏,我這麼大的塊頭立在面前,卻只知道往空中瞎砍。我想讓他倆安靜下來問個清楚,結果稍微碰了下他倆的腦門兒,這就死了……沒意思,真沒意思……」

    此人接着說道。

    劉睿影這才知曉,此人竟然是樂游原上的看園人。

    不過這番言語,也着實讓劉睿影有些無奈。

    雖然他說的義正言辭,好像有自己看護,這樂游原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樣。

    實則這兩名紅袍客早已順着樂游原潛入了博古樓。

    遊盪一圈,至少殺了兩三個人之後準備離開時你這看園人才發現,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這樂游原之上竟然還有看園人倒是出乎了劉睿影的意料。

    看這樣子,此人看園定然是不會經常離開,或者根本就從未離開過。

    而且此人的道修為深不可測,單憑彈殺紅袍客以及這二指斷金劍,就可以看得出來。

    說不定,他對當晚兩分之死一事有所知曉。

    劉睿影的心緒不有免又些激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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