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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八十九章 步步血腥【四】字體大小: A+
     

    「沒想到你對我們的了解竟然如此之深。」

    這名紅袍客吃完酸黃瓜后說道。

    「你們對博古樓的了解也不淺,彼此而已。」

    常憶山說道。

    空中懸浮的紅袍突然失去了勁氣的支撐,掉在了地上,像是一灘爛泥。

    堆疊起來的褶皺將常憶山方才的寫寫畫畫盡皆蓋住,一點也沒有漏出來。

    常憶山打了個響指。

    一聲清脆過後,劉睿影,酒三半,湯中松才逐步恢復了神志。

    三人對視一笑,誰也沒有說起自己剛才經歷了什麼。

    「師叔,這……」

    劉睿影指著兩名紅袍客問道。

    「假的博古衛,真的紅袍客。」

    常憶山說道。

    關於紅袍客和大紅袍,劉睿影也是有所耳聞的。

    中都查緝司有專門的人員來監視這些江湖組織的行蹤目的。

    不過這掌司衛啟林倒也的確有他的特點。

    雖然中都查緝司權利甚大,但衛啟林對待這些江湖事由向來不主張硬拼。

    一個是廟堂,一個是江湖。

    但衛啟林的眼裏只有天下。

    廟堂是天下,江湖也是天下,缺了誰都不完整。

    至於廟堂與江湖也是如此。

    五王獨自不成廟堂,只有把王府中的灑掃小吏都算上,這廟堂才是算廟堂。

    只有快劍疾刀也不是江湖,還得有花魁頭上的金釵,貨郎手裏的挑擔,這江湖才算是江湖。

    需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正是這雪與梅的交相映襯才共同造就了這番冬景的潔雅。

    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一動一靜的彼此兼容才共同繪製出了這番秋色的高遠。

    只有萬物的融合互補,才能打破孤芳自賞的寂寞。

    衛啟林正是兼采百家長,彌得自家短,兼容並蓄,相輔相成。

    其實這道理很簡單,就好像糖不能變成鹽,鹽也不能變成糖。

    但做菜時若是只放鹽,不放糖,亦或顛倒過來,只放糖,不放鹽,則都會缺了些滋味。

    正是有了酸甜苦辣甜咸這六味調和,一盤菜才能精彩紛呈。

    專美不如共美。

    人面單看只是人面,桃花獨開只是桃花。

    但人面與桃花放在一起,卻能相映成紅,情致旖旎。

    否則這人面與桃花豈不是各自遺憾?

    所以衛啟林做的,是只查不緝。

    你的一舉一動我都要知道,都要清楚。

    但你做什麼,怎麼做,只要不觸及這天下的底線,我便不會有所行動。

    劉睿影當然還沒有這麼高的境界,在他眼裏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朱墨是不可能共存的。

    「師叔,我們要怎麼做?」

    劉睿影問道。

    拿着劍的手微微緊了緊。

    「就當沒看到。」

    常憶山說完就繞過兩名紅袍客,徑直走出了跨院。

    劉睿影回頭看了看,發現那兩名紅袍客跟木樁子似的。

    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大紅袍,卻是沒有絲毫要撿起的意思。

    出了宅院,劉睿影突然感到一陣口渴。

    常憶山便引著三人去了一處街邊的茶坊。

    剛一落座,劉睿影莫名的心悸,渾身的冷熱交替,刺癢難耐。

    同時他的一側臉頰滾燙,劉睿影伸手一摸也未發覺什麼異樣。

    但他卻實打實的察覺到茶坊角落裏的一道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劉睿影沒有選擇與這道目光對視,但卻感覺到這目光異常的熟悉。

    「幾位要喝點兒什麼?」

    小二上前來問道。

    「這裏我不熟悉,你有什麼好推薦嗎?」

    常憶山問道。

    「有的有的……咱家店最招牌的就是一杯還魂茶!」

    小二說道。

    「還魂?這名字倒是有趣……那便依了你,上四杯還魂茶。」

    常憶山說道。

    「師叔,他們殺了人,難道真就這樣放任不管?」

    劉睿影對那兩名紅袍客仍舊念念不忘。

    「殺了人自會有人去找他們償命。雖然死的人是我的朋友,但凡事都講究個規矩。殺人是壞了規矩,可我要是殺了他倆,也是壞了規矩。」

    常憶山說道。

    「規矩?什麼規矩?」

    劉睿影不解。

    眼睜睜的看上殺人兇手在自己眼前卻置之不理,天下哪有這樣的規矩?

    「你中都查緝司有哪些規矩?」

    常憶山問道。

    劉睿影說不出來。

    但這並不是因為查緝司沒有規矩。

    恰恰相反,是由於規矩太多,多到劉睿影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過這樣一來,他倒是有些能理解何為常憶山口中的規矩了。

    那是一種天命。

    每個人的生存滅亡都自有緣由。

    劉睿影自己也不是個古道熱腸之人,也曾冷漠的看着他人燒殺搶掠而無動於衷。

    因為那不是他該管的。

    雖然當時劉睿影有更重要的事做,但既然他能放任眼前的不管,又何談將要做的事更重要?

    世上的事只有緩急之分,沒有輕重可言。

    這時,小二端著托盤,把四杯還魂茶放在了眾人面前。

    劉睿影看到這茶湯呈現出琥珀色。

    有點像酒。

    茶香不濃不淡,也有點近似酒香。

    酒三半是不願意喝茶的。

    但當他看到這茶湯,聞到這茶香之後,竟是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劉睿影用指頭沾了沾這茶湯,發現它離了杯竟然是紫色。

    不過這還魂茶一上,卻是轉移了劉睿影的注意力。

    先前的不舒服以及滾燙的臉頰也都平靜了許多。

    「為何這裏的人都如此的無精打采?」

    劉睿影環顧四周后開口問道。

    「這裏白天是茶坊,夜裏是賭坊。這些人大都是些老賭客,昨晚通宵搏殺,到了這會兒才悠悠轉醒,點杯茶回回神。」

    常憶山說道。

    「原來如此,難怪這裏的招牌是回魂茶了。」

    劉睿影說道。

    「既然這裏到了晚上就是賭坊,那為何不賣酒呢?」

    湯中松問道。

    他可算的上是賭坊老手。

    一般的賭坊都賣酒的。

    因為藉著酒勁,賭客們往往都出手更加豪爽,賭坊也自然賺的更加豪爽。

    可是這裏卻沒有酒。

    不但是四下里無人喝酒,就連掌柜的身後的壁櫥上也只有一罐罐的茶葉,卻是連一壇酒都沒有。

    「博古樓的賭坊和別處的沒什麼不同,但博古樓的賭客卻是和別處的賭客大不一樣。」

    常憶山說道。

    「此話怎講?」

    湯中松問道。

    「博古樓的賭客無論喝多少酒,卻是都豪爽不起來,你沒聽說過,文人窮酸嗎?」

    常憶山笑着說道。

    劉睿影也笑了,常憶山這一句窮酸卻是連帶着把自己也嘲諷了。

    但看他的樣子卻是毫不在意。

    覺得這句話本就是天經地義似的。

    「窮酸之人習慣已經養成,是無論喝多少酒都改不了的。」

    常憶山接着說道。

    湯中松點了點頭,覺得此言在理。

    「常大師,這是我們掌柜的送您的茶點。」

    小二在茶桌的正中央放了一疊櫻桃。

    這櫻桃極其新鮮,個頭也很大。

    但是這個季節怎麼會有櫻桃?

    想必是去年存下來的。

    湯中松拿了一個放到嘴裏,竟是連核都不吐的囫圇咽了下去。

    劉睿影卻沒有吃。

    並不是他不愛吃櫻桃。

    而是這櫻桃的形狀總是能讓他聯想到猴子的屁股。

    這麼一想,他便就吃不下了。

    不過他此刻卻很想看看猴子。

    可能是因為人太多太假,還不如猴子上躥下跳的真實活潑。

    劉睿影突然看到窗外閃過一道金光。

    繼而坐在窗邊的一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若不是他的頸部有一道淺淺的血痕,眾人只會以為他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看來我們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

    常憶山嘆了口氣說道。

    「非但不好,簡直是壞的嚇人……」

    劉睿影不由得搖頭苦笑。

    平常人一聲能遇見一次血光之災,已經是足以驚心動魄了。

    但劉睿影他們今天卻已是遇到了三次。

    若是算上劉睿影和銀星大戰的那一場,就是四次。

    雖然那一場沒有死人,但劉睿影的臉畢竟還是被銀星的銀星針劃出了一道血痕。

    起碼是見血了。

    後面這三次的血雖然不是從自己和身邊人身上流出來的,可卻實打實都被他裝在了眼睛裏,印在了腦海中。

    真可謂是步步血腥。

    劉睿影瞬間覺得自己或許該去拜拜神仙,但細想之下自己最近着實也沒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不過這迷信的念頭一旦升起,卻是就沒法再輕易打消。

    他拿起了桌上盤中的最後一個櫻桃放進嘴裏。

    櫻桃鮮紅,像極了鮮血,也像極了那大紅袍。

    劉睿影吃櫻桃並不是因為他想吃。

    只是因為迷信的念頭作祟,讓他覺得自己這幾日卻是不要再殺生食肉比較好。

    所以他吃了一顆櫻桃。

    不過櫻桃一入口,劉睿影就覺得自己很可笑。

    死在他手下的人已經有不少了,不光是自保時死在他劍下,還有那袁將軍一家不也是因為他羅織的罪名鬧了個滿門抄斬?

    這哪裏是一顆櫻桃能彌補起來的。

    怕是往後的餘生都得在菜葉子裏渡過才行。

    有了前面的常憶山說的規矩,所以劉睿影這次也是假裝沒有看見。

    但是常憶山卻起身,走到茶坊的門口處把門關上。

    雖然死了人,但這茶房裏卻靜的出奇。

    大家依舊是安安靜靜的喝着自己的茶。

    劉睿影不解為何剛才常憶山放走了兩名紅袍客,現在卻對一個路人的死活如此重視。

    「去叫博古衛。」

    常憶山對着茶坊小二說道。

    他只有一隻迅箭。

    剛才已經打掉了。

    「師叔,此人……」

    劉睿影欲言又止。

    但是他隱隱的感覺到,方才讓他臉頰滾燙的目光就是從這人的雙眼中發出來的。

    不過現在,他的頭抵在桌子上,卻是看不見了。

    不然的話,劉睿影倒是很想看看那會是一雙怎樣的眸子。

    「這人我不認識。」

    常憶山說道。

    「準確的說,他不認識我,但我知道他。」

    常憶山頓了頓接着說道。

    認識這個詞本就是相互的。

    就好像天下間認識狄緯泰,常憶山的人都很多,但狄緯泰,常憶山認識的人很少。

    不過常憶山竟然說他知道此人,向來他也是有極大的名頭。

    「你應該也聽說過摘星樓。」

    常憶山說道。

    這個名字劉睿影很是熟悉。

    摘星樓是天下間最大的盜門。

    號稱若是東海中真有龍宮,他們也能把龍王嘴裏含着的那顆龍珠偷出來。

    不過摘星樓向來盜亦有道,只偷不搶,更不傷人命。

    而且一旦被發現,便會立即收手,再多的錢財寶物也不能有所留戀。

    可謂是最純粹的『盜』。

    「他是摘星樓中人?」

    劉睿影問道。

    「是,也不是。」

    常憶山說道。

    「這卻是為何?」

    湯中松不習慣常憶山這樣彎彎繞的說話。

    他喜歡什麼事都明明白白,敞敞亮亮的。

    但劉睿影卻覺得常憶山這樣很有意思。

    若是什麼都掰開了揉碎了,就好像窗戶不糊紙一樣,被人一眼就看了個通透。

    凡是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時最有吸引力。

    「因為摘星樓是他的,所以我也很難界定他是不是摘星樓中人。」

    常憶山說道。

    「摘星樓是他的?!」

    劉睿影聽后心一驚!

    「莫非他就是摘星樓樓主,上官摘星?」

    劉睿影問道。

    上官摘星,被江湖人稱之為盜聖。

    雖然他的武道修為境界大抵在地宗境中算不得拔萃,可是他的身法卻堪稱天下絕頂。

    尤其是他自創的一套功法武技『妙手空空』,更是讓無數門閥巨富甚為頭疼。

    劉睿影在中都查緝司時,聽說這盜聖上官摘星和人打賭,說自己能潛入中都城裏的擎中王府。

    那人不信,盜聖一氣之下便真的淺了進去。

    不過他只摘走了一片擎中王劉景浩後花園里的那顆『傲雪侯』的葉子當做證據,對其餘的珍寶秘檔卻是秋毫無犯。

    如此可見,這上官摘星倒着實是一個懂規矩的人。

    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該做卻不能做,什麼事能做卻不該做,他分的很清。

    後來擎中王劉景浩聽說了這事也只是輕輕一笑,並未深究。

    但出於對那顆『傲雪侯』的補償,擎中王劉景浩還是命人拉來了兩車羊糞,當做肥料施給了它。

    按理說,上官摘星的警惕性世間罕有。

    怎麼能就這樣不聲不響的被人一劍殺死?

    而且靠窗的位置本就是大忌。

    雖然能觀察到整個茶坊內部以及外面街道的一舉一動,但也方便刺殺之人來殺你。

    劉睿影看到他的腳微微拱起。

    看樣子他的確是察覺到了危險。

    但對方的劍卻要比他的身法更快。

    在他還未起勢時,便被一劍割喉。

    「雖然偷盜不是個好事,但上官摘星也着實算不上壞人。」

    劉睿影說道。

    他的心裏竟是對這上官摘星的死有了些許惋惜。

    從此,天下間卻是又少了一個傳奇,多了一段無奈。

    至於身前身後名什麼的,想必連他自己都並不在乎。

    劉睿影看到他的懷中露出一個白色的紙角。

    順手抽出一看,竟然又是一篇狄緯泰寫的悼亡長詩。

    看樣子也是從自己的這份原版上剝離出來的。

    劉睿影頓時覺得自己手中的這份悼亡長詩過於不祥,散發着一種名為死亡的魔力。

    從這長詩到手開始,卻是已經因此死了三個人了。

    裝裱師與他的門房,現在再加上這上官摘星。

    「也是紅袍客做下的好事?」

    劉睿影問道。

    因為在上官摘星倒下前,他清楚的看到眼角處閃過一道金光。

    而紅袍客的武器,就是金劍。

    再加上他們的行事作風一貫詭異,這倒是最合理貼切的推測。

    「即便是紅袍客,也不是剛才那兩人。」

    常憶山思索片刻說道。

    劉睿影皺着眉頭,顯然還沒想通其中的要害所在。

    不過那道金光一閃而逝,向來用劍之人的身法也是極為迅速。

    不過天下間單論身法,能快過上官摘星的又有幾人?

    曾經也有人想要揚名,所以便誇下海口說自己能偷來上官摘星的一件貼身之物。

    為此,不惜花費了數年的時間跟蹤計劃,但最終卻連上官摘星的屁都沒有聞到。

    方才劉睿影等人陷入了幻象之中,並沒有與那兩名紅袍客交手,所以也不知道他們的斤兩。

    但聽常憶山這麼一說,想必那兩名紅袍客還沒有殺死上官摘星的本事。

    而且方才只有一道金光,卻是沒有一抹鮮紅。

    紅袍客必定是穿着紅袍的。

    金光之後該是鮮紅才對。

    劉睿影順着上官摘星脖子上的血痕向下看去,發現他頸部的內襯裏有一抹鮮紅。

    先前看時以為是血跡沾染的緣故,但現在細究之下卻發現不是。

    上官摘星的罩衣裏面竟然是穿着一襲紅袍!

    原來他也是一名紅袍客,同樣隸屬於大紅袍!

    這一發現讓劉睿影更為心驚……

    沒想到大紅袍的手已經伸的這麼長這麼遠。

    他立即把這一切記錄下來,準備將此情報傳回中都查緝司。

    「這倒是能證明他不是被紅袍客殺的了。」

    湯中松說道。

    「不一定……雖然他也是紅袍客,但這樣龐大的組織若是想讓一個人閉嘴,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人。畢竟死人的嘴最緊。」

    劉睿影說道。

    但他卻無法想出一個合理的殺人緣由。

    難道就真的是為了狄緯泰寫的那一首悼亡長詩?

    雖然狄緯泰的墨寶很貴重,但也是能用錢買到的。

    何況狄緯泰並不是拒人千里的性格,劉睿影就聽說他經常寫字送人。

    所以說珍貴也珍貴,但不會珍貴到價值三條人命。

    劉睿影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七絕炎劍》。

    為了這本功法武技去殺人搶奪倒還能說的過去。

    就在劉睿影思前想後時,茶坊的門被推開。

    他看到鹿明明帶着一眾博古衛走了進來。

    鹿明明手上還抱着常憶山的『阿黃』。

    阿黃懶洋洋的抬起頭,似乎都沒有睜開眼睛。

    但根據它頭部轉動的幅度卻是能感覺到,它的確是在打量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不過阿黃今日好像興緻不高。

    終究是沒有露出它的青白眼。

    劉睿影還滿懷期待的想看看阿黃對湯中松是何態度,沒想到卻是也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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