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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月滿西山 - 第一卷 定西風雲起 第二十九章 射影之蟲,照膽之鏡【二】字體大小: A+
     

    丁州府城郊外,玄鴉軍大營。

    霍望與任洋坐在中軍帳中。

    天氣已然轉暖,而且霍望本身喜冷耐寒,所以帳內並沒有防治火盆。

    只有霍望的面前,擺了一個紅泥糊成的小火爐,上面有一個黃銅燒鍋,裏面正在溫酒。

    霍望很喜歡黃銅。

    雖然這是一種常見的,並不珍惜的金屬。

    但是他喜歡它的顏色勝過它的質感。

    「能飲一杯無?」

    霍望看向任洋問道。

    任洋搖了搖頭。

    自己掏出了一把小茶壺,往裏灌入了滾水。

    他的孫子此刻正在賬外玩耍,那些值崗站哨的玄鴉軍沒有不被他捉弄戲耍的。

    「你不放茶卻只添水?」

    「這把壺,在被我借來之前,曾是我老友的家傳之物。他家祖祖輩輩幾代人都用這一把茶壺喝茶,茶色茶香早已將壺身浸潤的通透,因此只需向內注入熱水,便能泡出一壺佳茗。」

    霍望滿目驚異的盯着任洋麵前的茶壺,他着實沒有想到世間還有會有如此物件。

    「繩鋸木斷,滴水穿石,凡事都是這個道理。無須什麼奇門異法,只是日復一日的單調重複,便能累積出這般奪天地造化之事。」

    任洋緩緩的轉動着壺蓋說道。

    酒有沉齊。

    隨着炭火的烹煮,酒面慢慢附上了一層淡綠色細膩的泡沫。

    「再者,我孫兒壞你王府三面門庭,老夫也着實拉不下臉來再向你討一杯酒喝。」

    任洋聳了聳肩。

    他揭開壺蓋,濃郁的茶香冒了出來,甚至壓過了霍望的酒氣。

    「我還是不清楚你為何執意要來見我,甚至不顧身份與玄鴉軍同行。」

    任洋向霍望遞過來一杯茶。

    霍望接過後並沒有喝,而是放在了一邊問道。

    玄鴉軍再強也只是世俗軍隊。

    像任洋這種客歸珠有淚,人去骨遺香的絕世隱者,是從來不願意沾染這些個紅塵俗物的。

    「本來我只是想見見老友,約定的還茶壺的日子就快到了。」

    任洋嘆了口氣,充滿了對這把茶壺的不舍。

    「你的老友在我府上?」

    「呵呵,你說呢?」

    任洋冷笑了兩聲。

    「那你為何不去見?」

    「因為你這做主人的不在家,我怎好私自去主人家的私隱之地呢?」

    任洋並不喜用茶杯飲茶,而是直接含住茶壺嘴喝。

    滾燙的熱茶被他倒入口中竟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霍望心下也是覺得這老頭好笑。

    你把我的家門都拆了,還在我的廚房裏做了一大頓飯,到頭來卻說因為我不在你不好意思去看你老友。

    天下間還有這麼奇怪的人嗎?

    他當然知道任洋說的地方,是自己王府地下的牢房。

    只是霍望不清楚裏面的哪一位是他的老友。

    「那麼,你準備怎麼賠我?就算是欠,也得有個契約才好。」

    任洋又往自己的茶壺中續上開水,眼睛卻是瞟了一眼霍望身旁斜靠在案邊的星劍。

    「好用嗎?」

    任洋問道。

    霍望默不作聲,卻是已經暗自鼓舞氣息,調動二極。

    他一直覺得任洋此行來這不善,現在看來果不其然。

    他,也是為了星劍而來。

    霍望右手置於桌下,拳頭緊緊地攥著。

    他沒有任何把握能打贏任洋,即便是星劍在手也不行。

    雖說自己表面上看起來已與平常無異,可是那日的耗損卻並沒有一五一十的全部補充回來。

    而且自己前幾日修養調息時,又礙於身在丁州府城內,所以並不敢全力以赴,害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州統府內的湯家,可是對自己虎視眈眈。

    以至於時至今日,卻是只好了個七七八八。

    相距全勝之時雖然差的不多。但是面對任洋這等高手,失之毫釐便謬以千里,卻是半分都馬虎不得。

    唯一的策略,便是趁亂而離。

    霍望看了看面前溫酒的小火爐,心下已有了打算。

    「唰!」

    霍望還未來得及將心中的計較付諸於實踐,任洋便甩出釣劍一下子就把那星劍勾走了。

    「星澤!」

    霍望腦中一片空白。

    想要起身卻又不知如何動手。

    只是兩腿微彎,上身前傾的定在當場。

    任洋星劍到手后卻也沒有急於離開,而是拿在手中比劃了幾下,細細把玩了起來。

    「抱歉抱歉,老夫也是用劍之人……看到這仙人遺物也還是不能免俗,未經許可便私自借看,還是多有得罪了。」

    霍望看着任洋又把星劍還了回來,突然有一種不顧一切要也殺死他的衝動。

    這老頭!

    完全是把自己當猴兒耍!

    先是顯露出一手神鬼難測的修為劍法,強行奪去自己的星劍,而後又客氣謙恭的歸還,這不是明擺着告訴自己:我對你的星劍沒有任何興趣,但若是我想要,你霍望便只能彎著腿,勾著背饞兮兮的看着。

    「哎呀!」

    正在這時,任洋突然大叫了一聲。

    「你……你怎麼會招惹上「他」?」

    帳外嬉鬧的孫子看到自己向來是和青山也能對飲三杯酒,左右手互弈還要為一落子消磨半日光景的爺爺,竟然這般風風火火,不由得也是歪著頭很是困惑。

    霍望聽到這句話,心裏也是涼了半截。

    他沒想到竟然連任洋都對魔傀彩戲師這般忌憚如斯。

    「無論如何,這看劍的因果你卻也是沾染了。」

    霍望出言,幸災樂禍一般想要將任洋也拉下水。

    這時候,他哪裏還像天下五王之一?

    和那些成天小偷小摸被衙役捕快捉住的蟊賊無二,只顧著狗咬狗般推卸責任,好像多了幾個人之後道理就站在自己這邊了一樣。

    但任洋卻偏偏就吃這一套。

    他站在門口深深的嘆了口氣,重新回到案幾后坐下,神色卻是也沒有多少頹然。

    「你想怎麼了斷這樁因果?」

    若是自己開口相借,那便不會平白無故的生起這事端。

    但事關星劍,霍望怎會將它借予外人之手?

    罷罷罷,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動了凡心,僅此而已。

    「幫我一個忙。」

    霍望直接了斷的說道。

    「「他」是殺不死的。」

    任洋也直接了斷的回答道。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任洋想喝口茶,卻發現茶湯已經冰涼。

    「那就等我想好了再說吧。」

    霍望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將面前的紅泥酒爐踢給任洋。

    「你有帝王之心,可是這天下卻還沒有成熟的帝王之運。」

    任洋用長柄杓攪動着酒漿,漫不經心的說道。

    「身為一國之君,便是這天下之唯一。便要能容這天下間萬物,載這地面上一切。而你霍望,只有些豪雄小智,是沒有人樂於推舉你的。」

    霍望聽聞此話,鋼牙緊咬,竟是把酒杯都崩裂了。

    「我霍望,無須旁人推舉,也無須容天納地。只要手握星劍,那我便是這片天地,即便是你任洋,到時又能耐我和?」

    說到這裏,霍望拿起星劍,將身前案幾一劈兩半。

    「你若依舊如此頑凶,必將自貽非命不可。憑藉殘暴狠厲而站穩腳跟的,從無長久。你霍望的玄鴉軍再強,又怎麼比得過中都劉景浩的三威軍?就算是你坐擁了五把星劍,又怎麼保證一定能參破其中的仙隱之秘?」

    任洋伸手拿起自己的茶壺,生怕下一瞬霍望的劍又向他劈砍而來。

    自己倒是不要緊,可這茶壺要是磕了碰了,那可就再沒別家去找尋了。

    「魔傀彩戲師已然現世。下大勢又到了萬人逐兔之時。你若戲弄天下,天下也必將戲弄於你。」

    任洋厲聲說道。

    「你現在,是何修為?」

    霍望冷靜下來,仗劍而立問道。

    自己最隱秘的心思,現下竟然被任洋一語點破,他怎能不驚不怒?

    「你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任洋轉而笑着調侃。

    「我想好你要幫我什麼忙了。」

    任洋指了指耳朵,示意自己在聽。

    「我想看你出劍。」

    任洋不置可否,拿着釣劍徑自走向帳外。

    他抬頭看了看青白色的天空,隨便朝着一顆方向信手拋竿,短劍化為吊鈎,朝遠方目力不可及之處射去。

    速度之快,卻是連霍望的精神都追之不上。

    眨眼間,釣劍已是一個往返。

    只是釣劍桿頭處了一條仍舊在活蹦亂跳的魚。

    「東海鮮魚,要加秋油和酒,蒸至魚身玉色。如果過了就會太老而變味。另外,鍋蓋需緊扣,千萬千萬不可使之蒙受蓋上的水汽。起鍋之後佐以冰酒食用,甚佳!」

    任洋將活魚從釣劍頂端解下,遞給霍望說道。

    霍望痴痴的看着手中的魚。

    這一劍,竟然瞬至東海。

    橫跨大陸若盈寸之間,非耀九州之天神不可為。

    再度抬頭,任洋已帶着孫兒飄然離去。

    「至於那門庭修繕的費用,等你回府後,老夫再度上門拜訪老友之時便賠給你罷。」

    一句話悠悠傳來,宛如雲端天音。

    「稟報王上,適才巡邏抓獲一人在我軍營外徘徊,將其扣押后從身上搜出了一封信。」

    一名玄鴉軍將士上前稟報說道。

    霍望看信皮乾淨,甚至沒有封口,但是信的內容卻讓他不禁眉頭緊鎖。

    「派人把這封信送至丁州府內,查緝司站樓。轉告那位劉睿影查緝使,就說我霍望從不食言,邀他共赴邊界軍中處理此事。另外轉告湯銘,就說我先走一步,讓他隨後跟上,和我在賀友建的前線大營匯合。」

    霍望如此安排道。

    丁州府內。

    劉睿影帶着人馬洋洋洒洒的來到了州統府前。

    此次前來,他只是要知會湯銘一聲,自己將帶領查緝司人手再度奔赴邊界戰區。

    實則,是給他一個抖抖威風。

    不得不說,劉睿影自從晉陞為偽地宗之後,心氣不是一般的高。

    覺得這天下間的事彷彿就像一條直路似的,根本不拐彎兒,他一雙腳就能給它趟過去踢平了。

    與府外的趾高氣揚相比,府內可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當日,湯中松派朴政宏持自己的字條前去越州雇傭劍修殺手刺殺時依風。

    目的是引起查緝司的混亂,把丁州這通渾水攪得更渾。

    可是如今時依風死因蹊蹺。

    湯中松不認為越州內有誰可以做到如此。

    即便有,也不是朴政宏憑藉手中字條就能請得動的角色。

    自己讓他耽誤個幾天再歸,也好避過風頭,撇清嫌疑。

    可是如今日子可過去的不止那些,朴政宏卻依然杳無音訊。

    這讓湯中松心中升起了些許不好的預感,再加上此時劉睿影帶着查緝司眾人已至府門。

    「莫非……」

    他懷疑是不是劉睿影對時依風的死有所察覺?

    湯中松知道劉睿影的斤兩,但是查緝司本地站樓的樓長也算是半個地頭蛇了。

    像劉睿影這樣的青年才俊,做事的狠厲還沒成火候,最怕旁人吹耳邊風。

    這幾年查緝司站樓在此地的處境他也心知肚明,若是那樓長藉機想尋起事端,報了前仇,出口惡氣,那可真是讓他歪打正著了。

    此時,雖說不至於手忙腳亂無法招架,但是線頭太多,紛繁複雜,饒是湯中松都覺得太陽穴一鼓一鼓的跳着疼。

    但理虧的人終究還是會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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