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幫主也不想親自出面啊！

隱藏在幕後，忽悠一幫手下去煽動青壯鬧事，多舒服，所謂善戰者無赫赫戰功，不就是這麼個意思？他雖然出身草莽，也不能攔著他對這種高逼格的追求不是？況且他現在就是一個通緝犯，親自露面在通濟渠，不管這件事最後的結果如何，就因為他這個身份，說不定就會橫生枝節。

但是現在不出面還真是不行啊。

他也是沒有想到，一個河南縣的總捕頭，面對上千人鬧事，竟然這麼有底氣，不見有絲毫的軟弱，竟然強硬至極，腳踩陳九、響箭示警、還敢下令隨時殺人，最關鍵的，他竟然說，糧食馬上就到！

那哪行！？

何幫主藉助漕幫隱藏下來的力量，利用原來幫眾對現在生活的不瞞，煽動了通濟渠所有青壯過來鬧事，最重要的切入點，就是糧食！

沒有糧食吃，青壯才會心懷怨氣！

有了糧食吃，還鬧騰什麼！？造反好玩是嗎！？老老實實幹活吃飯不香嗎！？

別說這些通濟渠的青壯，就是何幫主自己，如果還能維持著當初漕幫的狀況，他也犯不上一步一步跟謝直對抗到現在！

所以他不得不出面！

再不出面，這些青壯就要讓戴捕頭勸會通濟渠去了……

人心一散，想在聚攏到一起，基本不可能！

所以，何幫主站了出來。

好在戴捕頭只說「糧食馬上就要到了」，而不是「糧食已經到了」，何幫主還真在這「將到未到」的時間窗口中奮力拚搏一番。

可是他一出面，不但戴捕頭認出了他，通濟渠青壯中也有很多人一眼認出了他。

「幫主！？」

「大龍頭怎麼在這！？」

「哎呀……今天這事……恐怕……」

「恐怕什麼恐怕！？當初幫主還在的時候，咱們漕幫兄弟過得是什麼日子？現在呢，漕幫散了，咱們兄弟又過得什麼日子！？如今幫主回來了，好事！我他么挖淤泥算是挖夠了！」

……

通濟渠青壯議論紛紛之中，何幫主邁步上前，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與戴捕頭遙遙相對，輕輕一抬手，身後也不知道安排了多少漕幫人員，一個個都拉住身邊的人。

「幫主有話說，別說了，聽聽……」

「閉嘴！聽幫主說話！」

「消停點你！看看幫主怎麼說？」

一時之間，上千人的聲音竟然緩緩壓了下去，到了最後，變得寂靜無聲。

戴捕頭見狀，眼角一抽，這種影響力……果然不愧是曾經的漕幫幫主，果然不凡！

何幫主對身後的情況也很是滿意，嘴角輕笑，彷彿又回到了當初一呼百應的日子裡，那個時候，他還是漕幫的幫主，在洛陽城中也是跺一腳亂顫的主兒，曾幾何時，每當他出現在公眾場合，也是這樣輕輕一個動作，就能讓所有人收聲閉嘴！

正在他暗自陶醉的時候，戴捕頭卻出言打斷了他。

「何幫主……膽子真不小啊……我河南縣上上下下找了你很長時間了，一直沒有抓到你。

沒想到，今天，你卻送自己送上門來了？

怎麼，看不起我河南縣衙役嗎？還是你身後的上千人給了你底氣，讓你以為我等不敢抓你？」

何幫主一笑，很無所謂的樣子。

「抓我，隨時可以啊……

不過不是我瞧不上你戴捕頭，這要是謝三郎到了通濟渠，我可能還會擔憂一番，你戴捕頭，說是什麼河南縣的總捕頭，到底水平如何，還用我給你提醒嗎？說實話，差點！

至於今天，我就在這，你如果想抓我，憑手段吧，光拿嘴說，可沒用……」

戴捕頭也笑了，不過笑容很冷，眼神如刀。

「如此甚好……」

一邊點頭一邊笑，看起來如同舊友重逢一般欣喜。

結果，他突然翻臉。

一聲大喝，響徹全場。

「射殺！」

嗖！

嗖！

兩支羽箭激射而出！

直取何幫主！

周圍眾人紛紛大驚失色，誰都沒有想到，戴捕頭竟然說翻臉就翻臉，當著上千人的面就敢下令襲殺何幫主，誰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這份底氣，他就不怕真的激起民變嗎？

就連何幫主自己都嚇了一跳，以前的時候怎麼沒發現戴捕頭有這麼果決呢？

不過已經容不得他多想，兩支羽箭已然到了身前。

後退，錯身，雙手上下翻飛。

也就是何幫主最近這段時間一直東躲西藏，漸漸恢復了當初剛剛習武時候的警覺，這才讓他在千鈞一髮的時刻做出了正確的反應。

雙手連拍，連連後退，連出三掌，才將兩支羽箭拍落在地。

噗！

噗！

羽箭入土，就在何幫主的腳尖之前，尾羽還在不斷地顫抖，彷彿不甘心一般。

何幫主雖然毫髮無損，卻霎時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后怕不已，再抬眼看戴捕頭，眼神之中，卻再也沒有了當初的輕視。

他身後的青壯卻是一片嘩然。

有人面色蒼白，鬧糧就鬧糧，不過是一起鬧騰一番而已，誰能想到還能見到長弓激射這種事情，這也就是何幫主從小習武才沒有受傷，這要是給我一箭……唉媽，為了一頓飯，我犯得上嗎？

也有人神情激憤，出言詢問何幫主的傷勢之後，紛紛對戴捕頭喝罵。

更多的人嚇了一跳，隨即更加沉默，也緩緩地向後退去。

而戴捕頭看著兩箭落空，不由得很是失望，面對千夫所指，更是怒氣勃發。

「都給老子閉嘴！」

一聲怒喝，震懾全場。

戴捕頭滿臉猙獰，雙目陰冷，如同要擇人慾噬的野獸一般。

「都他么傻了是嗎！？

鬧糧！？

你們現在還是鬧糧嗎！？

到現在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們腦子裡面全是漿糊不成！？

自從何大龍出現在通濟渠，現在根本就不是簡單的『鬧糧』二字可以解釋的了！

何大龍是誰！？

他在洛陽百姓眼中，算是曾經的漕幫幫主！

但是，在官府眼中，他就是賴三謀反的幕後黑手！他是朝廷通緝的謀反要犯！

謀反是什麼罪名！？

誅九族！

你們現在在通濟渠賣苦力，其實也都是我河南縣治下的百姓，有的人，也認識我老戴足足十多年了，我特么真不忍心看著你們讓何大龍利用！」

何幫主一聽，不幹了。

「戴捕頭你說什麼呢！？

你是洛陽人，難道我就不是洛陽人了嗎！？

這些青壯裡面有你的親朋故舊，難道就沒有我的！？別的不說，這些青壯裡面有多少是我漕幫以前的幫眾！？漕幫兄弟是一家，你當是說著玩的！？

我利用他們？

我利用他們什麼了！？」

戴捕頭聞言一聲冷笑。

「利用他們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你派人暗中串聯，以鬧糧為名前來鬧事！

今天也就是我等在此，將這些青壯攔截在庭院之外，你們但凡衝撞了朝廷命官，什麼下場，還不知道嗎！？

衝撞命官，然後又有你這個通緝要犯在其中摻和，不是謀反，也是謀反了！」

謀反二字一出，通濟渠青壯頓時大嘩，即便以前漕幫的普通幫眾，他們盼望何幫主出現，也不過是想通過何幫主來改善自家現在的處境，又有多少人是一門心思跟著他造反玩的！？

戴捕頭見狀，再次高呼。

「諸位聽了！

糧食馬上就到！諸位稍安勿躁即可！

再說了，就算糧食不到，又能如何！？

一頓飯，不吃，死不了人！

但是，你們如果繼續跟著何大龍鬧騰，就是謀反！不但你要死，你全家都要死！」

此言一出，通濟渠的青壯們又是一片議論之聲，隨即都沉默了下來，還是那句話，誰他么都不傻！吃不上飯，感覺受了委屈，一時激憤之下跟著鬧騰一回，這是人之常情，但是，這種情緒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誰心裡也舒服不了，尤其戴捕頭的話說得明白，現在已經不是鬧糧了，這是鬧事，再演變一下，就是民亂，就是謀反！真到了那時候，官府可不管你是被脅迫還是主動的，只要你跟著一起鬧騰來著，就直接一個謀反的罪名扔過來，殺人抄家，只在等閑！這特么誰還敢折騰！？

何幫主一看真急了。

通濟渠鬧糧一事，他們這群人已然計劃了多日。

何幫主，楊士曹，以及代表林會長出面的高主事，三方因為各有訴求而聯合到了一起。

三方共同訴求，是收拾謝直。

除此之外，楊玄璬攬下一個「平息民亂」的功勞，高主事想借著這件事拿下謝直然後營救自家的大舅子林會長，唯有何幫主最為純粹——只要給謝直找麻煩的事情，他就絕對不會錯過。

各懷心思的三方人馬，在高主事的串聯之下聯合到了一起，與陰暗中幾經波折才確定了最後的分工：

楊玄璬代表朝廷出面「平息民亂」，然後自然取得處置此事的主導權，繼而幫著大家收尾。

高主事去聯繫深受林家「大恩」的監察御史杜九郎，在朝堂之上對謝直發難，務求一擊必殺。

何幫主藉助以前漕幫的關係，在通濟渠中暗中串聯，鼓動上千青壯鬧事，突出「鬧糧」的根源，好讓楊玄璬、杜九郎之流能夠把這件事情聯繫到謝直的身上。

一開始，計劃施行地很順利，尤其是何幫主負責的這一部分。

上千通濟渠的青壯，原來漕幫的幫眾就佔了一多半，在侯七等原來漕幫小頭目的串聯下，很容易就聚集到了一起。

再藉助通濟渠如今缺糧的事實，成功將所有人的情緒都煽動了起來。

又有陳九這樣原來的混子，鬧事如同家常便飯一樣熟悉，根本就不用培訓，藉助「吃食不好」的緣由悍然發難，徹底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緒。

然後隱藏在人群之中的漕幫幫眾刻意引導情緒、支持陳九，最終鼓動起所有人前來「通濟渠臨時指揮部」討要說法。

這些都是計劃之中的事情，很順利，也讓一直隱匿行跡的何幫主很是舒暢。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竟然在「通濟渠臨時指揮部」的門口出現了意外。

按照計劃，楊玄璬要出面了。

代表朝廷接受青壯的「情願」，緊急從含嘉倉調撥糧食平息青壯的「怒火」，然後具本將通濟渠「民亂」一事向朝廷回報。

與此同時，杜九郎以監察御史的身份，在朝堂上接力……

結果。

楊玄璬不知道為啥沒出來，倒是戴捕頭攔在了庭院的門口。

一開始，何幫主還真沒當回事，十八名衙役，十四名獄卒，加一起一共三十幾個人，就算有戴捕頭這個河南縣總捕頭帶著，在上千通濟渠青壯麵前又能算什麼？難道他們還敢衝過來不成？嚇死他們！三十人打一個，骨頭渣子都給他們錘碎嘍！

然後……

簡直超出了何幫主的想象！

戴捕頭一句「糧食馬上就到」，再加上他強勢地把陳九拉倒面前一頓敲打，讓通濟渠青壯全消停了……

說實話，何幫主當時就有點不會了，這特么什麼跟什麼啊！？上千人被人家一句話就拍這兒了？簡直了！

他這才挺身而出！

卻沒有想到，局勢未見好轉，卻變得更加惡劣。

戴捕頭直接命人放箭！

即便沒有傷到他，戴捕頭接著這股強勢，點名了他何大龍通緝犯的身份，讓身後的青壯在下意識之中和自己保持了距離。

要事照這麼發展下去，就麻煩了……

何幫主一想，得想轍了，不能讓戴捕頭再在他的身份上做文章。

「老戴，你別說這些沒用的！

我受朝廷通緝是不錯，但是具體怎麼回事，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賴三謀反？

那分明是汜水謝三郎故意坑害我們漕幫！

好，他謝三郎厲害，我何大龍民不與官斗，我走，我離開洛陽！

但是，臨走之前，我得看看我漕幫以前的兄弟過得怎麼樣啊……漕幫兄弟是一家，你們不當回事，我不能不當回事！他們如果過得不錯，我自然可以安心離開……

可是，我到了通濟渠，我發現他們過得並不好！

勞累一天，竟然只有一碗灰湯子！

你們說賴三謀反，說我何大龍謀反，是非曲直暫且不說，我漕幫兄弟何辜！？你們為什麼要如此對待他們！？」

何大龍到底是當了多年漕幫的幫主，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這一番話一說，竟然把身後青壯的情緒又給調動了起來。

何幫主彷彿感受到了身後的群情涌動，一聲高呼。

「口口聲聲說什麼糧食馬上就到……哪呢！？」

何幫主一句話問出來，只等戴捕頭說上一句「馬上就到」之類的話，然後咬住了「沒到就是沒到」，準備繼續煽動通濟渠的青壯，準備在糧食到來之前，徹底鬧騰起來。

結果，一句話問出口。

戴捕頭果然無言以對。

何幫主剛要說話。

卻不想通濟渠之外，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斷喝。

「這呢！」

何幫主頓時臉色大變，糧食來了！？

眾人順著聲音，將目光投向通濟渠之外，只見遠遠的，有一個車隊緩緩而來。

三車一隊，十人押送。

大車幫！

一輛輛大車之上，全是鼓鼓囊囊的麻袋，配合剛才的那句話，紛紛猜測其中全是糧食。

最關鍵的是，在車隊旁邊，還有十餘名騎士，策馬緩緩而來。

為首之人，腰懸橫刀，神色陰冷，正微眯著雙眼盯著通濟渠青壯前面的何幫主。

剛才開口之人，正是他。

謝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