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囚徒們望過來的目光中，少了許多無助與惶然，多了一些畏懼。

  「你們怕我？」

  喬伊娜冷峻的臉龐上微微動容，強行擠出一個笑容道，「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那些抓捕你們的沙匪都死光了，下來吧。」

  但人群中卻沒一個敢回應她這份慷慨，依然恐懼地擠成一團。

  甚至這次連正眼看她的人都變少了，一個個的模樣活脫脫像一窩關在黑暗鐵籠子裡的老鼠，許久不見陽光，突然被人揭開了鼠窩的箱蓋，再見陽光，根本就沒有半分逃離的意思。

  喬伊娜愕然呆立，無計可施，心中也泛起嘀咕。

  「他們為什麼聽不進去？」

  也許這幫人是見到自己殺了那麼多人，心中仍有畏懼，而且長期以來被迫服食巨麻草，現在神志也不清醒。這種狀態跟那些實驗體的情況差不多。

  想到這裡，她也心下釋然了，正當一隻腳踏進牢籠，準備將這些人一個個 「勸」出來的時候，沒想到之前那個發瘋的女人又開始叫喊了起來，聲音嘶啞而震撼心魄！

  「殺——殺、殺人啦！」

  「不！不要殺我！」

  「怪物！」

  「惡魔！」

  「滾啊，惡魔！」一名雙眼凹陷的老者怒吼道。「你是殺人的災禍！」

  狂叫、尖叫、嘶喊！

  所有的瘋狂囚徒們如同受驚的老鼠般，惶恐不安，大喊大叫起來。

  喬伊娜舉足無措，她看到一雙烏黑、驚恐的大眼睛瞪著自己，那是一個小男孩，被骨瘦如柴的女人死死將他抱在懷裡，或許是她的孩子，這種舉動完全是下意識的。

  片刻後，人們被驚嚇的不輕都開始瑟瑟發抖，乾枯的雙手捂住臉，就如同畜欄里的牲口，有人甚至抱住自己的頭，撕扯著頭髮，不停地撞擊車廂的地板。

  喬伊娜被這一幕震驚了，駭然之下不由得後退幾步，影子在陽光下晃動，差點跌落下車去。

  她腦殼內產生了一種壓力。這場面簡直讓她懷疑，自己才是瘋了的那個人！

  一時間，喬伊娜完全不明白他們的意思。然後她懂了。

  「他們覺得我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我知道你！」

  本來驚恐的老人忽然惡狠狠地說著，向喬伊娜爬過來，顫巍巍指著她，「你是殺人的惡魔，引狼入室！你走到哪，怪物就跟到哪。」

  老人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很快就將胸前抓出道道血痕，拼命錘擊自己的胸膛，怒吼道，「來啊，殺我！我知道你還帶著一大堆怪物！」

  喬伊娜繼續後退，她不知道老人為什麼這麼說，這些人受過多大的刺激，被虐待了多久，竟會出現這樣的想法？但此刻，理智仿佛在她身上已完全消失了。

  這些人不敢看喬伊娜，但看到了她的影子，警戒的喊叫聲繼續蔓延。男女老少們的恐懼已經轉變成了憎恨！

  她怒容漸起，攥起拳頭，狠狠垂在角鐵架上，發出一聲巨響。整個卡車都為之一顫，心中的怒氣被徹底激發上來。

  喬伊娜已經能感受到憤怒在血管中跳動。她的身體渴望戰鬥，渴望殺戮！

  遭到誤解和背叛的恨意開始在她體內聚集，她早該知道這幫人是無可救藥的，不是他們的身體，而是心。

  自己為什麼要為了拯救這些無知的傢伙而戰鬥？為什麼要為了挽留自己的人性而戰鬥？

  明明她已失去一切，明明回憶那麼痛徹心扉，明明這個時代如此骯髒、混亂！

  理性？

  理性是什麼？

  喬伊娜熱血上涌，真搞不懂這個世界的邏輯了。

  乾脆把心一橫！算了，讓這些人自生自滅好了，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她憤而轉身離去，大步向前，直接跳上一輛改裝車，「嘭」一聲關上車門，獨自呆坐。她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心中起伏不定，手裡緊緊握著方向盤，身體卻如木雕泥塑般僵硬。

  這時，一道陽光從車窗外射來，照著她滿是血污的臉龐。

  光芒一閃，她漠然的目光從反光鏡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樣，瞬間震驚了。現在，她的表情就如同那些殘暴的沙匪一模一樣，冷酷無情，還帶著幾分與這個時代氣質相符的殘忍！

  她的內心忽然變得一片空白，數種情緒在腦海中一股腦湧現出來。

  自己真是個蠢貨呢！

  她以為殺了那些沙匪就能救下所有無辜者，扮演至高無上的救世主？可她有什麼權利讓那些暴徒們贖罪？

  其實，被拯救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啊！

  贖罪不是懲罰，而是解藥。

  她一直以為自己就像造物主在人間的使者，在各方面都不容許她自甘墮落，成為這些暴徒的一員。所以在喬伊娜心裡，糾正這個世界，恢復往昔世界的榮耀，就是她在這個時代醒來的代價。

  可她忽然想到，那些沙匪們不就是靠著荒野掃蕩，抓捕獵物，然後販賣到其它聚落為生的嗎？這才是他們的生存之道，這才是這個時代的生存法則，並不是那群人的錯。

  但她才剛剛來到這些人的時代，也的確是殺了人，手上沾滿鮮血，這才是毫無來由的罪孽。

  現實，讓喬伊娜第一次認清了這個世界的無情法則，巨大無力感蔓延至心頭，她的心死了。

  浮雲聚散，不過如此。

  喬伊娜面如死灰，思緒也慢慢平靜下來，她意識到自己犯了許多錯誤。根本就是她自己不了解這個世界，而不是這些人不了解這個世界。

  喬伊娜發動了車子，就在機器的轟鳴聲響起的一刻，她又猶豫了。如果讓這些人留在荒野里，他們是不可能離開的，絕對會死！

  每個死在這裡的人都將是她的責任。自己的手上將會沾滿他們的血。

  她本想阻止這一切，但卻讓他們在死亡面前無路可逃。

  她想起那個小男孩烏黑的眼睛，一股莫名的悸動湧上心頭。

  不行，她要想辦法救下這些人，不管他們是否願意也帶他們離開這片荒野。不然的話會連累所有人為此喪命，他們會餓死、渴死、被荒野中的野獸吃掉。

  雖說沒有這些人，她也能活著離開，但為了自己活下去後良心不受痛苦的譴責，也為了徹底拯救這些人，自己必須帶他們一起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