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豐源山上寧靜祥和。

眾弟子在修行，工具甲在減肥。

孟山君在巡山，小熊仔在算錢。

唯獨寶壽道長剛起床來，喝了一盅燕窩，伸了個懶腰，才出門來。

「拜見掌教！」

徐影起身來，躬身行禮。

身後眾弟子皆齊齊起身，朝着寶壽道長行禮。

寶壽道長微微點頭，旋即便考校了一下弟子們的修行進度。

修行進境最快的，竟是那個此前從未修行過的劉清小姑娘，她距離煉精小成，竟然只有一步之遙。

「天資不淺。」

寶壽道長面露讚賞之色，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其他弟子修行進度也不算差，這位大弟子徐影，距離下一層境界，也不算遙遠。

更重要的是，徐影轉修混源白虹貫日經后，真氣堅韌，肉身增強，雖境界未破，戰力比之初來之時，便已增長不少。

「掌教老爺。」徐影上前來，低聲道：「孟秋今晨醒了，只是……」

「只是什麼？」寶壽道長問道。

「腦袋似乎出了些問題。」徐影嘆了聲，說道：「變得十分呆木，反應遲鈍，口齒也不清晰。」

「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了。」寶壽道長微微搖頭，說道：「他這是魂魄受損。」

「那他……」徐影遲疑了下，說道：「如何處置？」

「既已入門，便是本門弟子。」寶壽道長平靜說道：「且先留下做個雜役弟子，即便修行難成，端茶遞水也可。」

「掌教慈悲！」

徐影躬身施禮，心中不禁長出口氣。

按平常各家宗派慣例，定然不會養著這種廢人，尤其是這種剛入門幾天的，放在其他宗門裏，通常都會被逐出師門，在外自生自滅。

而以孟秋眼下這般憨傻的境況，又沒有什麼修為在身，終究是凡夫俗子一個，一旦被逐出門牆，在外多半是難以存活。

「掌教老爺，孟秋此生還有望痊癒嗎？」

「魂魄受損，如肉身殘缺，凡夫俗子被斬斷一臂，如何斷肢重生？他傷的是魂魄，從某種層面來說，比斷臂更為眼中，如今神志不清，修行也受阻礙，今後更是不易。」寶壽道長嘆了一聲，說道：「但好在根骨算是不錯，你作為大師兄，勞心費力一些。」

「弟子遵命。」

徐影應了一聲，當即躬身退下。

星羅分觀諸位弟子之中，發出歡呼之聲，顯然他們也害怕孟秋被逐出師門，如今正為他們而歡喜。

寶壽道長輕嘆了一聲，這個孟秋根骨不錯，可惜今生註定難以修行功成。

如今三魂七魄受損，陰神便無法凝成，煉神境定是無望的，當然……以孟秋如今的情況，只怕終此一生，都未必能入鍊氣境。

寶壽道長回房，取了個包裹，便要通知孟山君，將袁嘯舟頭顱取來，去青冥州獵妖府換賞錢。

然而在這時，他卻停頓了下來，走出道觀之外。

廣山域獵妖府來了人，正是出身玉龍仙宗的紅衣斬妖吏楊文離。

只是在楊文離身側，還有一名年輕人。

這年輕人，歲數不大，約三十來許，竟是鍊氣境巔峰，身着紅衣斬妖吏官袍，卻具有半袖金衣。

徐影作為門中第一批弟子中的大師兄，當下迎上前去，將兩人接上山來。

「拜見寶壽道長。」

楊文離上前見禮，旋即便介紹了一番。

這年輕人，獵妖府主親傳弟子，與青冥州獵妖府的文大人，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但他不叫阿武，名為余多。

今日他調任廣山域，從今以後便是廣山域獵妖府的主事人。

「拜見寶壽道長。」

名為余多的年輕人，眉宇間略帶倨傲之色，但仍是躬身行了一禮。

他出身不凡，年紀輕輕已是鍊氣境巔峰，放在仙宗之內也是翹楚，難免心生傲氣。

但是在這位寶壽道長面前，年輕一代任何人的傲氣，都不堪一擊。

儘管余多並不認為，這道人真就比擔任大夏國師的師叔更為出色，但有一點不可否認，這位比自己還年輕的道人，乃是貨真價實的煉神境真人，且有多次斬殺煉神境的輝煌戰績！

「起來罷。」

寶壽道長微微抬手，神色也頗溫和仁善，甚至有些親切。

原因很簡單，余多登山而來，並非空手，而是帶來了赤焰山妖的賞錢，六十八萬兩銀子，還有相應的天極道丹！

這讓寶壽道長十分欣慰，態度也顯得十分溫和。

他想到一事，又道：「話說回來，如今名列獵殺榜第三的袁嘯舟，已經被貧道斬殺，本要將頭顱送往青冥州，但來回奔波，路途頗遠，如今交與你們，也是一樣。」

這話一出，無論是楊文離還是這余多，都為之一震。

獵殺榜第三的袁嘯舟？

煉神巔峰的存在？

傳聞袁嘯舟手執仙劍，具有掌教級戰力，所以名登獵殺榜第三！

可是這樣的人物，竟被眼前這年紀輕輕的道人斬殺了？

「暫且稍等，貧道讓後山的黃狗，將頭顱送來。」

寶壽道長沒有提及孟山君，畢竟孟山君也是獵殺榜上的妖魔，所以要給眼前這兩位發錢的友人，一點兒微不足道的面子。

關於袁嘯舟的腦袋，寶壽道長也早就打算送往獵妖府，免得下一版獵殺榜頒佈之後，失去仙劍的袁嘯舟，排名下跌。

至於閻羅殿第三殿主程烈的腦袋，則依然保存，等待下一版獵殺榜頒佈之後，再去獵妖府換取賞錢。

而過不多時，孟山君銜一個包裹而來。

「煉神境虎王，孟山君？」

余多不由心中一震，露出驚駭之色。

寶壽道長淡淡說道：「這是白虹觀的大黃狗，不是虎王，余大人看錯了。」

余多怔了一下，與楊文離對視一眼，忽然沉默了下來。

而孟山君搖了搖尾巴，就一爪子將包裹打開。

「這是……閻羅殿第三殿主程烈？」

余多呼吸都為之一滯，渾身寒意。

楊文離更是驚愕到了極點。

寶壽道長忽然沉默了下來。

孟山君緩緩抬頭，眼神複雜，過了片刻，憋出一句：「拿錯了。」

寶壽道長深吸口氣，然後揮手道：「你拿一個小妖怪的腦袋作甚麼？把袁嘯舟腦袋拿過來。」

孟山君聞言，連忙轉身去換袁嘯舟的頭顱。

但道觀之中陷入了沉寂。

「剛才那是……」余多看了過來，語氣極為凝重。

「就是個小妖怪，難道不是嗎？」寶壽道長含笑說道。

「確實是個小妖怪。」楊文離忽然說道。

「是余某眼神不大好。」

余多這般說了一句，心中更是掀起驚濤駭浪，他本以為外界高估了這小道士，如今看來……外界低估了這道士！

閻羅殿第三殿主程烈，僅次於大殿主的人物，煉神巔峰的本領，掌教級的戰力，而且在掌教級戰力當中，程烈絕非弱者！

可是程烈的腦袋，藏在了豐源山的後山！

他終於開始相信，這個如此年輕的道士，不是高於自己一籌，而是比自己高到了天上去，這是雲泥之別！

就算是作為大夏國師的師叔，當年這個歲數，也遠不如他！

過不多時，孟山君叼來了袁嘯舟的頭顱。

而兩位獵妖府的斬妖吏，在恍惚之中，便帶着袁嘯舟的首級，下山去了。

臨行之前，寶壽道長還叮囑了一聲，記得轉告文大人，餘下三成銀兩，且先記在賬上，大家關係親近，也就不計利錢了。

余多終於明白，為何師兄看起來像是餓了三天沒吃飯的樣子，而且自己到了青冥州，也不見師兄招待自己吃午飯。

「省得貧道多跑一趟。」

寶壽道長微微點頭，將白虹仙劍掛在道觀牆上。

旋即他又招來孟山君、張珺、徐影、小熊仔，吩咐了一聲，說道：「貧道近期閉關，你等好自為之，另外在原天域之中，貧道收了一對兄妹，列為雜役弟子，倘若登山，便歸入眾弟子內，一起修行。」

說完之後，他又繼續道：「還有，杜興的弟子潘承，也就是如今的陳三水，他若送來功德金錢，便用銀兩跟他換取。」

眾人皆齊聲應是。

見寶壽道長迴轉房中，張珺便徑直去了後院，開始準備今日煉器！

徐影則是監察眾弟子修行。

只有孟山君趴在地上。

小熊仔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牆上白虹仙劍一眼。

「大黃啊。」小熊仔摸了摸大虎頭。

「……」孟山君低頭不語，從堂堂妖王孟山君，變成了工具虎，如今變成了後山大黃，它已經習慣了。

「再過兩天，咱們道觀又要開工了。」

小熊崽子悵然嘆息一聲，說道：「一旦開工，材料就開始消耗，每天得要給工匠付錢，還得要準備他們的一日三餐，每一筆都是開銷，你師尊袁嘯舟的腦袋還沒換回來銀兩……不然咱們趁著老爺在家，下山去罷？」

孟山君怔了下，吶吶道：「這不大好罷？」

小熊悄聲道：「有老爺看家，就不怕家裏出問題了，咱們下山找點兒生意，多賺點銀兩不好嗎？你的伙食費快花光了，還想不想吃肉了？」

孟山君思考了片刻，然後沉重點頭。

——

天源州所在。

只見兩道身影，沿着官道而來。

這一男一女，行走於道路之上，腳步輕緩，顯得悠閑自在，與常人行走無異。

但驚異的是，二人趕路的速度，卻是極快，不過呼吸之間，就已在數丈之外。

左邊的少女，容貌清秀，略顯稚嫩，但眼神略有堅毅之色，而她身前某處地方的起伏則有些明顯，遠不是她這個年紀所應該承擔的分量。

這少女正是九霄仙宗真傳弟子，豐源山白虹觀兩大煉器苦力之一，方玉。

「焦觀主，實在抱歉，我學藝不精，無法維持遁術，只能在地上行走了。」

「無妨，焦某也是好長時日，不曾以這般方式趕路了，如今別有一番感慨。」

男子笑着說來，他年過半百，相貌清瘦，氣息收斂，

這是煉神初境的真人，正是白虹觀分支的星羅道觀之主焦鶴。

他奉寶壽道長之命，護送方玉及赤玄蛟龍的龍首，前往九霄仙宗。

在九霄仙宗暫住數日之久，直到方玉取回了赤玄蛟龍之首，二人這才啟程返回青冥州廣山域。

二人趕路速度不慢，已經到了天源州的範圍中部，再往前去，就是青冥州與天源州的交界之處。

「方姑娘，焦某很好奇，那赤玄蛟龍的龍首，能煉製成什麼物事？」

「此物名為觀天龍首。」方玉說道：「我九霄仙宗便有一物，乃是斬殺一尊煉神巔峰的鷹王，從而煉製功成，可以監察山門周邊風吹草動！這次見到赤玄蛟龍之首，便想着帶回宗門，請門中煉器造詣登峰造極的師伯，仿製觀天鷹首，來煉製此寶！」

「原來如此。」

焦鶴看了她腰間寶袋一眼，略有恍然之色。

赤玄蛟龍，身長三百丈，頭顱宛如一座小山，極為巨大，所以此行運往九霄仙宗時，難以藏匿起來，也難以遮掩氣息，寶壽道長才讓他焦鶴前來護送。

但歸來之時，這位方玉姑娘，卻多了一個寶袋，內藏乾坤，竟然大到能夠裝下赤玄蛟龍的腦袋。

獵妖府的金衣斬妖吏所佩戴的乾坤袋，也遠沒有這般巨大。

「這是我師尊寶物，暫借於我的。」方玉拍了拍乾坤袋，笑着說道。

「這不像是獵妖府的乾坤袋，別有一番煉製手法。」焦鶴說道。

「整個大夏境內，能夠煉製乾坤袋的人物屈指可數，如今獵妖府的所有乾坤袋，都是出自於國師的手筆。據說是他造出了一座煉器寶爐，放在朝廷的軍械部，只要材料足夠，可以批量煉製乾坤袋，但基本都存放不了太多物事。」

方玉這般說道：「但我九霄仙宗，早年便有一位能夠煉製乾坤袋的煉器高人，這個就是那位前輩煉製出來的，內中之寬闊，比金衣斬妖吏獲得的乾坤袋，還要大個三十倍。」

焦鶴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一來，龍首藏於乾坤袋，便不用憂慮氣息外泄，而被賊人窺探了。」

二人談話之間，已過天源州，臨近青冥州邊界所在。

正沿着官道，繼續行走時。

焦鶴忽然伸手，攔住方玉。

「焦觀主？」

方玉露出迷茫之色。

「後退！」

焦鶴神色肅然，看向前方。

而在前方不遠處，山頭之上，似有一個黑點。

方玉凝目看去，才發覺那是一個人影！

「來者不善！」

焦鶴低聲說道：「煉神境之下的爭鬥餘威，怕是會波及到你，還請方姑娘先行離開，等焦某擊殺此人，再與你會合！」

方玉低聲問道：「焦觀主有把握嗎？」

焦鶴神色肅然，說道：「他氣息稍低，應該也是煉神初境，焦某得授掌教老爺所傳白虹觀之功法，同等境界之下，無有懼者！」

方玉聞言，鬆了口氣，方是遠退而去。

而前方山頭那人，則已經化作一道光芒，壓了過來！

「找死！」

焦鶴拔劍出鞘，運轉功法，法力暴增，化作一道光芒，當即迎了上去！

只聽得轟然一聲驟響！

眨眼之間，方玉還未退出十丈，焦鶴已經化作一道光芒，砸在了百丈之外的地上，骨斷筋折，口吐鮮血！

「……」方玉一臉茫然。

「你不是煉神初境。」

焦鶴吐出一口鮮血，顫聲道：「你比煉神境巔峰還要強大。」

那道烏光，落於地上，化作一個中年男子，只見他身材魁梧，神色冷漠，走了過來。

「本尊確是煉神初境，只不過本尊乃是真神，豈是你這偽神可比？」

「你究竟是誰？」焦鶴咬牙道。

「卓書崇。」來人淡淡道。

「是你？」

焦鶴心中一冷，臉色大變。

方玉也臉色瞬時蒼白。

卓書崇，無極魔宗太上長老，當今獵殺榜之首，盜取皇陵而至今逍遙法外的人物！

曾經煉神巔峰，但盜取皇陵之後，跌落煉神初境，可是在此之後，他的戰力卻被認定為是外界入侵大夏的眾多妖魔之中，最強大的意味！

「真神？偽神？」

焦鶴神情恍惚，隱隱明白了什麼，低聲道：「煉神巔峰之上境界嗎？」

卓書崇沒有理會，只是看向方玉，目光落在她腰間的寶袋之上，眼神露出了極為複雜的神色。

這一次，諸葛司徒這個老傢伙，居然沒有騙他！

儘管隔着寶袋，但他能仍然能夠從寶袋之外，感受到赤玄蛟龍的微弱氣息。

這是將龍首裝入寶袋時，依附在寶袋外層的微弱氣息，微弱得只有他這樣的真神境人物，才能察覺得到！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卓書崇伸出左手，便要將寶袋攝來！

而他伸出右手，就要將眼前這位九霄仙宗的真傳弟子，以及那個煉神初境的真人，轟殺於此！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

倏忽一劍！

劍破虛空！

「什麼？」

卓書崇顧不得其他，當即收手，瞬息退後百丈！

這一劍站在了他原先站着的位置！

大地撕裂開來，地上露出一道裂縫，深不見底！

與此同時，一聲虎嘯，驚天動地。

又伴隨着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氣死熊小爺了，攔路打劫的勾當，居然搞到咱們身上來了！」

「這不長眼的東西，肯定很值錢！」

「大黃！跟我上！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