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晨曦穿過密密匝匝的扶疏枝葉,投落無數光斑在大廳內的地板上,耀人眼目。
瞅了眼一旁淡定喝茶的陳牧,文明仁暗嘆了口氣。
跟著這傢伙果然沒好事。
早上偶遇陳牧,便犯賤的湊過去打了聲招呼,結果卻被對方拉著來到了冥衛朱雀堂。
如果不是此刻外面有冥衛守著,他甚至想立刻拔腿就走。
朱雀堂是什麼地方?
那是閻王殿啊。
誰特么吃飽了撐的跑來送禮拉關係,簡直有病。
「喂……」
文明仁壓低聲音,悄悄說道,「要不我先回去了,家裡老父親還等著我送終呢。」
陳牧淡淡道:「怕什麼,我就是過來送個禮,如果能和朱雀使搞好關係,到時候你也能混個臉熟,說不定以後還能進入昊天部呢。」
「……」
文明仁想打人的心都有。
跑來跟朱雀使混臉熟,你當自己是人家丈夫啊。
眼睛餘光瞥見陳牧略微僵直的後背,文明仁恍然明白了什麼,低聲說道:「你是不是害怕一個人面對朱雀使,所以才強行拉我過來。」
「我是那種人嗎?」
陳牧沒好氣的說道,悄悄的擦了擦手心的細汗。
文明仁嗤鼻一笑,總算在心理上佔了些優越感,微微抬起下巴:「你還是不太懂官場規則啊,冥衛可不是一般人,你姿態放得越低,他反而會看輕你。」
「你有高招?」
「沒有。」
文明仁搖了搖頭,「但我們既然是來辦案的,就得以平等姿態,至少在氣勢上穩住。你代表的是六扇門,我代表的是鎮魔司,在公事上,我們沒必要低聲下氣。」
陳牧摩挲著茶杯,覺得對方說的有些道理。
有時候你越放低姿態,對方就越看不起你。
「噠噠……」
一聲硬底靴腳步聲傳來。
兩人下意識繃緊神經,文明仁盡量挺直身子,下巴微微仰起些角度,雙目湛湛有光。
來人並非是朱雀使,而是黑菱。
「兩位久等了。」
一身墨色玄衣,身材苗條的黑菱沖著陳牧微微一笑。
陳牧還沒起身,旁邊的文明仁屁股著火似的嗖的一下竄起來,沖著黑菱點頭哈腰,滿臉堆笑:「黑菱大人好,不久等,不久等……」
陳牧:「……」
「文大人不必如此客氣。」
黑菱笑了笑,看向陳牧,「不好意思陳捕頭,主上有公務要忙不方便接待你們,讓我來問問陳捕頭來朱雀堂所謂何事。」
不見我啊。
陳牧失望之餘,心裡倒是鬆了口氣,擠出笑臉說道:「是這樣的,我來是有兩件事。」
「陳捕頭請說。」
「第一件事,那個杜木奇被送到你們冥衛進行審問,不知道結果如何了?」
陳牧恭敬問道。
「杜木奇?」黑菱想了想,歉意道,「不好意思,還沒審問出結果,等結果出來,我會派人給陳捕頭送過去。」
「那就多謝了。」
見對方這麼客氣,陳牧倒是放鬆了不少,「第二件事,我想查一些關於平陽王府和其他人的資料,不知道黑菱大人可否行個方便……」
陳牧內心忐忑。
朱雀堂的資料庫一般都是頗為機密的,其他人很難有許可權去查看,也不知道對方能不看在四千兩花瓶的面子上,行個方便。
「可以,我這就帶二位去案牘庫。」
黑菱笑道。
啊這……
這就同意了?
陳牧和文明仁面面相覷。
原以為要費很大周章甚至碰一鼻子灰,沒想到順利的有些過分。
讓陳牧都有些懷疑朱雀堂究竟有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怕,感覺還是挺和善的。
該不會是那個朱雀使看哥長得帥,饞我的身子吧。
兩人跟隨黑菱,繞過彎曲錯綜複雜的廊廡,來到了被護衛嚴密看守的案牘庫。
黑菱揮打開厚重黑漆的大門:「陳捕頭,案牘庫里的所有資料都有分類,你需要查看什麼自己找就可以了,若有什麼不懂的,可以詢問外面的護衛。」
「好,麻煩黑菱大人了。」陳牧拱手感謝。
「不麻煩。」
黑菱笑了笑,便要離開。
「黑菱大人。」陳牧忽然叫住她,問道,「我送的那件禮物朱雀使大人還喜歡嗎?」
「挺好的。」
黑菱唇角噙著一抹奇怪笑意。
陳牧說道:「那件花瓶是我跑了大半個京城花費了差不多四萬銀子買來的,聽說乃是上古時期九天玄女最喜愛的一件寶物,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覺得唯有這花瓶才配得上朱雀使大人……」
聽著陳牧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黑菱徹底傻眼了。
如果不是院子里的一切物品都是她置辦的,還真信了這傢伙的鬼話。
文明仁低頭看著地面,假裝不認識。
黑菱抿嘴一笑:「我會給主上轉達的,想必陳捕頭這番心意主上會很喜歡。」
「那就好。」
陳牧笑容燦爛。
……
進入案牘庫,陳牧倒吸一口涼氣。
相比於普通衙門,冥衛案牘庫完全就是一座巨大的圖書館。
四面漆黑色的書櫃呈八卦圖案,以支撐橫樑的問架柱子為軸線,層層相因,竟成一座巨大的陣圖。
京城、以及各州縣的情報資料全都有序的排列分類。
每一置書架盤都有一盞蓮花燈。
斜對面點綴著拳頭大小的夜明珠,花燈燃起時整座書庫宛若黃昏時的白晝。
在感受到壯觀之時,陳牧似乎也嗅到了一股無形的濃重的血腥味,畢竟這裡面的一摞資料和情報,都可能堆疊著累累白骨。
感慨之餘,陳牧倒也沒想太多。
畢竟自古每一代王朝都是在無數殘骸屍骨上建立與前行,最終走向滅亡。
「來吧,你先幫我找關於洪家和林家的資料,我去找平陽王府的,但凡有涉及的全都不要遺漏。」
陳牧對文明仁說道。
……
在陳牧二人翻找資料的時候,斜俯在二樓書案旁的一面邊緣刻滿符文的鏡子忽然閃過一道白芒。
素雅馨香的房間內,一襲雪衣的白纖羽望著案牘庫里的夫君,眼波流轉。
這面鏡子從裡面可以看到外面,但外面卻看不到裡面,是天工院與墨家製作的一面機關鏡。
「主上……」
黑菱進入房間。
白纖羽端起茶杯,以杯蓋輕輕揭去浮沫,就著豐潤的櫻唇啜飲一口:「是為了調查平陽王府嗎?」
「是。」
黑菱點了點頭,目光瞥向桌上的花瓶,輕咬住嘴唇憋著笑意,將陳牧的原話複述了出來。
白纖羽流露出欣喜的笑容:「原來在夫君眼裡,我是九天玄女啊。」
黑菱一時無言以對。
主上,你的關注點是不是偏了。
「平陽王府到底是怎麼回事?」
「經過調查,那個叫孟言卿的女人其實是平陽王府的私生女,只不過早在九歲時就離開了。」
「孟言卿?」白纖羽神情怪異。
這夫君身邊的女人,怎麼一個個的身份都很奇怪。
黑菱繼續說道:「前天也不知這麼回事,平陽王府將孟言卿擄到王府,正好陳捕頭去查案,便起了衝突,貌似陳捕頭打了平陽王爺。」
「那平陽王府有何反應?」
「暫時沒有反應。」黑菱說道。
「沒有反應……」女人蹙眉,想了想說道,「盯緊他們。」
「是。」
黑菱點頭。
白纖羽將烏濃的長發整束攏在左胸一側,美眸透過鏡子牢牢的黏在陳牧身上,轉移了話題:
「黑菱,你說這世上,還有比夫君更英俊的男人嗎?」
呃……
黑菱看了眼翻閱資料的陳牧,平靜說道:「陳捕頭是我見過最俊朗的男人,這世上獨一無二。」
「有比他更具有魅力的嗎?」
「沒有,陳捕頭是這個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
「有比他更溫柔體貼的男人嗎?」
黑菱深吸了口氣,無奈道:「沒有,陳捕頭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體貼的男人。」
白纖羽詫異的看著她:「你這丫頭,平日里對男人不是挺反感的嗎?今兒嘴巴怎麼這麼甜,難不成你也被夫君迷住了?」
「……」
黑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介面。
她忽然想哭。
白纖羽玉手托著雪白的下腮,怔怔的望著陳牧,說道:「你先下去吧,把花瓶也帶回去。」
「那個……」
黑菱硬著頭皮說道,「今天都察院那邊來人了,主要是……」
「我有些困了,讓他們回去。」
「東閣大學士袁盧新帶了一些禮物想要拜見您。」
「讓他滾回去。」
「觀星台那邊呈上來的公本。」
「明天再處理。」
「還有……」
黑菱想要說什麼,卻見白纖羽冷冰冰的眸子投過來,連忙拱手:「屬下明白。」
說完,灰溜溜的抱著花瓶離開了房間。
……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不覺,陳牧在案牘庫呆了一整天。
冥衛搜集的資料確實很精細,基本上能挖掘的信息全都有,甚至於一些民間傳聞的八卦也在這裡得到了證實。
陳牧進行了細緻的整理。
上一任平陽王季仲海和洪象山都在鎮北將軍麾下當過下屬,所以關係很密切,是拜把子兄弟。
而季仲海在南域立下戰功后,便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的原因是身體有疾。
但根據資料顯示,當時季仲海身體狀況極好,一夜連御十女不在話下。
所以他是被迫回到京城。
具體真正原因,陳牧在一篇戰役報告中查到了些許端倪。
當時鄰國忽然發起進攻,以麒麟山為北的防禦線被衝破,眼看形勢岌岌可危,季仲海在沒有拿到兵符的情況下,私自調動軍隊,最終取得勝利。
就此,平陽王季仲海名震朝野,獲得極大名聲。
但先帝對此卻是心情複雜。
抗擊敵人取得勝利,固然讓他開心,但季仲海沒有兵符就能調動軍隊,這不得不讓他心生忌憚。
足以說明,季仲海在軍隊中的威望是高於皇權的。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季仲海在得到封賞后便主動回京,住在天子眼皮底下,這才讓先帝放心。
「這個季仲海確實是個人物啊。」
雖然因為孟言卿的原因,陳牧對此人印象不好,但也不得不承認是個牛逼大佬。
有勇有謀,若非皇室身份,估計會成為一代名將。
在狸貓太子案發生后,平陽王府便和洪家斷了聯繫。
資料中顯示,當時洪家與首輔許芝麟交情匪淺,而且洪知凡和許彤兒小時候關係也很好。
狸貓太子案發生后,洪家是為數不多支持許貴妃的人。
但平陽王府卻落井下石。
最終因為這件事,季仲海和洪象山就此絕交,從拜把子兄弟成為純路人。
「平陽王為何要落井下石,加害許貴妃。」
陳牧摩挲著下巴,喃喃自語,「難道是看到先帝身邊再無兒子,所以便有了計劃?」
如果是這樣的,那這個季仲海夠可怕的。
好在元親王府被屠盡的第三天,季仲海為了保全家人便自殺了,也徹底祛除了皇帝心患。
陳牧又在資料中找到了一份密函。
根據密函上的內容,當時先皇是打算將元親王府和平陽王府全部誅剿乾淨。
免得他們仗著自己是小皇帝的近親屬而起勢更迭皇權。
結果季仲海主動自殺,皇帝一時猶豫,最終使得平陽王府逃過一劫。
「從資料上來看,當時季仲海確實是死了,西廠和冥衛都對屍體進行過檢查,沒有任何問題。」
陳牧揉了揉眉心。「而且屍體還抬到病弱的皇帝榻前,讓他親自看了一眼。當時皇后還提議燒了屍體,但顧及親情的皇帝最終還是下令進行厚葬。」
在季仲海死後,他的大兒子季翀繼任了平陽王。
這個胖子是個沉迷酒色之人,再加上喜歡人婦,使得太后對平陽王府也就不怎麼關注了。
二兒子季寇雖然聰明,但是個病癆子。
原本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是前任禮部右侍郎的女兒常蕙,可惜最終還是分離。
「等等,常蕙在離開平陽王府時,其實是懷孕的?」
陳牧忽然看到了一則信息。
內容中說,當時常蕙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被季寇退婚趕出平陽王府。
後來常蕙墮胎,嫁給了韻繡閣老闆。
兩年後,生下了一個女兒,便是京城一支秀的林夢媛。
「究竟有沒有墮胎?」
陳牧又翻找了一些關於韻繡閣的資料,但冥衛對此似乎也是不確定,畫上了問號。
陳牧直覺,這是一個極大的突破點。
他將所有關於平陽王府和林家的名字列出來,包括一些丫鬟小妾,進行大膽的猜測。
直到他目光鎖定了一個名字——紅娥。
也就是跟在季寇身邊的那個粉衣侍女。
據資料顯示,紅娥是在六歲時進入平陽王府,然後慢慢成為季寇的貼身丫鬟。
時間線上來說,常蕙如果不墮胎生下第一個孩子,年齡上與紅娥是對得上的。
聯想到季寇對她的信任程度,極有可能這兩人是父女關係。
但沒有具體的證據,還不能完全確定。
況且如果真的是父女關係,為何紅娥是丫鬟身份,而不是王府大小姐。
除非……
紅娥並不知道季寇是她的父親。
陳牧眼眸微微閃爍,嘴角裂開一道笑容:「有意思啊,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
幽暗的房間內,男人的咳嗽聲顯得格外刺耳。
過了許久,季寇才止住咳聲,低頭看著手帕上的血跡,喃喃苦笑:「照這樣下去,恐怕也堅持不了兩年了。」
「二爺……」
紅娥拿來衣服披在他的身上,柔聲道,「要不我們去瑤池那邊吧,聽說那裡有可治百病的聖葯。」
「都是騙人的。」
季寇唇角勾起一道蔑態。
他望著身邊跟了自己十多年的侍女,輕聲說道:「其實你很討厭我,對嗎?」
「二爺,我沒有!」
紅娥嚇得連忙跪在地上,但眼眸卻閃過寒意,惶恐道,「紅色從小就跟在二爺身邊,怎麼可能討厭你。」
「你知道……我為何那般信任你嗎?」季寇看著女孩,神情複雜。
紅娥低頭不語。
男人粗糙的手摩挲著女孩的臉頰,聲音變得有些幽冷:「因為你值得我信任,因為你不會背叛我……就像……」
男人聲音忽然停止,他側頭看了眼窗外,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是。」
紅娥心中疑惑,起身離開了屋子。
片刻后,一抹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屋子裡,來人跪在地上:「二爺。」
「那洪大郎究竟有沒有問題。」季寇問道。
臉上爬滿皺紋的王婆搖了搖頭:「暫時沒有發現他有什麼問題,反倒是那個叫銀蓮的女人,有問題。」
「我想讓你殺個人。」
「誰。」
「陳牧。」
季寇輕吐了濁氣,淡淡道,「我有種預感,這小子會壞了我們的大事,必須冒險行動。」
王婆沉默片刻,輕聲說道:「主上,如果我失手,可能會誤了大事。」
「你在天庭十二殺手中排名第四,你也會失手?」
季寇有些不滿。
見王婆猶豫,季寇知道對方性子謹慎,淡淡道:「那你有什麼人選。」
王婆道:「自從帝皇星出現后,天庭組織的其他幾個殺手也潛入了京城,我可以嘗試著去找一個。二爺你也知道,天庭組織的成員相互之間是不知道彼此的,以信號聯絡。即便失敗,也不能追查到我們頭上。」
季寇心中衡量許久,淡淡道:「有人選嗎?」
「有一個。」
王婆輕聲說道,「此人已經消失了十六年之久,但昨天我無意間在街道上看到了他的標記,是天庭十二殺手之一的蘇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