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玉簪抵在了陳牧的喉嚨處。
只要輕輕一推,便可刺進皮肉,見識到鮮血與生命交織流逝的艷麗一幕。
但女孩卻停住了。
握著玉簪的手綳得慘白,微微顫抖。
「你……不怕嗎?」
望著陳牧過分平靜甚至似乎帶有一絲憐憫的眼神,穆香兒沙啞著聲線問道。
布滿血紅的眸子泛著難以言明的情緒。
感受著喉嚨處傳來細微的刺痛,陳牧臉上露出笑容:「我早就預感到了這一幕,只不過我想賭一把。」
「賭什麼?」
穆香兒問道。
陳牧道:「賭你的槍里……咳咳,賭你能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命運?
穆香兒目光閃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忽然笑了起來,彷彿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大的笑話……
眼角迸出淚來。
她的笑聲很奇怪,似乎是從由骨子裡壓抑著的痛苦雜糅而出的聲音,格外的刺耳。
這絕不是一個俏麗少女口中能發出的。
但又偏偏是。
隨著女孩臉上的怪異笑容一點點褪去,她惡狠狠的瞪著陳牧,厲聲道:「你跟我談命運?我有嗎?!!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一個多餘的垃圾!
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爹爹無緣無故的討厭我,打我,罵我,哪怕我用盡一切的努力想要討好他,祈求他給我一點點……哪怕只有一丁點的疼愛!
可換來的卻是一腳又一腳的打罵!
在他的眼裡,我甚至都不如鐵罐里被他抓來逗趣解悶的蛐蛐!你說我是不是垃圾?」
陳牧嘆了口氣:「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
少女慘笑著,冰冰涼涼鹹鹹的淚珠兒順著臉頰墜落在陳牧的脖頸里。
「小時候,哥哥很疼我。可是慢慢的,他就變了,變得跟爹爹一樣冷漠。
我以為我做錯了什麼,像只卑微的小狗一樣在他面前搖尾乞憐,期望逗他開心,讓他跟以前一樣。
可慢慢的,我明白了,原來他骨子裡跟那個男人一樣,流著牲口的血!
他侮辱了我……
一次又一次,就好像我是他拿來發泄的工具,發泄他在別人面前受過的羞辱,發泄他的刻在骨子裡的獸性!!
我可是他名義上的妹妹啊,你說可笑不可笑?」
陳牧沉默片刻,輕聲說道:「至少……你母親還是喜歡你的。」
「放屁!」
少女爆出粗話,白凈的臉頰一片扭曲,即痛恨又悲傷,「我最恨的就是她!
身為母親,卻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
因為她害怕!她懦弱!
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打罵,被欺辱,卻像個縮在殼裡的烏龜,永遠冷眼旁觀!
你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一點點的溫暖,哪怕你抓著她的手,也好像在抓著一尊石像。
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
她不配當一個母親——根、本、就、不、配!」
看著眼前陷入歇斯底里的少女,陳牧淡淡道:「可你心底最愛的卻是她,不是嗎?因為她的死,導致你心底的最後一點光亮被熄滅,才做出了殺穆氏父子的舉動。」
少女怔住了。
眼眸的瘋狂與仇恨逐漸變得空洞起來。
此刻的她好似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一動也不動,手中的玉簪也不知何時滑落在了地上。
陳牧推開她,找來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然後坐在女孩的面前。
他漫不經心的問道:「殺穆氏父子時,是什麼感覺?」
少女眼神動了動。
足足過了好久,她才有了一絲情緒上的反饋:「你說什麼?」
「沒什麼。」
陳牧笑了笑。
穆香兒看著他,忽然又笑了起來。
倒像是一種釋然的笑,但說出來的話卻格外滲人。
「很爽,非常爽。我拿著一個這麼大……」
少女比劃了一下,又歪著腦袋想了想,重新比劃了一下,「這麼大的鐵鎚,砸他們。
不對!
我是先把他們變成了太監,然後才慢慢折磨的。
一錘,一錘的砸下去。
那骨頭碎裂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母親小時候哄我入睡的曲子,很動聽。」
陳牧點了點頭,忽然問道:「你應該用小錘。」
「為什麼?」
穆香兒綳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
陳牧嘆了口氣:「大鎚太貴了,得八十。小錘才四十,而且效果比大鎚好。」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陳牧很認真的點頭。
少女不開心的撅起紅唇,有些氣妥:「我以為大鎚砸起來效果更好,好可惜。」
「確實太可惜了。」
陳牧深以為然,忽然說道,「要不我把他們屍骨拿過來,你重新砸一遍?」
不過這次女孩並沒有接話。
她緩緩蜷起身子,雙手抱著膝蓋。
只有清澈的雙眸牢牢盯著透過鏤窗灑落而下的夕陽光影,怔怔發獃。
「其實……我一點都不開心。」
良久,少女的空幽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
陳牧沒有說話。
穆香兒有些疲憊的說道:「陳捕頭,帶我去縣衙吧……趁著小偉哥還沒回來,也不用他親自動手。」
「你覺得,你會被判多重的刑。」
陳牧問道。
穆香兒神情有了片刻的失神,隨即笑著說道:「弒父殺兄,實為不孝不仁,當凌遲處死!」
「沒錯。」
陳牧點了點頭。
他站起身來,重重的伸了個懶腰,卻說道:「可穆香兒都已經死了,還怎麼凌遲?」
女孩一愣,抬頭看著他。
灰暗的眸子里燃起些許光彩。
「陳捕頭,你——」
「你叫什麼名字?」陳牧打斷她的話,突然詢問。
少女怔了怔,眼眶裡淚花一點一點的湧現,揚起下巴笑著回答道:「我叫小蕁——董小蕁。」
陳牧攤手:「那不就得了,我要抓的人是穆香兒,跟你董小蕁是什麼關係?」
「對啊,你抓穆香兒跟我董小蕁有什麼關係?」
女孩學著他的口吻疑惑道。
兩人目視片刻,全都笑了起來,沖淡了之前所有凝重的氣氛。
小蕁抹著眼淚。
低頭沉默了良久,輕聲說道:「謝謝。」
「跟我有什麼好謝的。」
陳牧唇角微翹,卻問道:「不過我很好奇,你計劃什麼時候離開青玉縣。」
小蕁詫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要離開?」
陳牧笑道:「當蝴蝶破繭后,它會尋找更廣闊的天空尋求自由。你也一樣,你想要的自由,並不在這裡。」
聽到這話,女孩嬌軀一震,美眸迸出神采。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審視陳牧。
似乎這個男人是這世界上唯一懂她的。
可惜……
她猶豫了一下,輕點螓首:「你猜的沒錯,我本來是計劃在後天離開青玉縣的。」
陳牧長嘆了口氣:「我可憐的阿偉啊,自始至終不過是個工具人罷了。」
小蕁臉蛋一紅,面帶愧疚:
「阿偉哥是個好人,可……他不適合我,我也配不上他。
況且,在經歷了這些后,所謂的婚姻,所謂的相夫教子在我眼裡更像是……囚牢。」
陳牧表示理解。
在那種環境下成長的女孩,對家庭已經有了陰影。
「行,那我就提前祝你一路順風。」
陳牧擺了擺手,朝門口走去。
一切都結束了。
在玉簪停下的那一刻,對方便選擇將命運握在了自己的手裡。
這是陳牧給她的機會。
她把握住了。
「陳大哥,你就不想知道妖物的事情嗎?」走到門口時,身後傳來小蕁的聲音。
「很明顯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
陳牧淡淡道。
說完,關上了房門。
……
走出房門,陳牧抬眼看向天邊。
餘暉瀲灧的黃昏里,如鑲金邊的落日好似迷幻仙境里的鏡子,映照著世間的一切醜惡與美好。
「此時此刻,應當有一束正道的光照在我身上。」
陳牧喃喃自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