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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一步錯,步步錯字體大小: A+
     
      于謙希望前往燕山和開平衛的目的,並不是不信任大明的武清侯石亨。

      石亨早就不是那個在河套,在大同府四處劫掠的將領了,正統十四年至今,七年的時間,于謙和石亨當年生死之敵,于謙一次沒有彈劾過石亨就是這個原因。

      若是石亨犯錯,以于謙的性子,決計不會放過石亨。

      于謙至今不知道石亨改變的具體原因,他不知道,當年陛下曾經給石亨許下了一個國公的夢,而且正在一步步的實現它。

      說到了,做到了,石亨自始至終都知道,陛下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于謙去開平衛,目的是為了組織調度各方將領之間的矛盾。

      在大同府的廣寧伯劉安,就是那個在西城有一條廣寧伯街的劉安,稽戾王當初用一個世侯,差點怨殺的劉安,鎮守遼東的遼東總兵官的寧遠伯范廣,都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

      在河套之戰後,范廣因牽制韃靼人不能和瓦剌人形成合力,因功封為了世爵寧遠伯,這是當初楊洪和陛下討論河套之戰功勞的時候,楊洪為范廣請功,而陛下早就準備好了寧遠伯的印綬。(285章)

      將領之間特別容易鬥牛別勁兒,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誰都不服人。

      這種時候,非常容易發生搶功冒進的事兒,于謙前往燕山前線的目的,就是調節各個將領之前的矛盾。

      總體來說,于謙要減少大明內部不團結導致的勝負天平傾斜的問題,讓大明的勝算更高一些。

      不給韃靼人任何一絲一毫的機會。

      「塞外沙塵大,于少保的身體,朕頗為憂慮,此行還是務必帶好口罩。」朱祁鈺從興安手中拿出了一疊口罩,這也是老道具了,當年京師之戰後,于謙去巡視邊方,朱祁鈺就送過這些。

      于謙鄭重的結果了口罩,笑著說道:「陛下,臣是大明的文安侯,也曾在西直門外、德勝門外,幾次親履兵鋒,沒那麼脆弱。」

      胡濙除了禮部尚書之外,還是個很不錯的醫術,大明有句話叫《預防衛生與簡易方》不可不讀,陳福寅在琉球,已經用到了琉球地方,相當的好用。

      胡濙看著中氣十足的于謙,就知道于謙此言非虛。

      之前于謙病到迷走神經痛,那是憂思過甚,心力消耗的緣故,這自從陛下登基之後,于謙是痰疾也好了,吃嘛嘛香,睡得踏實,也才五十多歲,還能舞刀弄槍。

      朱祁鈺沉吟了片刻,目露思索,但是他還是沒把話說出口。

      朱祁鈺不想讓于謙去燕山前線,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石亨當年的那句,若于謙再至大同,我必殺之的話。

      石亨是個武夫,說話那是一口唾沫一個釘,之前大明國事飄搖,石亨沒拿到世侯的時候,自然不敢胡亂發難。

      現在呢?

      于謙露出了一個笑容,他搖頭說道:「陛下,石亨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是大明的武清侯,大明京營的總兵官,陛下的左膀右臂的肱骨之臣,他不會不知輕重的。」

      于謙和石亨也有小秘密,當年官山議事台,于謙和石亨就已經解決了當年的問題,于謙一個文臣,雖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是不動火銃,于謙不是石亨對手。

      當年于謙就知道了,石亨不是那個馬背上的莽夫了,早就從一個將領成長為了一個帥才。

      就是摒棄了石亨的個人成長,和朱祁鈺派給于謙的五百緹騎護衛。

      站在最功利的角度,石亨殺了于謙,武清侯能變成武清公嗎?顯然不能,甚至連世侯都得給他褫了。

      但是打贏韃靼人,為陛下在韃靼的收網扎進口袋可以成為國公。

      陛下不是不知道,陛下只是料敵從寬,把事情往最壞了想,當年陛下南下平叛,居然弄了一套天下攻明的兵推棋盤,可見陛下對戎政之慎重。

      陛下對戎政、對民生之事,從來都是慎之又慎。

      朱祁鈺放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擔憂,他坐直了身子說道:「于少保,胡少師,這個張鳳,如何處置?」

      張鳳貪腐鉅萬,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那麼在嚴打的現在,張鳳這個差點成為六部尚書的大明明公,如何處理,還是要問問兩位臣工的意見。

      于謙想了想說道:「還是得看張鳳在景泰元年後,是不是繼續貪腐,若是沒有,臣以為送石景廠就是了。」

      「這是基於目前的查補,若是沒有其他事的前提下。」

      自正統十四年,大明陷入了亡國之禍之後,陛下在思辨,大明也在思辨。

      就正統年間的那種風氣,貪腐只是多少的問題,而不是有沒有的問題。

      陛下要是一怒之下把張鳳的腦袋給剁了,這京官是不是都要挨個查個底掉?

      于謙不認為那麼做有利於大明,當時的朝局就是如此,大明朝不是人人都是他于謙,不是人人都是王文。

      胡濙本來不太像表態,師爺們,喜歡裝糊塗,但是陛下既然問了,胡濙想了想說道:「陛下,當年金尚書還在的時候,極力反對陛下補俸曾說過,既往不咎,過往不補。」

      「臣也贊同于少保的意見。」

      「就現有的證據下,罪不至死。」

      這張鳳的罪名是濫用職權,以公謀私,收了錢,為一些人大開方便之門,比如類似於災逋改折的事兒上,弄錢。

      確切的說,偷了大明的國帑。

      朱祁鈺是想要往死刑上辦,他不死,朱祁鈺氣兒不順,可是的確若是按照大明律,也就是個革罷流放,或者去石景廠服苦役。

      就張鳳這正三品大員的人脈,到了石景廠,那也是去當大爺,石景廠的工匠,真的不敢指派張鳳真的做苦工。

      這是個士農工商,尊卑有別,長幼有序的大明時代,張鳳的人脈而言,他只要出了詔獄,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了。

      朱祁鈺敲著桌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是決計不會讓盧忠給張鳳潑髒水的,那是授人以柄,那是皇帝自己折自己的刀。

      他一個張鳳也配把盧忠兌出去?

      當年盧忠想要德勝門外陣殺稽戾王,用自己的命兌稽戾王的命,朱祁鈺都不捨得,他一個張鳳也配?

      「容朕緩思。」朱祁鈺作為皇帝,權力是無限的。

      他在司法之上,有非刑之正的特權,他可以動用非刑之正,把張鳳給殺了。

      左右不過是幾句暴烈的罵名罷了。

      朱祁鈺在乎這個?

      于謙和胡濙對視了一眼,知道陛下還是想殺他,眼下大明正在禁奢尚儉,反腐抓貪,陛下想立個典型,無論是誰,都逃不過。

      朱祁鈺並沒有立刻表態,盧忠還在查補,時間至少還有六個月的緩衝期,他要想明白自己非刑之正殺掉張鳳要付出什麼,又能換來什麼,如何做對大明更加有力。

      至於他個人,他已經是亡國之君了,不是很在乎虛名。

      簡單來說,張鳳上稱了。

      盧忠先帶著張鳳去了一趟解刳院,盧忠沒進去,就在東江米巷的解刳院正門等著,直到張鳳橫著抬出來之後,盧忠才開始審訊。

      盧忠拿著自己手中的文牘開口念道:「張鳳,洪武三十年出生安平,少有賢明,七歲能詩,十二歲聞達於鄉野。」

      「宣德元年中舉,宣德二年接連考中進士,位居二甲第十三位,宣德二年授刑部清吏司主事,當年江西民亂,任參贊軍事,前往平叛。」

      「江西十二官、七十二吏,由你彈劾,斬於監斬台。」

      這是張鳳出仕的時候的風采,盧忠能想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張鳳,在油燈之下,奮筆疾書,痛陳江西官場腐敗,將民亂的責任,按在江西諸多官員的頭上,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兒。

      「別說了,別說了。」張鳳抿著嘴唇,連連擺手的說道。

      當年他位卑卻持節守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他在江西回來之後,就娶了現在的正妻,這些年,他的家庭並不和睦,因為他的妻子,已經看不到當年那個張鳳的身影了。

      盧忠卻繼續說道:「宣德年間,先帝齋宮親自出題,用人何以得其方?」

      「張鳳你當時的回答是什麼還記得嗎?你忘記了沒關係,陛下的古今通集庫都記著呢。你的回答只有一個字:正。」

      「先帝大悅,命大學士楊溥評斷,得美譽,王直率你和江淵、薩琦等人入秘書省讀書,自此平步青雲。」

      王翱主持張鳳案,他放下了題本,大聲的說道:「張鳳!」

      「正!」

      「你說的!」

      「別說了,別說了。」張鳳的臉色已經不是用差去形容了,他當年有多麼的光耀,現在就有多麼的笑話。

      「正統三年,張鳳,你深受皇恩,升為了刑部右侍郎,從主事正六品,連跳六級做了正三品的侍郎?」王翱怒其不爭的拿起了題本,眉頭緊蹙的問道。

      盧忠看了看,如此升遷,其中必然有點問題,他喝了口水說道:「說說這段吧。」

      「一步錯,步步錯。」張鳳坐直了身子說道:「是我自己走錯了,怪不得旁人。」

      「這次的升遷是有問題的,正統三年,稽戾王尚有,主少國疑,楊士奇主政。」

      「我…走錯了。」

      張鳳並沒有把自己走錯路的事兒,歸咎到別人的頭上,而是怪自己沒有守住底線。

      「詳細說說。」盧忠敏銳察覺到張鳳的心理防線已經全被擊垮,現在問什麼,就說什麼。

      「當初我在秘書省讀書,任刑部主事,這一讀就是九年的時間,宣德十年,先帝龍馭上賓,臣子惶惶。」

      「宣德十年六月十七日,那天下著大雨,忽然有人敲門,讓我去赴宴,我就去了燕興樓。」

      王翱立刻追問道:「當時設宴的人是誰?」

      「楊士奇。」張鳳咬著嘴唇說道:「當時我就不該去的。」

      王翱和楊士奇之間有摩擦,王翱因此在地方履任二十五載,他記得這件事,但是這是在辦案,他一拍桌子說道:「交代你自己的問題,不要胡亂攀咬。」

      張鳳卻搖頭說道:「當時王直也在,王侍郎可以回去問問王尚書這事的真偽,當時赴宴之人極多,不難詢問。」

      王翱面色巨變猛地站了起來,拍著桌子說道:「你說誰?!」

      張鳳看著王翱的模樣,就知道此時的王翱,不比他好受多少,他繼續說道:「你的師父,大明吏部天官,王直,王尚書。」

      「我覺得我說的足夠明確了。」

      「宣德十年六月十七日,楊士奇的轎攆到底接了多少人?」

      「當時楊士奇大怒,因為他請了胡濙,但是胡尚書卻沒去,讓楊士奇大為光火。」

      盧忠按下了有點破防的王翱。

      王翱突然明白了,他的師父王直為何要跟他劃清界限,為何要突然致仕,為何要突然做那些事。

      這不是張鳳在胡亂攀咬,張鳳以為自己要入解刳院的雅座了。

      盧忠示意文書把張鳳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記錄好,才開口問道:「赴宴之後呢,你在宴會上做了什麼,為何要說從這裡開始走錯了呢?」

      張鳳頹然的說道:「當時我的妻子懷有身孕,又喝了一點酒,當時很熱鬧,喝完酒之後,我就被分配到一個房間裡,那裡有個俏娘子等著。」

      「是我沒管好自己,不怪旁人,當時赴宴之人,有不少到了就走,半途就走,散宴沒留下走的,我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走的。」

      「當時我已經在秘書省讀了九年的書,宣德十年那時候,主少國疑,我為了升官,就走了歪路。」

      「一步錯,步步錯,時至今日,自嘗惡果,怪不得旁人。」

      「我從來沒有怨恨楊士奇的意思。」張鳳似乎很坦然的說道。

      盧忠不動聲色的說道:「你若是不怨恨他,你為何不稱呼楊士奇為楊少師,而是直呼其名呢?」

      「你們讀書人不是最講究這個嗎?」

      張鳳猛地瞪大了眼睛,盧忠的的眼睛真的狠毒,他敏銳的發現了問題。

      他其實一直在怪楊士奇當年把他引上了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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