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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273章 此乃亂命,臣不奉詔字體大小: A+
     

    群臣們眉頭緊皺的看着胡濙,這剛打算開口為這集寧那些苦難的人,分說兩句,胡濙就開口了。

    胡濙笑着說道:「此乃周禮也。」

    金濂眉頭緊皺的說道:「胡尚書,這開場,就直接就奔著周禮去了?」

    胡濙點了點頭,劉吉坐在角落裏,他聽聞胡濙開口,就已經開始準備速記了。

    這都是日後的小抄。

    胡濙坐直了身子說道:「詩經有云: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徵,劬勞於野。爰及矜人,哀此鰥寡。鴻雁於飛,集於中澤。之子於垣,百堵皆作。雖則劬勞,其究安宅?」

    金濂作為正經科班出身,自然是會背詩經,但是這首《鴻雁》是小雅,科舉並不考,他倒是看過,卻從未細想。

    他眉頭緊皺的說道:「怎麼講?」

    胡濙滿是笑容的說道:「鴻雁翩翩空中飛,有人離家出遠門,野外奔波苦盡嘗。可憐都是窮苦人,鰥寡孤獨心悲傷。」

    「鴻雁翩翩空中飛,有人築牆服苦役,先後築起百堵牆。雖然辛苦又勞累,不知安身在何方。」

    「周王救濟流民,讓他們修築城牆,收攏難民於四方,此乃仁。」

    金濂認真的思考了片刻,道理是這個道理,雖則劬勞,其究安宅,但是絕對應該是給周王給了糧。

    胡濙笑着說道:「是所謂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金尚書以為呢?王總憲以為呢?」

    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是一種十分樸素的價值觀,就是勞有所獲,按照陛下的道理,就是勞動報酬。

    王文看了看自己手下這幫御史,這一句周禮,就把他們的嘴堵住了。

    辯個屁,有些人甚至連這首詩經里的小雅,都不知道出處。

    胡濙繼續說道:「若是諸位覺得這不是周禮,那這也是春秋之義。」

    金濂獃滯的說道:「這怎麼就繞到了春秋大義之事上?」

    胡濙笑眯眯的說道:「景公之時飢,晏子請為民發粟,公不許,當為路寢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賃,遠其兆,徐其日,而不趨。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說乎游,民足乎食。」

    朱祁鈺倒是知道這個典故。

    說的是齊景公的齊國,發生了飢荒,晏子請賑濟糧,齊景公不太樂意,晏子就折了中,為齊景公建立了路寢之台,晏子提高了工資,增加了工期,後來修好了路寢之台,齊景公滿足了遊玩的樂趣,百姓填飽了肚子。

    但是這後面有一句,胡濙沒說,這胡尚書也是斷章取義的老行家了。

    後面一句是:政則晏子欲發粟與民而已,若使不可得,則依物而偶於政。

    如果想要施政而得不到同意,就得巧立名目,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

    這話不能說錯。

    但是到了大明朝,有些臣子可沒恭敬之心,他們的依物而偶於政,就是把髒水扣到皇帝的頭上,把利益揣到自己的腰包。

    胡濙的確是斷章取義了,但是也不能說錯,這的確是春秋大義。

    跟禮部尚書掰扯周禮、春秋,那不是自找沒趣嗎?人家就是干這個的!

    胡濙笑着問道:「那這算不算是春秋大義呢?」

    金濂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算!」

    胡濙老神在在的說道:「哎呀,我這才用了兩個典故,我還有《漢書》賈讓,《舊五代史》趙瑩、《宋史》范仲淹,這三個例子沒有講呢,這是史。」

    「唉。」

    無敵是多麼的寂寞。

    胡濙一開口,這就用了四成功力,就把一干言官統統都給打的人仰馬翻。

    劉吉嘆為觀止,奮筆疾書,還記下了胡濙說的三個例子,日後胡濙千秋之後,劉吉好繼續作為禮部,為陛下效命。

    吳敬早就聽說了胡濙功力深厚,上次在奉天殿上,連曹操的詩都拿出來了,不過那是急智,這次直接展現了胡濙雄厚而龐大的知識海。

    朱祁鈺左右看了看說道:「你們還有要跟胡尚書掰扯下,經史子集義這類的東西嗎?如果沒有的話,就讓於少保推行了。」

    王文代表都察院搖了搖頭,金濂更是沒什麼疑問,左右不過是挨兩句罵罷了,能省點錢,就省點錢,戶部的燈盞只有一顆燈芯的金濂,自然願意省錢。

    楊洪有點奇怪的問道:「具體的呢?那些流民可不好組織,他們餓極了,可是要偷襲我們大軍的糧倉的。」

    朱祁鈺笑着說道:「具體怎麼做,在於少保出征之前,我們就討論過了,他本身就是個很擅長和百姓打交道的人,現在還有了朕的一些奇思妙想,這件事辦起來,並不難。」

    楊洪皺着眉頭,看着陛下,雖然陛下的奇思妙想一直非常可靠,但是他還是想知道,不過左思右想,還是算了。

    如何做群眾工作,他沒接觸過,私下再問問邊鎮的兩個侄子就好了。

    如何做群眾工作?講義堂的掌令官們有話要說。

    為了陰山下的這肥沃的土地,朱祁鈺可是從打完了京師之戰就開始準備,每天根據于謙的過往奏疏,和自己在後世的所見所聞,進行了一次填鴨式的教育。

    集寧被焚毀的那座城,就給朱祁鈺開了個好頭。

    但是具體怎麼做,不是鹽鐵會議上討論的議題了,楊洪要是感興趣,楊俊凱旋可以讓他專門講講。

    朱祁鈺終於放下了拿出了自己的會議課題本,他打算講的貨幣戰爭,終於可以起頭了。

    王直坐直了身子忽然開口問道:「陛下,屯田還要用農莊法嗎?編民為戶,十戶一甲,十甲一里,六里一鄉,掌令官組織,訓練義勇團練嗎?」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說道:「不然呢?不設府州縣鄉里,難道繼續羈縻?」

    王直趕忙回答道:「臣愚鈍,可是這些新復之地的百姓,胡漢雜居,他們可不願意那麼聽人使喚。」

    「若是訓練義勇團練,大軍稍退,他們立刻反叛,破壞官道驛路,破壞官署、集市、打殺朝廷命官,甚至可能和瓦剌人裏應外合!」

    「永樂年間設奴兒干都司,現如今已經形同虛設。」

    金濂也是應和的說道:「既然要經營,農莊法只一成半藁稅,是不是太少了些啊。」

    吏部從政治穩定的角度,戶部從財經事務的角度,提出了他們的反對意見。

    而陳汝言猶豫了下說道:「設立都司羈縻,並非長久之策,臣以為,設立州府縣鄉,但是訓練義勇團練,還是算了,這不等於訓練他們跟大明朝作對嗎?」

    胡濙想了想說道:「陛下太宗文皇帝亦有此顧慮,設立都司羈縻無法長久,我大明朝亦有麓川反覆之事,瓦剌受封,今又攻我大明,設立州府縣管理,皆為生民,又不成熟。」

    兵部從軍事安全的角度考慮問題,禮部從歷史的角度考慮問題。

    俞士悅也是嘆息的說道:「陛下,法不束民,在大明兩京十三省,依舊是屢見不鮮,比如生苗,比如麓川土司,都是法不通行。」

    廣通王造反是開玩笑,但是他要是挑起了生苗造反,那就是千秋罪人,大明對生苗管理,頗為頭疼。

    眼下河套地區面臨同樣的困局,生民。

    刑部從以法束民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擔憂。

    工部尚書石璞嘆息,唯獨沒自己什麼事,六部之末,實至名歸。

    朱祁鈺吐了口濁氣滿是笑容的說道:「大家提的問題,都是一個問題,朕知道你們在擔憂什麼。」

    「這個擔憂,其實於少保也有。」

    朱祁鈺忽然轉過頭來說道:「興安,徐有貞巡視黃河,走到哪裏了?」

    興安愣了愣,想了想說道:「快到三門峽了,若是走得快些,不日就到延安府了。」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知道了,讓他藉著北上,過榆林衛,直到河套。」

    「石尚書,要與徐有貞多溝通,等打下了河套,有石尚書忙得了。」

    石璞獃滯的轉過了頭,愣愣的說道:「臣領旨。」

    六部之末,唯獨他沒啥反對意見,為何陛下突然提點到了他呢?

    朝臣們滿是疑惑,為何好端端的提起了徐有貞呢?

    徐有貞是個站隊失敗的人,在反覆衡量之後,徐有貞前往地方治水去了,想要回朝,卻被朱祁鈺打發去治理黃河了。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說道:「朕讓徐御史前往河套,不是無的放矢,朕打算在河套設立三府,朔方、五原、靖虜,以東受降城、中受降城、西受降城為府城。」

    「由山西、陝西、山東遷民移居,由工部大興水利,再建塞上明珠。」

    明珠豈能蒙塵?

    朱祁鈺這話一出,立刻引起了群臣們的議論紛紛,遷民這麼大的事,陛下居然想要一意孤行。

    戶部尚書金濂立刻說道:「陛下啊,陰山苦寒,時常受到胡人侵擾,遷民移居,非同小可,此乃亂命,臣不奉詔!」

    無論怎麼說,現在河套地區,在群臣心中,就是苦寒之地!怎麼可以讓內地的百姓去塞上受苦呢?

    「怎麼能是受苦呢!」朱祁鈺一聽這話,笑着說道:「金尚書啊,你知道河套一畝地出產幾何嗎?」

    金濂眉頭一皺說道:「多少?」

    朱祁鈺十分確定的說道:「兩石,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朕可不是胡說,那可是塞外米糧川。」

    「京畿地區一畝熟地,不過一畝一石五斗不到,河套地區,則是一畝兩石。」

    「如若大興水利,渠溝縱橫交錯,這個畝產,還可以再漲漲。」

    石璞才露出了一絲瞭然的神情,五部疑問,最後歸它工部解決問題!

    石璞樂呵呵的看着群臣,工部也能有今天!

    林綉補充說道:「金尚書,這裏有渠家田冊為證,河淤土,肥又壯,年年畝產三石糧,這裏面有渠家在河套地區的田畝畝算地租等。」

    朱祁鈺決定讓陸子才一定要在太醫院專設雅座,等著渠家三兄弟到了,一定好好招待一番。

    這也不用引經據典了,渠家直接提供了確鑿的證據。

    胡濙少費多少腦細胞啊,一定得是雅座!

    金濂拿過了那幾本田冊,眼睛立刻滿是血絲,怒火衝天的說道:「遷,現在就遷民過去!立刻就遷。」

    「這幫狗東西,畝產不過二石,他們居然要拿走一石三斗!」

    「就是舊畝算,畝算三斗!重一點的蘇松地區,也不過畝算五斗!他們居然要拿走比朝廷整整四倍有餘的地租,反了天了!」

    「河套百姓飽受渠家剝盤,如同水深火熱!陛下,臣請進軍,儘快剿滅瓦剌冥頑不明之徒!」

    「誅其罪,吊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悅!」

    「弔民伐罪,此乃周禮、春秋之大義!」

    金濂的這個吊,表示慰問的意思,可不是吊起來的意思。

    他是正經進士出身,這句的確是出自《孟子》,就是懲戒首惡,慰撫百姓,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百姓大悅。

    金濂為什麼如此的憤怒?

    因為渠家在河套地區居然擁有超過了四萬頃田,共計四百多萬畝地,比襄王府還多了一萬頃,至少半個陛下的官田了!

    渠家怪不得會如此的喪心病狂,炸毀了東勝衛的火藥庫,還要謀求炸毀鎮虜衛的火藥庫,渠家的根,壓根就不在祁縣,而是在河套!

    「四百萬石米粱!他們怎麼敢!」

    金濂的怒氣已經衝天了。

    要知道江南的米價和京師的米價是完全不同的,京師的米價和大同府的米價也是完全不同的。

    京師米一石五錢,江南的米粱價格稍賤也是三錢到四錢,但是到了宣府一石米就要七錢,到了大同一石米要一兩左右。

    河套一年光渠家收畝算地租,就要整整四百萬石米粱。

    少一天,朝廷少多少賦稅,邊方少多少糧草!

    金濂能不急嗎?他看見燈盞里有兩個燈芯他都心疼!

    怪不得渠成義、渠成仁、渠成德三兄弟要逃跑,人家哪裏算是大明人,人家分明是河套人!

    朱祁鈺示意金濂坐下,他剛才還此乃亂命,臣不奉詔,這一下子就換了個立場,其畫風轉的太快了,一時間,讓朱祁鈺有點不適應。

    這是打算不等大軍打完仗,他就打算遷民耕種了?

    吳敬作為鹽鐵會議的新人,整個人都變得獃滯了,這就是大明朝的鹽鐵會議嗎?

    好像對於陛下而言,出於公心,利於大明,利於大明百姓,那就是最大的恭順。

    其實想想也容易理解。

    大明強,則陛下強。

    朱祁鈺無奈的說道:「至少明年才會遷民,徐有貞要給朕上了治理河套黃河的奏疏,朕才能知道河套地區到底能養多少百姓,遷民幾何,這不能亂。」

    「尤其是河套現在有多少人?誰都不知道,遷多遷少,都得細細商議,你先坐下。」

    金濂坐下,也不顧君前失儀,又咬牙切齒,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遷,定要遷!」

    胡濙深吸了口氣,腦海里卻是回憶,他開口說道:「其實太宗文皇帝也想遷民河套,但是無民可遷。」

    「洪武二十四年八月,高皇帝在東勝立五衛,大同在城立五衛,大同迤東立六衛,洪武二十六年設立山西行都司,又增設數衛,共計二十衛,十一萬軍卒。」

    「後來,就是靖難之役了,山東、北直隸等地,一片焦土,千里荒蕪人煙。」

    「永樂六年,文皇帝欲設河套諸衛,但是山東和北直隸也在休養生息,只得作罷。」

    朱祁鈺這才會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文皇帝想做,但是他做不成,因為當時北方人口太少了,壓根無法承擔起遷民。

    現在不同了,現在大明已經人滿為患了!

    楊洪的臉色更加灰暗,他嘆息的接過了胡濙的話茬說道:「再之後,就是興文匽武了。」

    「短短二十餘年的時間裏,前六十餘年所做的事兒,盡數荒廢掉了,最後山西行都司僅剩六衛,軍卒不過三萬,還不如洪武二十六年。」

    「陛下,臣想不明白,興文就一定要匽武嗎?」

    「太祖時候,百廢俱興,孔克堅那措大,都能給高皇帝氣受,更別提宋濂、張昶、鄭玉、夏伯啟等人了。」

    「太祖鼓勵文治,設立府州縣衛儒學堂,難道不是興文嗎?」

    「那太宗文皇帝呢,永樂大典,包攬萬象,成書之日,群臣感慨文皇帝之文治,曰:苟欲考宋元兩朝制度文章,蓋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者焉!」

    「他們說有了永樂大典,書都讀不完了,用之不盡!」

    「文皇帝不是興文嗎?」

    「可是興著興著,這怎麼就開始棄地、棄民、棄養了呢?」

    「臣愚鈍,今日方才解惑。」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們哪裏是興文啊,他們這是藉著興文,損公肥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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