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跨領域大規模學習。

沒學的時候，會覺得很可怕。

而一旦真學起來。

只會覺得更可怕。

而李崢要應對的，也並非是考試，而是真來。

他的第一步，是達到計算機學士的水平。

身為老程序員，這個不難。

第二步，是達到機器學習方向碩士的水平。

這個……

其實也不是很難。

只是，碩士也分為摸魚碩士和大佬碩士。

作為摸魚碩士，能通過考試順利畢業，大差不差找個工作就可以了。

至於大佬碩士，則要在學習階段精深掌握本專業大量的核心知識。

包括但不限於概率論、統計學、逼近論、凸分析、演算法複雜度理論……

這其中對於數學的要求，已經超過了李崢之前參加的所有競賽總和了，大約相當於80個生物國金的學習量。

在這種級別的數學壓力下，李崢一天才100個小時出頭的學習時間其實是不夠用的，本該被莊子針對的更慘才對。

未曾想到的是，在這種絕望的學習強度中，曾經很無意的一點學運發揮了作用。

【學習天賦：數學大腦】

【可在思維中，將問題儘可能地轉化為數學問題，並以恐怖的神經效率，完成可能的計算。】

這個在解其紛調教下，重構數理思維拼出來的天賦，李崢此前還只在心算速算之類的時候能感覺到，最初的直觀感受僅僅是增強計算能力罷了。

但此時隨著數學鑽研的深入，潛入各種群，看一些碩博士大佬交流的時候，方才發現那些困擾大家很久的Cholesky分解、拉普拉斯矩陣和歸一化拉普拉斯矩陣等難點，在自己這裡卻只是順水推舟，迎刃而解。

另一方面，隨著數學底子越來越厚，再回過頭來看十一所給的現有演算法，也自然是越來越順，偶爾還會迸發出一些優化思路。

不知不覺間，初遇解其紛時他所說的話，並沒有隨著時間淡化，反而越來越清晰——

「學好數學，能學多好學多好，不僅是競賽，將來也很重要。」

在學了，解老師。

然而就算學到大佬碩士水平，卻還只是第二步。

第三步，是實踐應用，能運用這些知識參與工作，實際改良故障診斷演算法。

這就需要大量的項目經驗積累了，要真的996半年才算入門。

但對有些人而言，你還在門外往裡爬，她就已經像妖怪一樣不知何時鑽進去了。

【有一隻妖怪，每當你踏上一層，卻發現她依然在你上面。】

【——林逾靜妖】

林逾靜在學習了李崢120不到的內容后，先於李崢達到碩士水平之前，在實習第三天的下午5點50分，將【基於XGBoost和自回歸模型的發動機故障優化】，以及【基於綜合模糊聚類演算法的液體火箭發動機故障診斷】發給了李崢。

「我……我還沒學到呢……」李崢看著東拼西湊來的演算法文檔，握著滑鼠的手有些顫抖，「你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什麼嗎？」

「也不完全知道，不過細枝末節的也不用知道。」林逾靜好心地幫他把文檔拉到底下，「下面是一些相關論文，我是只基於結論採用的，辛苦你搞明白啦。」

「隨便一個都要一周才能搞明白好么。」

「啊，怎麼不來勁了？」林逾靜調笑道，「不是一天學完三本書么？不是我學不過你嗎？你倒是學啊~~」

「……媽的，那就學吧。」李崢咬牙道，「你可不要誆我，確定這兩個方向可行么？」

「至少比現在的那幾套要好。」林逾靜指著屏幕上的一排論文道，「前提是這些論文給的數據和結果都沒注水。」

「好。」李崢擼起袖管道，「爭取今天搞明白，然後找十一所要一個測試伺服器。」

「另外，你在現有系統內做PSO優化也是可行的。」林逾靜滑鼠移動了另一個文檔上，「這些是你需要的論文和技術文檔，我沒細看。」

「夠了夠了……」李崢慌忙道，「就先這三條路吧……」

「就這？我還準備弄陰性選擇法呢，還有，形態學分型你學到了么？」林逾靜兩眼一眯，「喂不飽你的。」

「飽了，都要撐壞了。」李崢連忙擺手，「你快去玩會兒掃雷吧……對了，最近我媽在非洲幫助做科技建設，我爸去參加一個什麼……國際神經外科什麼會，家裡三四天沒人了，旺財可能快餓死了，要麼就是要被自己的屎淹死了，有時間去照顧一下。」

「！！！」林逾靜瞬間崩潰，「你們……你們怎麼能這麼欺負她……」

「我也想回去照顧一下，但只有這裡有內網，能連上測試伺服器。」李崢說著從包里掏出一串鑰匙拍在桌上，「鑰匙給你，幫我看看她還有沒有生命體征。」

「我……我自己去你家……」林逾靜看著那串只有純鐵環的直男鑰匙鏈，糾結片刻后，忽然又一把擼走，「都是為了貓貓，不許多想！」

「都什麼時候了，哪兒有心思想別的。」李崢這便回歸屏幕，剛碼兩行忽又轉頭，「對了，別翻我抽屜。」

林逾靜聞言一喜，趕緊背好書包：「不翻不翻~~」

「不行……你這個表情已經完全暴露了……」李崢起身便要搶鑰匙，「給我，我把那個小鑰匙取下來……」

林逾靜瞬間護住鑰匙，一蹬腿就竄逃出去了。

「我~會~照~顧~好~貓~貓~的~」

「干……」李崢憤憤坐回工位，咬著牙嘟囔道，「算了……反正早晚也會知道……」

……

同一時間，一院一部辦公樓，歸零例行會議像之前每半周一樣如期召開。，

會議由趙振華坐鎮，陳鴻兵主持，沈聽瀾及各組長共同參與。

同以往一樣，各組彙報歸零進展。

同以往一樣，眼袋最大的人，技術組周成龍率先彙報。

雖然睏倦疲憊，但他還是拍掉了沾頭皮上已經斷了根的頭髮，打足了精神朗然發言。

「技術組數據分析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完成了計劃進度的87%，領先計劃時間大約一天半。」

「到現在為止，與六院共同提出了兩種大概率故障模型，以及四種中概率故障模型。」

「這六種故障模型中，五種為純發動機故障，六院已經測試了四種，其中有一種基本完成了對黃二故障的重現。」

「最後一種故障模型是由於火箭整體設計導致的，我們需要在西郊試驗場啟動試驗，在此申請試驗啟動準備。」

趙振華突然問道：「什麼叫基本完成了故障重現？解釋一下『基本』。」

周成龍比劃道：「就是在重現的故障中，發動機的各項參數，基本吻合了黃二停機前的情況，但不是完全吻合，畢竟實際升空情況更加複雜，且每一次升空的數據都會有所不同。」

「那我換個問法。」趙振華繼而問道，「這種故障模型，真正符合之前事故的概率有多大？」

周成龍嘟囔道：「60%以上吧。」

趙振華的神色可見地垂了下來，想說什麼，卻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不想打擊人。

「趙書記……」陳鴻兵在旁解釋道，「因為黃二的箭體沒有打撈回來，所以我們現在只能用各種模型重現事故，就像飛機事故中的黑匣子一樣，我們拿不到火箭的黑匣子，就永遠不可能100%確定事故原因，60%確實低了，但極限也就80%上下。」

「問題是，這個60%是怎麼得出來的呢？」趙振華兩手一拍說道，「到時候面對歸零評審組的時候，總不能說著是周成龍的個人判斷吧？」

陳鴻兵聞言，趕忙沖沈聽瀾使了個眼兒，請她來說。

沈聽瀾就此開口。

「對於故障重現的評審，是有一套過關標準的。」

「簡單來說，就是把故障重現的數據與實際事故中的數據進行數學對比，最終得出一個重現準確率。」

「依據故障重現的數據標準，暫時只能達到60%。」

「但對我個人而言，基本可以99%肯定這套事故模型了。」

「這我理解。」趙振華跟著點頭道，「這套事故模型我看過，確實非常符合直覺，也符合我搞這麼多年航天的經驗，但問題是，它只有60%符合評審標準，就算這真的就是事故原因，但通不過評審，工作也沒法繼續開展。」

「也不是一定不能過……」

沈聽瀾剛要說什麼，陳鴻兵突然一抬手，打斷了她，轉而望向何仲銳。

「大家最近工作強度都很大，技術組的事之後單聊，測試組先彙報吧，彙報完一組走一組，抓緊時間休息。」

沈聽瀾沒有再說，趙振華也心領神會。

只是何仲銳，被突然點名，有些慌亂。

「測試組這邊……試驗場的整體維護工作已經完成，隨時可以試車。」

「此外，我們組的首要任務依然是配合技術組檢查試驗數據，6個人兩班倒，外加兩位實習生，這一周搶出了5%的進度。」

「哦？」趙振華笑道，「那兩個孩子還真能頂上用？」

「頂用……那太頂了書記……」何仲銳的神色逐漸變得複雜起來，說不清是甜是苦還是酸。

照理說，手下平白多了兩個能幹活兒的人，至少應該高興才對，可他卻像是身處地獄，被滿是檸檬水兒的大鍋煎熬一般，整個人的氣味都變得很詭異。

「誒，你說你個何仲銳。」陳鴻兵指著他笑道，「我給你人你還不願意了？」

「這……陳主任，一言難盡啊……」何仲銳苦著臉道，「實話實說啊，不是說反話，我們測試組廟小，真是有點容不下這兩位大神……」

「哈哈哈。」趙振華也難得跟著笑了起來，「這他媽還不是反話？」

「真不是……」何仲銳撓頭道，「您不知道，我給他們倆發的都是我們12小時一班的工作量，然後呢……李崢一個人，總是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倆人的活一起完成了，然後他們其餘時間……」

何仲銳說著，咽了口吐沫抬頭道：「其餘時間，全部都在秀……都在學習。」

沈聽瀾忽然眼兒一瞪：「你剛剛說秀什麼？」

何仲銳一怔。

這要私下聊天，他早就罵起那對狗情侶了。

可畢竟這是在開會。

其中一方還是領導的寶貝閨女……

還是不要當面拆了。

何仲銳只好支支吾吾說道：「秀么……就是一邊秀，一邊學習，秀學習，學習秀……」

陳鴻兵笑問道：「怎麼，被高中生打擊到了，不會好好說話了？」

「嗯……」何仲銳是個老實人，想了想后，重重點了點頭，「就是這樣的，主任。」

「啥？」

「被高中生打擊到了，不會好好說話了。」

「哈哈。」周成龍當先笑了出來，「你小子也有今天！」

「……」陳鴻兵也有點懵了，忙問道，「那他倆具體在學什麼？」

「有關故障分析的演算法，人工智慧神經網路什麼的……我頭半天還能看懂，睡一覺就看不懂了……現在連他們說什麼都聽不懂了……」何仲銳苦著臉道，「就是有種自己辛辛苦苦兩三年讀完碩士，然後別人倆小時就學完了……」

「這聽起來有點意思啊……」趙振華揉著胡茬嘆道，「現在這些高中生能動性也太強了，才分析了半天數據，就知道主動去尋找工作突破的方法了。」

「可……這方面工作又不是一周兩周的事情，十一所那邊不是折騰好幾年才勉強弄成現在這樣的么？」陳鴻兵問道，「他們自己從頭學，一年也不一定學出什麼吧？」

「嗨……誰一開始不是這麼想的呢……」何仲銳轉望周成龍道，「你跟十一所聯繫比較多，他們有提道過這兩位么？」

「十一所……提了么……等等……是他們？？？」周成龍眼兒一瞪，嚇得幾乎要跳起來了，「原來是他們！」

「怎麼今天都一驚一乍的……」陳鴻兵哼笑道，「是不是還是精力太足了，不夠飽和啊？」

「不不不不……」周成龍連比劃帶噴地說道，「那天碰到十一所的人，他跟我說一部資源就是多，連機器學習博士都倆個倆個的招……我當時沒聽明白，他就走了……」

「……」這次陳鴻兵也問不出什麼了。

旁邊沈聽瀾都張圓了嘴。

各組的人也都不知道該怎麼聊了。

倒是趙振華，穩重一些，想了想說道：「去問問十一所的同志，這兩個實習生進行的工作對於現在的歸零有沒有實際推動意義，如果有，我們想辦法配合一下。」

這話一出，何仲銳帶頭懵了。

要說他們在測試組屈才，調回來，還說得過去。

這要我們堂堂一部配合他們，也太誇張了吧？

「怎麼還一驚一乍的。」陳鴻兵嘆道，「我頂天也只能想到安排他們進技術組，還是趙書記，就是眼界高啊。」

「談不上。」趙振華抿了抿嘴，「只是比你們多幹了兩年，看多了屈才的事情，就先讓他們盡情發揮吧，不行再回測試組熬去。」

接下來，各組彙報完畢后，周成龍被單獨留下，和趙振華、陳鴻兵與沈聽瀾繼續談剛才沒說完的事情。

當時趙振華質疑，眼前的故障模型只有60%符合評審，恐怕難以通過。

正在沈聽瀾表示「不是一定不能過」的時候，陳鴻兵以讓大家早點休息為理由打斷了她。

實際目的當然不是這樣，陳鴻兵巴不得大家都不要休息呢。

此時，沈聽瀾才得以繼續說下去。

「這個故障數據，是可以做的。」

「就是反覆調參數，做測試，直到調出80%以上滿足事故數據的參數組合。」

「簡單來說，就是照著事故往上貼。」

「不過這樣做的意義不大，而且很耗時間。」

「唯一的意義，就是在確定這就是事故原因后，儘快通過評審開展後續工作了。」

「而且這個事需要六院配合，感覺不太方便開口。」

聽沈聽瀾說完后，在場幾個人都陷入沉默。

趙振華和陳鴻兵是在思考其中的利與弊，風險與收益。

沈聽瀾是在等待領導決斷。

周成龍只是單純的害怕，不敢說。

片刻后，趙振華沖周成龍道：「儘快完成剩下的數據分析，把所有可能的故障模型都整出來，然後拉六院一起討論一下，要所有核心技術人員都做出判斷，如果所有人都肯定一定是這個原因，那就往下做。」

「如果沒統一呢？」周成龍問道。

「那就繼續論證、試驗。」

沈聽瀾跟著問道：「書記，往下做的具體意思是？」

趙振華無奈一笑：「就是往下做唄。」

話罷，他跟著起身，沖周成龍揮著手說道：「成龍你這邊很辛苦了，但沒辦法，加快，加快，還要再加快。」

「是！」

待其他人走了，只剩下陳鴻兵和沈聽瀾收拾東西，陳鴻兵才無奈嘆道：「你說說你，搞技術的時候腦子比誰都靈光，這跟趙書記問這麼明白乾什麼……」

「什麼啊？」

「就是『往下做』啊，他都說了，沒必要再往下問。」陳鴻兵笑道，「還要書記親口說，『為了過審調整試驗參數』這種話？」

「哦。」沈聽瀾傻兮兮一笑，「就假裝是一試驗就出來過審數據了，沒有特意找是吧？」

「唉，就得我一點一點教，比教我閨女還累……」陳鴻兵繼而問道，「你跟我透個底兒，真的一定是這個故障么？」

「真的，只能是這個原因了。」沈聽瀾嘆道，「只是……恐怕六院很難接受吧，發動機是他們負責的，他們肯定希望問題發生在整體結構上。」

「等等……」陳鴻兵皺眉道，「如果六院不配合，準確度是不是就做不上去了？」

「應該是的。」

「那60%準確度，過審的概率有多大？」

「60%。」

「……」

……

七點來鍾。

一個身影，鬼頭鬼腦地潛入到李宅門前。

先按門鈴，再敲門。

只為確認家裡沒人。

然而，家裡有貓。

「喵嗚嗚嗚嗚~~~」

一聲凄慘委屈的貓叫，讓林逾靜瞬間崩潰。

「媽媽來啦……媽媽來啦……」她再也顧不得潛行，急匆匆掏出鑰匙試了起來，含恨暗罵，「姓李的都是渣猹，都是渣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