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里跑，沈一雲最後還是拒絕了。

經歷過幾十上百次的減肥行動，沈一雲早已對自己有了清醒的認知。

就拿上次來說，雄心勃勃買了價值2000+的跑步裝和跑步鞋，只穿過一次，現在還掛在陽台上。

之後，為了要不要掛閑魚賣掉，糾結到今天。

其間為了犒勞自己，還偷偷去吃了三頓呷哺。

時至今日，她已經完全認識到，減肥這種事，無論在經濟上、精力上還是情緒上都是負收益的。

通過這種方式，與自己的身材和解后，沈一雲整個人也變得自信起來。

她與李崢在街上走著，神氣地抬了抬眼鏡，侃侃而談。

「換句話說，像我這種有那麼一點點豐滿的體質，其實是一種基因優勢。」

「在食物並不富足的年代，可以更高效地吸收營養，儲存能量。」

「只是因為人類社會發展太快，食物過於豐盛，才導致現在有那麼一點點肥肥的。」

「放眼人類的發展史，這樣的時代其實少的可憐。」

「哼，一旦發生什麼喪屍末日之類的事情，我一頓飯能挨三天，到時候那幫瘦人羨慕我都來不及。」

沈一雲說著瞥向李崢：「還五公里跑？浪費能量！宇宙的熵就被你這麼無意義的升高了。」

「所以……」李崢看著不遠處的薊大化學院牌匾道，「你的選化學，就是為了引發喪屍末日么？」

「嘁，姐的項目說出來嚇死你。」沈一雲哼笑道，「準備好了么？」

「洗耳恭聽……」

「氯取代有機光伏材料設計。」

「嗯……是挺厲害的……」李崢揉腮道，「大概能感受到方向，就是優化有機光伏材料合成的過程吧？」

「哼，很可以了，具體來說，就是將苯並二噻吩類聚合物PBDB-TF中的氟原子替換為氯原子，PBDB-TF你可能沒聽過，就是……」

這一幕硬核化學討論，在李崢和沈一雲之間，是很正常的。

但在路人視角，卻有一種極強的震驚效果。

一般來說，與異性在一起，這麼硬聊科學研究……怎麼想都是鋼鐵直男才能做出的事情。

現在卻是一個小肥肥眼鏡妹在做。

而在她身旁，貌似完全聽不懂，卻又假裝懂了一樣頻頻點頭的，反倒是個頂級美男子。

這算啥，《我的對象是個直女科學家》？

路人看著年輕力壯的李崢，又看了看基因優良的沈一雲。

不容易啊，現在的年輕男生。

李崢和沈一雲進了化學院，一路聊著這個課題走進了滿是實驗室的大樓，來到高分子材料與科學研究實驗室。

這還是李崢第一次進科研實驗室，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

亂！

一排桌子，像是機關工位一樣的布置，椅子款式也不一樣，還有各種抱枕盆栽什麼的，桌上地上也都是資料和雜物。

其中有一張桌子，上面堆滿了零食，還有一排營養快線。

「學姐你這麼大了還喝這個？」李崢不忍地說道，「這個是給小孩子長身體的啊……」

「你怎麼知道這個是我的桌子？」

「這不是很明顯么……」李崢走到桌前，看著各種各樣的鍋巴、浪味仙什麼的，想說什麼又不太敢。

「別動我的零食。」沈一雲卻警惕上前，把一套實驗裝備塞給了李崢，「別看這兒，去裡面。」

「哦……」

二人換好了衣服，過了一個玻璃門隔斷，視野瞬間開朗。

與外面不同，這裡面可謂是一塵不染，整潔明亮。

三排長桌上，布滿了李崢見過的和沒見過的，光從外型上看就知道是上等的好貨，實驗考試設備與這裡是沒法比的。

李崢滿懷憧憬湊上前去，輕撫起一個像是大型印表機的白色方形儀器。

沈一雲抱胸笑道：「這個，新整的安捷倫離子阱質譜儀，一會兒有時間給你試試。」

「我……可以么……」李崢臉一紅走到儀器正前。

明明已經不準備碰化學了。

可為什麼，有種瘙癢的感覺又在隱隱作祟？

難道，這便是……

我與物理的七年之癢？

雖然在全力準備物理競賽，但這根弦崩的太久了，總難免有些麻木。

這種時候，突然在外面邂逅了妖嬈的化學儀器……

全新的設備，頂級的質感，神秘莫測的效果，完全不知道啟動這個傢伙，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有點頂不住啊……

「這個你認識吧？」沈一雲走到一個鋼鐵材質的桶狀儀器前，「有機小分子材料高真空提純系統，純國產，很好用。」

「別……」李崢咽了口吐沫，「別再說了……我一個高中生，不應該碰這些高端設備的吧……」

「嗨，這有啥。」沈一雲大笑道，「今天放假，實驗室就是你姐姐我的，隨便玩。」

她話音未落，實驗室最裡面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哦？」

沈一雲瞬間一個哆嗦：「胡……胡老師……」

李崢也是一個哆嗦，慌張站好。

二人凝視著角落許久，才見一個「補償寸頭」中年眼睛男緩緩起身，板著臉，面無表情地掃向二人。

補償寸頭，是李崢臨時發明的概念。

通常而言，20歲以前學習好的寸頭男，頭髮的數量和長度都是大差不差的。

但在20歲以後，這個狀況會發生改變。

大約79%左右的學習好寸頭，頭髮的數量會逐漸減少。

他們為了遏制這個趨勢，只好提升頭髮的長度，用以補償，以求頭髮數量X平均長度總量不變，以達到總發量不變的效果。

而眼前這位中年人，便是一位大約68%補償度的「補償寸頭」，他也的確用提升的長度，遮蓋住了相當大失去頭髮的區域，達到了一種似乎處於禿頂邊緣的效果。

李崢已經觀察到了這種地步，自然已經不太慌了，能憋住這些觀測經驗不分享，已經很難了。

倒是沈一雲，已經嚇得磕巴起來。

「胡老師……這個是……就是……當時化競讓我幫忙培訓的……」

「我記得，李崢。」補償寸頭沉著臉盯了李崢片刻，轉望沈一雲，「誰允許他進來的？」

「我……我我我……我想請他一起看IChO……正好參觀一下……」

「參觀？」補償寸頭狠狠點了點桌子，冷眼質問道，「他是教育部領導還是科技部領導？來訪備案登記了么？出了安全問題誰負責？科研成果泄露誰負責？你知道自己違反了多少個規定么？」

「這就出去……這就出去……對不起胡老師……」沈一雲一把拉過李崢，往外逃去。

李崢自知理虧，也便連連道歉，隨著沈一雲離開了實驗區。

出了隔斷，李崢一邊脫褂子一邊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得意忘形了。」

「不不不，怪我……是我得意忘形了……」沈一雲推著李崢道，「你先在這裡等我……我進去挨下罵。」

「我也有錯，我跟你一起挨罵吧。」

「別！你忘了他有多恨你了么？」

「啊？」

「胡增武啊，你忘了？」

「好耳熟……」李崢想了片刻，隨即眼兒一瞪。

關注點完全在補償度上了，根本沒看臉。

現在才想起來，沈一雲的導師不正是胡增武么，當時化學集訓，因為吳數和史洋的事情，鬧得挺不愉快的那位老師。

怎麼就那麼寸，每次都是被他抓到……

李崢倒也還好，再誠懇認錯就是了。

可沈一雲咬定了胡增武看到李崢只會更生氣，就只能不讓他再出現，自己孤身進去扛罵了。

李崢也不好硬辯，這便快速換下了實驗服，遁入樓道，等待學姐的處理結果。

這一等，並沒有等多久。

很快，胡增武就板著臉出來了。

沈一雲怯怯跟在身後，滿臉不好意思。

李崢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胡增武便已開口。

「一雲說，你聽說她這邊很忙，主動提出要幫忙做一些基礎實驗？」

李崢眼兒一瞪。

我有嗎？？？

很快，他接收到了沈一雲哀求的神色。

這樣就很明了了。

沈一雲表面獨自扛下所有罪過。

其實只是把李崢隔離在外面，自己好充分甩鍋。

好你個學姐，沒想到你個濃眉大臉的，竟然也能做出這種事！

李崢氣得臉一抖，當即低頭：「是的胡老師，我自己提出想來幫忙的……沒有考慮到實驗室的規則制度，萬分抱歉。」

「你不考慮規則制度，我是相信的。」胡增武搖頭乾笑道，「只是，你未免把科研實驗想的太簡單了，競賽高分和真正的實驗，還是有很長的距離的。」

「是……」李崢低頭道。

「你不用這樣，我沒在訓你，我也不是你的老師，沒資格訓你。」胡增武扭頭道，「這件事不管是什麼原因，責任都在沈一雲，以前有人帶孩子進實驗室弄出事故是有先例的，甚至有些人帶男女朋友進來，最後被發現是間諜，也絕非聳人聽聞。你有什麼想法是你的事情，一雲答應了就是她的事情。」

沈一雲低著頭，嘴巴已經嘟顫起來。

「好在，我們這也不是什麼保密的項目。」胡增武側頭吩咐道，「給李崢幾套相關論文，還有基礎實驗流程，他能讀懂就進去試試，不懂就別耽誤時間了。」

「啊！」沈一雲一驚，「來真的啊，胡老師？」

「俯首甘為孺子牛么。」胡增武哼笑道，「競賽距離科研實驗雖然長，但據我所知，史洋已經在去周院長的實驗室幫忙了，對有些人來說，這距離可能沒那麼長。」

「！」李崢也是神情一抖，「多謝胡老師，我這就讀論文。」

「你先別激動。」胡增武回了一臉冷笑，「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也許並不是那些人，下次不要再口出狂言了。」

話罷，他便回身走向實驗室：「一雲把資料給李崢后，進來幫忙。」

「啊……今天不是假期么……」

「假期？想讀博士的人還有假期？」

「……沒有……沒有……我這就來……」

待胡增武徹底進去了，沈一雲才吐了下舌頭，拉著李崢回到辦公桌前。

「看樣子，實驗進度是真的緊……」沈一雲苦笑道，「胡老師看到周院長那邊破格讓史洋進實驗室了，他也想利用一下閑著沒事兒乾的高中生啊……」

「不是，我時間很緊的。」李崢撓頭道，「而且我怎麼覺得，他就是想看我讀不懂論文，把我嚇跑爽一下子呢。」

「嗨，無所謂了，反正一天時間不可能看得過來的。」沈一雲說著打開了角落的文件櫃，「你就假模假樣看兩眼，然後打個招呼說看不懂，撤就可以了，我到時候給你一個師兄的聯繫方式，你去找他，我們到時候再一起看閉幕式。」

她說的很隨性，李崢這邊卻已放下書包，抽出了本來準備應對物競集訓的一應文具，噹噹正正的擺在桌上。

準備完畢，李崢坐在桌前，活動著手指說道：「我記得，核心就是通過引入二氯氰基茚二酮作為端基，增強分子內電荷轉移效應對吧？」

沈一雲翻著資料呆嘆道：「啊……是……記性真是不錯啊……」

「這幾個月都沒翻化學，已經差好遠了。」李崢雙手交織，反手挺向前，拉伸著手筋兒冷笑道，「就當是彌補IChO遺憾了，今天，我與史洋同在。」

「卧艹……」沈一雲罵了起來，「莫名其妙就正經起來了。」

與此同時，實驗室內傳來胡增武嚴肅的聲音：「一雲？」

「就來，就來。」

「李崢看不懂就讓他走吧，別耽誤大家時間。」

「啊，李崢很認真的樣子，還是讓他試試吧？」

「隨他。」

……

不多時，沈一雲已在電腦里打開了三篇超長論文，順手送來了一沓實驗相關的紙質材料。

「這些，是原理應用。」沈一雲指點過電腦屏幕後，拍了拍桌上的材料，「這些，是相關儀器的操作規範和工作流程，記錄規範，你全掌握的話，基本就可以算是一個科研助手了。」

「別的我不管。」李崢擼起袖管，「史洋全掌握了是吧？」

「能進周毅的實驗室……應該是吧……」

「我不比他差就對了，你忙你的吧。」李崢這便嫌棄地揮了揮手。

「唉……你要扛不住，走的時候說一聲啊……」

沈一雲這便進了實驗室，來到了自己熟悉的實驗台前，默不作聲地準備起操作過千萬遍的實驗。

科研實驗就是這樣，為了摸清一個原理，優化一個過程，通常都要經歷千萬次反覆，然後換一個變數或者條件，再來千萬次。

時間長了，很磨人，但又必須做。

準備期間，胡增武有一搭無一搭問道：「聽你剛剛說，他本來是來物競集訓的，後來覺得沒意思又走了？」

「好像是。」

「把化學集訓的水攪渾了，又去搗亂物理了。」胡增武抿著嘴道，「集訓老師一定很難做吧。」

「嗯……這次集訓不知道為什麼是解其紛帶的……聽說李崢走他好像還挺高興。」

「呵，好么，蒼蠅看綠豆，他倆竟然對上眼兒了。」胡增武難得真笑起來，「不講規矩急於求成的人，腦子再好也只能一事無成啊……」

「這個……胡老師，李崢其實挺踏實的。」

「踏不踏實不是看出來的，是做出來的。」胡增武沖實驗室外面努了努嘴，「他今天如果能坐到我們下班，認認真真地學上七八個小時，才算得上踏實，才有補救的空間。」

胡增武話音剛落。

穿著白大褂的冷峻美男子已抬著手踏入實驗室。

「我好了。」

他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