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整理鬍鬚、梳理頭髮、豎起衣領。
在執行生意計劃之前,一切永遠都是完美的。
然而,誰都知道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第一個難關,是以狼骨情報為誘餌,設法讓竹子同盟上鈎。
如果沒有成功達成這項任務,那整個計劃就到此為止了。
「那我出發了。」
從旁觀角度來看,羅利肯定就像個準備前往巨人巢穴的小矮人。
但,羅利初當上行腳商人時,也覺得四周的商人都像大巨人。
但在這群大巨人之中,羅利還是順遂地走到現在,這次肯定也能順利達成任務!
在莉莉薇與寇洋的目送下,羅利離開了牧羊人的宿舍。
可能是在暴風雪中強行前進,留下了後遺症。
王德林的身體狀況依然沒有好轉,但聽見羅利願意協助后,臉頰明顯變得紅潤不少。
王德林一直隱藏身份,在暗地裏支撐著寺廟。
所以,在寺廟裏,他必須與其他牧羊人是相同的存在。
王德林說過,自己只能依賴羅利——看來此言不虛。
屋外仍是風雪不斷,建築物幾乎完全被白雪覆蓋,只有屋檐下的部分勉強還看得見石牆或木牆。
然而,儘管氣候如此惡劣,商人似乎還是靜不下來。
羅利好不容易抵達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館時,也看見一名商人正好從對面建築物跑了過來。
「喲?沒想到這種天氣一大早還有客人前來。」
「是啊,因為天氣越惡劣,越是發財良機嘛。」
「哈哈哈!說得真對。」
這人似乎是竹子同盟的成員,他毫不猶豫地打開大門,迅速走進旅館。
羅利也隨後便走進旅館,而後聽到入口處旁的商人詢問說:「你來找凱凱啊?」
羅利在這裏儼然已是個老面孔。
「我心裏在想什麼,臉上寫得這麼清楚啊?」羅利一邊摸自己的臉,一邊說道。
男子聽了,笑着告訴羅利說:「那傢伙在筆耕室。」
想起守在資料室入口處的男子,感覺就像個神學士。
羅利認為:「原來如此,用筆耕室來形容也沒錯。」
「謝謝。」
「你要找他談生意啊?」
這是商人們的寒暄話。
羅利笑嘻嘻地回答說:「是啊。談一個能賺大錢的生意。」
不久后,羅利再次走出雪花紛飛的屋外,往劉興凱的工作場所走去。
來到一樓入口處,果然看見了那名像神學士的男子。
羅利說出想要拜訪劉興凱的目的后,男子也沒問羅利名字,便往裏面走去。
男子的任務,說不定是監視其他敵對同盟有沒有派人前來。
羅利這麼想時,男子回到入口處,並沉默地指向裏面。
向男子致謝后,羅利朝向裏面的房間走去。
這時,劉興凱已打開房門等待羅利前來。
「早安。」
「早安。怎麼了嗎?」劉興凱說着,邀請羅利走進他的卧室,然後背着身子關上房門。
看見羅利冒着這惡劣氣候前來,應該劉興凱也知道他不是來閑話家常。
羅利拍了拍走進這棟建築物時沒拍乾淨的雪花,並咳了一聲掩飾緊張感后,堆起了商談用的笑容說:「老實說,昨晚發生了讓我非常在意的事情。」
「非常在意的事情?啊,先請坐吧。」
在劉興凱拉出的椅子坐下后,羅利揉了揉鼻子下方。
羅利讓視線落在手上,並且不停反覆張開又握起拳頭的動作。這樣的表現或許顯得刻意,但他覺得有些做作反而比較好。
「因為實在太離奇,所以我想到后就睡不着覺了。您看!」
說着,羅利指向自己的眼睛下方。
商人如果頂着黑眼圈前來商談,不是會被對方識破弱點,就是會讓對方起疑。
話雖如此,劉興凱卻反而開心地笑着說:「真的呢。」
屋外下着大雪,而狀況陷入膠着。
在這種時候,離奇的事情反而比較適合當成酒席上的助興話題。
「到底是什麼事情呢?您該不會是找到攻破寺廟的入口了吧?」
羅利把握這個瞬間,一口氣反擊說: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兩人彼此僵著笑臉,時間不知道就這麼過了多久。
劉興凱沒有改變表情地揉了幾次手后,默默地站起身子,並打開房門確認外面狀況。
「然後呢?」
房門都還沒關上,劉興凱便急着這麼反問,看得出來他也是個演技精湛的演員。
「您知道越過索耶布達斯大海峽的對岸,有個叫做蘆葦城的港口城鎮嗎?」
「我知道。蘆葦城是南北兩地的貿易中樞。雖然我沒有實際在蘆葦城買賣過商品,但那裏的三角洲是個好地方。」
「沒錯。您知道兩年前在蘆葦城盛傳的無稽之談嗎?」
劉興凱是過着行商生活的商人,或許不知道這個傳言。
雖然羅利這麼猜測,但劉興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用手捂住嘴巴。
劉興凱的舉動應該是為了掩飾差點露出的本性。
「我記得好像是……有關異教之神……的骨頭吧?」
「沒錯。是狼骨。」
劉興凱沒有看向羅利,而是注視着別的方向進行思考。
當劉興凱再次看向羅利時,露出了帶有戒心的眼神。
那眼神彷彿在說「沒想到你真的會說出這麼離奇的事情」。
「狼骨怎麼了嗎?」
劉興凱會這麼輕描淡寫地問,如果不是覺得羅利蠢,就是覺得難以置信。
即便如此,羅利還是順勢回答說:
「假設寺廟買了狼骨,會怎樣呢?」
「寺廟?」
「是的。只要用得巧妙,就算是異教之神的骨頭,也能用來提高神明的威嚴;可以藉此來說服聚集在寺廟鐘樓議會、求助於神明的那些人士。此外,寺廟還可以把狼骨視為投資對象,如此一來,那些想突破僵局的人士也能繼續堅持他們的主張。」
聽完羅利的發言后,劉興凱閉上眼睛,露出了苦澀的表情,而這並不代表他打算認真地考慮這個提案。
劉興凱是在思考要怎麼回答,才不會對羅利造成刺激。
「雖說,羊毛業績年年下跌,但應該是累積了好一段時間,才會造成現況。所以,寺廟應該在幾年前,就選擇了一種方法來保護財產。畢竟七彩國王國的貨幣似乎持續在貶值。保護財產的方法就是先使用這些貨幣買下物品。可以的話,最好是買下在任何地區都能有同等價值的物品。只要這麼做,即使過了幾年,七彩國王國的貨幣暴跌,寺廟還是能以外國貨幣變賣狼骨,然後把現金帶回七彩國王國。這麼一來,就像我們在那個港口城鎮能投宿在高級旅館一樣,寺廟也能在七彩國王國繼續當大爺。」
對於羅利口沫橫飛的說明,劉興凱誠實地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您覺得這點子如何呢?」
聽到羅利這麼繼續追擊,劉興凱輕輕揚起手掌。
劉興凱的手勢是要羅利等一下。那舉動彷彿在說:「我已經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在那之後,劉興凱咳了三次,才好不容易開口說:
「羅利先生……」
「是。」
「的確,您提出的點子似乎不難成立。」
「我就說吧。」
羅利喜孜孜地笑着說。
他也知道額頭上已經了冒出汗珠。
「可是,我們是竹子同盟。呃……這雖然很難以啟齒……」
「什麼事呢?」
莉莉薇如果在場,肯定會被羅利的演技嚇著。
「那個,算了,我就老實說吧。對於這個可能性,我們老早就考慮過了。」
「咦?」
「這個傳說很有名。而且啊……」
劉興凱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他用咳嗽掩飾著自己的情緒,並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的有很多人——我們許多的優秀同伴絞盡腦汁思考過了。」
羅利保持探出身子的姿勢,陷入了沉默。
劉興凱攤開兩邊手掌,略微斜着眼睛觀察著羅利的反應。
羅利先別開視線后,再看向劉興凱,然後再次別開視線。
屋外一陣強風吹過,木窗隨之喀喀作響。
「我們的結論是壓根沒有那種東西。這個傳說風靡各地的時候,我們有個同伴正好在蘆葦城,他透過在蘆葦城有門路的商行做了調查,結果發現只有某家商行抱着不太認真的心態在尋找骨頭。而且,憑那家商行的規模,壓根買不起真的聖遺物,而且他們也沒有資金來源。這只是一種沽名釣譽的行為。有些人偶爾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大多是在酒席上為了愛面子或開玩笑,才會這麼做。」
劉興凱或許是在生氣,才會如此多話。
他可能是在氣羅利害他白白浪費了時間。
也可能是在氣自己太愚蠢,居然對羅利抱着期待。
羅利無言地在椅子上重新坐好,來回地搓揉雙手或張開手掌。
尷尬的沉默氣氛降臨。
「這只是個無稽之談。」
最後,劉興凱顯得不屑地說道。就在這個瞬間——
「如果這不是無稽之談呢?」
這時如果沒有展露笑容,羅利的演技就太差勁了。
羅利壓低下巴、抬高視線,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您別開玩笑了。」
劉興凱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雖然他表面上故作鎮定,但羅利當然不會錯過他的反應。
劉興凱若無其事地擦了一下手掌心。
「我是不是在開玩笑,就交由您來決定好了。」
「不是啊,羅利先生,您別這樣啊。要是我的應對太不得體,那我向您道歉。因為我們的人真的集思廣益了很久,我才會忍不住激動了起來。所以……」
「您要我別隨便說說,害您失去冷靜,是嗎?」
搖晃的木窗不停發出喀喀聲響,強風吹過時,也會傳來雪花碰撞木窗的聲音。羅利正想着:「這聲音真像海浪撞上船身時的聲音」時,眼前的劉興凱已露出彷彿暈了船的表情。
劉興凱咬着嘴唇、瞪大眼睛,臉色變得蒼白。
「一千五百枚。」
「咦?」
「您知道一千五百枚的鳳凰金幣,要多少箱子才裝得下嗎?」
海倫商行在官方驕傲地堆起箱子小山的光景,羅利到現在還是歷歷在目。
劉興凱臉上浮現僵硬的笑容。
「羅……羅利先生……」
他臉上的汗珠從太陽穴順着臉頰滑落。
不管是神情、語調,還是眼淚,都能靠演技表現出來,但如果是汗水,就沒那麼容易了。
「劉興凱先生,您覺得如何呢?」
羅利從椅子上探出身子,讓臉貼近到甚至能嗅出劉興凱昨晚吃了什麼的距離。
現在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時刻。
如果現在沒有完全咬住對方,就無法朝向下一個獵物伸出爪子。
「我希望透過您與同盟隨時保持互動。」
劉興凱不可能不知道羅利的意思。
他像個被小刀架著喉嚨的行腳商人般,露出了恐懼的眼神凝視羅利。
「我們能突破目前這個僵局。而由您來負責這個重要的任務。這提議應該不會太差,對吧?」
「可……可是……」
好不容易開口說話的劉興凱口中,飄來了上等葡萄酒的香味。
「可是,您、您有證據嗎?」
「無論任何時候,信用都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
羅利露出微笑說道,然後縮回了頭。
雖然劉興凱一臉狼狽,臉頰也即將泛紅,但羅利馬不停蹄地說:
「寺廟當然不可能愚蠢地把「狼骨」的商品名稱大剌剌地記在賬簿上。他們應該會偽裝成其他什麼商品買進來才對。不過所謂萬物萬事皆無所藏匿,抱着「應該沒有吧」的想法來查看賬簿時,或許不會發現什麼可疑的項目,但這時如果告訴自己「一定藏有什麼東西」來查看賬簿,應該就會得到不同的結果。您覺得呢?」
劉興凱沒有回話。
他壓根回不了話。
「事實上,我這邊有能讓狼骨傳說變得可信的東西。可是……老實說,對我這種行腳商人來說,這件事的規模太大了。如果我直接告訴同盟幹部這件事,壓根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相信。所以,我需要有人幫我美言幾句。」
這是羅利一路長途跋涉地運來商品,獨自在的村子裏或城鎮推銷而得的經驗。
即使說出一樣的推銷詞,只要在該的村子裏或城鎮有個與自己相同論調的友人,推銷結果就會天差地遠。
羅利的個性再善良,也不會天真地認為只要說出事實,對方就一定會照單全收。
一個人推銷時,就算是上等好貨也賣不出去;但換成兩個人推銷時,就算是劣質商品也能大賣。
這是現實,也是做生意的秘訣。
「可是……」
「請您想想。我可是在那個港口城鎮得到了王久銀先生的信任耶——就憑我這個窮酸的行腳商人。」
劉興凱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看似痛苦地閉上眼睛。
據說在南方大帝國,有個在數十年之間,持續駐紮着穩固的強大權力和商業網的都市,據聞那個都市簡直就像佈下了天羅地網。
雖然羅利沒有去過那都市,但能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
信用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
雖然看不見,但絕對不容忽視。
「劉興凱先生……」
聽到羅利的呼喚,劉興凱的身體不停發抖,還有幾滴汗珠從下巴滴落。
如果狼骨傳說並非無稽之談而是真有其事,協助羅利就等於爬上了同盟內部的升遷階梯。
然而,如果這情報只是瘋狂行腳商人的胡言亂語,輕信對方的劉興凱將會跌入失敗的谷底。
劉興凱要面對的不是天堂,就是地獄。如果兩者加起來再除以二會等於零,或許只會是一場享受危險樂趣的賭局。但面對一旦失敗就無路可退的選擇,只要有充裕的時間,任誰都會猶豫起來。
而猶豫往往會讓人心生恐懼。
「這件事情……還是不……」
儘管認為羅利說的話可能是事實,劉興凱還是一臉痛苦地吐出了這些話。
獵物就快逃跑了!
羅利只能斬斷劉興凱的退路。
「城主……」
羅利以如針般尖銳的口吻說道,隨後便在換氣的瞬間感到猶豫。
如果說出了這件事情,那就真的無法回頭了。
羅利咽下口水,然後繼續說:
「如果我說城主已經採取了行動呢?」
「什……咦?採取什麼行動?」
「徵稅啊。」
羅利還是說出來了。
表情垮掉的劉興凱凝視着羅利不放。
不同於外表上的獃滯,劉興凱的腦袋裏肯定正以驚人的速度思考。
「叩」的一聲傳來,劉興凱從椅子上站起身子。
羅利沒有放過劉興凱。
「您去傳達這消息能做什麼?」
劉興凱死命地想要甩開羅利抓住他手臂的手,而他想要前往何處再明顯不過了。
不管是什麼樣的團體,對團體抱有歸屬意識會讓人變成忠誠的狗。
劉興凱理所當然會想傳達這重大的事實。
「要做什麼……當然是要早一刻傳達消息……!」
「傳達后呢?討論對策嗎?」
「這與你無關!」
「你們明明早就無計可施了,你還要這麼頑固嗎?」
「!」
劉興凱停止了掙扎。
他痛苦的表情證明了他對這個事實有所認知。
「請冷靜下來。這時就算把事實告訴同盟,也只能幹着急而已。等到新的徵稅命令送達,寺廟應該會破產吧。到時候他們不是跪在城主面前求城主大發慈悲,就是毅然地選擇一死吧。不過,這時候如果指出寺廟持有狼骨這個異端證據,您認為寺廟會做出什麼判斷呢?」
寺廟無法逃離土地,而土地無法逃離世俗權力。
如果寺廟為了支付稅金,而公然向試圖干涉國政的竹子同盟請求協助,事態又會如何演變呢?
城主應該會以反叛為由,派兵前往寺廟。
不過,就算走到這一步,寺廟仍然是官方組織的一員,這可以為他們帶來一絲希望。
這時如果有人指出狼骨的事實,寺廟的最後希望就會如同遭到綁架一樣。
聽到「與城主或教皇為敵,哪一個比較可怕」的問題時,如果是官方相關人士,一定會回答後者。
而且,只有在寺廟面臨這般事態的時候,同盟才有機會乘隙而入。
「劉興凱先生,剩下的時間非常有限,而且機會只有一次。在這裏陷入混亂之前,我們必須把這個雖然有些愚蠢,卻相當有魅力的提案提給空閑的大人物們。就算當下得不到他們的同意,也能先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等到陷入混亂時,他們就會比較容易注意到我們。畢竟人們溺水時,總會伸手去抓距離自己最近的東西。我很樂觀地認為這件事情會成功。因為……」
羅利繞過桌子,站到劉興凱面前說:「我可以肯定狼骨確實存在。」
劉興凱愣愣地看着羅利,那視線不像在瞪人,而像是受到了吸引。
劉興凱的呼吸變得急促,肩膀大幅度地上下擺動着。
「劉興凱先生……」
聽到羅利的呼喚,劉興凱閉上了眼睛。
那舉動看起來像是投降說:「就隨你便吧」,但在閉上眼睛的同時。
劉興凱開口了:「證明徵稅是事實的證據呢?」
獵物咬住了誘餌!
不過,還沒有完全上鈎。
羅利壓抑住想要跳起來的衝動,緩緩回答說:「我和牧羊人們住在一起啊,當然能最早發現掉在外頭的東西。」
劉興凱緊閉雙唇,用力吸入空氣。他似乎是想要讓腦袋清醒一下。
這樣的反應,證明羅利的話語確實吸引了劉興凱。
「什麼時候?」
「昨天深夜。這也是我睡不着覺的原因之一。」
劉興凱緊咬着牙根,感覺都快聽見他牙根嘎吱作響的聲音。
如果徵稅一事真是事實,在這個消息傳出去的同時,這裏就會像蜂窩遭到攻擊一樣變得一片混亂。
屆時即使提出什麼方案,對方也不會接受。
因為同盟這種東西,只憑一人之力是拉不動的。
憑劉興凱的智慧,應該知道這樣的道理。
正因為期待着劉興凱的判斷,羅利才沒有繼續說話。
只要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就算要花一上整晚等待天平傾斜,商人也願意。
在下雪天特有的寧靜氣氛之中,只有時間緩緩流逝。
劉興凱的額頭冒出了汗水。
他緩緩張開眼睛,對着羅利說:「一千五百枚。」
「咦?」
「一千五百枚鳳凰金幣要裝多少箱子呢?」
羅利忍不住放鬆了臉頰,但並非是因為劉興凱的問題太蠢。
而是因為這代表着他們已經締結了合約。
「我絕對不會讓您後悔的。」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劉興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先是十指交握並仰起脖子,再用雙手粗魯地擦去滿臉汗水。
「哪怕一次也好,真想看看一千五百枚金幣長什麼樣子。」
羅利只能伸出手這麼說:「如果一切順利,一定看得到的。」
「我衷心希望如此!」
羅利順利度過了第一階段的難關。
握手表示合約成立后,劉興凱便如閃電般展開行動。
畢竟劉興凱賴以維生的,就是把來自各地的小團體聚在一起,建立一座城鎮或的村子裏的工作。
相信比起羅利,劉興凱更懂得在群體之中推動群體的竅門。
劉興凱沒有興奮而無謀地跑去找大人物們,告訴他們狼骨傳說可能屬實。
他認為首先該採取的行動是——增加同伴。
「口風緊且好奇心旺盛,眼力好又有空,就算不是率領一流商行的人,也會想要網羅這種優秀人才。或許是上天的旨意,這裏聚集了很多這樣的人才。」
事實上,如果沒有做好事前調查,就把狼骨的事告訴決定同盟動向的幹部們,只會被認為腦袋有問題而不了了之。
首先,必須與意氣相投的同伴們做好事前調查。
「那麼,可以麻煩您去安排嗎?」
「沒問題。我會在一、兩天內檢查所有賬簿。只要找到像是寺廟在隱藏東西的線索,就算是要捏造事實,也難不倒我們。」
劉興凱露出了驕傲的笑容,那樣的笑容反而讓人心生信賴。
「這樣我就安心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這場暴風雪結束前做完事前準備。我們只能在他們有空的時候,請求他們聆聽我們的意見。剩下的就是必須提出足以說服對方的……確切證據。」
如果羅利不在場,劉興凱就無法強硬地主張狼骨真實存在。
賬簿上若留有一眼就能看出像是狼骨的明顯跡象,劉興凱應該早就發現了。
「關於這點,我不會讓您失望。請放心交給我吧。」
劉興凱點了點頭后,說了句:「對了……」
「嗯?」
「您都不討論怎麼分配利益啊?」
商人的目的永遠是利益。
如果沒有提及怎麼分配利益,就表示那商人是為了其他目的而行動。
劉興凱用犀利的目光注視着羅利。
羅利向別處瞟了一眼后,才回答說:「因為,我不認為這次生意成功時所帶來的利益,會少到必須做事前討論。」
劉興凱同意的模樣像是在說「抱歉懷疑了你」。
他點點頭說:「我有時也會想,如果從事採買物品再賣出去的單純生意,或許還比較適合我。」
一個商人會一直懷疑對手,而且還表現得如履薄冰,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參與的生意構造太過複雜。
聽到劉興凱有些自嘲的話語,羅利這麼回答:「我也經常會想,如果能只為了自己做生意就好了。」
「這麼做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看見劉興凱打開房門,羅利豎起了外套衣領,還反射性地確認莉莉薇不在場后。
才回答說:「至少不會感到厭倦。」
劉興凱露出笑容后思考了一會兒,緊接着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說:「也對。感到厭倦才是災難的源頭。」
如果是在酒席上,這一定是會讓人想相互拍肩的瞬間。
不過,商人比較冷靜一些。
所以,兩人只有交換了一下眼色。
「我們會以墨水和羊皮紙做武裝。羅利先生您呢?」
「證詞……還有,同樣也是羊皮紙。」
告訴對方自己持有證物,是非常危險的行為。因為羅利在這裏不但被隔絕,也沒有同伴,所以對方很可能以武力搶奪證據。
不過,如果站在劉興凱的立場設想,羅利也會覺得只有證詞並不足夠。
羅利把這兩個想法放在天平上秤了秤,才說出方才的話,而這麼說似乎是正確的決定。
因為他看見劉興凱安心似的緩和表情。
「總而言之,我把我的賭金全押在羅利先生身上了。」
「我了解事情的嚴重性。」
「那麼,我這就去召集同伴。您呢?」
「我也要回去跟同伴做一下討論。畢竟這事比較特殊,比起被墨水弄髒手的人,把手藏在長袍袖子底下的人所說的話,會比較容易說服他人吧。」
劉興凱點了點頭,然後邊推開門邊說:「但願暴風雪能繼續吹下去。照這樣子看來,時間可能相當有限。」
如果不能趕在同盟或寺廟接到徵稅通知之前與其進行交涉,羅利等人的計劃將會變得窒礙難行。
走出屋外后,羅利發現雪勢已減弱了不少。
從天空的模樣看來,暴風雪不太可能就這麼停下來,但若是這樣的天氣,胸口藏着城主信件的使者很有可能會冒險前行。
「下次請您直接到資料室來。我……方便直接前往您的宿舍拜訪嗎?」
「當然方便。那就拜託您了。」
兩人在最後握了手,而後像是分道揚鑣。
羅利再次走進了飄雪之中,沿着連方才自己留下的腳印都看不見了的雪道,朝着牧羊人的宿舍前進。
當自己為某人完成某些目標時,那到痕迹一定也會像這條雪道上的腳印般,轉眼間消失在匆匆流去的時光之中。
就連擁有奇妙身軀的莉莉薇,她的腳印在匆匆流去的時光之中,也會變得斷斷續續。
就連讓人容易覺得會有許多同伴聚集、就是歷經斗轉星移也不會消失的故鄉,其實也不是永恆的存在。
不過,即使腳印消失了,只要重新踏出步伐就好。
故鄉亦是如此。
羅利之所以願意幫助王德林,也是因為有這一層因素。
因為羅利能藉此告訴莉莉薇——建造新故鄉絕非無稽之談。而且陷入危機時,也會有人來幫助自己。這世界並非無情無義,也沒有充滿絕望。
羅利回到宿舍后,看到莉莉薇與王德林兩人隔着地爐,正靜靜地交談著。
與其說交談,感覺上是王德林一句一句地訴說着往事,而莉莉薇只是安靜地聆聽。
「算是順利讓獵物咬住了第一個誘餌。」
「……」
像是在表達謝意似的,王德林靜靜地用力點了點頭。
「我先睡一下。劉興凱會找一群眼力極佳的人來查看賬簿,相信沒多久就會發現可疑之處吧。」
真正棘手的,是順利讓同盟相信真有狼骨之後的行動。
得知狼骨確實存在後,同盟一定會露出更為強硬的態度,堅持己方的要求。
同盟的態度會有多強硬,取決於狼骨傳說的可信度。
羅利沒有信心能否順利抓穩韁繩。畢竟這次面對的,不是馬或牛般大小的對象。
如果羅利不先睡覺補足精力,恐怕會在瞬間精疲力盡。
或許是顧慮到王德林在場,莉莉薇壓根沒有好好看過羅利一眼,但在擦身而過時,她輕輕碰了一下羅利的手。
走到隔壁房間后,羅利發現寇洋仍在熟睡。雖然知道自己能免於獨自在被窩裏發抖睡覺,但心裏難免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麼。
羅利露出苦笑,鑽進了被窩。
因為木窗關着,空隙也被白雪覆蓋,所以看不出正確時間。
醒來后,羅利猜測現在應該是中午過後。
羅利是因為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才會沒睡多久就醒來。
太安靜了。
羅利立刻坐起身子,走下床打開木窗。堆在木窗和牆壁上的白雪掉落,傳來了「咂」的一聲。羅利就這麼讓木窗完全敞開,冰冷的空氣也隨之灌進屋內。
冰冷空氣扎著臉頰的同時,白色雪景也映入了眼帘。
不過,此時風勢已經平靜許多,儘管仍下着雪,但已算不上暴風雪。
屋外已恢復下雪天特有的寧靜,安靜得甚至讓人覺得就快耳鳴。
應該就是這份寧靜讓羅利醒了過來。羅利經常有不是因為太吵,而是因為太安靜而醒來的經驗。
因為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時,四周總是會變得一片死寂。
「……你一個人啊。」
來到有地爐的房間后,羅利看見莉莉薇獨自顧著爐火。
「本大人正猶豫着該不該叫醒你這個傢伙。」
「你是因為看到我累得呼呼大睡,所以捨不得叫醒我啊?」
由於王德林不在,羅利大方地坐在莉莉薇身邊。
莉莉薇一邊用鐵棍輕輕翻弄地爐里的木炭,一邊簡短地回應:「看到你這個傢伙那傻呼呼的表情,本大人都懶得叫醒你這個傢伙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寇洋不在就算了,連疲憊不堪的王德林也不見蹤影,這表示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而且,讓時光暫停的暴風雪也停了。
莉莉薇鬆開鐵棍,偎著羅利的身子。
「雪勢減弱后,寺廟的人來過這裏。他們是來詢問牧羊人們有沒有看見預定昨天或今天抵達的使者。」
「王德林先生怎麼說?」
「那老頭說寺廟的人在尋找的使者,肯定是那些斷了氣的傢伙。他說暫時先裝出不知情的樣子。因為發現那些傢伙的地點很遠,一般牧羊人絕對到不了。寇洋小鬼現在正陪着他。」
這麼一來,帶着相同信件的其他使者,很可能最快明天或後天就會抵達。
「咱們應該怎麼做?」
「我們現在只能等待而已。等劉興凱他們找到某程度能構成證據的東西后,再去找同盟的上層幹部討論。」
「哦……」
聽到莉莉薇無精打採的回答,羅利把視線從她的側臉稍微移向尾巴,結果突然被莉莉薇揪住了耳朵。
「你這個傢伙每次不確認尾巴的反應,就無法做出判斷嗎?」
「成、成就大事時,永遠都要有證據啊……」
「大笨驢。」
莉莉薇像甩開東西似的鬆開羅利的耳朵,然後別過臉去。
因為莉莉薇拉耳朵的力道不輕,羅利感覺到耳朵陣陣抽痛。
不過,莉莉薇會使出這麼大的力道,就表示她真的很生氣。
這般反應真不知是來自少女心,還是動物心的微妙變化。
或許對莉莉薇而言,他人憑着她容易泄漏真心的耳朵和尾巴作為判斷,感覺就像提出了問題,卻被對方看見答案一樣也說不定。
「當然也有你上場表現的機會。」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原本稍微低下頭的莉莉薇豎起頭上的耳朵。
看見如此明顯的反應,讓羅利忍不住想要摸摸莉莉薇的頭。
但這時卻傳來了莉莉薇的聲音:「你這個傢伙的耳朵想被咬下來嗎?」
雖然,莉莉薇的耳朵很重要,但自己的耳朵也一樣重要。
所以羅利慌張地搖搖頭。
「同盟是規模非常大的組織。當然了,目前在這裏的傢伙們只是其中一部分,真正的大人物現在應該在跟下雪無緣的溫暖地區吧。儘管如此,他們的本質還是組織。想要讓如此龐大的組織動作,必須有足夠的說服力。為了說服他人,有時候必須提出事實或證據以外的東西。」
莉莉薇低着頭抬高視線,露出有所防範的眼神。
看見莉莉薇似乎像在鬧彆扭的模樣,羅利認為,莉莉薇應該是知道他喜歡看見做出這種動作的女性,才刻意這麼做。
「我一站到團體面前,就會很緊張。不過,你倒是一個天生的演員。」
羅利針對莉莉薇剛才的舉動,刻意這麼說。
雖然莉莉薇像是被潑了冷水似的哼了一聲,尾巴卻興奮地甩了一下,這表示她的心情正好。
「知識交給寇洋,實務就交給我。」
「本大人呢?」
聽到莉莉薇的詢問,找不到適當字眼的羅利,最後說出這個辭彙:「氣氛。」
莉莉薇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嘻嘻笑了好一會後,嘆了口氣。
這時,莉莉薇抱住羅利的手臂,在他耳邊這麼說:
「的確,本大人總是在負責製造氣氛,而你這個傢伙總是在破壞氣氛。」
雖然,有很多話想反駁,但羅利咳了一聲繼續說:「掌握現場的氣氛變化很重要。雖說有證據,畢竟還是不可能提出確切的證據。最重要的是,必須讓那些傢伙覺得這場賭注值得一試。說真的……」
羅利面向莉莉薇,然後接續說:「這攸關整件事情的成敗。」
莉莉薇露出圓滾滾、帶有紅色的琥珀色眼瞳。
莉莉薇明明看過世上許多是是非非,眼眸卻如純真少女般清澈。
如此清澈的眼睛緩緩眨了一下。
眨完眼后莉莉薇彷彿變了個人似的,散發出懾人的氣勢說:「放心交給本大人嘛。因為那老頭答應過本大人。」
「答應你什麼?」
「那老頭說任務成功時,會把今年長得最肥嫩的羊送給本大人。」
不愧是假扮成人類吃羊肉,表裏兩面使力,還在此地建造第二故鄉的精明賢者;他非常適合說出這樣的話語。
聽到這絕妙的俗話時,莉莉薇一定也只能露出笑容回應。
而且,她腦中還會浮現這般想法:一定要設法幫助這個人
「那老頭說了很多建立故鄉的過程,還有為了讓故鄉維持下去的經驗談。」
莉莉薇的側臉露出了平靜中帶點怒意的認真表情。
不過,就算不看尾巴,羅利也知道莉莉薇的認真表情源自於緊張。
因為他知道莉莉薇非常重情義,也在一些意外之處特別堅持。
「有聽到值得參考的意見嗎?」
莉莉薇的尾巴用力發出「啪唰」一聲。
「嗯。」
「這樣啊。」
如果莉莉薇開口要羅利像王德林那樣建造故鄉給她,羅利一定無法爽快答應。
這點羅利與莉莉薇兩人都心照不宣。話雖如此,如果完全迴避這個話題不談,又會讓人有種彼此不信任的尷尬感覺。
羅利看得出來莉莉薇安心地鬆了口氣。
他抱住莉莉薇的肩膀,打算把莉莉薇拉近自己的瞬間——
「好了。」
說着,莉莉薇抓起羅利的手。
「時間到了。」
「……」
「呵,別露出這種表情啊。還是你這個傢伙又想被人看見慌張失措的樣子不成?」
莉莉薇那壞心眼的笑臉後方,隱約傳來拐杖聲以及人類的腳步聲。
羅利認為應該是寇洋他們回來了。
莉莉薇站起身子,然後伸了個懶腰。
她的骨頭隨之發出喀喀聲響,尾巴看似舒服地倒豎着毛。
羅利面帶微笑地望着莉莉薇,但這樣的時光很快就結束了。
這時莉莉薇並沒有捏起羅利的臉頰。
而是藏起了耳朵和尾巴。
事到如今,在王德林面前隱藏外表壓根毫無意義。
這麼一來,就表示莉莉薇聽到的,而隨後也傳進羅利耳中的腳步聲,除了寇洋與王德林以外另有其人。
該不會……
羅利的寒毛直豎,儘管知道沒有幫助,還是忍不住按住了胸口。他的胸口放了王德林從斷氣使者身上偷來的城主信件。
然而,如果把羊皮紙信件丟入火堆,也無法像一般紙張那樣立刻燒成灰。
莉莉薇像是在問「怎麼着?」似的一臉愕然。
房門打了開來。
羅利此刻只能向神明祈禱。
「抱歉。」
傳來了不讓人有機會說「不」的沉穩聲音。
一名男子身穿不同於莉莉薇的長袍,用着習慣對人施壓的口吻說話。
兩名和尚中間夾着王德林站在門外,說話的男子就是其中一名和尚。
「打擾一下。喂!」
「是!」
較年輕的和尚一踏進房間,立刻環視房間一圈,然後檢查起王德林的私人物品。王德林把所有情緒藏在連莉莉薇都能瞞過、有如神學士般的表情底下,若無其事地凝視着和尚的一舉一動。
令人擔心的是連鬍子都還沒長出來、也沒經歷過這種事的寇洋。
與寇洋眼神交會時,羅利看見他害怕得就快顫慄起來。
「您是行腳商人吧?」
較年長的肥胖和尚站在門口對羅利說。
他之所以不肯走進房間,應該是認為牧羊人居住的房間是不潔之地。
「是的。我們因為找不到旅館投宿,所以借住在這裏。」
「這樣啊。您也是魯維克的人啊?」
「不,我隸屬於萊恩商業公會……」
「嗯。」
和尚點點頭后哼了一聲。
和尚給人的印象實在太惡劣,使得羅利不禁認為,說不定那不是回應聲,而是和尚點頭的那一刻,脖子上的肥肉和脂肪擠出空氣的聲音。
「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說和尚只是前來閑話家常,這股氣氛也未免太過緊張。因為羅利後方的和尚正粗魯地翻弄著行李、棉被甚至木柴。
從這樣的狀況來看,大概就只有幾種可能性。首先能確定的是,王德林遭到了懷疑。對方懷疑王德林在尋找迷路羊群時,可能遇到了使者。
而他可能因為起了貪念,偷走了使者身上的物品。
事實上,這種事情並不罕見。
「沒有,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您剛剛說您是萊恩商業公會的人啊?」
和尚這麼詢問,羅利也只能回答:「是的。」
「印象中我們寺廟與貴公會應該沒有生意往來。」
羅利認為這時如果表現得倉皇失措,事後就是被莉莉薇踹屁股,也不能抱怨什麼。
「是的。其實我不是來這裏做生意。」
「哦?」
和尚眯起眼睛說道。
「我和這位,還有那位神的孩子一起前來,希望能受到多武寺的威光感化。」
「……你們是來巡禮的?」
「是的。」
多武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接待行腳商人。
這時竟然有一名商人帶着年輕修女和少年前來巡禮,這未免太奇怪了。
和尚臉上浮現笑容,但眼神不再帶有笑意。
「提到萊恩,我記得是在海峽對岸的公會名稱。對岸應該也有很多有名的官方和寺廟吧?像是聖里貝爾寺廟、拉·奇雅克寺廟、吉布洛官方,或是藍海城。」
在身後傳來的翻箱倒櫃的聲音之中,和尚的詢問簡直就跟審問沒兩樣。
「我聽到了有關聖遺物的話題。」
「聖遺物。」
和尚的口氣強硬,甚至不是以疑問句來回答。
「是的。我聽說貴寺廟不僅深受神明寵愛,也深受羊群寵愛。比起您方才舉出的名稱,貴寺廟應該更適合像我這樣的商人才是。」
聽到羅利帶點幽默的話語,和尚也配合地笑了笑。
不過,胖和尚片刻也沒有從羅利身上移開視線。
另一名和尚走進了隔壁房間。
雖然,羅利三人的行李就放在隔壁房間,但商人習慣把危險物品全帶在身上。
就算行李整個被倒出來,也沒什麼好害怕。
「原來如此……看您的樣子,應該是位經驗老道的商人。願神庇佑您!」
儘管知道和尚這麼說肯定是在諷刺人,羅利還是坦率地點了點頭。
「劉凱!」
聽到胖和尚這麼呼喚后,在設有床鋪的房間里到處亂翻的年輕和尚,而後像只狗一樣沖了出來。
年輕男子給人的感覺,實在不像每天安靜禱告過活的和尚。
說起來,他還比較像是經過訓練的傭兵。
「狀況怎樣?」
「什麼都沒找到。」
「這樣啊。」
在羅利、莉莉薇,還有寇洋及王德林面前,胖和尚會大剌剌地表現出這種態度,是為了對四人施壓嗎?
還是因為面對什麼也沒找到的事實,想要為自己留點面子?
不管胖和尚抱着何種心態,這次似乎能逃過一劫。
就在羅利這麼想的瞬間。
「杜鵑會在其他鳥類的鳥巢下蛋。給我檢查這兩人的服裝。」
胖和尚曾經是個商人。
當羅利驚覺時,一切都為時已晚。
名為劉凱的和尚,看了看羅利,再看了看莉莉薇后,臉上閃過了一絲貪婪的嘴臉。
他推開羅利,然後走近莉莉薇。
「奉神的旨意,請忍耐一下。」
儘管用字遣詞非常有禮貌,劉凱卻給人像蛇的感覺。
莉莉薇身穿的長袍底下藏着尾巴,兜帽底下藏着狼耳朵。
雖然,莉莉薇宛如殉教前的聖女般一臉鎮靜、
但羅利可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而且,劉凱對應該最先檢查的長袍袖子不予理會,而是先從肩膀順着莉莉薇的身體曲線一路往下檢查。
莉莉薇之所以有一瞬間縮起了身子,是因為劉凱的手觸碰到她的前胸部位。
「這是什麼?」
劉凱發現了莉莉薇掛在脖子上裝了小麥的袋子。
那袋子明明收在莉莉薇的衣服底下,卻還是被搜了出來。
足以可見,劉凱的檢查方法有多牛馬。
「小麥?」
「當作護身符。」
聽到莉莉薇的微弱聲音,劉凱像是施虐心得到了滿足般,露出齷齪的笑容。
羅利緊握拳頭,默默忍耐著。
他告訴自己,連莉莉薇都願意忍耐了,如果自己不忍耐就前功盡棄了。
然而,這時劉凱的手已經從莉莉薇的側腰開始往下滑。
因為,兩人之間身高有所差距。
所以,劉凱在莉莉薇面前蹲了下來。
如果劉凱的手,就這麼伸向腰部後方,很快就會摸到莉莉薇的尾巴。
這下子還藏得住嗎?
也是因為有這股不安,羅利才能壓抑住怒氣。
就在劉凱的手要從側腰滑向腰部後方的瞬間……
「嗚……嗚……」
劉凱原本在垂著頭的莉莉薇下方,不知羞恥地摸著莉莉薇的腰部。
在聽到微弱的嗚咽聲后,他抬起頭嘖了一聲。
淚水從莉莉薇眼中奪眶而出。
她緊緊抓着麥袋,像是在乞求麥袋的保護。
劉凱似乎明白了遊戲已結束,他從莉莉薇身上鬆開手,轉而伸向長袍袖子迅速檢查后,站起身子說:「神明已經證明了你的清白。」
莉莉薇輕輕點了點頭。
羅利知道莉莉薇當然不可能真哭,但也不得不佩服她假哭的功力。
讓羅利安心的時間非常短暫。
檢查完莉莉薇后,緊接着當然就是檢查羅利。
「抱歉。」
劉凱的眼神明顯變得不同。對象換成是羅利時,劉凱沒有手下留情的理由,而且比較可疑的也是羅利。
事實上,羅利懷裏收了各種信件。萬一寫有徵稅通知的信件被發現,那一切都完了。
他認為,難道真的沒有機會拿出信件藏起來嗎?
劉凱的手伸向羅利的瞬間,羅利與莉莉薇眼神交會。
「小心!」
羅利大聲喊道,並推開劉凱沖向莉莉薇。
眼神交會的那一瞬間,莉莉薇輕輕點了點頭。
緊接着,原本保持向神明祈禱的姿勢、抓着胸前麥袋哭泣的莉莉薇,在千鈞一髮之際,像是貧血發作似的,搖搖晃晃地倒向地爐。
羅利抱住莉莉薇后,就這麼倒在地上。
兩人爭取了短暫的時間。
但,在這之後呢?應該怎麼做好呢?
羅利抱着莉莉薇陷入了思考。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在身後停了下來。羅利知道不可能一直這樣敷衍下去。
「有沒有受傷呢?」
劉凱厚顏無恥地說出了故作體貼的話語。
然而,羅利當然不能對他發脾氣。
「沒事。」
說着,羅利挺起了身子。莉莉薇則是閉着眼睛,裝出暈厥過去的樣子。
原來方才跑近兩人的是寇洋。他與羅利一起扶起莉莉薇。
「把她扶到隔壁房間去。」
羅利與寇洋合力把莉莉薇送到隔壁房間,讓莉莉薇躺在床上。劉凱一直注視着整個過程,羅利壓根沒有機會從懷裏取出並藏起信件。
拚命要自己想辦法的焦急心情,使得羅利感覺胃都快燒了起來。
「可以檢查了嗎?」
聽到劉凱的殘酷話語,羅利只能像只小羊一樣乖乖聽從命令。
「那麼,請脫下外套。」
羅利慢吞吞地脫下外套,然後交給劉凱。
甩了甩外套后,劉凱開始確認口袋,檢查著布料與布料之間是否藏有物品。
從劉凱的動作可看出他並非生手。
「下一件!」
神啊!
羅利在心中這麼吶喊,並強作鎮靜地脫下另一件衣服,把內側放了信件的衣服交給了劉凱。然後——
「……可以了。」
劉凱用相同動作檢查完后,把衣服還給了羅利。
「神明已經指示了真相。」
留下這句話后,劉凱對着年長的和尚報告檢查結果。
羅利之所以沒有當場虛脫癱倒在地,是因為看見仰卧在床上的莉莉薇揚起嘴角,露出驕傲的笑容。
「給各位添麻煩了。對於各位想要前往巡禮的信仰心,神明一定會有所回應的。」
留下口是心非的話語后,兩名和尚就這麼離開了。
王德林在走廊目送兩名和尚后,走回羅利等人的房間。
寇洋關上了房門。
然後,三人同時呼出一口長氣。
「真是的,我完全沒發現。」
看着靠在通往隔壁房間的房門上露出不懷好意笑容的莉莉薇,羅利這麼說。
「你這個傢伙以為本大人會一直哭哭啼啼個不停嗎?還有……」
莉莉薇從懷裏取出各種信件,她邊搧著信件邊走近羅利說:「本大人還以為你這個傢伙早就發現了。」
原來莉莉薇一開始就是這麼打算,才會抓住麥袋,像在祈禱似的把手放在胸前。
想到自己不僅沒有發現莉莉薇的計劃,要是那瞬間也沒察覺到莉莉薇在使眼色,真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後果。想到這裏,恐懼感再一次襲上羅利的心頭,讓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不過,反正已經度過難關,怎樣都無所謂嘛。而且本大人也看到你這個傢伙的蠢樣了。」
莉莉薇頂了一下羅利的胸口說道,結果意外看見王德林輕輕笑了出來。
王德林像在咳嗽似的笑了笑,在地爐前坐了下來。
「失態了。」
王德林的簡短話語反而更讓人難為情。
雖然莉莉薇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羅利卻不禁滿臉通紅。
「不過,這麼一來,寺廟應該會派其他傢伙去接使者……」
王德林這麼切入話題后,羅利才好不容易恢復正常。
「明天就會抵達嗎?」
「那裏相當遙遠,而且太陽就快下山了。應該是明天傍晚,或是後天吧……狀況如何?有可能順利進行嗎?」
「我不敢保證一定進行得了。不過,我委託的對象非常值得信賴。」
「這樣啊……不……」
「?」
羅利打算反問時,王德林搖了搖頭,並微微低下了頭。
「抱歉懷疑了你。人類非常聰明。不知道是我太愛面子,還是忌妒,總不願意這麼承認。」
王德林看似愉快地說道。這時,羅利耳中也傳進了腳步聲。那是朝着這兒而來、急促且有力的腳步聲。
羅利也曾多次屏息傾聽山賊或狼的腳步聲,所以多少也能區分腳步聲。他聽出這是同伴的腳步聲。
敲門聲傳來,寇洋打開門后,羅利看見了劉興凱的身影。
「羅利先生。」
劉興凱的臉頰像小孩子一樣紅潤。
「我找到了。」
羅利向莉莉薇與寇洋使了一下眼色后,也望向站起身子的王德林。
然而,王德林指向擺在身旁的牧羊人拐杖,然後搖搖頭。
王德林的意思應該是:「既然已經拜託了你,就表示我信任你,全交給你處理了。」
羅利點了點頭,向劉興凱搭腔說:「我的同伴方便出席嗎?」
「無所謂。不,應該說希望他們也一起出席。剛才和尚來過這裏了吧?」
「是啊,讓人非常地不愉快。」
劉興凱的笑臉像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
「讓人很不愉快啊。不過,您會這麼說,就表示結果是讓人愉快的吧。知道他們來過這裏,讓我鼓起了勇氣。不對,應該相反才對。」
羅利三人走了出去后,劉興凱繼續說:「如果要做,只能趁現在。」
太陽就快下山了。
走出戶外后,羅利發現雪已經幾乎完全停了。
來到資料室后,發現裏面擠滿了看來充滿怪癖的商人們。
這些商人應該不至於沒有交易對象,有人卻任憑鬍鬚生長,也有人很年輕,卻像士兵一樣留長頭髮。
羅利帶着寇洋與莉莉薇跟在劉興凱後頭走進房間后,有人輕輕吹起口哨表示歡迎。
「那兩個和尚在我們固定利用的旅館,風評也相當不好。」
劉興凱把手倚在房間最裏面的書桌上,轉身面向羅利這麼切入話題。
「「使者有沒有來這裏?」「真的沒有信件嗎?」他們就這麼頑固地詢問我們,甚至還想翻我們的行李呢。這應該是他們感到不安的相對表現吧。或許寺廟也覺得如果城主真要徵稅,徵稅通知差不多該送達了吧。」
「原來如此。這表示他們知道危機就近在眼前啊。」
劉興凱表示贊同地閉了一下眼睛。羅利知道在不允許發出任何聲響的黑暗之中,甚至會讓人有着心靈相通的錯覺。
「那麼,調查結果如何呢?」
「抱着懷疑的心態查看后,很容易就發現了疑點。畢竟一旦買了高價物品,如果想要隱藏,就只能靠支出來矇混。不過,所謂的疑點只是在抱着「應該是這麼回事」的想法下,找到「應該是這麼回事」的項目而已。我們並不知道是不是事實。」
為了確定這份賬簿上的疑點,必須仰賴羅利的力量。
「而放在定期支出上則是更不顯眼,可以輕易地藏得很好。如果藏在一時支出裏面,就會變得很明顯。具體來說,定期支出包括了購買和尚的長袍或配件、用來修補的建材、支付給石匠的費用,還有定期款待客人時使用的辛香料採買費用。」
劉興凱邊說邊抽出該部分的賬簿遞給羅利。
羅利讓視線落在賬簿上,但光是這樣看,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可疑之處,只覺得是非常普通的賬簿。
「我們的優勢是擁有無數商人。我們擁有很多雙眼睛和耳朵,能在相同時間共同擁有遠方的情報。這上頭的辛香料——經過兩個城鎮運來的天仙花,就是關鍵。」
「怎麼說呢?」
「因為寺廟採買天仙花的時候,剛好只有天仙花還沒送到那個城鎮。當時我們有個同伴剛好在那個城鎮停留,他說船隻因為暴風雨而晚到。專門做進出口生意的御用商人當然知道寺廟的目的,所以一定貼心地想說:「貨物沒到正好。因為付錢採買空箱子,能掩飾更多金額的支出。」不過,這反而害慘了寺廟。」
找到一個謊言后,就能識破所有的謊言。
發現單純的超額費用中藏有支出后,接下來只要運用知識,就能解開所有的謎題。
「寺廟採買的每種商品支出都比行情來得高。搞不好全是空箱子也說不定。當中也有我們不知道的商品。不過……」
「不過,光知道這些就夠了。」
羅利把羊皮紙還給劉興凱,並繼續說:「最快今晚會到嗎?」
「畢竟本院都特地派來了和尚,事態應該相當緊迫才對。而且,我想寺廟應該已經派出牧羊人去接使者了。」
王德林也這麼說過。
劉興凱的表情變得嚴肅。
「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們高層幹部現在正好聚在一起開會。」
羅利看向兩旁的莉莉薇與寇洋。
兩人緩緩點了點頭。
「沒問題。」
「那麼……」劉興凱從他靠坐的書桌上挪開身子說道:「我們走吧。」
走進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館后,發現氣氛跟平常有些不同。
整家旅館就像放了太多木柴的暖爐,籠罩着一股異樣的熱氣。
或許是那兩名和尚來到這裏引起一陣紛爭,才會如此餘波盪漾。除非是睡傻了的商人,否則當態度高傲的和尚不顧身份地採取行動時,他們都會像狼一樣,嗅出對方身上的血腥味。
商人們一定會發現和尚們肯定是受了傷,在痛苦地掙扎之下才會如此莽撞。
而聚集在這裏的,不是一找到寺廟傷口就打算撲上去咬着不放的傢伙,就是前來觀賞寺廟傷口被咬的傢伙,這裏會籠罩着一股熱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因此,當劉興凱帶着羅利三人踏進旅館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三人身上。
外來的商人、修女打扮的少女,以及一名看似隨從的少年。看見這樣的三人組合在劉興凱的帶領下走到旅館最裏面,甚至爬上了階梯,旅館里的商人們腦中當然會浮現疑問。
那三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忌妒和羨慕的目光一一射來,讓人感覺就快被灼傷。姑且不論莉莉薇,就連羅利都覺得刺癢難耐,也難怪寇洋會一直低着頭,不敢抬起臉。
「就是這裏。」
劉興凱在位於三樓正中央的房門前,停下腳步說道。
年輕行腳商人整理一下衣領后,才敲了敲房門。
「打擾了。」
走進房間后,夾雜着蜂蜜與奶香的辛香料味道而後撲鼻而來。
這是屬於彷彿會說:「所有食物如果沒有灑上胡椒和天仙花,就壓根不是人類吃的食物」的人們味道。
寬敞的房間里擺設了一張大圓桌,四名壯年商人圍繞大圓桌而坐。
四名商人各個散發出就是擁有大型商店,也不足為奇的威嚴,而事實上應該也是如此。看得出來在這鳥不生蛋、被白雪覆蓋的寺廟生活,讓他們頗感疲憊。
不過,四人當中只有一人向這兒投來視線,應該這和疲憊與否完全無關吧。
「小的劉興凱前來拜訪。」
「時間不多了。招呼話就省了吧。」
一頭捲髮長及耳際、體格壯碩的男子邊以手勢制止劉興凱邊這麼說。緊接着男子細長的眼睛看向了羅利。
「聽說你是萊恩的人?」
「是的。」
「嗯……」
男子只顧詢問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既沒有給予反應,也沒有給羅利自我介紹的時間。
坐在圓桌上的其他人全都文風不動,連飲料也沒喝。
「方便開始做說明嗎?」
劉興凱似乎不願被這股凝重的氣氛壓制住而開口。一聽到他這麼說,捲髮男子便舉高一隻手,發出「開始吧」的指示。
「謝謝。那麼,請撥出些許時間聽我們說明。首先是這些文件,請過目。」
說着,劉興凱拿出夾在腋下的一疊羊皮紙。這時,站在牆邊待命的隨從立刻前來拿取。
然後,隨從就像送上麵包盤一樣,把羊皮紙束放在圓桌正中央。四人個個懶散地伸出手拿起羊皮紙,然後眯起眼睛確認紙上的文字。
「賬簿副本啊。這些賬簿怎麼了?」
這回換成是一名骨瘦如柴、有些神經質的男子,一副看膩賬簿的模樣說道。
男子凹陷的眼睛四周爬滿皺紋,但與其說像皺紋,或許用魚鱗來形容會更加貼切。
其他三人似乎也跟男子抱有相同感想,各自看了一眼后,紛紛把羊皮紙丟到圓桌上。
「我們發現一項付了錢,但只買進空箱子的支出,也發現多項金額高過行情的支出。」
四人沒有交換眼神。
最先向劉興凱搭話的男子代表四人說:「對一個無法逃出納稅枷鎖的組織來說,這種事情並不稀奇。」
「是的,確實是如此。」
「那你現在拿這些給我們看,要做什麼?」
男子的犀利目光讓劉興凱倒抽了口氣。
現在是羅利應該回答的時候。
「我們懷疑寺廟不是以收入做掩飾,而是以支出做掩飾。」
聽到外來者的話語后,四人的視線全集中了過來。
羅利還不確定四人的反應是感興趣,還是在生氣。
「支出?」
「是的。」
聽到羅利的回答后,另一人插嘴說:「剛才你說你是萊恩的人,這是高爾彤先生的意思嗎?」
高爾彤是坐在圓桌上,掌控萊恩商業公會的人物之名。
對羅利而言,高爾彤正是遠在天際的存在。他所坐的圓桌高度,說不定能與四人的圓桌高度匹敵。
「不是。」
「那麼,是其他什麼人的意思嗎?」
四人的語調和眼神變得非常嚴厲,這或許是來自對其他公會前來干涉的警戒心。
畫着竹子圖樣的旗幟。
隸屬於公會的人,不可能未經組織許可就獨斷獨行地反抗持有這般旗幟的存在。
「請容我修正前言。我只是個流浪的行腳商人。」
「凡事用說的都很簡單。」
羅利先說了句:「抱歉。」
隨後,便握住了綁在腰上的小刀。
羅利從刀鞘拔出小刀后,毫不猶豫地往左手掌心刺下去。
「只要給我一張羊皮紙,我願意在上面簽名並蓋下血印。」
行腳商人一旦脫離公會,就會無處可去。
四人當中有三人興味索然地別開視線。
「喂!」
其中一人朝向站在牆邊的隨從努了努下巴后,隨從立刻走出房間。羅利認為隨從應該是去拿繃帶之類的包紮用品。
「趁年輕時,有時候要懂得冒險。我就不看萊恩這個名字,而是對你的名字表示敬意,聽你說明吧。」
如果說羅利這時候沒有笑出來,那是騙人的。
「我是羅利。」
隨從送來繃帶后,莉莉薇將繃帶一把搶過,並且幫羅利包紮左手。從莉莉薇的態度,羅利知道自己的表現合格了。
「羅利。你跟我們同盟的劉興凱想到了什麼點子?你剛剛說寺廟以支出做掩飾?只要考慮到必須納稅給城主,付錢買空箱子或超付行為都是很普通的事情,沒什麼深究的必要。」
「如果是為了逃稅才以支出做掩飾,確實是如此沒錯。」
「那麼,不是為了逃稅是為了什麼?」
包紮好傷口后,莉莉薇輕輕拍了一下羅利的手,為羅利加油打氣。
為了回應莉莉薇的鼓勵,羅利回答說:「是為了購買高價物。而且是不能讓周遭人們知道的物品。」
四人的視線瞬間交會在一起。
「物品?什麼樣的物品?」
對方露出了興趣。
羅利忍不住握緊左手,這是因為左手有莉莉薇纏上的繃帶。
「狼骨。也就是在異教蔓延的北方地區,被尊稱為神的落魄下場。」
羅利說出了關鍵字。
他吸了口氣。
並告訴自己此刻如果沒有繼續追擊,就會被當成在開玩笑。
「這並非無憑無據的謠言。越過海峽有個名為蘆葦城的城鎮。那裏有一家名為海倫商行的店家。我想各位應該早有耳聞,幾天前在蘆葦城發生一角鯨騷動時,捲入漩渦之中的,就是海倫商行的一千五百枚鳳凰金幣。」
四人沒有任何回應。
羅利再次吸了口氣,然後繼續說:「位於大田河支流,也就是風雲山河上游的落火城,有一家名為德利修斯的商行,就是德利修斯商行提供資金給海倫商行。而他們的目的正是為了購買狼骨。」
羅利自認表現得不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說話速度快了一些。
對於自己的說明,羅利相當有信心。
他相信只要是竹子同盟的高層幹部,一定聽過有關狼骨的傳說,也不可能沒聽過掌控北方大礦山的德利修斯商行。
就算無法立刻取得四人的信任,四人肯定也會認為這段說明下了很多功夫。
羅利如此深信着。
「各位覺得如何呢?」
然而,羅利沒有得到回應。現場甚至散發出近似疲憊的鬆散氣氛。
劉興凱看向羅利,並用眼神訴說:「沒有其他更有力的說明嗎?如果現在沒能讓四人相信,計劃就無法進走下去。」
羅利焦急地準備開口說話時,莉莉薇插嘴說:「如果有什麼想法,說出來也無妨。」
所有人驚訝地看向莉莉薇。
儘管如此,萬狼公主莉莉薇還是沒有退縮。
「神說過,不要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
在這樣的場合能以開玩笑的口吻說話,那人如果不是小丑,肯定就是傻子。
因為坐在圓桌上的四人會高挺胸膛擺出高傲姿態,並非裝出來的。
不過,四人的身份是在人類世界才得以成立,而且這裏存在着更為狡猾的事實。
這裏是寺廟,和尚禱告的對象正是比莉莉薇或王德林更加崇高、唯一的神明!
「姑娘……抱歉,這位日日禱告的虔誠姑娘,你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神明是非人類力量所及的存在。即使用兜帽遮住眼睛,或像這樣低着頭,本大人只要仰賴神明的力量,想要識破一切這點小事,就像惡作劇一樣容易。」
光是這股不同於常人的氣勢,就足以形成莫大的力量。
就連坐在圓桌上的四人所散發出來的重壓感,也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這樣的氣氛不僅需要羅利等人的認同,四人自身也要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才能營造出來。
這時如果有一個人無法融入氣氛,那人不是天生的傻瓜,就是按照不同論理而活的人。
「感謝你……提供如此可貴的話語。」
擁有地位的男人要是對上散發着不同氣勢的狂妄小子,只要給對方當頭棒喝,就能解決事情;但如果對象是個小少女,當頭棒喝的行為反而會讓人變得難堪。
因為面對微不足道的女人或小孩時,應該哼哼輕笑,然後操控並安撫她們,把她們當成花瓶一樣放在房間角落。
因為羅利不久前也身陷這種常識之中,所以看見四人被這種常識束縛,落得現在只能露出僵硬笑容的狀況,羅利沒辦法問心無愧地嘲笑他們。
「那麼,本大人方便再詢問一遍嗎?」
四人僵硬的臉紅了起來。因為四人的肌膚白皙,所以臉紅的程度更為明顯。
四人被夾在地位、常識以及尊嚴之間掙扎著。
只要不斷摩擦,就是粗糙的棉被也會發熱。
莉莉薇是打算激怒對方,在對方就快忿而起身時給予重重一擊,讓對方痛得連哀號聲都發不出來,再叫對方乖乖聽話嗎?
只要使出這種手段,十有八九都會奏效。
而且,在面對這四人之下。
如果能奏效,確實相當了不起。
然而,這並非小孩子在打架。
這麼想着的羅利,正打算插嘴說話。
「不。」滿臉通紅且緊閉雙唇的男子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用了。」
然後,男子緩緩舉高右手到肩膀高度。
站在牆邊待命的隨從,立刻迅速遞出白色手帕。
隨着一聲擤鼻涕的聲音傳來,男子的臉色,像施了奇妙一樣已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