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打算提早在今晚出發。」
旅館里雖然很安靜,但隱隱約約傳來一些聲響。
樓下應該正火速做著出發準備。
「您有什麼打算呢?」
聽到曲子豪的詢問后,羅利不禁有些遲疑。
為了出兵而被召集來落火城的邪教隊伍如果離開城鎮,代表著該邪教隊伍不願意配合德利修斯商行。
在這個時間點邪教隊伍將立刻被認定為敵人,而受到這個邪教隊伍照顧的行腳商人如果獨自留在城鎮,就算被懷疑是密探也沒什麼好奇怪。
羅利沒有辦法像經過訓練的密探一樣偽裝身份……或找地方藏身。
這裡是德利修斯商行所掌控的城鎮,就是把人抓來拷問一番后斬首示眾,也沒有人敢有意見。
所以萬一遭到懷疑,誰也不知道會有多麼危險。
然而,羅利與賀蕭做了約定。
臨到此時,禁書不可能幫得上忙,而就算羅利留在落火城,也改變不了什麼。
然而,賀蕭是在無計可施下,把一縷希望寄託於內容真偽尚有極大爭議的禁書上,而前來請求羅利兩人。
所以,當事態演變成這樣,賀蕭恐怕已經沒有後路可退。
在知道這樣的事實下,羅利怎麼能立刻夾著尾巴逃跑?
羅利是抱著交出禁書多少能為自己帶來利益的想法,才會協助賀蕭。
既然如此,羅利就應該對這個決定負起大部分責任。
「我想要聯絡一個人。」
「聯絡?」
曲子豪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就明白了羅利是想聯絡賀蕭。
不過,明白羅利的想法后,曲子豪臉上還是籠罩著陰霾。這應該是因為,很難與賀蕭見面。
「突來的召集令讓城鎮陷入一片驚惶。德利修斯商行會等到晚上才發出派兵的召集令,證明了他們內部有人很熟悉打仗。到了早上,大家不想協助德利修斯商行也不行。可是,什麼都沒準備的傢伙就算不願配合,也不可能在夜裡離開城鎮。德利修斯商行的手段相當高明。」
曲子豪之所以會誇獎決定派兵的那些人,就表示不用說也知道站在反對派兵一方的人,會遭遇什麼命運。
而事實上應該也是如此。
羅利腦中立即浮現了「不知道賀蕭是否還活著?」的想法。
「可是……我非得見到他不可。」
曲子豪直直看著羅利。
隔了一會兒后,曲子豪點了點頭。曲子豪的點頭動作像是在說自己是傭兵,而對方是行腳商人。
「需不需要我們派人跟隨您前往?」曲子豪親切地提議說道。
羅利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
「我們即將做完準備,然後離開這裡。我們會經由東南方……肉店林立的道路離開。因為,可能會有老戰友想要跟我們一起逃跑,所以我們會在郊外停留一下子等待他們。您時間來得及的話,請務必前來匯合。」
在無數戰場上,曲子豪應該不斷對著留在戰場上的人們說過類似的話。
他語氣真摯,就好像在說「我們會一直挂念著你」。
羅利有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詢問:「外面的狀況很危險嗎?」
「對於所謂的動員令,大家並沒有表現出很慌張的樣子。所以,應該不用擔心會遭到搶劫或謀害。不過,德利修斯商行的人應該會監視各地方的動靜。就這點來說,我不建議您在外面走動。」
落火城沒有設置城牆,所以還算容易逃出去。
曲子豪等人之所以能表現沉著,應該是因為,他們遇過多次被城牆包圍,並且在更加絕望的狀況下背水一戰。就連站在曲子豪身邊的小夥子,神色都像半夜裡因為,遠方街道發生火災而被叫醒的小孩子一樣。
「承蒙照顧了。」
羅利以符合行腳商人的作風,一副把離別視為理所當然似的模樣說道。
曲子豪只回答說:「希望有機會再讓我們照顧您。」
「到時候請務必大力相助。」
曲子豪等人誠摯地說:「祝您好運。」
過了不久后,傭兵們安靜地離開了旅館。
從旅館房間俯視街上后,羅利發現城鎮的氣氛確實不大一樣。
不例外地,今天也跟前幾天一樣,即使到了這麼晚的時刻,仍然有很多人沉溺於喝酒跳舞。不過,感覺上帶著一些潦倒氣氛。
此刻除了散發出宛如石榴成熟到已經腐爛般的頹廢氣氛之外,還隱約感覺得到銳利發光的惡意潛藏其中。
召集傭兵的事實,無疑表示德利修斯商行內部已經開始轉移實權。
在王國或領地里,舊勢力遭到新勢力抹殺是很正常的事情。
由於對方隨時可能前來取自己的頭顱,因此當然沒有理由讓對方活命。
當新城主只下令把舊勢力流放到國外時,如果有越多人民難以相信城主是慈悲為懷,就表示斬首是越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過,商行並非如此單純的組織。
商行擁有做生意的相關特別知識,並且在多處擁有可信賴的人手,而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手的。
別說是德利修斯商行的老闆,相信賀蕭也是難以取代的優秀人才。
就這點來說,他們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謀害。
然而,任何時候都可能因為情勢所逼而造成意外。
只要輕輕一揮長劍,頭顱就會落地。
砍下頭顱的動作有多麼迅速乾脆,羅利之前在路過的城鎮遇到公開處決時,就已深刻體會過了。
單純從窗戶觀察外面的狀況下,羅利並沒有受人監視的感覺。
不過,羅利的觀察力不像莉莉薇那麼敏銳,所以不確定自己的判斷準不準。
沒有其他地方可去的羅利,只能乖乖待在這間只剩下他一人的房間。
而且,如果隨便變換地點,萬一賀蕭想要聯絡羅利,也會帶來反效果。
目前的狀況不妙,羅利應當趕在萬事皆休之前離開落火城。
雖然現在與莉莉薇分隔兩地,但羅利在各城鎮都有門路,所以應該很快就能與莉莉薇重逢。
不過,哪怕是一瞬間也好,羅利還是希望能在離開落火城之前,見到賀蕭一面。
羅利並非想要與賀蕭討論如何反擊,羅利沒有那麼高的智慧,膽量也沒那麼大。可能的話,羅利想要勸賀蕭不要太勉強,還是想辦法逃跑比較好。
賀蕭雖然是德利修斯商行的人,但在廣義上也是莉莉薇的羅利。
在情感方面,賀蕭也表示希望為這塊土地帶來安定與和平。
所以,羅利才會這麼想救他。
賀蕭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戰鬥,誰也不願意見到他最後即使沒有勝算,仍持續戰鬥至死。
既然如此,至少要保住性命,然後再另尋機會東山再起。
更重要的是,萬一賀蕭死了,莉莉薇將被迫看見屬於自己時代的光芒在眼前熄燈。
對羅利而言,這是令他最在意的地方。
這時,樓下傳來了聲響。
因為,賽繆爾邪教隊伍租下了整間旅館,所以原本應該住在這裡的旅館老闆和傭人們都借住在其他屋子裡。
現在,包租旅館的邪教隊伍離開了,旅館內當然不會有其他任何人。
這麼一來,還有哪幾種人會進來呢?
羅利重新整理一下衣領,並清了清喉嚨,最後確認過短劍的位置后,便走出了房間。
旅館一片空蕩蕩,光是如此就讓人發冷。
羅利口中吐出的氣就快化為白色氣息。雖然稍嫌太晚,但羅利深刻體會到原來光是有人們存在,就能讓建築物變得暖和。
因為,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所以羅利沒帶著燭台便走下階梯。
吱嘎聲輕輕響起,並與羅利的心跳聲重疊在一起。
來到冷清的一樓酒吧后,羅利發現通往後門的走廊上傳來微弱光線。朝向那方向走去后,羅利看見後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這裡是比商人還懂得精打細算的邪教隊伍所租下的旅館,不可能會忘了關門。
羅利待在原地不動,過了好一會兒后,終於看見白色物體從眼角閃過。
「賀蕭先生?」
後門旁邊有一間無門的倉庫。
羅利輕聲搭腔后,一隻兔子有些遲疑地走出來。
不過,那不是一隻純白潔凈的兔子。兔子的右肩有一大道刀傷,兔皮裂了開來。其右前腳像是在塗料桶子里浸泡過似地染成一片鮮紅。
不用問也知道賀蕭碰上了什麼事。
「賀蕭先生,你沒事吧?」
「是的……我還沒死。」
看見兔子臉上面無表情,反而是羅利臉上浮現了逞強笑容。
「狀況如何?」
聽到羅利的詢問后,賀蕭動作敏捷地動了動長耳朵。
並以完全不像受了重傷的俐落口吻,說道:「沒時間了,我只講重點。」
無庸置疑,賀蕭遭到了追殺。
「激進派已經完全握住了實權,我們被迫簽下委讓商行許可權的文件;我和我的主人都失去了實權。不過,他們也知道如果失去我們,商行會很難經營下去。所以應該不會謀害我們吧。」
賀蕭的發言與羅利的猜測一致。
接下來的話也是。
「所以,我不會放棄。」
說著,賀蕭轉過身子,然後拖著腳步往倉庫裡面走去。
賀蕭立刻走了回來,嘴上還叼著一封信。
「莉莉薇姑娘有可能取得禁書,所以不能現在就放棄。」
「你打算怎麼做呢?」
羅利問道。
德利修斯商行所擁有的銀……銅等資源,就像一口井一樣源源不絕地供應。不管有沒有莉莉薇的存在,都絕對不能讓對方隨意使用這些資源。更何況德利修斯商行現在氣勢如虹,要如何在所有領主都與己方敵對的狀況下戰勝呢?
「離開落火城經由山路往東北方向前進,可通往一個叫做白雲的城鎮。」
羅利記得聽過這個城鎮名稱,後來立刻想到是賽繆爾曾經提過這個城鎮名稱。
「白雲是一路抵抗我們到最後的少數城鎮之一。由於他們的皮草和琥珀會在市場流通,所以應該是在擔心資源被我們搶走。另外,在地理上,白雲也位於要衝,所以把我們視為敵人的那些人很容易會聚集在那裡。」
說著,賀蕭把書信放在腳邊,然後用鼻子推向羅利。
「請把這封信送到那裡去。我已經在信上寫了希望他們幫助我們阻止激進派。」
賀蕭應該是抱著「敵人的敵人就是羅利」的理論。
然而,羅利猶豫著該不該同意。
「我那位鳥類朋友知道萬一發生事情時,就前往白雲。所以您應該不會與莉莉薇姑娘分散。對了,還有另一封信。」
賀蕭看著羅利說道。
羅利的猶豫,似乎讓賀蕭誤以為他是聽到有兩封信而感到不解。
「從白雲再更往北走的地方,有一位同樣不願意與我們配合的領主。他是附近一帶唯一持反對意見的領主。這位領主說過,他不願意配合會濫伐土地或帶來變化的人。如果聽到激進派的企圖,他或許會憤而起身也說不定。」
這位領主面對德利修斯商行的勢力和壓力也沒有被打敗,正因為,如此,才可能成為強大的助力,打倒現今的德利修斯商行。賀蕭的想法或許正確,而且至少在目前的狀況下,難免會有想要依賴對方的想法。
不過,賀蕭說完話后,臉上浮現哭笑不得的表情。
賀蕭顯得心力交瘁,卻沒有因為,心志薄弱而放棄努力,讓人不禁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拜託您,羅利先生。請您把這封信送到白雲。然後,請您與莉莉薇姑娘一起抑制激進派的銳氣。」
賀蕭的右前腳似乎幾乎使不上力氣。
所以,賀蕭讓身體向前傾的姿勢顯得十分不自然。
羅利不禁感到畏縮。賀蕭的模樣就像對這世界有所不舍,所以死了后仍無法歸天的亡靈一樣。目前似乎已完全定出了勝負,如果遵從身為商人的理性,羅利會告訴賀蕭現在絕對不可能逆轉情勢。
這也是羅利唯一應該說的一句話。
然而,羅利說不出口。
說服對方等於是要對方改變信念。
如果對方已經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光靠三言兩語是不可能說服成功的。
賀蕭不畏懼死亡地打算鞠躬盡瘁,面對這樣的對象,羅利怎麼能收下書信?
羅利不應該不負責任地延續對方的故事。
如果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故事,更是不該。
「羅利先生。」
看見羅利動也不動,賀蕭呼喚了其名。
羅利嚇了一跳,這才回過神來,並看向賀蕭。
受了傷的賀蕭保持仰望羅利的姿勢,面無表情地說:「您是不是認為我應該認輸了?」
賀蕭一語道破羅利的心聲,讓羅利甚至沒能以表情掩飾。
然而,賀蕭只是更加重語氣說:「一路來我遇過無數危機,但每次都撐了過去,而這次也是一樣。只不過這次……」
說著,賀蕭瞥了自己的肩膀一眼。
肩膀上的血已經開始凝固,原本的潔白兔毛變得像得了皮膚病一樣扭曲結塊。
「戰況有些差就是了。」
羅利與莉莉薇一路行過來,也遇過好幾次旁人看了會覺得只有放棄一途的狀況。儘管如此,羅利還是一直不肯死心,也因此才能走到今天。要是因為,羅利不肯死心而適得其反,現在很可能已經在奴隸船上或土中。
明明如此,羅利卻拿出理性來評斷他人的不死心。羅利不禁思考著自己是否太自私了。
賀蕭無疑是他故事裡的主人翁。賀蕭戰勝了一路來遭遇到的所有難關,並得到莫大的戰績。既然這樣,賀蕭當然不肯輕言罷休。
不過,羅利第一次體認到原來站在客觀角度思考,竟是如此地殘酷。賀蕭已無法東山再起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實。只有相信幸運女神陪伴在身旁的賀蕭本人,還看不清事實。
賀蕭一直看著羅利。
羅利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而忍不住別開視線。
「我已經決定要與德利修斯共進退。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絕對不會改變方向。這樣或許很愚蠢吧,但我覺得無所謂。」
賀蕭就算向羅利表明決心,也只會讓羅利徒增困擾。
羅利舉起手打算制止賀蕭說下去。
但,賀蕭沒有退縮!
「我明白只為了存活下去而存活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情。什麼事都不做地度過一段時間,就像不曾有過那段時間一樣。再一個,如果沒有能信賴的對象,就跟全世界只有自己孤單一人沒兩樣。我想,羅利先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正因為明白,您才會身為人類,卻願意與莉莉薇姑娘一起行動。」
「別再一個了。」
羅利打斷賀蕭的話,然後重複一遍說:「別再一個了。」
「有些事情我能幫忙,但有些事情不能。我就是對莉莉薇也一樣。」
羅利能理解賀蕭絕對不願放棄的心情,也覺得莉莉薇一路來能放棄很多事情值得稱讚。
懂得放棄才最重要——這句話絕非失敗者的口頭禪。
有時候正因為,放棄了,才能繼續向前走。
賀蕭是屬於哪種狀況呢?
羅利與賀蕭一直互相注視著。
「信件就拜託您了。」
賀蕭只說了這麼一句后,走了出去。
羅利還是動也不動,只開口說:「我不會收下哦。」
聽到羅利的話后,賀蕭瞬間停下了腳步,但最後沒有回頭而繼續邁步。
局勢一面倒之後,賀蕭還有多少夥伴呢?應該已經沒有其他夥伴能幫賀蕭把信件帶到白雲去。
泛紅光線從後門流瀉進來,賀蕭的小小身軀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門縫裡。
後門靜靜地關上,只剩下了沉默與兩封信。
羅利不認為送信過去就能改變戰況,搞不好還會被當成是德利修斯商行派來的姦細,而人頭落地。
不過,如果單純是送信,也不是辦不到。
羅利這麼想著,但立刻甩了甩頭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
如果送信過去,能得到什麼利益?
又有可能失去什麼?
這一切,可以用損益計算的角度來思考,而且也應該這麼思考。
萬一,白雲真能阻止德利修斯商行軍,原本對德利修斯商行持反對意見的人們儘管戰戰兢兢,也可能舉旗謀反。
對現狀的德利修斯商行來說,應該也最害怕見到這種事情發生。
賀蕭的想法應該是,只要白雲能暫時性阻止德利修斯商行軍,就一定會有隙可乘。
然後,如果從刀劍相向變成損益交錯,賀蕭他們就有出手的餘地。
這麼一來,德利修斯商行或許能回到原本的主人懷抱。
然而,這些都是假設,按照現在的情況來說,這樣的假設有多麼夢幻顯而易見。
賀蕭和德利修斯的夢想將在這裡被摧毀,就快誕生的理想鄉,也將被士兵們踏平。
的確,羅利也感到心痛。這樣實在太遺憾了。
話雖如此,但世界壓根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實現夢想。
賀蕭和德利修斯到了只差一步的地方失敗了。
羅利自己也是在就快實現擁有商店夢想的前一刻往回走。
愚者才會拘泥於沒有把握的事情。就算這件事情有多麼壯大崇高,也不可能比性命更重要。
羅利緊緊握住拳頭,然後就這麼留下信件離開了。既然交易破局,現在羅利只能與賽繆爾邪教隊伍匯合,以儘可能地確保人身安全。
這是正確的選擇,而羅利一點也沒有錯。
雖不至於一定要撲滅所有濺到身上的火苗,但也沒理由主動往地獄的油鍋里跳。
如果只是交出禁書,還有逆轉的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羅利不需要直接面對危險。
相對地,送信到白雲是一種看不見希望,還甚至會直接危及人身安全的行為。
這一切想法都合乎道理,相信莉莉薇也會贊成這樣的決定。
既然是無能為力改變的事情,就應該放棄並迅速逃出來,而這也是積極活下去的方法。
然而,羅利離開倉庫越遠,胸口就越苦悶,腳步也越沉重。
羅利當然深深明白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的原因。
如果什麼事都不做,就等於不曾有過那段時間,如果不能信賴某個人,在這世上就會變成孤單一人。
不需要賀蕭提醒,羅利也知道這些道理。
行腳商人之所以想要擁有商店,就是因為,希望讓屬於自己的地方具有形體。
也是因為,想要有一個結果,來證明自己有多少成就。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自己死了後會留下這家商店,這時如果有個信得過的人願意接管商店,一定能了無牽挂地走得安心。
羅利知道擁有這份幸福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他清楚知道信賴某個人,也被人信賴能帶來無限活下去的動力來源。
賀蕭就將失去這兩者。
面對這隻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兔子,羅利很想這麼告訴他:只有你自己能擁有幸福,實在太狡猾了。
「可惡!」羅利不屑地說道。
他覺得自己就像被賀蕭下了咒一樣。
如果羅利能對他人的幸福見死不救,而只顧自己幸福,應該早就成為擁有更多財富的商人了。
回到房間后,羅利一邊收拾行李時,也覺得像受到千刀萬剮似的痛苦。
儘管如此,羅利還是拚命咬緊牙根,告訴自己現在選擇放棄是正確的決定。
自願送死的人是沒辦法阻止的。
賀蕭已經做好與夢想同歸於盡的心理準備,而這也是他的期望。
羅利與莉莉薇只是和這出悲劇交集了一瞬間,並決定提供協助。
羅利只是從舞台右方出現,再從左方消失的配角之一,所以沒必要在意那麼多。
羅利是一個商人。
他親身體驗過商人如果不肯遵從損益計算會變成什麼樣。
羅利這麼想著並說服自己,然後整理好所有行李準備離開房間。
就在羅利伸手準備開門的瞬間,窗外傳來了醉漢的聲音。
「嗯?這什麼東西?」
醉漢的聲音顯得遲鈍又毫無意義地大聲,一聽就知道已喝得爛醉。
現在整座城鎮如此動蕩,所以這也沒什麼好稀奇,但在這之後傳來的話,讓羅利忍不住豎耳傾聽。
「喲?真好。真是找到了個好東西,你看!」
「這該不會是上天的旨意吧?很好的伴手禮!」
這兔子看起來很肥美。
聽到這句話后,羅利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哎呀,這兔子受傷了。會不會是從廚房逃出來的?」
「管他的。反正四下無人,我們把兔子帶回去好了。」
「好耶,就這麼做。這傢伙還活著。」
在這瞬間,羅利丟出行李衝出了房間。
羅利衝下階梯……穿過一樓的酒吧后,在狹窄又昏暗的走廊上飛快地奔跑著。
打開不久前賀蕭才走出去的後門衝到馬路上后,羅利迅速環視左右兩方。
在距離不到一個街道的街道角落,兩名醉漢正望著地面。
醉漢用腳輕輕頂著一隻兔子,而那隻兔子無疑是賀蕭。
「哎呀,別想逃。」
「真麻煩。把它的脖子扭斷算了。」
「哦?好點子,就這麼辦。」
男子抬高了一隻腳。
在那同時,羅利大喊:「請等一下!」
此時已經入夜,羅利的喊聲遠遠地傳了過去,吸引了兩名醉漢回頭觀望。
「請等一下!」
「嗯?」
「那隻兔子……」
看見羅利一邊指著兔子,一邊奔跑。
醉漢們看向自己的腳邊,看了一眼癱倒在地的受傷兔子后,醉漢們看向羅利。
「幹嘛?你想搶兔子啊?」
雖然,一方面是因為口齒不清,但醉漢粗魯的口吻,恐怕不單純是因為喝醉酒而已。
羅利沒時間與醉漢們爭論。
自衛團隨時可能聽到吵鬧聲而前來。
萬一自衛團當中有人在追殺賀蕭,就沒戲唱了。
「不是,其實我料理到一半時,這隻兔子逃跑了出去,害我一直在找它。所以,請接受我的謝禮。」
羅利沒有從腰際拔出短劍,而是鬆開荷包的繩子拿出銀幣。
羅利這次出手並不吝嗇。
他給了每人一枚銀幣,一共給了兩枚。
照理說,這樣的金額足以買到滿籠子的兔子。
醉漢看見塞進自己手中的貨幣后,不禁啞口無言。
然後,發現自己手中的貨幣價值那一刻,醉漢們從兔子旁邊跳了開來。
「啊,真抱歉。我們沒想到會是從貴族大人家裡逃出來的兔子。」
「我……我們啊,我們是想到不能讓這東西逃跑,正準備尋找它的主人。」
願意為了一隻兔子拿出銀幣的人,絕不會是泛泛之輩。
醉漢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然後或許是害怕事後被怪罪,兩人縮起身子逃走了。
目送兩人的背影離去后,羅利低頭看向賀蕭。
賀蕭倒卧在地,讓慘不忍睹的受傷兔皮就這麼暴露在外。
賀蕭這樣的憔悴模樣,甚至讓人懷疑起他是否還活著。
應該賀蕭已經完全找不到人幫忙了。
羅利不知道賀蕭的夥伴是害怕地逃跑了,還是背叛他去投靠了對方。
但至少知道就算賀蕭狼狽地倒在路上,也不會有人來解救他。賀蕭差點就被醉漢殺死。
直到不久前,賀蕭還置身於偉大的計劃之中,而這個計劃就是以取代世界霸主來形容也不為過。
後來,賀蕭遭到卑鄙且慾望強烈的一群人背叛,所以為了推翻這群人而奮鬥著。
毫無疑問地,賀蕭此刻正被捲入壯烈故事的漩渦中。
現在這個故事無法成就夢想,終將為了背叛而低頭。
世上成功者不斷受人讚揚的事實,卻也代表著成功背後不知道有多少人失敗。
而賀蕭也是其中一人。
這代表了一個人想要完成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有多麼困難。
儘管困難,賀蕭還是協助了德利修斯,並讓羅利這些市井商人看見了短暫的夢想。
羅利絕不會忘記,當他想到世界霸主有可能換人時有多麼興奮。
然而,面對領主們——以及行徑像領主的那些人充滿血腥味且思想老舊的慾望,賀蕭他們被打敗了。
相信過去也出現過無數挑戰者,而多數人肯定都在不為人所知的狀況下戰敗。
到了這時,羅利還是沒有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因為,有很多現實問題擋在前面,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是做好了可能落得這樣的下場的心理準備,才會走上危機四伏的橋樑。
不過,羅利還是會想救賀蕭一命。
只要還活著,就能重新出發。只要沒有迷失方向而忘了信念,就能熬過苦日子。因為,並非一定要達成偉大成就,才是具有意義的人生。
羅利抱起賀蕭的小小身軀,並走回旅館撿起信件,然後收拾了行李。
不久后,羅利平安順利地與賽繆爾等人匯合。
賀蕭的小小身軀就像一具夢的遺骸。
「看見這副模樣,讓人不禁覺得頂尖商人也不過如此而已。」賽繆爾抓起縫好肩膀傷口不久的賀蕭說道。
因為,沒有告訴隊員賀蕭的真實身份,所以接到治療兔子命令的人都傻了眼。
經過塗抹藥膏以及縫合傷口的治療后,賀蕭在藤籠里像死了一樣沉睡著。
就拿這隻兔子,來當今天的晚餐好了。
傭兵們看見那模樣,肯定會說出這樣的粗野的玩笑話。
羅利等人目前在距離落火城不遠的郊外。
夜空里不見一片雲朵,可看見美麗星辰閃爍著。
不過,今晚氣溫相當低,隊員們有人裹著棉被,有人收集了路邊乾草生起火堆,各自取著暖。
他們在遠處不時看向羅利的馬車,但充滿疑問的視線並不是在詢問:「怎麼有個不識相的傢伙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場合?」
他們投來的視線,是催促的意思:「拜託趕快做出結論。」
「雖然,有一段距離,但我認為,南下或許是聰明的選擇。」
曲子豪一邊指著攤開在羅利馬車上的地圖,一邊說道。
「金京啊?以德利修斯商行那些傢伙,打算拿我們殺雞儆猴作為前提思考看看吧?雖說我們的部隊很強,但如果在平原上遭到大軍攻打,也會瞬間全軍覆沒。」
「是的。但如果北上,我們會被視為叛徒遭到追殺,而南下的話,他們應該就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攻擊我們。」
雖然,強大的暴力總是不合理,但施暴者似乎還是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說起來,如果去金京,也比較容易與莉莉薇姑娘匯合哦。」
「您說的是。東……西兩向都沒有什麼像樣的城鎮或村子。我認為還是乖乖順著河川南下,等狀況穩定下來再前往玉龍府才是上策。德利修斯商行的勢力再強,應該也不可能進軍到金京。」
一進入金京以南的地區,就是辛斯維爾的土地。如果進軍到那裡,肯定會刺激到辛斯維爾的城主和諸侯。的確,德利修斯商行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蠢事。
「羅利先生呢?這樣你可以接受嗎?」
想到自己正在參加歷史悠久的邪教隊伍的進軍會議,使得羅利的思緒無法順利跟上。如果是在行商途中被搶奪貨物,然後被詢問「你想死在哪裡?」羅利反而覺得比較有真實感。
「我覺得是個好點子。」
「好!那就這樣決定了。」
賽繆爾站起身子,並輕快地從馬車上跳下來,然後大步走去。
這時,傭兵們就像看見小丑出現在廣場上的小孩子一樣,三三兩兩地聚集了過來。
賽繆爾往後掀高外套,並且大幅度地揮了一下手,然後告訴傭兵們會議結論。
賽繆爾的說明直截了當且易懂,並且不讓大家有機會抱怨。
賽繆爾似乎決定徹夜行軍。為了徹夜行軍,他指示部下先準備宵夜填飽肚子。
賽繆爾發出指示的瞬間,冷得直發抖的傭兵們像小孩子一樣高興得舉高了雙手。
羅利有意無意地望著傭兵們的反應。
曲子豪一邊有技巧地捲起大型地圖,一邊搭腔:「羅利先生怎麼打算呢?」
「咦?」
羅利本以為曲子豪是在詢問用餐的事情。
但看見曲子豪一邊用下巴指向拉著馬車的馬兒,一邊繼續說:「必要的話,可以派人幫您牽馬。徹夜行軍時,有時候從隊伍中走散,也不會有人察覺。」
曲子豪的意思是「缺乏體力的行腳商人,就乖乖躺在馬車上睡覺」。
只不過,就算再怎樣沒有體力,羅利也沒自信,能獨自躺在行進中的傭兵們正中央睡覺。
雖然,相信曲子豪是出自好意,但羅利還是只能自己走路。
「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了。畢竟……」
羅利先這麼回答,然後刻意補充一句:「莉莉薇應該也是不分晝夜地一直跑著。」
曲子豪停下卷地圖的手,然後用力拍打一下自己的額頭說:「真抱歉,我說話太輕率了。」
曲子豪等人真是一群正直的人。
如果所有傭兵都是這樣,羅利願意改變一下對傭兵的印象。
「可是,這樣真的無所謂嗎?」
卷好地圖后,曲子豪用馬毛捻成的繩子綁住地圖,並遞給在馬車旁待命的小夥子。
莉莉薇在馬車上動來動去時,明明覺得馬車顯得寬敞,曲子豪出現在馬車上時卻變得狹窄。
「那本禁書什麼的不是會變得沒用嗎?」
「確實是這樣沒錯。」
羅利答道,然後看向在藤籠里像死了一樣入睡的賀蕭。
「我想應該要適時收手才是。商行的規模越大,越不可能靠一個人力挽狂瀾。既然,內部局勢已經一面倒,那應該已經沒辦法挽回什麼了。」
「嗯……所以應該保住性命等待下一次機會,是嗎?」
「這只是一個行腳商人的狹隘想法就是了。」
吃宵夜之前,大家先分了酒。
曲子豪也從小夥子手中拿過酒瓶,然後放在馬車上。
「我認為這是正確的想法。但如果每次都這樣……會讓人覺得有些無趣就是了。」
以戰爭過活的人大多豪氣干雲。在他們眼中,應該會覺得羅利的想法像極了狹隘商人會有的想法。
儘管如此,曲子豪還是只保守地表現看法。由此可見羅利並沒有做出錯得離譜的判斷。
然而,賽繆爾向周遭部下指示完畢后,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回來。
他站在曲子豪的後面,說道:「你跟我說的好像不是這樣耶,曲子豪?」
「少……少主。」
「不要叫我少主。不過,你一直灌輸我要現實一點的觀念,沒想到自己卻要沉醉在戰鬥美學之中啊?」
聽到賽繆爾壞心眼地說道,原本表情就十分嚴肅的曲子豪,變得更加嚴肅地一直撓頭。
看見曲子豪這樣的反應后,賽繆爾笑了笑,並動作輕盈地跳上馬車。
「不管怎麼說,我都贊成羅利先生的判斷。管它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反正我都看不慣德利修斯商行。」
如果說賀蕭和德利修斯是試圖開創新時代的存在,賽繆爾等人就是可能被留在古老世界的存在。
就這層含義來說,或許賽繆爾反而覺得現在的德利修斯商行才有親切感。
「我們沒凄慘到得幫助把我們當成紙老虎來安排計劃的商行吧?的確,這樣可以賺到錢。是有可能賺到錢,但……」
賽繆爾停頓下來喝酒時,小夥子送來了宵夜。
雖然只是用麵包夾住香腸的簡單宵夜,但在這冷天之中,足以勝過任何美食。
「只是得到錢而已吧。喝酒玩樂一頓后,就什麼都沒了。」
說完之後,賽繆爾咬了三口就把麵包吃光了。
的確,如果只是為了吃飯而賺錢,最後都是吃完就結束了。
「羅利先生呢?你不是商人嗎?商人不會想這些事情嗎?」
聽到話頭指向自己,羅利咬斷香腸,並別開臉閃躲濺出的油脂。
賽繆爾的問題也像滾燙油脂一樣讓羅利想要閃躲。
「我在金京曾經跟一個商人有過衝突,對方是個連我都覺得難以置信的守財奴。」
「哦?」
不僅是賽繆爾,曲子豪也一副深感興趣的模樣看向羅利。
「那個人拚命地賺錢,就是他人的性命也不當一回事地利用來賺錢。不僅如此,這個人厲害到甚至想要拿自己的性命來換錢。我曾經問過這個人一個問題。而且,當時是在沒有人的倉庫里,而我們拿著斧頭和刀子對峙。」
兩名傭兵頓時驚訝地瞪大眼睛,然後在臉上浮現如孩子般的天真笑容。
「我問對方「賺那麼多錢要做什麼?」我問對方,這麼做不是像要喝光海水一樣嗎?」
羅利回想不起洛芙當時的表情。羅利當時壓根沒有餘力去注意洛芙的表情。不過,就是到了現在,羅利還記得洛芙當時的口吻。
洛芙當時的口吻顯得天真又帶有力量,而且像是有些難為情。
羅利詢問洛芙賺那麼多錢要做什麼,又在盡頭看見了什麼。
當時洛芙對羅利這麼回答:「對方回答我說因為,有所期待。」
「期待。」
賽繆爾琢磨了一遍。
曲子豪緊緊抿著嘴,擺動了一下脖子,壓低下巴。
「期待。」
邪教隊伍的年輕團長又說了一遍,然後迅速看向遠方。
那模樣就像看見小鳥叼著寫了答案的紙條,而用眼神追著小鳥輕快地飛去一樣。
「那傢伙可以成為優秀的戰士。」
然後,賽繆爾把視線移向羅利一邊笑笑,一邊說道。
「可不可以把他請來我們這裡啊?喂,曲子豪,你說怎樣?」
「嗯……確實可以成為很優秀的戰士吧。可是,那人的個性應該不會聽從別人說的話吧。為了達成目的,不管是多麼有勇無謀的戰略,都願意與他人配合。不過,如果不是這樣,無論關係再怎麼親密,也能毫不在意地背叛對方。不是對眼前而是對其他地方抱有期待的人,大多是這種個性。」
曲子豪彷彿一路觀察洛芙過來似地,形容得相當準確。
賽繆爾看似不滿地揚起眉毛,但看見羅利點了點頭后,就像玩耍到一半被大人阻止的小孩子一樣深深嘆了一口氣。
「羅利先生是不是也遭到了背叛?」
「我把莉莉薇當抵押品送去抵押,最後還在不知不覺中連自己的性命都賭上了。」
賽繆爾輕輕吹了一聲口哨,曲子豪則一口咬下剩餘的麵包。
「商人真是可怕啊。正因為,商人的外表看起來很和善,才更令人害怕。」
賽繆爾一邊看著在藤籠里睡覺的賀蕭,一邊說道。
「人類舉得動的長劍大小有限,不過,商人能寫在紙上的金額無限。雖然這傢伙他們在這裡失敗了,但未來或許真有一天會變成由商人支配世界。」
賽繆爾的左手一直握著劍柄。
他面無表情俯視著賀蕭。那模樣看起來宛如一個城主在思考該不該趁著對方還在襁褓中沒有力量的時候除掉對方,以免被奪走王位。
「或許會有那麼一天,但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吧。既然這樣,在那天到來之前,您大可盡情戰鬥。」
聽到曲子豪的話后,賽繆爾感到有些無趣地揚起一邊眉毛。
那模樣就像被大人教訓不能做無益殺生的小孩子一樣。
「……不過,北方地區的騷亂有些令人擔心哦。」
賽繆爾發出「喀鏘」一聲鬆開劍柄說道。
「如果以正常的邏輯思考,那些傢伙現在氣勢如虹,我不覺得有人阻止得了他們。聽說反對派聚集在白雲,但應該很難制止他們吧。」
身經百戰的傭兵對白雲做出這樣的評價,而賀蕭還打算把請求救援的信送到那裡去。
如果羅利送信到白雲去,果然只會讓自己身陷危險之中。
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顯得卑劣,但羅利因為,又多了一個借口,而覺得心情輕鬆了一些。
「莉莉薇姑娘不知道打算怎麼做哦?她會想要多少出點力量制止戰爭嗎?」
莉莉薇早就下定了決心。
她肯定不會制止戰爭,而會像經營畫商生意的盛偉豪那樣,拚命地配合這時代的變遷,而徹底保持視而不見的態度。
羅利搖了搖頭后,賽繆爾一副像是自己感到胸痛似的模樣壓低下巴,並點了點頭。
「有些事情就算再怎麼痛苦,也必須做出抉擇。不愧是莉莉薇姑娘,表現令人敬佩。」
「我們也必須採取不會讓旗幟圖樣蒙羞的行動。」
「一點也沒錯。總之先改變進軍方向,觀察一下狀況。」
賽繆爾說道,並沒有以「撤退」的字眼來表現。
看來賽繆爾似乎很喜歡「改變進軍方向」的說法。
「不過,很久沒有在夜間行軍了,還真有些期待呢。但願天氣放晴才好啊。」
說著,賽繆爾像白天仰望天空時一樣,將手掌平舉至眉間,仰望起夜空。
目前寒冷夜空里不見一片雲朵,只看到美麗星星閃爍著。
「別說是下雪,萬一下起雨來就麻煩了。」
如果下雪,只要撥開雪就好了,而且雪下得越多,覆蓋在身上的雪越厚,反而意外地暖和。
羅利這麼想著並說出想法后,賽繆爾一邊笑笑,一邊傾頭說:「我不擔心下雨,也不擔心下雪。我是擔心能不能看到日出。」
「日出?」
「沒錯。我很喜歡在徹夜行軍時看見日出。尤其是在大家因為,打仗而身心交瘁,誰也不想說話的狀況下看見日出,更是一大樂事。接下來會變成怎樣?究竟能不能解脫?為什麼事情會演變到這樣的地步?黑夜之中大家會煩悶地一直思考這些問題,而煩悶過後看見的日出最美了。」
看見賽繆爾氣宇軒昂地說道,曲子豪露出了苦笑。
「血腥味……汗臭……屍臭像蒼蠅一樣在身體四周糾結纏繞,不管怎麼揮也揮不去;黑暗如黏稠血液般纏繞在雙手上,不管怎麼搓手也搓不掉。可是,日出的那個瞬間,一切都會被沖洗掉。一旦看了那日出……」
賽繆爾閉上眼睛,一副回想著當時情景而感到餘韻猶存似地,緩緩繼續說:「就沒辦法放棄當傭兵。」
正因為,過著永無止境的戰爭生活,才會特別有這樣的想法。
在這世上真的有可能斬斷所有罪惡,並洗刷掉一切。
那應該會是一件讓人心情非常暢快的事情。
不過,可以的話,身為一介商人的羅利希望在陷入絕境之前,能先採取因應措施。
「不過,這次似乎不太可能看見多美麗的日出就是了。」
雖然一行人是在德利修斯商行的叛亂下離開落火城,但目前看來德利修斯商行似乎沒有要追趕上來的意思。而且,賽繆爾等人也說過德利修斯商行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所以不大可能會來攻打他們。
這狀況下應該能沒什麼困難地抵達金京,不久后也能與莉莉薇匯合。
只要把賀蕭帶到金京,相信賀蕭也會冷靜下來並改變念頭。
至於在那之後應該怎麼做,只要從長計議就好。
到時候可以與莉莉薇一起前往雪龍城,但如果莉莉薇願意,羅利希望能先辦好他的事情。羅利已經繞了很大一圈路,在春天正式到來之前,很多地方等著他重新展開行商。
而且,既然未來將與莉莉薇兩人展開新生活,羅利也想好好理清很多事情。
「好了,肚子也填飽了,差不多可以出發了吧。」
聽到賽繆爾說道,曲子豪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想到自己在暗夜裡身處邪教隊伍之中行,羅利不禁覺得——與一群幽靈結伴同行還比較有真實感。
面對眼前的不可思議光景,讓羅利忍不住想笑。然而,別說是與邪教隊伍結伴同行,羅利的馬車上甚至多了一位乘客。這位乘客不只擔任前所未聞的礦物商的左右手,而且,這位乘客還是兔子的化身,並為了北方地區的和平而奮鬥。
羅利認為,有時候一場邂逅真的能帶來如此奇妙的際遇。
不過,說到底這個世界是靠著人與人編織而成,個人的力量並不如想象中的大。如賽繆爾所說,就算是稀世大商人,「一旦變成這樣也不過如此而已」。
一個人物不可能因為,創造出了不起的業績,全身就變得像神明一樣金光閃閃,而且也無法點石成金。
應該莉莉薇也是很快地察覺到這樣的事實,才會不再想要靠自己的尖牙利爪解決一切。
一個人的力量有限。
就連賀蕭也輕易地被劍刺傷,並失去身為商人的絕大影響力,最後險些死在醉漢手中,而落得在藤籠里睡覺的下場。賀蕭此刻的模樣顯得無力,看上去就只是一隻普通兔子。
或許人們必須打從心底理解這樣的事實后,才懂得睜大眼睛看世界。
「有沒有忘了什麼東西?」
賽繆爾沒什麼特別用意地問道。
聽到賽繆爾的話后,羅利忽然看向落火城的方向。
雖然只有一下下,但羅利在落火城確實看見了開店之夢。事實上,羅利也支付了保證金。不過,最後很乾脆地放棄了。為了展開新旅程,懂得放棄是很重要的事情,也正因為,如此,行腳商人不會在人們都很親切村子久留。
應該不久后,落火城的遭遇也會變成一場有趣的回憶,只要提起這個回憶時,有莉莉薇陪伴在身旁就好。所以,羅利抬起頭準備回答賽繆爾。
還是儘早出發比較好。畢竟人生短暫。
然而羅利沒能說出口,原因不在於他。羅利看見賽繆爾露出彷彿在說「哎喲?」似的表情。羅利還來不及思考賽繆爾為何突然做出這樣的反應。
羅利背後傳來了聽似痛苦的沙啞聲音。
「有……東西……」
「賀蕭先生!」
羅利追著賽繆爾的驚訝視線回過頭一看,發現受了傷的兔子在藤籠里拚命地抬起頭。
「忘了……拿……」
可能是因為,受傷而發高燒,賀蕭顯得意識朦朧。
賀蕭小小的頭不停晃動,還有一邊眼睛沒有完全張開。
儘管如此,賀蕭仍然死命地開口說話。
賀蕭對落火城還有留戀。
賽繆爾逼近賀蕭說:「喂,死兔子。」
面對因為,受傷且沒有體力而張不開一邊眼睛的兔子,賽繆爾用骨節隆起的手指頂了一下。
「你已經戰敗了,接受事實吧!我們接下來將前往南方。你如果想活命,就閉上嘴巴窩在那裡不要動。明白了沒?」
對衰弱得光是抬起頭就全身顫抖的受傷兔子,賽繆爾的這樣的舉動,並不會讓羅利覺得他太沒有肚量。邪教隊伍是一個群體,如果腦袋想的和嘴巴說出來的不一致,手腳動作會立刻錯亂起來。
「懂了沒?」
賽繆爾最後用手指彈了一下賀蕭的下巴,賀蕭就像受到虐待的奴隸一樣無力地把頭倒向一旁。
雖然,賀蕭微微張開著眼睛,但像是暈厥了過去。
賽繆爾用鼻子發出「哼」的一聲。
「真不愧是德利修斯商行的商人,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執著。」
「的……的確,這麼有志氣,只當一隻兔子太可惜了。」
就算曲子豪再怎麼穩重,親眼看見會說話的動物也難免有些動搖。不
過,賽繆爾和曲子豪都是忠於原則的傭兵。
他們如果認定對方很厲害,就算是兔子也會表現出敬意。
曲子豪用粗大的手指細心地幫賀蕭重新蓋好棉被。
然後,賽繆爾站起身子,並準備向部下發出指示的瞬間。
「信件還留……在……」
聽到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賽繆爾回過了頭。
這時,賽繆爾臉上浮現近似驚訝的表情。
「信件?」
賽繆爾睜大了眼睛,而且下巴無力地垂下。
不過,這樣的表情底下藏著一股猛烈的怒氣。
「喂!你說的是真的嗎?」
賽繆爾推開曲子豪,並且把手伸進藤籠里。
「喂!起來!」
然後,賽繆爾一副想要強硬搖醒醉漢似的模樣抓住賀蕭胸口,並不停甩動著賀蕭的頭部。
看見賽繆爾的激動表現,曲子豪急忙加以阻止。
賀蕭依舊一付虛脫無力的模樣,長長的耳朵沉重地垂著。
「信件還留在那裡」
賀蕭這麼一句話,強烈擾亂了賽繆爾的思緒。
「可惡!信件?什麼信件?」
賽繆爾放手鬆開了賀蕭的胸口。
小小的兔子身軀再次無力地回到籠子里。
羅利看見賀蕭的嘴角彷彿浮現了淡淡笑意。
「對啊,就是這個可能性……既然,這傢伙會去拜託羅利先生……就有這樣的可能性。而且可能性相當高……」
賽繆爾顯得煩躁地一邊注視著馬車地板,一邊快速地反覆說道。
然後,賽繆爾突然抬起頭說:「羅利先生。」
賽繆爾的犀利眼神讓羅利忍不住想要伸直背脊。
賽繆爾瞪大著眼睛,那彷彿在說「不想浪費時間眨眼」似的眼睛已不像人類,而更像野獸。
「最後一個遇見這傢伙的人是你。可是,我粗心大意地忘了跟你確認。因為,我以為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賽繆爾注視著羅利說道,那眼神彷彿直接看進了羅利的腦袋裡。
「我知道這傢伙的最後請求是想要向人求救。可是,具體的請求內容是什麼?」
在這瞬間,羅利的腦海里浮現出信件。
在一片安靜的旅館後門,處於瀕死狀態的賀蕭拼了命地來到旅館,並託付了兩封信給羅利。
那是向白雲某領主求救的信件。
想到這裡,羅利總算理解了賀蕭擾亂賽繆爾思緒的效果。
賀蕭的求救信件里,明確指出目前什麼人是現今德利修斯商行的敵人。
那麼,既然賀蕭會向羅利求救,難道就不可能向其他人求救嗎?舉例來說,賀蕭會想到向駐留在他出入過的旅館……歷史悠久……菁英齊聚且名聞遐邇的邪教隊伍求救,也不足為奇。
不管事實為何,至少不喜歡賀蕭行動的傢伙們會這麼認為。
羅利像一個小夥子準備坦承自己做了無法挽救的失敗一樣。
咽下口水,說道:「為了抑制德利修斯商行目前的氣勢,賀蕭試圖把求助於反對勢力的信件託付給我。」
羅利從胸口取出兩封信。羅利本打算找個機會燒毀信件就好。至少「託付給羅利的信件」可以這麼處理。
但,理所當然地,「其他信件」的狀況就不同了。
在當時那般狀況下,賀蕭很可能把寫到一半還來不及銷毀的信件留在某處。
或許應該說,賀蕭故意留下信件的可能性極高。
為什麼呢?因為,賀蕭知道羅利在旅館會想要說服他放棄的可能性也極高。
除此之外,只要考慮到自己的體力已快到了極限,賀蕭當然聯想得到自己可能會被迫拖出城鎮。
一旦離開了落火城,將難以說服對方與德利修斯商行對抗。就算想要以武力脅迫對方,賀蕭也一樣難以辦到。既然是這樣的狀況,賀蕭會怎麼做呢?
只要設法讓德利修斯商行自己追上來就好了。
好比說,在顯眼處留下求助於賽繆爾邪教隊伍的信件,或是留下註明「感謝貴團協助」的信件。
一旦發現這樣的信件,為了斬草除根,德利修斯商行將會派出刺客。或者是,德利修斯商行也可能為了警告而派出刺客。不管德利修斯商行會怎麼做,都有了追趕叛徒的理由。
如果換成是羅利站在賀蕭當時的立場,羅利肯定會把感謝信放在顯眼的地方。
羅利還會在信上寫著「賽繆爾邪教隊伍團長,賽繆爾大人敬啟,感謝您答應我的請求,讓我們攜手一起討回德利修斯商行。」
「竟敢擺我一道,死兔子!」
賽繆爾緊緊咬住牙根,表情苦澀地嘀咕道。
那聲音聽起來就像從牙根縫隙中溜出的輕哼。
事到如今,不可能為了這種事情回到落火城做確認。
就像惡魔的證明一樣,誰也不可能證明「沒有」。
不過,為了讓賽繆爾邪教隊伍這支戰力前往白雲,賀蕭絕對會留下信件。
只要留下暗示賽繆爾邪教隊伍與賀蕭聯手合作的憑據,賽繆爾邪教隊伍就無法南下。
通往金京的沿路上,只有一大片寬敞平原,而就戰力來說,德利修斯商行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賽繆爾邪教隊伍再怎麼會打仗,如果在寬敞的平原上被迫交鋒,肯定會是勢力較大的一方獲勝。
相對地,如果換成是通往白雲的狹窄山路,就能克服寡不敵眾的不利局勢。
不過,以可能性來說,賀蕭很可能只是在虛張聲勢。
雖然可能性很高,但萬一是真的,賽繆爾邪教隊伍只要南下,將就此結束其歷史。
就連戰爭知識貧乏的羅利,都知道在德利修斯商行的兵力追趕下,逃進狹窄山路才是賽繆爾邪教隊伍唯一的存活之道。
嬌小的動物想要存活,當然得逃進狹窄之處。
就像兔子逃進兔穴里一樣。
「白雲……什麼白雲……」
賽繆爾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然後一副彷彿在說「別鬧了」似地不斷重複。
就連羅利都覺得,前往白雲太欠缺智謀。
所以,賽繆爾等人一開始就認為這件事情不值一提。
只要以正常邏輯來思考,都會做出這樣的判斷。
然而,賀蕭有著異常的執著心,其動腦速度之快,也是異於常人。
賀蕭留下的短短一句話足以讓人看出這樣的事實。
如果,莉莉薇也在一旁,或許會露出牙齒展現燦爛笑容。
賀蕭利用僅存的少許體力,在最適當時機選擇了最具效果,也最具威力的最佳字眼說出口。
不過短短几個字而已,卻強烈地束縛住了邪教隊伍團長的思考。
賀蕭是德利修斯商行老闆的左右手。
對於自己與賀蕭身為商人的等級差異,讓羅利強烈感到嫉妒。
「不可能選擇南下,那會有全軍覆沒的可能性。」曲子豪斬釘截鐵地說道。
「話雖如此,但如果因為,不能南下而改往東邊或西邊,應該也不可能洗清我們的嫌疑。而且,不管前往什麼方向,都會遇到平原。那麼,是不是應該快馬加鞭地前往位於南方的金京呢?當然不可能。對方有船,我們一定會被追上,並且展開一場戰鬥。我們必須避免這種事情發生,絕對要避免。」
「我知道。」賽繆爾簡短地說道。
曲子豪點了點頭,繼續說:「既然如此,我們只能前往北方。想要讓保護我們的盾牌發揮效用,只能選擇山中的狹窄小路。距離這裡最近的是……」
一個優秀的參謀,就連作戰失敗時都能冷靜思考。
曲子豪以符合優秀參謀的作風,斬釘截鐵地說:「通往白雲的路。白雲位於交通要衝,不可能避開這個地方。」
「也就是說,我們被兔子趕進了兔穴里。」
事實正是如此,所以身經百戰的參謀沉重地點了點頭。
不過,曲子豪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絕望的情緒。
在曲子豪臉上可看見對謀士賀蕭的敬意。
「一支箭有可能扭轉戰況,而商人靠著一句話就做到了啊。」
賽繆爾用力甩開外套,然後一副死了心的模樣抬起頭。
「我們只好加入了。就加入他們,做出漂亮的一擊吧。」
然後,賽繆爾跳下馬車,並集合傭兵們宣布決定。
在賽繆爾之後,曲子豪也發出各種細項指示。
馬車上只剩下羅利與賀蕭。
然而,賀蕭想出了足以讓賽繆爾和曲子豪表示敬意的計謀。
相較之下,羅利只是一個小丑。
一方是大商行老闆的左右手,另一方只是行腳商人。
身份如此懸殊,羅利卻會感到嫉妒,或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羅利低頭看向暈厥過去的賀蕭,然後別開視線。
頂尖商人變成這樣也不過如此而已?
這判斷太愚蠢了。
我是一個行腳商人。
羅利把這句話重重地烙印在自己的胸口上。
生意難免會有虧損。
不過,還是有絕對不能碰上的虧損。
那不是會隨著時間加重的虧損,也不會是巨額虧損,而是不可能東山再起的虧損。
對於傭兵們而言,也是一樣的道理。
既然傭兵們靠著「打仗」這個不確實的行業維生,當然有可能遭遇重創。然而,什麼損害都可以發生,就是必須避免發生可能無法繼續讓旗幟飄揚下去的損害。
因此為了避免全軍覆沒,當然也有可能刻意去挑戰高風險的行為。
賀蕭的計謀使得南下之舉伴隨了全軍覆沒的可能性。於是,賽繆爾邪教隊伍改變行進路線,進入了通往白雲的山路。
如果不趁著黑夜拉開距離,等到德利修斯商行認定賽繆爾邪教隊伍為敵人並追趕上來時,將難以逃出生天。但,積雪山路就連在白天通行都會伴隨危險,現在卻要摸黑前進,其壓力之重不在言下。摸黑前進會遇到不小心滑倒跌落陡峭坡面,或是把不是道路的地方誤認為道路的危險性。就這點來說,傭兵們的統率能力高,他們派出好幾名偵察兵,並高舉火把一邊互相確認彼此位置,一邊前進。如果是在平常,一定會佩服傭兵們的漂亮手法。
然而,此刻是在強大敵軍可能從後方追來的情況下行軍。而且,羅利的存在只能用包袱來形容。感覺上,反而是釀成這樣的狀況的賀蕭因為,其計謀值得稱讚,而受到傭兵們看重。所以,在藤籠里睡覺的賀蕭也從羅利的馬車上,被移到了搬運邪教隊伍所有財產的拖車上。
羅利對這一帶沒什麼方向感,當然不可能幫忙帶路,也沒辦法與傭兵們合作。而且,基本上羅利的馬車不是用來走山路的馬車,再加上是雪路,所以更不適合行走,車輪也經常陷入雪堆里。
雖然邪教隊伍所擁有的馬車遇到相同狀況的機率也不小,但羅利的馬車上載著羅利自身的物品,和傭兵們壓根一點關係都沒有。
雖然賽繆爾和曲子豪不會擺臉色給他看,但不見得連部下們也一樣。
請傭兵們幫忙拉出陷入雪堆里的車輪時,羅利簡直如坐針氈。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原因讓羅利的表情一直開朗不起來。看過賽繆爾和曲子豪攤開的地圖后,羅利清楚預料到一件事情。
運氣好的話,或許最終只是杞人憂天。
儘管抱著這樣的想法,羅利還是一直在心中問著:「差不多快不行了吧?」
然後,就在早已消化掉出發前吃下肚的宵夜,也到了想吃早餐的時刻后,這句話傳了過來。
前方坡路突然變得陡峭,路面也變得狹窄,終於來到馬車無法通行的地方。
在曲子豪的指示下,邪教隊伍全數卸下其拖車上的行李,併當場翻倒拖車。
只看到傭兵們動作熟練地拆下車輪,並改裝成雪橇。
如果,事前考慮到會在冬天行軍,雪橇當然是必備裝備。
但,羅利的馬車並非具備雪橇功能的高級品。
話雖這麼說,但他的馬車畢竟還是不便宜。
因為,沒有那麼大的膽量駕著馬車在雪路上前進,所以羅利一直拉著韁繩走在馬兒前方,也因此流了汗。突然停下腳步后,羅利感覺到體溫急劇下降。
然而,羅利當時感受到的寒意,絕非是天氣因素。
羅利看見曲子豪趁著發出指示的空檔跑了過來。
「羅利先生。」
傭兵在行軍中露出嚴肅的表情一點也不稀奇。
然而,觀察人們表情幾乎等於是商人的工作,而在身為商人的羅利眼裡,明顯看得出曲子豪是前來傳達難以啟口的事情。
「拖車嗎?」
所以,羅利先開口問道。
曲子豪態度真摯地看著羅利的眼睛,用絲毫沒有緩和的表情,點了點頭說道:「對商人而言,這或許是很痛苦的抉擇。」
曲子豪是要羅利放棄拖車。
獨立門戶后,羅利度過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其他什麼東西都賣的生活,才好不容易存了錢如願買下這輛馬車。
好幾年來,這輛馬車一直載著羅利以及他的財產,也證明了羅利是能獨當一面的行腳商人。
只要不斷行商,失去馬車的可能性並不低。
獨自行商時如果車輪陷入泥濘,有時候就必須放棄馬車。
但現在車輪沒有陷入泥濘,也沒有損壞。
然而,為了前進。
必須要在這裡捨棄馬車。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羅利勉強露出笑容,露出不受動搖的模樣。
比起出售已支付保證金的商店,放棄馬車讓羅利感到痛苦得多。
曲子豪是個傭兵,應該會在交涉場合上面對比商人更嚴酷的交易,所以應該很輕易就看出羅利表情中的陰霾。儘管如此,曲子豪還是沒有說出無意義的同情話,而是嚴肅地點了點頭。
然後,曲子豪舉起手叫來了人手,並指示部下把貨物裝在馬兒身上,裝不下的貨物則搬到邪教隊伍的雪橇上。
「那麼,我們走吧。」
馬車的脫離作業轉眼間就結束了。
其他馬車換成雪橇的轉移作業也很快地結束了。
路程漫長,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傭兵們沒有休息片刻便開始進軍。
在火把的光線照亮下,雪路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白光。
羅利回過一看,看見拖車孤伶伶地被擱在白色小路上。
目前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狀況。
只是,羅利有一種失落感,就好像身為行腳商人的身體一部分被留在小路上一樣。
如果莉莉薇在身邊,或許羅利會感覺好一些。
然而,羅利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與莉莉薇匯合。
要是出了什麼差錯,羅利也可能像那拖車一樣在半路上被截成兩半。
萬一真的演變成戰爭,也不是完全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消失在黑暗中的拖車像不祥的預兆,在羅利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在這之後,一行人平安地在路上前進,並抵達了行腳商人專用的無人小屋。
大家輪流休息著,不久後天色亮了起來。
凌晨的天空蓋上一層薄雲,無法欣賞到賽繆爾期望看見的日出。
聽說要花上三天到四天時間才能抵達白雲。
雖然距離上不算太遠,但因為是多數人在嚴酷積雪山路上行動,所以不可避免地速度會變得緩慢。
不過,如果有追兵在後,對方也會面臨一樣的條件。
所以,賽繆爾和曲子豪在討論今後行動時,並沒有把進軍速度列為問題。
賽繆爾等人是在賀蕭的策略下被迫進到這山上小路,所以比起進軍速度,應該優先考量穿出山路后如何行動。
「我們當初在選定地點時,也認定白雲位於北方地區的要衝。」
降雪地區一定會有提供給行腳商人禦寒的小屋,一行人離開小屋后第一次停下來休息。
這時,在商討行軍相關重要決定的帳篷里,曲子豪先說道。
「但,不知道有沒有可靠戰力聚集在白雲。」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們加入,狀況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曲子豪沒有回答,但並非是因為不想說出不確實的話。
而是因為賽繆爾注視著攤開地圖的眼神,說出賽繆爾確信自己的發言正確。
「關於羅利先生接下的這封信。」
說著,賽繆爾再次看向掀開放在地圖旁的信件。
賀蕭在信件最後蓋上了德利修斯商行的印鑒。
信中的文章簡潔正確,能讓閱讀者對書寫者的高智商留下強烈印象。
然而,從筆跡看得出這封信寫得匆忙,因摩擦而暈開來的文字也說出當時沒有時間等待墨水變干。不僅如此,信里寫著如此重要的內容,卻沒有封上蠟封。
「信上寫著也要向白雲更北方的領主請求協助。這個呢?」
「應該是指邱家第三世。雖然他自始自終都不肯協助德利修斯商行,但也不算是反對派吧。」
「這領主的風評如何?」
聽到賽繆爾的詢問后,曲子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摸著下巴的鬍鬚說:「沒聽說過有關這位領主很勇猛的傳言。他擁有的土地應該不算小,還支配了幾條通往山脈北端的道路。想要前往比白雲更北方的地方,一定要通過其中某一條道路。也就是說,如果想要與山脈北端交易,就勢必得經過邱祥凱的土地才行。」
「那麼,那領主是屬於靠著通行稅搶錢,然後喜歡在城裡悠哉數錢的類型啊。」
「應該是吧。邱祥凱家族之所以能存活到現在,應該純粹是因為土地的地形好。姑且不論現在的當家如何,他們的祖先當中應該出現過明君。」
「這領主不可靠啊。」賽繆爾像在輕哼似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