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傢伙覺得怎樣?」
「我……」
羅利打算回答時,停頓了下來。
羅利的思緒引導出了一個道理。
「以我自身的利害來說,我會想要接受賀蕭的提議。這樣能一起感受賀蕭說的什麼德利修斯的夢想,而且戰爭永遠不可能帶來利益。賺錢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就好像靠着火燒山來取暖的意思一樣,雖然很溫暖,但事後不會留下任何東西。」
而且,塞繆爾給過落火城「不適合打仗」的評語。
羅利也這麼認為,如果能一直當進攻方,就沒問題;但被迫採取防守時,德利修斯商行會有勝算嗎?
落火城壓根沒有設置城牆!
德利修斯商行認為,即使沒有城牆,人們還是會願意留在城鎮里嗎?
還是說,他們沒打算讓人們逃跑呢?
「而且,如果只是把禁書交給對方,並不會有危險。」
「既然你這個傢伙都這麼說了,那就這樣嘛。」莉莉薇聲音含糊地說道。
羅利有些吃驚地反駁:「不是啊……這件事情應該由你來做決定比較好吧?!這件事情,攸關北方地區的生死,還是說你不贊成賀蕭的提議?」
從莉莉薇的口吻聽來,像是很難決定贊成或不贊成。
或者應該說,如果詢問莉莉薇贊不贊成,莉莉薇甚至可能傾向反對的意見。
儘管如此,莉莉薇還是沒有回答羅利的問題。
「只要北方地區不受到戰火的波及,你不也算是得救了嗎?賀蕭應該有他自己的野心,但目前看來不像會與我們的利害關係對立。開發封山的礦脈,確實是一個好方法,這樣不僅能賺錢,也不會濫伐新的土地。賀蕭說的話,不是騙人的吧?」
既然,不是謊言,把禁書交給賀蕭應該合乎道理。
如果不把禁書交給賀蕭,連逆轉的希望都非常渺茫。
既然不管是逆轉失敗,還是沒有把禁書交給賀蕭,都會得到一樣的結果,當然應該選擇會帶來好結果的可能性。
憑莉莉薇的智慧,應該能輕易做出這般推算。
這麼一來,只有一個可能性。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想交給他的理由?」
聽到羅利的詢問后,莉莉薇驚訝地全身抖了一下。莉莉薇不可能會把重要決定完全丟給羅利。莉莉薇之所以會這麼做,如果不是因為,自暴自棄,就是有什麼不願意去思考的事情。
但,到底是什麼事情呢?
「你沒辦法信任賀蕭嗎?的確,在你眼裏他是一隻不可靠的兔子,可是……我覺得他好像掌握到了所有重點,而且要在德利修斯商行那樣的大組織里管帳,頭腦必須相當好才行!就這點來說,應該不用擔心什麼才對。」
這是羅利的真心話,話雖這麼說,但也無法保證賀蕭一定能成功說服與之對立的人們。
不過,事到如今,也不應該說這些就是了。
「還是說,你沒辦法信任德利修斯商行?要你相信壓根沒見過的傢伙,確實有些困難……而且,德利修斯商行,畢竟是風聲頻傳的地方。」羅利會這麼說,並非單純針對印象而言。
事實上,羅利兩人不久前,還在追查德利修斯商行的各種風聲。
然而,莉莉薇悶不吭聲。
她一直保持抱住羅利手臂的姿勢,安靜地低着頭。
羅利拚命忍住不讓自己嘆出氣來。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其他什麼理由嗎?
羅利不知道自己漏掉了什麼重點,更重要的一點是——羅利不明白,莉莉薇為何不肯說出理由。
面對莉莉薇悶不吭聲的態度,羅利心中的這般疑問,逐漸轉變成不耐煩的情緒。
難道還有其他理由,會讓莉莉薇不肯交出禁書嗎?
如果真的有,答案就會相當有限。
「還是說,你顧慮到那些傢伙可能會傷害寇洋?」
畢竟,寇洋的布袋此刻確實出現在這裏。
而布袋裏的物品之少,彷彿說出了寇洋的無助。
不過,賀蕭說過沒打算傷害寇洋他們。
莉莉薇認為,賀蕭說的是真心話!
而且,如果擔心寇洋受到傷害,莉莉薇就應該當場把賀蕭那嬌小身軀,塞進她長出奇妙尖牙的嘴裏。
但,莉莉薇拚命地抑制住了這股衝動。
從這點,可以引導出一個結論。
那就是——莉莉薇相信賀蕭說的話。
以及賀蕭真的沒有要傷害寇洋他們的意思。
而且,就算羅利兩人拒絕交出禁書,賀蕭肯定也不會傷害人。
賀蕭心中抱持着信念,羅利不認為這個信念會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無意義殺人的信念。
「還是說,我漏掉了什麼重點嗎?」羅利終於忍不住地這麼詢問。
對莉莉薇而言,接受賀蕭的提議無疑是有利的事情。
這點的明確性,讓羅利壓根沒有起疑心的餘地。
不僅如此,就算對羅利來說,這也是千載難逢的賺錢機會。
成功達成目標后,羅利應該能在落火城得到很多方便。
這點比以便宜價格就能開店更具特別意義。
城鎮支配者,願意讓自己得到方便,就跟身旁一直有幸運女神陪伴沒兩樣。
一想到,如果能與莉莉薇一起在這樣的商店做生意,羅利不禁有種連蜂鳥都抓得到的感覺。
羅利像在等待「鬧彆扭的孩子平靜下來」似地一直看着莉莉薇。
莉莉薇不是小孩子。
如果有話想說,就憑莉莉薇的理性,一定會讓她主動開口。
不久后,莉莉薇的嘴唇動了幾下。
最後,終於一邊用嘴巴呼吸,一邊編織話語:「如果交出禁書,未來有可能會有更多土地遭到濫伐。」
羅利甚至有種視野變寬了的感覺。
羅利會有這般感覺是因為——訝異。
他沒想到,莉莉薇會有如此膚淺的理解。
「的確……或許有這樣的可能。但,新技術往往能讓已經封山的礦山復活過來!這麼一來,開墾新土地的可能性,就會降低許多。比起樹木長得茂密的高山,已經開墾過並且保有礦山結構的地方,會比較容易開發。而且,如賀蕭所說,很多時候這一切都能靠金錢來解決。我也曾經在行商途中,聽過這類的事情。事實上,聽說甚至有人賭上枯竭礦山會復活的可能性,專門靠這點在做生意。所以……」
羅利說到這裏停頓了下來,但,莉莉薇還是沒有回答。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是,針對在德利修斯商行內部提倡採取強硬手段的那些人,讓他們有攻打北方地區的借口成空。說得更清楚一點,應該幫助懷抱打造出落火城這般夢想的商人,重新站上舞台。當然!我知道你的顧慮。禁書上應該記載了,真的很了不起的技術。如果把這個技術,交給德利修斯商行,有可能會點燃德利修斯商行想要靠着技術做更進一步開發的慾望。但……」
羅利察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變成在說服莉莉薇。
這有一部分是因為,羅利已經在落火城付了購買商店的保證金。
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親眼看見德利修斯商行的計劃,並且達成了計劃。
這一點讓羅利既感動又興奮。
如果由商人來統治世界,肯定會替大家消除掉一大堆愚蠢和不合理的事情。
最大的不同點是,只要城鎮得到發展,人們過得幸福的話,商人就算完成了生意。
商人鮮少會像城主或貴族那樣,為了名譽或慾望做出蠢事。
只有不了解大商人的民眾,才會以為大商人會竭盡所能地表現蠻橫又做出奢侈行為。
商人如果做出這種事情,很快就會被其他商人取代。
更重要的一點是,有些城主或貴族儘管金庫里已經空無一物,也能到處耀武揚威。
但沒有一個商人,即使金庫里已經空無一物,還能到處耀武揚威。
什麼人必須認真工作,什麼人應該統治世界,再明顯不過了。
而且,從身為行腳商人的經驗來說,羅利知道商業活動頻繁的地方,總是充滿了活力與幸福。
所以,羅利才會想要支持德利修斯。
要是交出禁書,或許會有更多土地遭到開發。
僅僅因為這樣的理由,而摘除希望的嫩芽,實在是顯得太過膚淺。
而且,羅利還有話想對她說。
「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會說出這種話呢?你不是說過,無論德利修斯商行對北方地區有何企圖,你都不會在意嗎?正因為如此,你才會支持我在這裏購買商店,不是嗎?」
莉莉薇這回動也不動一下。
「你明明說過,卻不願意交出禁書……」
「不對。」莉莉薇說道:「不對。話題方向完全錯了。」
莉莉薇用力抱住羅利的手臂到發疼的地步,並且一直反覆地在口中說着:「不對不對。」
她的模樣,像是因為無法順利達成某件事情而鬧彆扭的小孩子。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
莉莉薇不斷反覆地說「不對」,說話聲兒也慢慢變成了哭聲。
莉莉薇抱住羅利手臂的手,也放鬆了力量。
最後,無力地垂下手臂。
她像個下雨天被關在門外而啜泣的孩子般,不停顫抖著肩膀。
「什麼地方不對?我承認程度上,或許多少會有所差異。不過,禁書並不是奇書。沒錯!禁書或許能促進礦山採掘,但我不認為,北方地區會因為這樣的原因,就突然戲劇性地變成光禿禿一片。」
「可是,很久很久以後就不一定了。」莉莉薇從兜帽深處仰望着羅利說道。
一片黑暗之中,莉莉薇的表情,看起來就像遇到狼群襲擊而不知如何是好的無助商人。
「如果是在幾十年後,當然有可能變成那樣。可是,想那麼遠也沒用吧?」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莉莉薇用力吸了一口氣。
那模樣像是準備破口大罵,也像是因為聽見太可怕的話語,而倒抽一口氣。
可能兩者都有吧;看見莉莉薇開始不斷淌下淚水后,羅利才這麼察覺到。
「怎麼會……沒用?」
「咦?」
儘管在一片黑暗之中,羅利還是清楚看見了莉莉薇哭泣的面容。
這讓羅利變得不知所措,腦袋也停止了轉動。
莉莉薇在這之後說了一段話,而羅利儘管能思考到那麼遠,還是無法改變他所能做到的事情。
為什麼呢?
因為,莉莉薇說的話是天意,也是永遠橫跨在莉莉薇與羅利之間的事實。
「怎麼會沒用……本大人必須在漫長歲月里生活,但你這個傢伙,不可能一直陪伴在本大人身邊。明明這樣,本大人卻必須因為自己所做的決定,而獨自看着森林慢慢被剝掉一層皮嗎?本大人非得要看着高山被砍伐才行嗎?!本大人才不願意呢!絕對不願意!
你這個傢伙很快就會消失不見,但本大人永遠都在。這樣你這個傢伙還要本大人來做決定?你這個傢伙!想把責任推給本大人嗎?你這個傢伙很快就會死掉,難道你這個傢伙死了后,就不管本大人會怎樣了?你這個傢伙!你這個傢伙怎麼這麼不負責任……!」
莉莉薇握住拳頭,捶打着羅利的手臂。
一路來,羅利被莉莉薇毫不留情地捶打過好幾次。
此刻揮來的拳頭,完全不帶勁。
只要羅利有意抵抗,隨便就能擋住。
然而,莉莉薇此刻揮來的拳頭,比過去任何一拳都來得沉痛!
莉莉薇露出絕望的表情一邊哽咽,一邊揮着拳頭。
那模樣彷彿在說,面對無法抵抗的命運,讓莉莉薇完全暴露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也彷彿預見了就算捶打羅利的胸口再多下,羅利也絕對不可能醒來的那個瞬間。
「本大人是因為有你這個傢伙在身邊,才有辦法忍受。本大人……」
莉莉薇抽了一下鼻子,並抬起哭得一塌糊塗的臉,看向羅利。
然後,一副拚命想要找到依賴似的模樣說:「本大人沒有那麼堅強。」
莉莉薇捶打羅利手臂的無力拳頭,擠出僅存的力量抓住了羅利的衣袖。
莉莉薇一副彷彿在懇求羅利不要留下她似的模樣,一邊哭泣,一邊抓着羅利的衣袖。
羅利在描繪幻想出來的商店時,莉莉薇堅持表示沒有屬於她的地方。
原來那句話,不帶一絲開玩笑的成分。
莉莉薇是真的很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地方,也正因為如此,莉莉薇才會下定決心告訴自己。
只要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就是發生不願意見到的事態也能視而不見。
然而,一旦下定決心交出禁書,對於在那之後應該會延續幾百年的礦山開發,莉莉薇必須負起全部責任!
就算事實並非如此,莉莉薇也一定會這麼想。
然後,到那時,羅利已不在世上。
羅利再怎麼努力掙扎,頂多也只能再活上五十年。
萬一,不小心生了病,下星期就離開人世也不足為奇。
人類的生命短暫。
就連詩人也說過,如果害怕失去什麼,就更不應該愛上別人。
莉莉薇應該一開始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也有過好幾次經驗才對。
儘管如此,莉莉薇還是這麼情緒失控。
看見莉莉薇這種反應,讓羅利甚至為自己生為男人而感到驕傲。
羅利把視線移向莉莉薇的手,再緩緩移向莉莉薇。
莉莉薇完全拋開了自稱萬狼公主的面子和自尊,一邊不停抽噎,一邊注視着羅利。
羅利握住了莉莉薇的手,莉莉薇又哭了出來。
羅利知道這隻狼,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會說什麼。
羅利一邊把莉莉薇的嬌小身軀抱進懷裏,一邊說道:「那這樣,你不需要做決定。我們一開始就知道應該把禁書交給賀蕭,不是嗎?」
只要是羅利想得到的事情,莉莉薇幾乎都想得到。
如果是在利害關係或條件明確時,莉莉薇更是對羅利的思緒了如指掌。
在這樣的狀況下,羅利還是有勉強贏過莉莉薇的時刻。
那甚至可以說是因為羅利具有商人特有的不死心。
然後,莉莉薇應該也預料到,羅利最後會說什麼。
而這也是莉莉薇的期望!
莉莉薇之所以會哭到哽咽,是因為自己只能等待期望聽到的話,而感到丟臉。
不過,既然世上最重要的人在等待。
羅利願意驕傲地說出這段話:「我因為考量到自己的利害關係,所以決定把禁書交給賀蕭。你提出了反對意見,基於各種理由提出了反對意見。我會負起責任……雖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負責就是了。不過,我絕對會負責!我說的話有半點兒虛假嗎?」
莉莉薇無力地搖了搖頭,並說了好幾次「抱歉」。
「那這樣,結論出來了。我們決定把禁書交給賀蕭……你抬頭看着我。」
羅利抓住莉莉薇的纖細雙肩,有些粗魯地把莉莉薇推開一些距離。
莉莉薇還在哭泣,那模樣已完全失去了萬狼公主的形象。
不過,這也難怪,萬狼公主這名號,是莉莉薇在雪龍城受到村民崇拜而塑造出來的假形象。
「一路來,我們都解決了問題。這次也會在某個時間點解決問題。」
不久后,莉莉薇即將面對孤獨的日子。
所以,哪怕是這樣的理論,莉莉薇都需要藉此得到支柱。
「所以,別哭了。」
羅利稍微用力擦拭了一下莉莉薇的眼睛。
擦掉眼淚后,莉莉薇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羅利不厭其煩地再次幫她擦掉了淚水。
「你這樣一直哭,當心我又起邪念。」羅利輕輕拍打一下莉莉薇的臉頰,並取笑莉莉薇說道。
聽到這麼爛的玩笑話,莉莉薇邊咳嗽邊笑。
然後,又哭了一陣。
不過,羅利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了。
莉莉薇自己用手擦了擦臉,再用袖子粗魯地擦了一次臉。
所以,羅利已經不需要再為莉莉薇多做什麼。
最後,羅利朝向莉莉薇伸出手說:「回旅館吧。」
莉莉薇握住羅利的手,並用力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羅利比莉莉薇早起。
莉莉薇臉上掛着哭累到睡着似的表情,顯得有些痛苦地發出呼吸聲。
莉莉薇平常總是像動物一樣縮成一團睡覺,因此,光是看見她把臉露在棉被外就知道不尋常。
昨晚,莉莉薇一直睡在羅利身旁。
對莉莉薇來說,羅利會在一眨眼的時間就死去。
雖說是受到一時的情緒影響,但說出昨天那些話后,似乎讓莉莉薇對自己的話感到害怕。
羅利並非送行的一方,想起在金京為寇洋送行時的情景,羅利腦中浮現了這般想法。
為寇洋送行時,莉莉薇露出了疲憊不堪的表情。
莉莉薇拚命露出笑臉送人,卻沒有一個人回到莉莉薇身邊。
所以,才讓她感到疲憊。
如果有一天,目送離去的人能回來,該有多好哇!
莉莉薇那疲憊的模樣,讓人知道她甚至做不出這般愚蠢的幻想。
儘管沒落後東山再起,創造奇迹的偉人多到數不清,卻沒有一個人能讓時光倒流。
一直以來莉莉薇總是送行的一方,在遙遠的未來也是。
羅利撫摸莉莉薇的臉頰後下了床。
輕輕打開木窗后,羅利發現天氣雖寒冷,但今天也是一片晴空萬里。
街上十分熱鬧,絲毫感覺不到有人在意德利修斯商行內部分裂為二,或甚至可能發生戰爭的氣氛。
悲劇總是來得突然,然後奪走一切。
羅利能做的,就是在暴風雨中不斷前進。
羅利能為莉莉薇做的一切,只有一直往前進。
打敗仗總是讓人鬱悶,而莉莉薇的人生無論是在命運或天意上,永遠都是打敗仗。
羅利做好出門準備后,離開了房間。
雖然有點冷,但羅利把外套留在枕頭上,好讓莉莉薇知道他很快就會回來。
「您要找少主嗎?」
羅利爬上三樓,來到曲子豪的房間后,發現曲子豪在自己的房間里似乎也喝了酒。
一臉睡意的曲子豪帶着強烈的酒味,動作緩慢地從房間走了出來。
「是的。我有點事情想找他。」
「少主如果不在房間里……不行!抱歉……請等一下!」
打開房門並催促羅利走進房間后,曲子豪迅速回到房間,並伸手拿起水壺。
然後,曲子豪不顧自己站在書桌前,就把水壺裏的水往頭上倒。
緊接着,像小狗一樣甩著頭。
「呼~真糟糕。喝那麼一點兒酒就醉了,我真是老了。」
「大家似乎玩得很盡興的樣子呢。」
「哈哈!讓您見丑了。畢竟,我們隨時可能身亡。有這樣一個借口,喝起酒來總會忍不住變得豪邁。」
趁還活着的時候,應該好好享受最後一場酒。
如果有這樣的借口,世上任何地方應該都不會有訓誡人們喝酒不要過量的話語。
「對了,您要找少主,是吧?」
曲子豪往上撥了一下頭髮后,銀色髮絲隨之像針一樣豎起。
羅利不禁佩服起,曲子豪這般年紀還能表現得如此勇猛。
他認為,曲子豪年輕時肯定是被稱為熊或是狼的傭兵。
「是的。您知道他在哪裏嗎?」
「少主應該是在趙本海那裏……哦,趙本海是戰龍邪教隊伍首領的名字,我想少主應該是在他那兒。不過……少主或邪教隊伍首領之間的關係,有別於隊員,所以壓根不知道他們會被邀到什麼地方喝酒,又會醉倒在什麼地方。」
得知塞繆爾在莉莉薇面前,有傭兵的豪放作風后,羅利有些鬆了口氣。
而且,羅利也發現,統領群體的領導們之間,有着他們特有的關係。
「您如果急着找少主的話,要不要我派小夥子去找呢?」
聽到曲子豪的話語后,羅利猶豫了幾秒鐘。
發現羅利的猶豫反應后,曲子豪的話語彷彿一把長劍般悄悄滑了過來,完全符合了戰士應有的作風。
「我幫不上忙嗎?」
曲子豪是實質上負責邪教隊伍營運的老兵。
要是沒有重大的理由,是不能跳過這般身份的曲子豪直接與團長交涉的。
「您當然幫得上忙。只是,我有些擔心,如果先把這件事情告訴您,塞繆爾先生會因為,自己在重要時刻還醉倒在某處而自責不已。」
曲子豪的醉意似乎還沒完全退去,如此迂迴的說法,他會不會不理解?
羅利的這般擔憂,瞬間散去。
「請稍等一下,我立刻派小夥子去找。」
曲子豪穿過羅利身旁跑到走廊上。
「傳令下去!」曲子豪的宏亮聲音就快震破整棟建築物。
領主靠着全知全能之神,所賜予的權利統治土地,士兵則向領主宣誓忠誠。
土地上會發生什麼或追求什麼,都是由領主來決定。
就算原本是一塊擁有一大片森林和草原的土地,也有很大的可能,突然變成一片充滿著哀號與哭泣的燎原。
名為「德利修斯商行」的領主,掌握了落火城的命運。
其內部發生意見對立,且就快造反成功。
而這對打算把性命託付給這位領主的傭兵們來說,會是一個重大問題。
「什麼?!」
塞繆爾像一個年長許多,受到年幼弟弟們喜愛的哥哥般,在兩名小夥子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回到旅館。
他用熱水泡過的毛巾擦著臉時,抬起頭來。
「這個情報的準確度多高?」
就像水車的齒輪一樣,每次得到情報后,塞繆爾他們就會改變其前進方向。這種時候最害怕得到錯誤情報。
如果是羅利得到錯誤情報,可能只是虧損一些錢就了事,但如果換成塞繆爾他們,就會是攸關命運的大事。
「你聽過賀蕭這個人嗎?」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塞繆爾看向曲子豪。
曲子豪代為回答:「他是德利修斯商行的會計。據說是德利修斯商行老闆的左右手。」
「如果莉莉薇沒有聽錯,他自稱是賀蕭。」
憑莉莉薇的耳力不會漏聽任何謊言,而且像莉莉薇這樣的古老存在,也不乏這類傳說。
塞繆爾一直注視着自己擦過臉的毛巾,然後宛如擦去黏稠鮮血的長劍般,投來銳利目光說:「我們夥伴當中有人說德利修斯商行的態度變差,內部好像起了什麼糾紛的樣子。」
小夥子貼心地準備接過毛巾,但塞繆爾再擦了一次臉后,把毛巾掛在脖子上。
「那羅利還露出自嘲的笑容說:「發行新貨幣是個大事業。而且,肯定也會有讓人看了昏眼的利益。所以德利修斯商行壓根沒空理我們這些被利用完畢的人。」」
「據說德利修斯商行老闆以及多數相同派系的人已被軟禁在商行里。」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塞繆爾與曲子豪兩人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
比起這個情報,「今天麵包很便宜」的情報肯定還比較容易讓兩人動容。
「他們起了貪念。」
塞繆爾立刻看破了對方的意圖:「一群笨蛋。又不是披上熊皮就能變成熊。他們該不會以為自己得到大筆利益,就能表現得像南方那些領主吧?這裏可是連官方那些傢伙都死了心的北方地區。他們壓根不知道要是把手段當成了目的,會落得何種下場。他們以為只要攻陷對方,戰爭就宣告結束,才會被人家說是鄉下領主。」
牆上的地圖畫出好幾條羊腸小道,穿過山脈之間的狹縫。
如果是描繪只見平原不斷延伸的凱德以南地區,地圖上絕對不會看見這樣的羊腸小道。
然而,這些羊腸小道是北方地區的主要道路,也是連接山谷、以及幾經掙扎后才着手開闢之部分深山森林的重要生命線。
這代表了部隊越往前進,就會被細分得越細,彼此之間也會無法取得聯繫,而這般事態就連商人也會感到害怕。
「然後呢?會計就只告訴了羅利先生這件事情而已嗎?」
塞繆爾或許是在思考應該通知其他哪些羅利,也可能是在思考什麼地方會最先受到戰火波及。
塞繆爾看着牆上的地圖陷入了沉默。而曲子豪代替塞繆爾這麼詢問。
「不。他還說希望我們協助他們奪回德利修斯商行內部的霸權。」
塞繆爾回過頭說:「協助。」
在戰場上,選擇與什麼人站在同一陣線將會決定生死。
「說是協助,但其實只是要我們讓出在金京計劃好要取得的物品而已。」
「唔。」
滿臉鬍鬚的老兵壓低了下巴,塞繆爾則是交叉起雙手,並抬高下巴。
「羅利先生是為了什麼寶物,而在金京打轉呢?」
「我參與了一筆小交易。這筆交易是採買記載了礦山採掘技術的禁書。」
兩名傭兵果然還是面不改色,面對真的很重要的情報時,兩人似乎越不會改變表情。
兩人彷彿打從心底相信就算再怎麼不自然,也不能表現出慌張的情緒。
否則,在那瞬間就輸了。
「我和莉莉薇,都期望那本禁書能永遠被收藏在遙遠南方地區的書櫃里,所以協助了一名書商。現在這位書商,帶着我們的友人正朝向位於遙遠的東方,一座名為奇榭的城鎮繼續前進。」
「奇榭……就是快馬也要花上將近一星期的時間吧。」
塞繆爾像在自言自語似地向曲子豪做了確認。
「照理說,我們的友人應該與書商一起在遠方,昨天晚上卻有人把他的包袱丟在我面前。那包袱,應該沒有經過友人的同意,就被拿了過來。賀蕭是在拿出包袱后,請求我們提供協助。」
「在我們夥伴之間,這種請求協助的方式都敬稱為脅迫!」
「是的。不過,賀蕭先生似乎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刻意這麼做。」
塞繆爾知道莉莉薇的真實身份,所以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
然後立即抬起頭說:「意思是說,賀蕭不是普通……」
「是的。」
因為,信得過塞繆爾,羅利也點了一下頭。
這時,塞繆爾再怎麼冷靜,也無法維持一張撲克臉。
塞繆爾頓時說不出話來,最後只嘀咕一句:「是……」
「所以,我們決定協助賀蕭先生。」
儘管羅利這麼告知,塞繆爾還是沒有要抬起視線的意思。
塞繆爾像在整理腦中的圖形一樣,直直注視着書桌上沒有擺放任何物品的位置。
「不過,也只是把禁書交給他而已。今晚我會告訴賀蕭我們的決定。」
「他有勝算嗎?」塞繆爾問得很直接。
如此實際的態度,甚至讓人覺得舒服。
「有勝算!但問題在於多寡。」
組織越大一旦受到慾望之火搧動而採取行動,就越難停止下來。
雖說是內部有力人士,但當一家能獨自統領領主們,甚至發行新貨幣的商行。
演變成這樣時,壓根不知道,這些有力人士到底能抵抗到什麼程度。
畢竟,這真的是一個能賺大錢的機會。
別說大談什麼夢想或理想,這時如果講一些難懂的大道理,對方肯定會覺得掃興極了。
就這點來說,如果是佩帶長劍的人。
只要靠着一句「閉嘴」,就能甩掉苦諫的忠誠屬下。
「也就是說,羅利先生是要我們快逃跑的意思啰?」
這顆齒輪一轉動,另一顆齒輪也會隨之轉動,這時杵就會落下來。
塞繆爾腦中的一切思緒。肯定像這樣環環相扣在一起。
羅利點了點頭說:「是的!萬一,賀蕭先生沒能成功說服對方,相信我們也會有人身安全的顧慮。我沒什麼家業,也有人會保護我。但,貴團想要改變進軍方向,就需要時間。」
對傭兵而言,「撤退」這兩字比任何字眼都更損名譽。
「嗯。的確,我們需要時間,才能改變進軍的方向。不過,如果是要撤退,那會更花時間。」塞繆爾露出壞心眼的笑容繼續說:「畢竟,我們既頑固又愛面子。」
雖然,羅利自認慎說了這段話,但塞繆爾似乎特別喜歡羅利這樣的說法。
「改變進軍方向啊……」塞繆爾一邊輕輕笑笑,一邊反覆說道:「現在火勢燒得正旺,很容易想像得到如果灑上冷水會變成什麼樣。羅利先生去精鍊廠參觀過嗎?」
「沒有。」
羅利回答了塞繆爾的問題。
當然了,如果是城鎮里的工作坊所使用的那種爐子,羅利不知看過了多少遍。
不過,塞繆爾是指那種會直接挖除整面山丘斜坡,而建造的巨型爐子!
「精鍊廠必須動員到五、六個人才能操作風箱,然後把空氣送進比攻城機還要高的爐子裏。木炭一邊發出如惡魔在嘆息似的聲音,一邊熊熊燃燒着大火。這時,如果把水倒進去,別說是滅火,火勢甚至會像爆炸了一樣燃燒得更加旺盛。」
原本想要用來滅火的水,反而增強了火勢。
凡事只要變得太過極端,似乎都會讓結果逆轉。
「那些傢伙應該痛切體認到必須靠現在這股氣勢,才可能實現慾望。德利修斯商行,現在火勢正旺。這時如果有人打算潑水,我願意為其勇氣表達敬意。不過,失敗時也必須付出很大的代價。」
塞繆爾看着天花板,呢喃了一聲「碰!」
「我知道了。謝謝你,羅利先生。我不會傻到想要說服你,還是做什麼事。不管怎麼說,我們本來就預定要離開落火城,現在只不過是提早了而已。這世上還有很多我們沒品嘗過的酒,壓根沒時間在這裏拖拖拉拉下去。」
塞繆爾這般用字遣詞,簡直就像莉莉薇一樣。
羅利認為或許在雪龍城附近一帶出生的人,都有愛喝酒的習性。
塞繆爾牢牢握住了羅利的手。
「我會留下幾個身手矯健的人。你們要逃跑時就儘管用吧!我們會在通往雪龍城的路上等你們。從那裏要找多少條通往東方的道路,都難不倒我們。」
原來,塞繆爾還堅持為羅利兩人帶路到雪龍城。
傭兵非常重情義!
羅利回握塞繆爾的手,並回答說道:「真是麻煩你了。」
「那這樣,必須迅速並且悄悄地行動才行。希望可以趁着他們自己人吵成一團,而沒有時間注意外面狀況的時候,趕緊打包好行李。曲子豪!糧食和各種用品夠不夠?」
「最多只有兩天的份量而已。」
「你立刻去多張羅五天的分量,然後想辦法,靠這些食物撐過七天!不準賣掉金幣,用僅存的銀幣去買東西。」
如果與銀幣有關的新貨幣價格高漲,理論上銀幣也會漲價。
這麼一來,金幣對銀幣的價值就會大幅降低。
所以,如果用金幣買東西,可就虧大了。
塞繆爾能立刻做出這樣的計算,他果然不是一個只懂得打仗的人。
如果,哪天塞繆爾退休不當傭兵,羅利甚至想試着與塞繆爾一起做生意。
「賽繆爾邪教隊伍,於後天清晨朝霧之中,改變進軍方向!」
塞繆爾在最後,揚起一邊的嘴角說道。
曲子豪也露出壞心眼的笑容,然後伸直背脊說:「明白了。」
賽繆爾邪教隊伍,是繼承莉莉薇故鄉夥伴之名的存在,現在算是保住了安全。
萬一,賀蕭沒能說服對方,導致羅利等人與其關係曝光,對方極有可能為了殺雞儆猴,而拿羅利兩人來血祭。
據說,有些地方還會在開始打仗的前一刻,特地在敵人的面前,殺死精力充沛的豬以威嚇敵人。
同樣的手段,如果把豬換成傭兵,周遭一些小規模的權力人士,應該都會嚇得發抖。
「那,就剩下你這個傢伙的問題還沒解決。」
莉莉薇的臉因為哭太多而變得有些腫,看起來也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不過,莉莉薇一直緊緊依偎在羅利身邊,慢吞吞地咬着麵包。
莉莉薇或許是抱着豁出去的想法,才會這麼做。
她的表情雖然看起來有些不開心,卻像是在掩飾難為情,讓羅利在那瞬間就快因為莉莉薇的舉動太過可愛,而失去理智。
「嗯,啊,哦……」
羅利以為被莉莉薇識破心聲,而嚇了一跳,但莉莉薇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你這個傢伙,打算怎麼處理那家店?」莉莉薇有些遲疑地說道:「雖然,不知道那隻兔子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但你這個傢伙不是說過,要緊的物事如果放在危險的地方,絕對沒好事嗎?」
羅利想起以前曾經告訴過莉莉薇。
如果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就會變得容易被捲入悲劇。
的確,萬一賀蕭反擊失敗,羅利在落火城開店將會變成一場危險的賭注。
不管怎麼說,莉莉薇也知道商店並非廉價的物品。
羅利知道,莉莉薇以自己的方式拚命在替他擔心。
「可是,你這個傢伙已經付錢了嘛!對你這個傢伙來說,那是夢想成真的商店……更重要的是,你這個傢伙對金錢那麼執著!」
莉莉薇雖然擔心,但話中還不忘挖苦羅利。
面對莉莉薇這般個性,羅利忍不住露出苦笑,但羅利感到很開心。
「錢的話,我只付了保證金而已。」
因為,坐在床上。
所以,莉莉薇與羅利的身高差距比平常來得小。
羅利看着莉莉薇,像在察言觀色的眼睛,明確地這麼回答:「也只能賣掉了吧。」
就算賣掉也無所謂,如果賀蕭說服成功,要幫羅利找到一、兩家商店肯定沒問題。
萬一失敗,也只要夾住尾巴逃跑就好。
而且,就算賀蕭能守口如瓶,讓羅利兩人得以繼續待在落火城,也難以保證經歷戰爭后的落火城還能如此光彩奪目。
反而應該說,戰爭往往會再引來另一場戰爭。
如果是這樣,在這個沒有設置城牆的城鎮購置重要財產,豈不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據說,很久以前有一位傳說中的城主經歷了三百次戰役,卻不曾有過任何皮肉之傷。
然而,落火城也能像這位城主一樣走上無傷之路嗎?
羅利的腦袋太清醒了,清醒到不會相信這種事情。
在落火城投資建築物的領主們,之所以沒有反對戰爭,是因為他們此刻正沉浸在成功之中。
成功會帶來一種陶醉感,讓人相信自己無所不能。
不過,成功往往能帶來另一次成功,所以也不能一笑置之地說這只是愚蠢的妄想。
在這之中最重要的一點是,萬一失敗了,羅利有可能失去一切,所以不應該隨後便領主們一起下注。
而且,羅利決定在落火城買下商店時,莉莉薇為了他,下定決心不再在意北方地區的情勢。
既然如此,羅利當然應該也要有放棄一、兩家商店的決心。
這是羅利的想法,而他也認為自己應該這麼做。
「不過……」
「唔?」
羅利一開口,莉莉薇便注視着羅利搭腔。
「還沒開店就先賣掉……這感覺還真有點奇妙。」
羅利還以為自己接下來就要展開城鎮商人羅利的冒險故事。
沒想到,壓根不是他能應付的大事件,此時卻在落火城進行着。
羅利能做的就是交出受託物品,然後收拾行李去避難而已。
不過,比起感到失望或丟臉,羅利此刻的心情更接近掃興。
「本大人也覺得賣掉商店很可惜。不過,你這個傢伙應該知道如果一直被過去牽絆住,會是什麼樣的狀況嘛?」
羅利正感到掃興時,聽到莉莉薇說道。莉莉薇難得會這樣自嘲。
一路來,莉莉薇被過去種種耍得團團轉。羅利如果懂得從中取得教訓,就應該立刻放棄設在危險地方的商店,並把希望寄託於下一個地方。
羅利當然也知道這點。
羅利之所以還是會有些愣住,是因為,其他原因。
「話是說道沒錯,不過……」
「不過怎麼着?」
莉莉薇詢問后,羅利把手放在她的頭上,然後粗魯地摸著。
莉莉薇貌似不開心了地想要撥開羅利的手,但羅利毫不在意,繼續粗魯地摸着她的頭。
看見莉莉薇毛髮蓬鬆的尾巴在床上興奮地發出聲音,羅利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生氣。
羅利認為如果此刻就這麼抱住莉莉薇,一定會捨不得放開她。
「不過,有些時候就是因為,被過去牽絆住,才有邂逅的機會。」
羅利回憶起莉莉薇在月夜裏鑽進了馬車馬車。
當時這隻狼說,想要回到雪龍城。
如果沒有這一句話,羅利絕不可能來到這麼遠的地方。
「不可能每次都有這種好運,大笨驢。」
莉莉薇總算撥開了羅利的手說道。
莉莉薇說的一點也沒錯。
而且,相反的狀況也一樣。
「一樣地,令人難過的事情也差不多會停了吧。」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莉莉薇笑着哼了一聲。
羅利把下巴頂在莉莉薇頭上,而莉莉薇發出「啪唰」一聲,用力甩了一下尾巴。
沒兩下就賣掉商店的那天晚上,賀蕭按照預告,出現在旅館房間里。
賀蕭這次一開始就以兔子的模樣出現,背上也沒有綁着衣服。
城鎮里或許有其他人知道賀蕭的真實模樣,並且提供協助。
此刻街上如舉辦祭祀般熱鬧無比,肉類食物也隨之大賣。在這之中一隻兔子如果在城裏跳來跳去,很可能比在森林裏走動更容易被殺死。
「可以告訴我兩位的結論嗎?」
賀蕭看起來比昨天瘦了一些,聲音聽起來與其說是沙啞,更適合用乾枯來形容。
很容易就能想像出賀蕭在商行內部拼了老命爭論的畫面。
羅利認為,未來如果要請編年史作家幫他撰寫半生紀事,應該會在這裏着墨最多。
存在感遠遠超出一介兔子的賀蕭坐在椅子上,羅利對着他回答道:「我們決定交出禁書。」
羅利的話,刺進了賀蕭的嬌小身軀。
賀蕭的紅色眼睛,直直注視着羅利,久久說不出話來。
賀蕭的長耳朵甚至也沒動一下。
羅利甚至懷疑起賀蕭是不是暈厥了過去。
商行內部肯定陷入了絕境,才會讓賀蕭有如此反應。
賀蕭他們手中拉着什麼樣的命運線,羅利壓根無從猜起。
不過,羅利認為夠格聚集在德利修斯商行的那些人,肯定隨便挑出一個人來,都是與洛芙程度相當的大人物。
商行內部應該因為充滿唇槍舌戰和權謀,而陷入一片混亂。
在這樣的狀況下,羅利兩人的決定如果有所幫助,也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如果,還能為賀蕭等人帶來利益,那更是好得沒話說!
賀蕭吸入一大口氣,並憋住了氣。
看見賀蕭做出不適合其嬌小身軀該有的舉動,羅利甚至露出會心一笑。
「謝謝兩位。」
賀蕭一副在地獄里好不容易看見一道曙光似的模樣,對羅利和莉莉薇他倆說道。
然而,並非所有問題,在這個瞬間都已經解決。
在討論賀蕭能否成功說服反抗勢力之前,必須先面對能否取得禁書的現實問題。
「我們並不反對把禁書交給您。不過,正準備前往採買禁書的書商,並沒有抱持與我們相同的信念。」
事實上,對書商盧智慧來說,不管北方地區變成什麼樣,應該都無所謂。
當初,盧智慧只是為了取得羅利兩人的協助,才會把禁書對北方地區的重要性當成話題來說。
也就是說,盧智慧不吃苦肉計這一套。
「我們有一筆現金。」替德利修斯商行管帳的兔子,立刻坦率地說道。
「大約多少金額?」
「可以出到三百枚鳳凰金幣。現金放在我城鎮里的藏身處。」
羅利不需要向莉莉薇確認,也知道賀蕭不是在騙人。
德利修斯商行是一家甚至能把領主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礦物商。
而一名替這家礦物商管帳的人物,應該不難賺到這點程度的積蓄。
或者也可能是德利修斯商行的首領,為了預防某天發生緊急事件,而把這筆錢託付給賀蕭。
曾沒落過的貴族東山再起時,總看得見把金塊搬運到避難地點的優秀部下,隨侍在側。
不懂得未雨綢繆的人,一旦摔了跤,幾乎都是一蹶不振。
「我想,這金額已經足夠了。不過,我比較在意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賀蕭明明是一隻兔子,卻字正腔圓得讓人甚至想要發脾氣。
羅利知道,正因為賀蕭的模樣是一隻兔子,他才能以同等地位與賀蕭接洽。
雖然,沒看見賀蕭變身成人類時藏在兜帽底下的面貌。
但羅利相信,那會是一張充滿自信的臉孔。
「說服失敗時,或是不再需要禁書時會怎樣呢?」
說到最後一句時,羅利改變語調說道。
好讓對方聽出話中有話。
賀蕭注視着羅利,莉莉薇也同樣抬頭看着羅利。
如果北方地區因為禁書的技術,而遭到濫伐,莉莉薇認為自己應該負起一部分的責任。
既然如此,羅利必須儘可能地留下選項。
「是的。如果說服失敗了,即使強行奪回禁書也無所謂。萬一,不再需要禁書,我們會在私底下還給兩位。」
「唔……」
賀蕭的話語讓莉莉薇倒抽了一口氣。
羅利則回答說:「謝謝您。」
莉莉薇的罪惡感會因為,禁書有沒有放在德利修斯商行那裏,而有着天壤之別。
賀蕭的諾言價值千金。
「那麼,應該採用什麼方法前往奇榭拿取禁書呢?」
「那位書商個性狡猾謹慎,而且重情義。想要他通融,恐怕很難吧。」
賀蕭大大地點了點頭。
他紅色的眼睛發出智慧光芒,那並非在陷入窘境時只會向人求救的愚昧雙眼。
「只靠書信太迂迴了,我希望能立刻得到成果。已經沒有時間了,目前商行內部的分裂還只是自己人在吵架。不過,多位領主投注精力在這件事情上面,他們都非常擅長爭奪權力。」
「您的意思是很快就會被搶走主導權?」
「是的。哪怕是多麼不合理的事情,他們應該都下得了手吧。」
父殺子、子弒父、糜爛的婚姻關係、私生子的王冠爭奪戰;哪怕是連神明也不畏懼的不道德舉動,他們都能高挺胸膛主張自己的正當性。
對他們來說,搶下商行實權壓根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有一位鳥類朋友。我本來在想利用他的翅膀應該會最快,但……他最多只搬得動那隻布袋。」
這麼聽來,似乎是那隻鳥拿走寇洋的布袋。坐在草原上吃飯時,突然有一隻大鳥從天而降,然後叼走行李的意外並不稀奇。
寇洋應該也是遇到類似的狀況。
「所以,我希望能請莉莉薇姑娘跑一趟。」
賀蕭這才第一次看向莉莉薇說道。
莉莉薇坐在床上輕輕嘆了口氣。
「本大人要當鳥的替身啊?」
「如果不拘泥於說法,是這樣沒錯。」
雖說是能化身為人類的存在,但並非所有存在都擁有奇妙而強悍的力量。應該眼前的賀蕭就是一個例子,而為其效力的鳥類朋友也是。
「本大人無所謂。而且,偶爾變回原本的模樣跑一跑也不錯嘛。」
莉莉薇從床上站起來說道。
賀蕭像是在贊同可靠夥伴的意見似地,上下擺動下巴。
「憑莉莉薇姑娘的腳程大概要花上多久時間呢?」
「不確定……因為,本大人不知道到那城鎮的距離有多遠。」
賀蕭的表情變得有些扭曲。對賀蕭而言,此刻最重要的東西不是金錢也不是武器,而是時間。
「從這裏到金京的距離,和這裏到奇榭的距離相差多少呢?」
羅利為賀蕭解圍。
賀蕭用力伸直長耳朵,然後抬起頭說:「如果派出快馬聯絡,大約要花上到金京的雙倍時間。」
「路況很差嗎?」
「有些差。」
如果路況只是差了一些,對莉莉薇來說一點關係也沒有。
羅利以眼神詢問后,莉莉薇一副嫌麻煩的模樣回答說:「一直跑不睡覺的話,單程要一天半時間。若是來回則要三到四天時間。」
賀蕭用力點了點頭,然後,又點了一次頭說:「我那位鳥類朋友可能會感嘆,自己的翅膀不如人。」
「本大人說的當然是指發狂似地拚命跑。」莉莉薇輕輕皺起鼻頭說道。
什麼人都可能,只有莉莉薇不可能表現謙虛。
也就是說,莉莉薇說的是事實!
「狼竟然成了兔子的跑腿,要是被以前的夥伴知道了,本大人絕對會成為笑柄。不過,現今就是這樣一個世界,如今本大人只擁有張牙舞爪衝進商行的才能而已。而且,靠這種才能解決問題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連莉莉薇也不認為只要殺死與己方敵對的傢伙,就能解決問題。
世上一切錯綜複雜,並且靠着天平兩端取得的微妙平衡維繫着。
操作人類世界不能靠着奇妙的爪子,而是得依賴纖細的手指。
不過,若不是有過在七彩國王國的經驗,莉莉薇肯定不會協助賀蕭。王德林為了守護故鄉,而不斷超越底線的身影,已經深深烙印在莉莉薇的記憶里。
儘管是以黃金之羊傳說流傳至今的存在,王德林身為羊卻吃羊肉,最後甚至落魄到必須當人類的走狗。
儘管如此,王德林還是絕不放棄自己的目標。
莉莉薇應該想起了王德林那時的模樣,才會露出看似複雜的表情。
然後,莉莉薇做了一次深呼吸,便收起這複雜的表情,可見莉莉薇也成長了許多。
「本大人不可能連那書商拿到書的時間都算得出來。實際狀況怎樣?」
莉莉薇把話題丟給了羅利。
莉莉薇的意思應該是,已經決定好她的任務,也決定要全力以赴,剩下的就交給你們自己去討論。
「在金京時,我向書商提議過一個只可能當下做出決定的手段,然後把任務委託給他。」
「會奏效嗎?」
羅利當然沒辦法打包票。
不過,羅利能很肯定地說道:「我只能說,如果用裝了三百枚金幣的袋子,再多打那書商屁股幾下,他是會急忙跑出去的那種人。」
或許是想像了圓滾滾的盧智慧屁股着火地跑了出去,莉莉薇輕聲發出「呵呵呵」的笑聲。賀蕭似乎也多了一些從容,還能因為,玩笑話而笑出來。
無論在什麼樣的狀況下,都必須保有笑得出來的從容。
羅利夾雜着咳嗽聲說:「那麼,應該差不多要五到六天的時間吧。」
在一天比一天惡化的狀況下,五到六天肯定是接近永遠的天數。
然而,神明創造出來的大地之廣大,甚至到了殘酷的地步。
「本大人無法掛保證。」
「我想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進到了奇榭。但願他們已經拿到了書。」
身為商人的羅利不會出言安慰,而莉莉薇也一樣。
不過,有別於剛才的態度,兩人儘管保持沉默,卻都點了點頭。
據說,就算被迫必須與不共戴天之仇合作,只要雙方願意握手,就能提高計劃成功率。
既然決定協助,就必須不顧一切地協助對方。
賀蕭以不似兔子的氣勢,開口道:「那麼,我希望莉莉薇姑娘能立即出發。」
莉莉薇伸了一個懶腰回應賀蕭。
「要聽話喲。」對於羅利,莉莉薇則拋出了這句話。
因為,莉莉薇不能像騾子那樣捆綁很多東西在身上。
所以,最後只綁上裝有金幣的袋子、替換衣服、少量的食物和水,便離開了城鎮。
月光照映下,有一隻鳥在上空飛翔,並且在羅利兩人上方盤旋一陣后,朝向東方飛去。
莉莉薇出發時,賀蕭沒有出現。
賀蕭如果離開商行太久,而被人發現他跑到其他地方,甚至可能遭到暗殺。
對賀蕭來說,接下來幾天肯定是最難熬的漫長時間。
身為一個行腳商人,如果能助賀蕭一臂之力達成目的,羅利會感到很開心。
只不過,賀蕭到最後還是沒有直接要求羅利幫忙。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羅利是一個行腳商人,光是想像自己如果幹預德利修斯商行的內鬨,就讓他感到恐懼。
雖然知道會害怕,但再次認知到自己只是一個行腳商人,還是讓羅利感到有些落寞。
回到旅館后,羅利在變得寬敞的房間里,獨自面向天花板躺在床上。
與莉莉薇分開還不到一個小時,羅利已經開始期盼著莉莉薇能早點回來。
隔天一早,羅利醒來后,第一個動作就是轉動視線尋找莉莉薇。
這當然是無意識下的舉動,當羅利察覺到自己在尋找莉莉薇后,不禁臉頰微微泛紅。
羅利發現莉莉薇轉動視線在尋找他時,曾經覺得莉莉薇真是個可愛的傢伙。
沒想到,自己也一樣。
此時,房間里一片安靜,只聽得見街上的喧嘩聲從木窗外傳來。
羅利感到疲憊而撓了撓頭,嘆了口氣。
來到旅館中間大廳后,看見正在做一些訓練和閑聊的傭兵們,羅利向他們打聲招呼后,洗了臉並開始整理鬍鬚。
過去明明已經反覆做過這般動作好幾百遍,羅利卻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羅利當然知道原因,原因就在於莉莉薇。
儘管知道莉莉薇只是離開幾天而已,羅利還是有一種不知道要做什麼的感覺。
羅利認為,在金京不拘形式地堅持與莉莉薇一起前往雪龍城,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因為,莉莉薇不在,所以羅利能不覺拘束地思考令人難為情的事情。
陷入沉思好一段時間后,羅利來到街上把手上的銀幣儘可能全部換成金幣。
聽說,原本是要到德利修斯商行所管理的商行,才能把銀幣兌換鳳凰金幣,但現在已展開新銀幣的投機買賣,人人都迫切渴望得到銀幣。
所以,兌換商都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價格出售著金幣。
如果是在一般城鎮,當投機熱度升高時,議會或各職業公會便會在適當的時機提出警告,以穩定行情。
當禱告者不再禱告、耕耘者不再耕耘、戰鬥者不再戰鬥,人人都沉迷於賭博時,任誰都想像得到城鎮會變成什麼樣。
不過,落火城是充滿自由與希望的城鎮。
在這裏看不出有人試圖阻止銀幣的投機買賣,甚至感覺得到企圖掌控德利修斯商行的派系,有可能投注精力於這場騷動。
銀幣的價格越高,這些人的荷包就越飽滿。
不管到了哪裏,銀幣歸根究底都只是刻上了圖樣的銀,其價格卻有可能無止境地上漲。
刻在銀幣上的圖樣,肯定是能把鉛變成黃金的奇妙刻印。
羅利在排了一整排兌換商的擁擠街上,順利地兌換到了金幣。
黃金不像銀那樣會生鏽或溶化,所以金幣總是閃閃發着光。
羅利還在貧窮的故鄉時,當然沒看過金幣。
即使開始隨師父到處拜訪城鎮或村子,也是在經過好幾年後才親眼看見金幣。
然後,實際看到金幣時,羅利總算明白了人類在歷史上總是把黃金放在特別位置的真正理由。
黃金的重量十足又閃閃發光,感覺像是世上某種重要存在的濃縮體。
黃金散發出莫名的力量,讓人不敢輕率地使用,並且願意屈服其下。
鳳凰金幣當然也刻着貨幣會有的圖樣,但對於金幣,人們壓根不在乎上頭刻着什麼圖樣。
因為,沒有一位領主能比黃金更受人珍重,且一直受到敬仰。
不過,如果換成是有別於受到珍藏而鮮少出現在交易場合上的金幣,而是在日常交易上擔任主角的銀幣,狀況就會有些不同。
所以,即使羅利沒有特別做什麼,只是與傭兵們聊著各種土地相關話題打發時間時,話題也會忽然指向新貨幣的圖樣。
「我猜應該就像一般貨幣那樣,會是領主的肖像吧。」
一名眼角有明顯傷疤的男子說道。
「是嗎?可是,誰是領主啊?難道要一次放上很多人的肖像嗎?」
「那……會不會是德利修斯商行的首領?」
傭兵們雖然看來粗魯,但他們的見識意外地廣。如果走過無數城鎮、看過無數事物,光是如此就能增廣見聞。雖然優秀的人物不需要看任何東西就能擁有高人一等的眼界,但一般人仍能藉此拓廣自己的視野。
這是羅利的師父傳授給他少數的正面思想之一。
「貨幣如果刻上商行首領的肖像,那些領主怎麼可能答應?而且,要是人家看了肖像問說「這傢伙是誰?」那還有什麼價值可言。」
「那這樣,你們說可能放上誰的肖像?」
「誰知道。」
一名傭兵動作靈活地聳了聳厚實肩膀,然後把賭金放在賭桌上。
「商人先生,你覺得呢?」
羅利望着眾人玩牌時,傭兵把話題丟給了他。
傭兵們當然知道,羅利與塞繆爾或曲子豪等人關係良好。
然而,羅利還是有一種如同面對野獸般的感覺,因此有些緊張地這麼回答:「這裏是礦山,會不會是放採掘工具的圖樣呢?」
「哦,原來如此。工具啊,有可能哦。」
這世上甚至有集團沒有使用布料,而是高舉鐵鍋當成戰旗。
重點是只要看見那樣東西,就會立刻知道屬於什麼人,而那樣東西的定位也確實是這些人的存在基礎就好。一般來說,貨幣流通時必須有權力人士的背書,所以只刻着領主的肖像。
如果這個貨幣是聚集了多位領主一起發行的貨幣,很可能會採用肖像以外的圖樣。
「不過,在貨幣上刻工具圖樣,好像很可惜哦。」
「可惜?」
「不是嗎?這可是讓大家知道長相的絕佳機會。」
「白痴。太多傢伙要賣這貨幣,空間壓根不夠放那麼多人。」
「啊!對哦。」
一陣粗獷笑聲響起。
「不過,如果是礦山工具,應該也會有很多人討厭吧?」
雖然不知道是遵照什麼遊戲規則,但傭兵們一下子拿出紙牌,一下子又收回紙牌。
就在其中一人丟出一張牌,另一人又在上面放上一張牌的瞬間,其他玩牌者都大喊:「混蛋東西!」
然後,丟出紙牌。
「不玩了!可惡!」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道,然後紛紛把劣質銅幣往桌上丟。
最後拿出紙牌的男子邊笑笑邊收集貨幣,讓貨幣堆高在手邊后,輕聲說:「很難說哦。」
「我的出生地正是因為開採礦山,而被挖成大坑洞和一片泥水。如果把這種工具,刻在貨幣上,應該會引起紛爭!」
輸牌的一群人,原本伸出手打算喝酒,聽到這般話語后,都發出「嗯~」的聲音思考了起來。
「他們應該會想什麼辦法,讓大家不會起紛爭吧?」
「什麼辦法?」
「誰知道。不過,就我個人而言……」
大家似乎打算變換玩牌成員,原本在旁邊觀看的一名傭兵伸手觸碰桌子,並把一枚貨幣翻成反面說道:「可以的話,希望是我認識的領主肖像。」
「嗯,確實會有這種心情。不過,在貨幣放上某人的肖像,基本上都會埋下紛爭的種子。」一名年紀稍長一些的男子說道。
男子的理論很正確,貨幣應該只是貨幣,而不是用來推廣權力人士姓名的工具。
很多時候,這麼做反而會阻礙貨幣流通。
鑄幣權之所以幾乎與王權等權力一體,其原因不在於發行貨幣之際能大賺一筆。
而在於,貨幣能變成一種權威的象徵。
「可是,不是要有紛爭對我們比較好嗎?」
另一名傭兵說道:「一點也沒錯。」
粗獷笑聲再次響起,在那之後大家異口同聲地說起自己喜歡的領主話題。
其中有羅利聽過的名字,也有不曾聽過的名字。
不過,羅利之所以不會覺得話題無聊,是因為聽到了有別於流傳於商人之間的活生生故事。
商人之間很少會出現「誰與誰很要好」或「哪個領主教人看不順眼」之類的話題。
商人之間只會討論「哪個領主給的利潤很好」或「哪個領主付錢很不幹脆」這類話題。
說到底,商人就是在意能不能賺錢。
不過,羅利到現在還是認為這個容易理解的基準非常重要。
他甚至認為,如果一切都如此單純,這世界可能會變得更美好。
就是因為會有誰看誰不順眼之類的話題,才需要有好幾百種貨幣。
坦白說,這樣非常不方便。
比起不方便,當然是方便一點比較好。
德利修斯商行試圖完成的目標,果然是正確的。
那些企圖阻礙德利修斯商行,甚至不惜破壞其計劃也要得到利益的勢力,壓根是活在古老時代的一群人。
希望賀蕭能努力完成任務,而為了這點也希望莉莉薇早點回來。
與玩牌的傭兵們告別後,羅利在街上遊盪的這段時間,也一直這麼盼望着。
如果能不去管什麼面子或權威,讓事情更合理進行,並且能只用金錢來換算損益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說到底,也是那些領主在德利修斯商行內部吵來吵去。
為什麼他們會如此愚蠢呢?
如果真要在貨幣刻上圖樣,還是不要刻上權力人士的肖像比較好。
羅利忍不住像剛才的傭兵們一樣,猜測起到底會是什麼圖樣。
這個圖樣必須不會與任何地方有衝突,也必須是大家都能理解且接受的圖樣。
這幾乎就像在猜謎題一樣,而羅利想不出答案。
羅利與塞繆爾和曲子豪等人共進晚餐,並聽人報告有關德利修斯商行的摩擦似乎越演越烈的徵兆,或討論前往雪龍城的程序以及帶有火藥味的話題時,也一直猜想着答案。
雖然,一方面純粹是因為感到在意。
但真正的原因是,羅利不知道該做什麼。
獨自回到一片安靜的房間后,除了早早就寢之外,羅利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羅利不僅沒辦法協助賀蕭,也沒有多餘時間勤於賺錢。
這讓羅利察覺到無事可做並不能放鬆心情,而是非常寂寞的事情。
做生意一定要有交易對象。
說話時一般也是因為期待有人回答,才會發言。
羅利發現,自己現在只是一條斷線,與世界毫無相連之處。
莉莉薇待在村子的麥田裏,好幾百年來肯定一直抱着這樣的感覺。
這麼一想,羅利不禁覺得如果是他待在麥田裏,肯定會因為孤獨寂靜而發瘋。
莉莉薇果然是個很厲害的傢伙!
這麼厲害的莉莉薇,如果順利完成任務,最快可能在後天晚上,或是大後天晚上回來。
就算沒有這麼早回來,賀蕭的鳥類朋友應該也會回來報告狀況。
希望一切都能順利進行。
雖然,很少發生一切順利的狀況,但正因為很少發生。
所以,偶爾發生一下也不為過。
這樣就能平息紛爭,解決問題,一切也會朝向目標筆直地前進。
然後,羅利將擁有商店,身邊會有莉莉薇陪伴,也有可信任的部下。
如果可以的話,他還希望能有個繼承人。
不過,這個繼承人會不會也擁有狼耳朵和尾巴啊?
羅利厚臉皮地這麼想着,還刻意忘記在金京被毆的經驗。
要是擁有狼耳朵和尾巴,不知道會不會自己拿起剪刀剪斷?
萬一剪斷了,再拜託韓昭月縫回去就好了。
不行,這樣莉莉薇一定會生氣,還是請洛芙幫忙縫回去好了。
羅利本來還在思考着這些事情,但不知不覺中似乎睡著了。
忽然,在一片黑暗的房間里醒來。
這時,傳來了「咚咚」的聲響。
那不是莉莉薇拍打桌子的聲音,而是敲門聲。
「來了!」
羅利在床上大聲回應后,敲門聲停了下來。
到底會是誰呢?
羅利還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對方已經擅自打開了房門。
「羅利先生。」
老成的聲音,隨着燭光一同進到房間來。
曲子豪帶領着小夥子站在門口。
燭光從底下照亮曲子豪的臉,那表情顯得特別認真。
「抱歉,我好像不小心睡著了……發生什麼事了?」
羅利走下床后,發現自己沒脫掉外套就睡著了。
羅利忙着整理衣領和袖子,還沒整理好,就先聽到曲子豪說道:「他們在召集士兵了。」
「咦?」羅利反問道。
曲子豪保持沒有一絲動搖的眼神,斬釘截鐵地說出堅固的事實。
「德利修斯商行已決定出兵。」
剎那間,羅利有一種身體被拉向黑暗後方的感覺。
這句話的意思相當明確!
賀蕭還來不及等到禁書送達,就已經戰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