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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殊旅程 - 第209章 輔助祭司字體大小: A+
     

    然後,女子走過我們身旁,並伸手準備開門時,開口這麼說:「你就是『帶來燈火的少女』啊……」

    女子毫不掩飾且充滿挖苦意味地,從頭到腳打量過主人一遍后。

    繼續說:「進來吧?」

    女子的眼神,散發出難以形容,如泥濘般的陰森感覺。

    我聞過那種味道,就像是石墨融化般的味兒。

    想要站起身子的人,會被這黑色泥濘絆住雙腳,想要向前走的人會被抓住小腿。

    傳染病似乎不僅會奪走人命,甚至會奪走希望。

    年紀尚輕的女子,一邊甩動紅髮馬尾,一邊慢慢走進幽暗建築物。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建築物的黑暗之中時。

    我清楚聽見了這般話語:「我就是這裡的會長。」

    不知道主人聽見了沒有?

    我看向就在身邊的主人,發現主人似乎聽見了。

    散發出那般陰森眼神的年輕女子,竟會坐上重要職位。

    在死了一半人口的城鎮,這或許是很正常的事情。

    儘管面對這般事態,主人還是站起身子並催促我,然後走進了建築物。

    建築物內因顯得昏暗,加上女子散發出的氛圍,讓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過,走進屋內后,發現整理得意外整齊乾淨,不禁心生佩服。

    屋內的傢具雖然樸素,但看得出來質感還不錯,並且散發出仔細上過油的味道,貼在牆上的架子也收拾得很整齊。

    我發現,擊中我頭部的東西似乎是布料。

    這時,女子也從最裡面的房間再次現身。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女子甚至不做自我介紹。

    主人急忙遞上葛春光寫的介紹信后,女子一副嫌麻煩的模樣撓了撓頭,隨後便突然走了出去。

    一種有別於態度不和善,而是像在扼殺自我情感似的力量,使得女子的所有行動都顯得唐突。

    雖然,搞半天女子只是為了讀信而打開木窗而已,但她的每一個動作就是會讓人覺得像帶著刺。

    或許,女子對行腳商人多少帶有敵意。

    關於這方面,主人的觀察力比我更加敏銳。

    我朝向主人一看,發現主人雙腳微微顫抖,狼牙能傷害肉體,人類的敵意能傷害精神。

    「哼……想要當裁縫師啊。」

    「可……可以請您幫忙嗎?」女子喃喃說話的同時,主人探出身子開口這麼說。

    雖然,我不是人類,但主人在想什麼我一清二楚。

    主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擔心對方可能討厭她。

    然後,為了扼殺這份恐懼,主人只能緊緊握住拳頭。

    對於這般舉動,有時候人類會形容是悲壯之舉。

    「隨你高興。」

    「那就麻煩您了!我多多少少懂得分辨羊毛好壞——啊……咦?」

    「我已經說了啊,隨你高興。」

    女子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說道,然後把信件往桌上丟。

    主人似乎覺得期待落了空,而沒能繼續說話。

    嘴巴一張一合地動了一會兒后,主人露出像小狗遭到惡作劇似的表情。

    「怎樣?」

    從木窗流泄進來的陽光照亮桌面,女子像個精疲力盡的老太婆一樣坐上椅子后,讓視線落在桌面上。從我的高度無法確認桌上放了什麼東西,但有個從桌子邊緣凸出來的筒狀物,應該是打到我頭部的布料。

    如果是這樣,桌上或許放著整套裁縫工具也說不定。

    「啊……沒有……那個……」

    女子的目光讓主人垂下眼帘,並且像在找借口似地把話含在嘴裡。

    看見主人就快哭出來的模樣,我不禁心生怒氣地瞪視女子。

    「怎樣?想叫我幫你考試啊?」

    女子一副冷嘲熱諷的模樣說道。

    她知道主人為了什麼而困惑。

    主人的纖細身軀瞬間抖了一下。主人就連聽到動物當中被認為最可怕的狼長嚎聲,都不覺得害怕的勇敢內心,卻因為,女子露骨的惡意而害怕發抖。

    「如果要考試,我沒問題啊。看要考布料剪裁、結線方法、針的保養方法,還是皮草的保養或染色都可以。能拿來考試的東西多得是。要不要我幫你看看你的技巧,夠不夠資格當亞里士多的裁縫師公會會員?由我這個身為會長的鐘有艷·威多親自考試!」

    女子帶著怒氣喋喋不休地說道,並自稱是鐘有艷,而主人壓根反駁不了她。主人完全被鐘有艷的氣勢壓倒,並丟臉地開始往後退。

    「可是啊,這裡什麼材料都沒有。不過,有很多裂開的鈕扣、纖維脫落到就快看不見的線,或是彎麴生銹的針就是了。這些東西壓根沒辦法用來考試。那這樣,你覺得應該怎麼做比較好?」

    鐘有艷之所以露出笑容,並非是因為,覺得有趣。

    如果不笑出來,應該其內心某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情緒,就會一鼓作氣地宣洩出來。因為,我的閱歷夠深,老早就發現鐘有艷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主人似乎沒發現原因。

    儘管被鐘有艷的兇猛氣勢壓倒,主人還是精神可嘉地擠出勇氣做出回答。

    真是的,也沒發現鐘有艷在想什麼,就衝動回答。

    「如、如果是要錢,我有——」

    鐘有艷臉上化為憤怒的表情,但比起以眼睛確認,我的腦袋更快理解到這個事實。

    「錢?哈!你的意思是有錢就買得到?是啊!不過,你給我聽清楚!不管是漂亮的鈕扣、漂亮的布料、漂亮的針,還是所有一切,就算沒有錢也都能得到!」

    鐘有艷一邊拍打桌子,一邊喋喋不休地說道。主人縮起身子面對眼前慘狀,並且只能啞口無言地杵在原地不動。

    很遺憾地,我無法為主人解圍。因為,我知道鐘有艷的心情。

    鐘有艷還不肯罷休地繼續喋喋不休說:「只要你敢反拿聖經一邊對著神明說出詛咒話語,一邊撬開墳墓里的棺材在屍體上翻找,就能到手!」

    非常強烈的挖苦話語。

    人類習慣把屍體埋在土裡。

    然後,準備埋入土裡時大多會讓死者穿上美麗衣裳,並放入一些奢華物品。

    人類會形容死亡是踏上永恆之旅,如果有無數捧著大量裝飾品的行腳商人,因為,踏上永恆之旅而離開城鎮,城鎮恐怕就像遭到了搶劫一般。

    這麼想著的我總算察覺到方才讚許房間收拾得很乾凈,壓根是會錯了意。

    房間並非收拾得很乾凈。

    而是房間里應該有的東西什麼都沒有。

    說完話后,鐘有艷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在桌前低著頭。

    她抬起頭一邊在臉上浮現淡淡笑容,一邊這麼繼續說:「不過,既然你有錢,要不要就繳一下公會加盟費啊?」

    鐘有艷的笑臉令人毛骨悚然。看起來甚至像是兩手握著短劍,劃開自己臉頰而浮現的笑臉。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比我們這些野生動物和藹可親得多、總會露出如小孩子般表情的人類臉上,浮現具有野生動物氣勢的表情會是什麼樣的畫面。

    那表情恐怕不是正常人類所有。

    我擔心主人會有危險,於是輕輕咬了一下主人的衣角。俗話說,慌不擇路。城鎮因為,傳染病肆虐而陷入絕望深淵,掙扎於其中的鐘有艷可能會拉著主人的腳一起陷入深淵。

    事實上,主人也是因為,我拉了一下衣角,才總算回過神來。

    主人回過神來時,淚水正好滴在我的臉上,那味道咸極了。

    「喂……你有錢吧?」

    主人往後退了一步、兩步后,應該是無意識下摸了摸我的頭。

    在黑暗之中看見狼出現在眼前時,主人才會有這般舉動。

    就算看不清四周景色、就算多麼危及性命的事態逼近,主人只要知道我在身邊,就不會感到害怕。

    然而,對主人而言,此刻出現在眼前的存在比狼的尖牙更加可怕,是個露骨地表示敵意的人類。鐘有艷大幅度搖動著身子從椅子上站起來,並且散發出藏在內心的某種情緒就快化為形體爆發出來的感覺。我壓低身子,做出隨時能衝上前的姿勢。

    現在氣氛一觸即發。

    這般氣氛之中,傳來有人粗魯地敲打幹枯木門的聲音。

    「鐘有艷!鐘有艷·威多!」

    然後,有人呼喚鐘有艷的名字,那聲音聽似年輕男子的聲音。

    如果氣勢再三被減弱,就連鳥兒也難以飛起。

    鐘有艷露出像是喝到了苦水似的苦澀表情別過臉去,然後動作粗魯地坐下來,並咋舌一下。

    對方繼續敲打大門,主人像被敲門聲催促著似的轉身跑向門邊。

    看見儘管在這種時候,主人還是禮貌地先行了禮才轉身離開的表現,讓我不得不嘆息。

    「鐘有艷!你在裡面對吧!我幫你代墊的採買貨款全數還——」

    對方擅自打開大門后,震耳怒罵聲立即從門外直直傳入耳中。

    大門打開時主人正在猶豫該不該開門,因而嚇了一跳地收回了手。

    「哎呀!」

    發現主人在門后時,男子睜大了眼睛,那表情顯得十分可愛。

    不過,男子先看見主人,再瞥了我一眼后,立刻倒抽了口氣地杵在原地不動。

    我利用這難得的時機,滑行穿過主人身邊,然後走出屋外。

    打開大門的男子比主人高了一個頭,年紀還算年輕。看見我從其腳邊穿過,男子一副彷彿看見火球丟來似的模樣往後退開。

    我來到路上,並悠然地回過頭看叫了一聲后,主人也總算跟了出來。

    雖然男子本打算向主人搭腔,但被我瞪了一眼后,便縮起脖子,然後把視線移向屋內以掩飾其膽怯。雖不知男子是何人物,但我非常確定男子身上散發出討人厭的金屬味。主人握住門把再次回過頭看,但男子走進屋內后,立刻關上了大門。在那之後,屋內沒有傳來說話聲,也聽不見任何動靜,我與主人被迫孤伶伶地站在路上。我之所以沒有走出去,是因為,主人還沒能完全消化這一連串的事情。

    面臨突發的意外或因緣際會之下遇到無法理解的事態時,主人之所以能堅強地引領羊群,是因為,有牧羊人的拐杖當靠山。現在這個作為靠山的拐杖被留在旅館里。

    這麼一來,主人就不是那個擁有甚至被稱為魔女的技巧高超牧羊人,而只是個普通的行少女。

    所以,即使看見主人眼中開始慢慢滲出淚水,我也沒有發出吼叫聲斥責主人。

    取而代之地,我用頸部磨蹭主人踏出蹣跚步伐的腿部,並抬高頭確實接住主人伸來的手。

    「戰神,我說啊。」主人的聲音傳來時,已過了日落時分:「我真的很差勁吧。」

    主人的生涯中,躺在床上睡覺的次數,應該少得用五根指頭就數得出來。

    然而,其中一次是躺在床上哭著睡著。

    主人的聲音變得沙啞或許是因為,睡著時也一直在哭泣。

    這麼想著時,主人從床上站起身子並跨過睡在床邊的我。

    然後,拿起水壺喝水。

    「這裡因為傳染病,死了一半的人呢。」

    應該是銅製的水壺已經生鏽泛黑,並且到處都有像是碰撞過的凹痕,真佩服破爛成這樣的水壺竟然不會漏水。

    不過,主人的爛好人程度更是令我驚訝。儘管面對那般露骨的敵意,主人仍不覺得鐘有艷是個壞人。

    主人沉默不語地拿著水壺好一會兒后,我以為主人會再次躺回到床上,沒想到主人用腳底按摩著我的背部,並坐在床邊。

    「我應該當不了商人。」

    商人是一群把背叛、謀算、掠奪的行為視為理所當然的傢伙。雖然事到緊要關頭時,主人會勇敢劃開羊群肚子,但商人擁有不同的勇氣。基本上,那種讓人陷入不幸遭遇以謀取利益的事情,主人壓根做不來。

    我用鼻子頂了一下主人的光腳丫后,主人吃了一驚地縮起難得沒有沾上塵埃的纖細腳丫子。

    「死了很多人呢……但我卻只顧著為自己著想。」

    主人在床上躺下后,而後傳來衣服的摩擦聲,我知道主人在床上縮成了一團。

    唉~如果主人沒有這種凡事先責怪自己的壞毛病,人生或許會過得輕鬆一些。

    不過……

    「嗯……戰神?」

    話雖這麼說,我也不能責怪這樣的主人。

    因為,主人的誠實就是來自於這般個性。

    「我沒事……我沒事的,嗯……討厭,很癢耶,喂!」

    我與主人像幼犬一樣上上下下地互相打鬧,大約在攻守替換了三次左右後,主人緊緊抱住我,並把臉埋進我頸部的毛髮里。

    「不可以停滯不前,對不對?」

    我最喜歡看主人獨自走在原野上的側臉。

    我震動喉嚨大聲叫了一聲后,主人再次用力抱緊我到讓我就快無法呼吸的程度,最後鬆開了手。

    「我們去主教大人那裡看看好了。」

    雖然有些哭腫的眼睛讓人看了心疼,但主人露出發自真心的笑臉。

    「而且,向主教大人告解后,心情也會好一些吧。」

    主人啊!只有我的安慰不夠嗎?我捲起尾巴這麼抗議。

    但主人動作俐落地做著準備,壓根沒有察覺到我的反應。

    主人一走下床,便看著我這麼說:「喏!不要一副還想要人家陪你玩的樣子!」

    我從來不曾像此刻這樣,因為,自己是不會說話的生物,而想要感謝人類口中的神明!

    走出旅館后,天空已是一片深紅色,如果我們還過著以前的生活,現在差不多是應該就寢的時間。

    雖然主人也一邊走路,一邊輕輕打哈欠,但主人打哈欠應該是因為,哭得太累而睡著的關係。不過,察覺到我的視線后,主人為了掩飾自己打哈欠而別過臉去就是了。

    街上依舊是一片冷清,夕陽籠罩下使得哀愁感更加濃烈。主人應該也不喜歡黃昏,而且事實上,當冷清街上只剩下主人一人獨自走著時,主人還一直摸著我的頸部。

    不過,我當然不會責怪這樣的主人。因為,我也討厭黃昏。如果有人問我討厭黃昏什麼,我第一個會回答是因為,那長長的影子。主人面對夕陽站在微高的山丘上時,那影子長得不像話。拉長的影子容易讓人錯看成是實際的身軀大小,然後讓我們心生無謂的恐懼。在夕陽籠罩下,就連懦弱的羊群也會有令人害怕的長影子。

    在這般人煙稀少的街上,如果只看見自己的影子拉長,就算我再勇敢,也難以揮去有些驚懼的感覺。那也就算了,有時候甚至還會感覺到小巷子里有動靜,緊接著就會看見野狗從小巷子里投來感到懷疑的目光。主人抵達官方前方后,好不容易看見城鎮老百姓的身影時,忍不住安心地嘆了口氣。主人的這般心情我感同身受。

    「主教大人不知道好了點沒?」

    我怎麼回答這問題啊?從主教昨天那模樣看來,恐怕只有神明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吧。

    人類的身體很脆弱。

    我看見主人輕輕做了一下深呼吸。主人的表情之所以變得有些緊繃,應該是意志的表徵,說出她就算看見王美順變得再消瘦,也不會動搖。

    「咦?你好像是……」

    準備走進官方時,有人向主人搭腔。

    敞開的大門裡,可看見多名體態豐腴的女子聚集在一起,不知道互相低聲交談些什麼。

    根據我少有的知識,女子們捲起袖子,頭上又戴著白布,看來應該是負責照顧送來官方的兩位尊貴傷者。

    的確,如果受到這些看似擁有強健體魄的人們照顧,擔心生命之火可能熄滅的懦弱情緒,也會飛到九霄雲外。

    「那個,我是想來看看主教大人的情況如何……」

    「哦,原來如此。主教大人已經稍微穩定下來,現在正在睡覺。主教大人傷勢那麼嚴重,直到方才還一直不斷在祈禱。」

    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只要聚集了三人以上,就會出現領導者。

    現場所有人當中體格看起來最強壯的女子說完話后,其他人也隨後便點點頭。

    「主教大人的傷勢果然很嚴重,是嗎?」

    「是啊。我們被叫起床趕到這裡來的時候,也以為傷勢沒那麼嚴重,但畢竟主教大人年紀也大了……不過,主教大人受到神明的庇佑,應該很快就會恢復健康。」

    女子露出與其體格相符的豪邁笑臉,那笑臉就是痛苦至死的死人看了,也能安詳地睡去。不擅長應酬的主人也能自然地露出笑容。

    「那麼,另一位……呢?」

    主人之所以有些吞吐地問道,是因為,另一位的傷勢看起來似乎比王美順更嚴重。

    「另一位先生頭部受的傷沒什麼大礙。不過,因為,頭部和鼻子流了很多血,所以看起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可是,他到現在還一直沒有醒來。他氣色明明很好,感覺上隨時都可能醒來。」

    從高度不算低的崖邊或沼澤掉落而暈倒的羊群,就這麼沒有清醒過來,最後衰弱致死的例子並不稀奇。

    對於女子語調略顯輕鬆的話語,主人嚴肅地點了點頭。

    「我可以看看兩位探個病嗎?」

    「咦?哦,那當然。雖然主教大人真的是一直忙於聖務,不過他提起過你幾次。還有……」

    女子說到一半停頓下來,然後看向我。

    「也提起過這位黑士兵。」

    原來是這麼回事,所以女子們看見我的時候,才沒有露出吃驚表情。

    我這麼接受了事實,但不知為何,主人聽到我被稱呼為士兵后,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主人啊,難道聽到我被人稱讚,你不高興嗎?

    「戰神怎麼稱得上是士兵……」

    「你別客氣了。主教大人說我們城鎮能點燃神聖燭火,都是因為,這位黑士兵付出了很大的心力。當然了,帶著士兵前來的年輕天使也是。」

    「天——那個,這怎麼敢當……我哪可能是天使……」

    主人難為情得連耳朵都紅了,並且低下了頭。雖然主人有過被稱呼為精靈的經驗,但那是帶有詭異可疑的意味。在那之後,主人就變得不習慣受人誇獎。

    看見主人那極度難為情的表現,連我都忍不住難為情了起來。於是,我叫了一聲,並用鼻子磨蹭主人的腳。

    「哈哈哈!你看,連士兵都叫你不要謙虛了。」主人似乎說不出話來。

    不過,主人保持低著頭的姿勢看向我時,那表情看起來似乎不討厭聽到人家誇獎。

    「你可以看看主教大人兩人的睡臉再回去吧。他們兩人不愧是神職人員,睡覺時的表情都顯得莊嚴呢。」

    女子一副就像在誇獎自己小孩似的模樣挺直胸膛說道,但我能理解女子的心情。王美順兩人為亞里士多帶來了希望之光,更成了亞里士多的驕傲。城鎮的老百姓願意親切對待我與主人,也是因為,我們把這把希望之光帶到了城鎮,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原因。

    有付出當然夠資格得到謝禮,所以我們應該抬頭挺胸地接下謝禮。

    不過,如果大家知道主人是牧羊人,不知道會怎樣?

    但願大家別詢問我與主人的關係;我學著官方人士那樣,在內心深處這麼向神明禱告。

    「來!在這邊。」

    先不管我的禱告,主人與我在女子的帶路下,往官方深處走去。

    我們從事牧羊工作時的僱主也是官方,所以經常有機會走進官方。不過,就算想說體面話,也難以誇獎這裡的官方蓋得氣派。

    雖然這裡的官方確實採用了石造建築物,但明顯看得出沒有加以維護。放在壁龕上的燭檯布滿蜘蛛網,說出有很長一段時間未曾點燃燭光,石工最後一次觸碰牆壁進行維護應該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

    房間的木門合葉似乎已經生鏽而腐朽脫落,就這麼立在牆上,取而代之地掛上了布簾。

    就算擁有再深厚的信仰,如果祭司不存在,也不會對其容身之地表現敬意。

    「在這裡。」

    女子與方才的表現截然不同地輕聲細語說道,並掀開布簾催促主人走進房間。我以為自己會被禁止進入房間,結果女子展露笑顏讓我通行。

    我認為給這名女子的評價應該可以拉高一些。

    「只過了一天就……」

    我在猜主人應該是想說「只過了一天就消瘦這麼多」。

    女子也點了點頭,然後第一次露出憂心表情嘆了口氣。

    昨晚似乎不是因為,在一片黑暗中,才把王美順看成是瘦弱體型。只要受了傷,光是這點就足以讓身體變得衰弱。更何況王美順主教的年歲已高。

    主人當場做出雙手合掌的動作,然後閉上眼睛開始靜靜祈禱。

    因為,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官方如何慘忍對待主人,所以不禁感到彆扭,但還是決定先坐下來。

    至少,王美順沒必要為主人的事情負責。

    不僅如此,因王美順直率地給了我正面評價,所以我也不否定自己,希望王美順能平安無事。

    「願神庇佑。」主人在最後輕聲說道。

    看見王美順以更微弱的聲音發出呼吸聲,主人用手輕輕觸碰其棉被,然後轉身看向後方的女子。

    人類明明擁有能清楚表達意識的語言,這種時候卻會以眼神做出更勝語言的交談。

    女子點了點頭,然後表示關心地把手搭在主人的纖細肩膀上,最後兩人一起走出房間。

    我也站起身子準備跟在兩人後頭時,忽然回頭看向後方。

    是我多心嗎?方才好像感覺到王美順投來視線。

    然而,王美順的年邁身軀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覺。

    我是每天在星辰底下起居,以全身肌膚感受大地氣息的牧羊犬。所以,我當然能大致掌握到行星與大地如何運行。我慶幸著自己不像人類擁有語言,也不像人類那般表情豐富。如果不是這樣,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瞞得過主人。

    不過,王美順的睡臉十分安詳是無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其內認為必也是一樣。

    這不是一件應該悲傷的事情。

    我走出房間,並跟在主人後頭追去。

    即使是小鳥,只要有兩隻聚集在一起,也會變得吵鬧。

    比小鳥更多話的人類如果聚集在一起,那會是可怕的場面。

    為王美順與其存活下來的隨從魯多·朵賀夫兩人探病完后,女子們當然不可能讓主人厚著臉皮回去。

    「哇啊,你從藍海城來的啊……對了,藍海城在哪裡啊?」

    「我聽過這地方哦。如果我記得沒錯,那地方到了晚上,神之威光就會把鐘樓照得閃閃發光,對吧?」

    「對啊!對啊!而且,我聽說那裡打獵到的皮革,都是拿金塊當鞣石在鞣皮呢。」

    「金塊?真不愧是藍海城。這個藍海城到底在哪裡啊?」

    女子們就像這樣說個不停,讓人分不清是在詢問主人,還是只是幾個人自己不停繞著話題在打轉。

    我躺在主人身旁悠哉地打哈欠。對我來說,女子們的交談聲就跟羊群的叫聲沒什麼差別。

    「偉大之神的都市藍海城,其鐘樓直達天際……以前尼可祭司曾經這麼說過吧?」

    「有!有說過!尼可祭司說因為,鐘樓太高,所以禱告到一半的時候,看過好幾次天使從窗外飛過。」

    「真的是這樣嗎?」

    聽到話題總算丟向了主人,我瞥了主人一眼。

    我看見主人臉上不是露出附和的笑容,而是浮現苦笑。

    「或許有過這種事情……也說不定。」

    鐘樓確實具有必須抬高頭仰望的高度,但如果真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小鳥或麻雀也應該歸類為天使。

    不過,如果否定了這樣的事實,女子們口中的尼可祭司就會被說成是騙子。

    主人實地學會運用這樣的智慧。

    就算出再多差錯,也不能說官方人士扯謊。

    「我就知道……尼可祭司也說過希望在死前能再看一眼藍海城。」

    「不過,王美順大人也去過好幾次藍海城,這次也是經過那裡來到我們這兒,更重要的是,這次是曾經在藍海城的官方服務過的韓昭月姑娘,引領王美順大人來到這裡。這一定是神明聽到了尼可祭司的祈求。」

    聽到這名女子的發言后,大家不約而同地用力點了點頭。

    然後,大家向主人熱烈要求了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的握手,並且不停道謝。

    每聽到一聲謝謝,主人就會表現出過意不去的樣子。不過,我不確定主人是因為,不習慣被人感謝,還是因為,自己耍小聰明地在神明所在的官方里,說出「曾經在官方工作過」的小謊言,而感到心虛。

    說到哪些人的風評最差,就屬磨粉工、牧羊人、剝皮工匠,還有那些被稱為劊子手或徵稅官的官員。如果主人此刻說出事實,只會惹來僵硬的笑容,誰也不會覺得舒服。

    而且,主人說自己曾經在官方工作過並非扯謊,只是沒有說出全部事實而已。

    女子們相信主人真是天上派來的使者,將王美順連同希望之火帶到亞里士多來,也不是錯誤的想法。而且,對於幫助王美順逃離窘境的主人與我,女子們也抱著滿懷感激,所以就算我們抬頭挺胸並且直率地接受別人道謝,也沒什麼不好啊……然而要主人這麼做,或許很難吧。

    像我就一邊聆聽對話,一邊不客氣地吃下雖然有些快要壞掉的豬肉香腸。

    所謂的感謝,就是要有道謝話語加上謝禮才算完整。

    「不過……」

    大家不停道謝一陣后,其中一名女子說道:「你原本要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呢?你沒聽到關於我們城鎮的謠言嗎?」

    雖然,我甚至忍不住認為「總算切入了話題核心」。

    但或許是女子們,感興趣的話題優先順序不同。

    我們是沒有居所的遊民。

    比起在意其他土地或城鎮的狀況如何,我們更在意身邊有哪些人。

    對於一輩子在相同地點生活的人們來說,應該正好與我們相反。

    「有,我有聽到謠言。」

    「那這樣為什麼你還要來?果然是因為,聽到神明的指示嗎?」

    話題突然被拉到了怪方向,其他女子也都變了個表情。

    聽到這種問題,就連主人也慌張地否定。做了否定是好,但這麼一來,就必須說出目的。主人的目光投向了我,她肯定是想起了裁縫師公會的鐘有艷會長。如果主人在這裡說出自己是前來找工作,搞不好會被裝進布袋裡痛打一頓。

    儘管有些被女子們的氣勢壓倒,但主人直到方才一直與女子們愉快交談著。

    主人會懇切希望不要破壞愉快氣氛,也是不難理解的事情。

    不過,很遺憾地,我沒辦法幫助主人。

    我縮起尾巴,沮喪地垂下了頭。

    「啊!找到了!」

    一片女子說話聲之中,男子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摻雜進來。

    在這瞬間,現場氣氛徹底地改變。

    此刻的氣氛就像羊群聽到狼的腳步聲,而豎起毛髮時的感覺。

    主人最先被男子的聲音嚇了一跳,晚了一步看向女子們的視線前方后,再次嚇了一跳。

    白天在公會引起一陣騷動時,正好來訪的男子就在視線前方,而男子一邊看著主人,一邊揮著手。

    「你來這裡幹什麼?你這個惡魔!」

    不過,讓主人最吃驚的,應該是突然從女子們口中冒出來的這句話。

    雖然十分吵鬧,但直到方才女子們都還悠哉地交談著。

    看見女子們的態度劇烈改變,主人縮起脖子,並且不禁摸著我的頸部。

    「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可是神明所在的官方耶!」

    「喂!別那麼氣勢洶洶地罵人嘛。我也可以來官方吧?因為,神明不適合出現在善人旁邊,而適合出現在罪人旁邊。」

    說完之後,男子揚起一邊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男子的表情雖然具有攻擊性,但很難看出其矛頭指向誰。

    這點似乎與我們有些相似;我這麼想著時,一名女子說出了解答:「住嘴!你這個高利貸!」

    儘管女子露骨地表現出敵意,男子也只是輕輕聳了聳肩而已。

    男子甚至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高舉雙手到肩膀的位置,然後把手掌心朝向女子們。

    放高利貸者。

    原來如此,男子與我們屬於同類。

    「好啦!好啦!不過,我今天來才不是為了挖你們那扁得可憐的荷包。」

    聽到男子話語的那一刻,女子們臉上浮現難以形容的表情,讓人忍不住發笑。

    女子們互相交會視線,並在口中嘟噥說:「那這樣……」

    我是一隻狗,而且是一隻了解人類世界的狗。

    我非常了解女子們此刻的心境。

    「那、那個,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趁著短暫的沉默降臨,主人輕輕說出話語。

    雖然女子們以動作警告主人「不要跟那種傢伙說話」,但爛好人個性的主人儘管有些遲疑,還是看向了男子。

    男子見到這種情況,立刻露出燦爛如花的笑容,以輕鬆的口吻搭腔說:「沒什麼,只是白天我剛好撞見你們對峙的場面。後來,我從鐘有艷口中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在想這事情不能放著不管。」

    「到……到底是什麼事情?」一名女子因為好奇,而無法繼續保持沉默地這麼詢問。

    男子的舉動就像拿著麥穗在貓兒面前晃動一樣。

    他再次聳了聳肩,然後回答說:「你們聽好啊,這少女是來我們這裡找工作的。」

    「什麼?」

    看見所有人的視線集中過來,一陣緊張神情閃過主人臉上。

    「這少女因為,想要當裁縫師,而特地來到我們這個人人都想要夾著尾巴逃跑的城鎮找工作。鐘有艷那傢伙竟然把人家罵個臭頭,還趕人家走。」

    在這之後,短暫的沉默降臨,但對主人而言,肯定是一段漫長的沉默。雖然主人抓住我頸部的力道太大,但我壓住喉嚨忍著痛。此刻的緊張感就像準備踏出第一步跨上已腐朽的木橋渡河時一樣,相信大家聽到這樣的形容,應該不難想象那感覺。

    在城鎮,當人們的視線集中在主人身上時,那些目光充滿畏懼、敵意,以及輕蔑。主人的拐杖是用來頂住大地,然後只要搖一次鐘錶,羊群就會聚集過來,但如果在城鎮里使用,會變成揮打人們的道具。

    魔女。異端。牧羊人。

    這三個單字的意思都一樣,而主人總是低著頭。

    我會不會就這樣被主人活活勒死啊?

    我腦中浮現這般想法的下一秒……

    「歡迎來到亞里士多!」一名女子握住主人的另一隻手,然後眼裡泛著淚光這麼說。

    主人在搞不清楚狀況之下點了點頭,然後視線不停地在空中遊走,並因為女子們的擁抱而驚訝地瞠大雙眼。

    雖然,我也受到了類似的對待,但我冷靜地任憑大家抱來抱去。

    不過,男子面帶笑容看著我們受到這般對待時,眼神里並無笑意的表現讓人在意。

    我知道放高利貸是人類極度厭惡的職業。

    或許男子是在忌妒我們如此受歡迎。

    「鐘有艷那傢伙雖然一副弱女子的樣子,但其實很頑固。短時間內要說服她或許很難,不過她有她的苦衷。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離開亞里士多,在這裡停留一陣子。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情。」女子們在我身上摸來摸去時,男子這麼說,而且只揚起一邊的嘴角。

    「而且,你想要成為裁縫師時,請務必通知我一聲。」

    男子說出這句話時的態度,則是有禮貌地行了一個禮。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聆聽男子說話的女子們,一齊抱住主人這麼說:「你這個放高利貸的,到底懂不懂羞恥啊?你不可以求這傢伙幫忙哦!」

    「沒錯,不然就會像我們一樣這麼辛苦!」

    男子一直陪笑聆聽著女子們不停怒罵的話語,他應該很習慣挨罵吧。

    「我叫錢少蓮。雖然,她們都說我是在放高利貸,但其實我是個兌換商。」

    「喂!你在官方里還敢說這麼容易被戳破的謊言。」

    「我是兌換現在貨幣與未來貨幣的兌換商。」

    雖然說話時臉上表情沒有變化,但這個自稱錢少蓮的男子第一次表現出霸氣。

    女子們一片鴉雀無聲,並且花了好一段時間后,獃滯的眼神才重新靈活起來。

    「我想說的就這些。那麼,先告辭了。」

    男子在最後露出所有投身於生意界的人都會有的笑容。

    雖然屋內瀰漫著如暴風雨過去般的奇妙虛脫感,但等到完全聽不見錢少蓮的腳步聲后,女子們也全復活了過來。

    「不、不管怎樣,既然你是想來我們城鎮找工作,當然是再歡迎不過了。亞里士多一定會重新站起來的。」

    「沒錯!只要有人來,讓城鎮變得熱鬧,就是很大的幫助。」

    或許是女子們的反應完全不同於與鐘有艷的互動,主人困惑了好一會兒。不過,最後知道女子們說的不是謊言,而是真心話后,主人臉上也逐漸恢復笑容。

    主人此刻的表情就跟在草原上度過好一段日子后,看見久違的城鎮出現在眼前時一樣。

    我抬頭仰望主人,主人也展露笑顏點了點頭。

    這天晚上,我們回到了旅館。

    主人一邊光著腳丫在我背上滑動,一邊這麼說:「今天一天發生好多事情哦。」

    一點也沒錯,比起牧羊的日子刺激太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的早餐時間過得很熱鬧。

    勇敢熬過暴風雨的小士兵們聚集在房間里,專心地聆聽主人說神話。雖然不確定,但可能是昨天在官方與主人交談的某名女子,認為主人是個非常適合照顧小孩的人才,所以老闆娘送早餐到房間來時,身後隨後便好幾名小孩子。

    或許是免費住宿讓主人感到虧欠,主人沒有露出一絲厭惡表情而大方邀請小孩子們進房間,並且一邊分享少量的早餐,一邊按照要求開始說起旅途上的故事及神話。

    雖然主人的重情義表現讓我忍不住想要搖頭嘆息,但對於小士兵們的無禮言行舉止,我都靜靜承受,連叫一聲都沒有。雖然我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寬大胸襟,但不久后,我發現小孩子們不再注意我,而開始專心聽起主人說話。

    年紀最小的小孩就坐在主人腿上,並且在不知不覺中已呼呼大睡起來。主人兩邊坐著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小孩,他們一邊抓住主人的衣袖,一邊看得入神地仰望著主人。

    主人露出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表情,甚至在逗弄鬧彆扭的幼兒,或聽不懂故事而開始哭泣的小孩時,主人也顯得十分開心。雖然主人很多時候光是要打理自己的事情,就必須費盡心力,但其內在似乎確實有所成長。曾經有段日子比起揮舞牧羊人的拐杖,主人更多時候反而被拐杖牽著鼻子走,身為看過主人這段成長歲月的人,感慨當然更是深。

    而且,身為人類的主人果然還是被人類的小孩包圍顯得比較自然。

    不過,以語言溝通的程度來說,我不覺得包圍主人的這些傢伙跟我會有多大差別就是了。

    「所以,故事就有了圓滿的結局。」

    主人說完故事後,突然傳出一陣近似嘆息聲的聲音。

    似乎每個人都聽故事聽得十分入神。

    不過,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一個弄不好,他們可能比我還要野蠻得多。如果吃到好吃的食物,他們就是吃到肚子撐也不怕;如果是聽再多也不會肚子撐的好玩故事,更是不可能罷休。看見小孩子們吵著要求說更多故事,連主人也顯得有些困擾。

    我好歹也是保護主人安全的士兵。我站起身子準備上前解救主人時,一道打嗝聲打斷了我的行動。主人原本因為,不停被小孩子拉扯衣服或頭髮,而一副困擾不已的模樣,聽到打嗝聲后,主人臉上掛著問號並停下動作。

    我一副彷彿在說「快來了!快來了!」似的模樣往後退。

    那感覺就像天空開始湧出大朵大朵的烏雲。

    如撕裂布料般,如巨雷聲般的聲音劇烈響起。

    「呱啊~~~~~」

    聽到如此驚人的大音量,我不禁感到一陣暈眩。

    面對就像火苗點燃似地哭了起來的幼兒,主人除了慌張失措,還是慌張失措。

    如果是羊群的小孩,一生下來就會站立,所以不會有問題。

    但,人類的小孩就沒那麼容易搞定了。

    主人拚命地想要安撫幼兒,但太過強烈的哭聲讓主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這幼兒到底是怎麼了呢?

    我擔心地這麼認為。

    「哈哈!大姐姐,給我!給我!」

    這些小孩子方才還像在抓小雞或小豬一樣,為所欲為地一下子抓主人的衣服,一下子抓頭髮。小孩子們一邊開懷大笑,一邊這麼說,然後忽然從主人腿上抱起幼兒。

    小孩子們的體格大小壓根與幼兒差不了太多。他們卻能巧妙地抱住幼兒,然後一邊嘻嘻笑個不停,一邊哄幼兒。

    小孩子們的動作十分熟練,我一看,發現主人驚訝得瞪大眼睛。

    沒多久后幼兒停止了哭泣,然後鬧彆扭地在抱住他的孩子胸前摸來摸去。抱住幼兒的孩子一副撓癢難耐的模樣一邊嘻嘻笑,一邊快步走出房間。其他孩子們也跟在兩人後頭走出房間,做出簡直就像鳥群會有的舉動。

    不同於鳥類的地方是,小孩子們走出房間前,回過頭朝向主人揮了揮手。

    才覺得小孩子們太吵,轉眼間就變得一片安靜,只留下一種奇妙的倦怠感。主人更是注視著敞開的窗外,發獃了好長一段時間。

    主人總算回過神來時,第一個動作就是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是人類,肯定會笑出來。

    主人低頭看著胸口,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好一會兒后,輕輕瞥了我一眼。

    主人每次露出可掬笑容時,大多沒什麼好事。

    從椅子上站起來后,主人立刻走近我身邊,蹲下來這麼說:「你在偷笑我對不對?」

    小的不敢,我別過臉去,但主人不肯放過我。

    我被推倒而側卧在地上,然後就這麼四腳朝天地讓主人摸我肚子。

    別看我這樣子,我也是只驕傲的牧羊犬。

    不過,就算有辦法隨意地壓制羊群,也不可能連本能都輕易地壓制住。在這之後,主人狠狠教訓了我一頓,再次慎重地讓我知道誰才是主人。

    「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好?」主人拿借來的針修補著衣服時,靜靜地說道。

    「雖然,那些阿姨們很歡迎我們。」

    主人用牙齒咬斷線,然後拉高修補過的部位。

    主人應該是在確認有沒有確實補起破洞,並檢查修補得好不好看。

    主人每次稍微動一下,麥桿填充得有些不足的床鋪就會彎曲。

    所以,躺在床上的我也會隨後便晃動。

    我打了一個哈欠后,主人摸了一下我的後頸部。

    「也不能一直在這裡造成人家的麻煩……在城鎮穩定下來之前,要是有什麼工作可做就好了。」

    照顧小孩子不是最好的工作嗎?

    我這麼想著,而主人似乎也想著同一件事情。

    「可是,只是幫人家照顧一下小孩,怎麼好意思收錢啊……」

    畢竟主人又不是母牛,所以這是正確的判斷。不管是牛,還是羊,都要擠得出奶,才算有幫助。主人不像羊群那樣有羊毛可剃,更沒有羊肉可吃,前途實在渺茫。

    主人這麼令人擔心,果然沒有我不行。

    「戰神?」

    我這麼想著時,主人手拿著針一邊笑笑,一邊朝向我做出傾頭動作。

    所謂嚇得全身僵硬,就是指我現在的反應。

    我不禁捲起尾巴時,主人輕輕頂了一下我的頭。

    「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在這裡當上裁縫師……」

    主人再次舉高手工縫製的外套,然後抱在胸前,並讓身體後仰地往床上倒。

    看見主人的舉動后,我慢吞吞地抬起頭,並且把頭放在主人的肚子上。雖然主人表現出有些驚訝的樣子,但後來緩緩地將左手放在我的頭上。

    以前主人因為,肚子太餓而無法入睡時,為了壓住主人的胃部,我經常把頭放在主人的肚子上。人類似乎意外地單純,只要這麼做就能多少忘卻空腹的感覺。

    只要能填飽肚子,世上就不會有紛爭。

    遇到痛苦的事情時,主人經常笑著這麼說。

    「嗯~~」我聽見詭異的聲音傳進耳中,結果發現是主人用鼻子在哼歌。

    那是在藍海城的工匠街上,聽到過的裁縫師之歌。

    那時候我看見男子們刻意做出滑稽打扮,女子們則是打扮得特別華麗。

    然後,在已排放到路面上來的工作台前方,或是在敞開的百葉窗另一端一邊工作,一邊唱歌。

    因為,憑主人的薪水,壓根請不了裁縫師做衣服,所以是在路過工匠街不知多少遍后,才好不容易只記下了旋律。

    主人不知道這首歌的詳細歌詞,也不知道該怎麼收尾。

    像現在這樣發獃的時候,主人時而會用鼻子哼出音域不是那麼準確的歌曲。

    主人只有在躺在地上望著天空時才會哼歌,我想應該是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吧。

    別看我這樣子,我還是擁有音樂素養,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抬起頭一看,發現主人沒有在哭泣。

    不過,很容易就能猜出主人的目光看向何方。

    主人應該是看著氣氛愉快的工匠街。

    工匠街上似乎人人都認識彼此,大家過著嚴謹中帶著祥和氣氛、樸實又正直的生活。

    主人看著他們的時候,那模樣就像一個小孩子羨慕地看著其他小孩子手上拿著玩具,但我不喜歡看見主人這樣的表現。

    話雖這麼說,但我們一直過著片刻不得放鬆的生活。所以,就算主人偶爾表現出脆弱的一面,我也無權責怪她。

    我只求主人不要心不在焉地拔我身上的毛,或拉扯我的皮。

    那也就算了,最後主人愈唱愈起勁,開始敲起我的頭打節拍。

    不久后,當我成功化身為臨時打擊樂器時,發覺門後有人。

    我猛然站起身子后,感到掃興的主人生氣地瞪著我。

    看見主人聽見敲門聲而露出慌張表情后,我先吞下怨氣。

    「哎呀,抱歉,你在休息啊?」早上端來餐點時,一起帶著小孩子們前來的女老闆來了。

    「沒有,呃……啊,謝謝你的針。」

    主人一邊拚命用手梳理因為躺在床上而變得亂七八糟的頭髮,一邊慌張地歸還針。

    雖然,我猜測女老闆應該不是在取笑主人的頭髮凌亂,而是因為聽見主人唱歌走音。

    但為了遵守身為士兵應有的禮貌,我當然不會指責這點。

    「剛剛使者來過,說主教大人有話跟你說。」

    主人停下梳理頭髮的手,然後瞥了我一眼。

    「主教大人?」

    「上午的日課好像已經告一段落。你昨天不是沒能跟主教說話嗎?」

    主人點了點頭,並急忙套上剛剛修補好的外套。

    「啊!你見到主教大人後,記得幫我請主教大人祈求我們家生意興隆哦。平常人太多了,很難直接拜託主教大人。」

    從女老闆的外表就看得出來她是個厚臉皮的人。

    不過,其優點是不會讓人覺得她在諷刺人。

    迅速做好出門準備后,我們離開了旅館。

    雖然昨天才抵達亞里士多,但主人就是走在街上,也完全不會害怕了。

    「不知道主教大人要跟我說什麼哦?啊!比起這個,應該先道謝才是。還說我是天使……呵呵。」

    主人用手指抵著下巴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思考。雖然獨自生活的人多會有這樣的習慣,但主人那喜孜孜的表情甚至顯得不檢點。或許昨天在官方被形容是天使,讓主人真的很開心。

    而且,主人難得會沉浸在正面幻想之中,可能也是受到了亞里士多的影響。

    雖然昨天還覺得亞里士多的街景實在太過冷清,但說不定那是因為,拿我們忘恩負義離去的藍海城來做比較,才會覺得冷清。過了一小段時間后,就會發現即使在像亞里士多這樣的城鎮,人們一樣會照常過日子,也會帶有朝氣。

    在街上會看見收集碎布的人,喊著要幫人修理桶子和木箱的人。焊鍋匠與修鞋師傅的店前面,也有人在等著修理東西。雖然大家似乎依舊沒有多餘的錢做全新的東西,但明顯看得出來已經恢復到能補起破洞的程度。主人的視線似乎也投向城鎮如嫩芽般的堅韌一面,而非陰暗悲慘的一面。主人看似愉快地走著,前進速度也比平常來得快。

    在我的記憶里,上一次看見主人把手交叉在背後的散步模樣,是她在小巷子里的黑暗處,學著藍海城的城鎮少女一副開心模樣這麼做。

    雖然顯得彆扭,但主人不需要害怕某人的目光,能盡情歌頌人世樂趣。

    我覺得這是好事。

    所以,當我看見那身影時,夾雜著嘆息聲發出低吼聲。

    「啊!」

    就算狼只躲在山丘另一端的森林樹蔭下,主人也能發現。沒多久後主人發現了那身影,並這麼輕輕發出一聲。

    視線前方有一名年輕男子保持肩膀靠在大門上的姿勢,站在屋檐下與一名體態豐腴的婦人交談著。男子是那個名為錢少蓮、專門放高利貸的年輕人。

    「怎麼辦好?」

    主人回過頭這麼詢問我。下一秒鐘——

    「嗯,喂~!」

    錢少蓮先搭腔說道。

    雖然我們與錢少蓮無冤無仇,但非常清楚他的職業在城鎮十分惹人厭惡。

    事實上,因為,錢少蓮發現主人而搭腔,婦人也露出感到可疑的視線看向主人。

    不過,錢少蓮發現婦人的視線后,不知低聲向婦人說了什麼,婦人立刻露出驚訝表情,並雙手合掌地朝向神禱告。

    這時,錢少蓮一副彷彿在說「這是我的功勞」似的模樣,挺直胸膛看著神。

    我抬頭仰望主人後,看見主人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面帶苦笑。

    「太好了,正好遇見你。這一定也是神明的指引。」

    錢少蓮一邊叮鈴噹啷地搖晃手中的零錢,一邊走近神。

    然後,錢少蓮把零錢收進外套底下,再抓起掛在脖子上的官方徽章,輕輕吻了一下。

    雖然這般裝模作樣的舉動讓主人不知應該如何反應,但我知道這是錢少蓮以他的方式在開玩笑。

    錢少蓮應該屬於那種為了賺錢,連官方也敢出賣的人。

    「您……您好。」

    「你好,還有旁邊這位士兵你好。」

    我沒做出什麼反應,只投以帶有敵意的視線。

    儘管顯得有些害怕,錢少蓮還是催促主人說:「邊走邊聊吧。」然後若無其事地站到主人另一邊,讓主人擋著我。

    「韓昭月姑娘……」

    聽到錢少蓮這麼切入話題后,主人吃了一驚地縮起肩膀。

    主人肯定是驚訝地認為:「我究竟什麼時候告訴錢少蓮名字了?」

    錢少蓮攤開雙手裝出詼諧的表情,然後語調柔和地說:「哎呀,抱歉。因為,我聽到大家都在說,那些小鬼們交給你照顧后,全都笑嘻嘻地回家。」

    真是個小城鎮,我聞了一下掉落在路邊的碎布味道后,抬起頭看。

    「你曾經在其他城鎮做過這種工作嗎?」錢少蓮露出態度和善的笑臉問道。

    他仔細打扮過自己,言行舉止也十分柔和。如果是在平常,肯定是少女子們就算嫌東嫌西,還是會很在意的男子。

    不過,主人不是每天追著蝴蝶玩耍、欣賞美麗花朵的一般少女。

    主人察覺到錢少蓮的話語背後另有其他意思,而輕輕壓低下巴。

    「我開玩笑的,沒有要捉弄你的意思哦。不過,畢竟這城鎮是我的地盤,所以我想確認一下你是什麼樣的傢伙。」

    錢少蓮迅速抓起主人的手,一副打量模樣眺望一陣后,緩緩鬆開了手。

    我磨著牙齒準備隨時咬斷這個傲慢小子的腳,但主人忽然用手摸著我的頭。

    這是主人要我等一下的暗號。

    「你是牧羊人吧?」

    我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傳來,那或許是主人關上心房的聲音。我抬頭一看,看見主人宛如站在草原上的石像般,面無表情地反注視著錢少蓮。那是值得信任、能依賴,讓人願意為其效命的表情。

    然而,這般表情只適合應付動物,錢少蓮似乎也充分嗅出這般氣氛。他不懷好意地在嘴角浮現令人厭惡的笑容后,迅速從主人身上挪開視線。然後,一副任性模樣把雙手交叉在腦後,並刻意地抬高腳走了出去。

    「我在猜你可能是牧羊人,只是不敢確定。」

    主人沒有回答,即便如此,錢少蓮還是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這裡的人認為是農民在飼養羊群。所以,只要你自己不刻意說出來,應該就不會被發現吧。」

    雖然錢少蓮以輕鬆的口吻說道,但主人的目光充滿戒心。

    不過,聽到錢少蓮下一刻說出的話語,我與主人都感到意外。

    「不過,如果是這樣,我就安心了。」

    「咦?」主人一邊皺起眉頭,一邊問道。

    溫暖陽光輕撫臉頰下,放高利貸的小子一副舒服模樣閉上眼睛。

    然後,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回答說:「主教大人在找你,對吧?」

    「是的。」

    「你去了就知道。雖然我沒有被指名,但至少要知道取代我被指名的傢伙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我的目的就這麼簡單。」

    雖然依舊掌握不到錢少蓮想說什麼,但看起來不像在捉弄主人。

    不僅不像在捉弄主人,錢少蓮斜眼看了主人一眼后,以顯得意外認真的口吻補充一句說:「我看你不像不懂人情世故的樣子,就這點來說,你看起來像是很堅強的少女,所以我也安心了。不過……」

    說著,錢少蓮從頭到腳地仔細看了主人一遍后,笑了一聲繼續說:「你的身材可能太纖細了,應該多吃一點比較好。」

    主人突然舉高手想要遮住胸口,但這樣反而讓對方看出自己在意的部位。看見主人滿臉通紅地低下頭,錢少蓮開懷大笑。

    我是因為,被主人按住頭才乖乖不動,但現在主人的手已經不在我頭上了。

    我朝向自己不小心讓我鬆綁的笨蛋,齜牙咧嘴地咬住了他的腳。

    主人穿過官方大門后,昨天那位婦人出來迎接,但臉上浮現有些訝異的表情。

    因為,主人微微低著頭,甚至輕微流著汗。

    儘管感到訝異,或許婦人還是以為主人純粹是慌張趕來,所以沒特別說什麼就讓主人往裡面走去。

    另外,那個傲慢小子被我咬了一口后,彷彿看見世界末日到來似的發出慘叫聲倒在地上。我當然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不能讓那小子受傷,所以我放輕力道以免撕裂其皮膚,但相對地以低吼聲盡情威脅對方,最後咬碎其衣角。錢少蓮哭喊了好一陣子說自己的腳受到重傷,不久后發現沒受傷時,他那茫然不解的表情真是妙極了。

    所以,我算是頗為痛快,但主人似乎並非如此。

    通往官方最裡面時,主人看見走在前頭的婦人前胸部位與其前胸部位的差異,露出我不曾見過她如此沮喪的表情垂下了頭。

    不過,抵達鐘樓后,主人便收起這般沒出息的模樣。

    在難掩貧寒模樣的官方里,我們來到特別醒目,且為了取代合葉已腐朽的房門,而掛上布簾的房間。

    帶路的女子用手撥開布簾,並請主人走進房間。

    下一秒鐘,多道目光集中而來,連我也全身毛髮倒豎。

    「我帶她來了。」

    為主人帶路的女子說道。

    出現在房間里的人無論是年齡或容貌,都找不到共通點。其中有身材肥胖的男子,也有年輕女子,還有就快走到人生盡頭的年邁老人。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所有人身上皆散發出一股責任感,在人類世界里權力經常伴隨著責任感。看來王美順會把主人叫來,似乎不是為了與主人愉快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立在旅館牆上的牧羊人拐杖,主人的手微微顫抖起來,然後一副在水中尋找空氣似的模樣尋找我,並抓住了我。

    所有人朝向主人投來打量眼光,我把視線移向這些人背後。

    與昨天前來探病時一樣,王美順依舊躺在床上,但其身邊出現一名眼熟的人物。

    那名人物露出感到懷疑、彷彿怨恨著全世界似的滯鈍眼神,其一邊嘴角顯得僵硬地微微揚起,且嘴唇缺乏血色。她的視線落在躺在床上的人物身上,手與王美順的手相疊,放在安置在王美順身上的聖經上。

    鐘有艷動作緩慢地看向主人,感覺都快聽見像魚兒在池中遊動似的聲音。

    然後,她一副懶得開口說話的模樣嘟起嘴唇,話語也隨之溜出:「你是神仆韓昭月吧。」

    鐘有艷好端端地為何突然稱呼主人為神仆?

    然而,鐘有艷緊接著說出的話語更加沉重:「我以王美順之名,任命你為亞里士多官方的輔助祭司。」

    我與主人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鐘有艷沒理會地說出這般話語。

    看見現場沒有任何人笑出來,我才察覺到鐘有艷並非在開玩笑。

    連我都這樣了,更別說是主人。

    直到鐘有艷搭腔說話后,主人才回過神來。

    「我不是在開玩笑。」

    聽到只是傳達事實的冷漠話語后,主人縮起身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各種不同領域的人聚集在這裡,而且每個人臉上都浮現嚴肅表情。

    看見這般場面后,就算主人的思緒再單純,也會想到是因為,「那件事」。

    靜靜躺在床上的王美順身影,給人極度消瘦的感覺。

    然而,當我抬頭仰望主人時,另一人察覺到我的視線而開口說:「主教大人只是睡著了而已。不過,難以預料狀況會怎樣就是了……鐘有艷,交給你了。」

    男子這麼說,然後向所有人使了眼色,大家便靜悄悄地一起走出房間。

    房間里只剩下鐘有艷、主人以及王美順本人。

    王美順的臉色如白紙般慘白,表情顯得有些不舒服,臉頰更是凹陷得比昨天嚴重。

    那模樣就像直到方才使出所有精力說話,最後終於耗盡精力而睡著了。

    主人忍不住想要走近王美順身邊時,鐘有艷咳了一聲打斷主人。

    「主教大人交代的事情由我來負責處理。」鐘有艷以讓人無法拒絕的口吻說道。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至少感覺得出來事情與王美順有關。

    鐘有艷的眉頭深鎖,看向王美順,誇張地嘆了口氣。

    「先坐下吧。」緊接著,她指向被拉開到房間角落的椅子,對主人說道。

    主人順從地聽她的話,一副乖巧模樣輕輕坐在椅子前端。

    我也在主人腳邊坐下后,裁縫師公會的會長保持站姿在胸前交叉雙手。

    然後,開門見山地說:「你在亞里士多不可能成為裁縫師,做好心理準備。」

    聽見鐘有艷突然如此宣言,主人似乎連表現驚訝的情緒都忘了。

    「那……那個……」

    主人的反應已經超乎驚訝,變成了困惑,但鐘有艷依舊露出眉頭深鎖的表情。

    我認為到底是什麼事情讓鐘有艷如此不開心了,後來總算察覺到了原因。

    或許鐘有艷是覺得不忍心。

    「第一個原因是,這裡沒有做衣服的材料,也沒有客人想要做衣服。就算亞里士多重新興盛起來,也不難預料到其他城鎮避難的裁縫師們會跑回來。到時候如果看見外來者搶了自己的位置,你說他們會怎麼想?」鐘有艷滔滔不絕地說道,

    但那模樣怎麼看都像是如果不這麼做,就會說不出話來。

    無論是哪種職業,看見嚮往成為與自己相同職業的人時,不會有人真的冷酷對待對方。

    或許也察覺到了這點,主人沒有生氣,也沒有怨嘆。

    只是因為,聽到鐘有艷這一段讓人無法反駁的話語,而純粹感到失望而已。

    「這樣啊……」主人嘀咕說道,然後忽然抬起頭:「我明白了。」

    主人在這種時候展露的笑臉,比其他時候來得自然得多。

    只懂得在死心時,展露自然笑臉壓根不是一個健全人士會有的行為。

    但正因如此,讓感到虧欠的鐘有艷更加過意不去。

    鐘有艷就像看見鏡子照出自己丑陋模樣的魔女一樣,害怕得看向地板,並咬緊牙根。

    雖然前幾天見到鐘有艷時留下深刻的印象,但那次或許真的是選錯了時間。

    今天的鐘有艷看起來,只像個比主人更不擅長說話的少女。

    「然後,在這狀況下有事相求。」

    「咦?」

    「躺在那裡的主教大人剛剛才交代我,說有件事情要拜託你幫忙。」

    鐘有艷平常應該是個會被形容是沉默寡言、認真又頑固的技藝高超裁縫師。

    她保持微微低著頭的姿勢,然後稍微抬高視線瞪著主人說:「我要以主教大人之名,任命你為輔助祭司。」

    方才也聽到了同樣的話語,聽了兩遍后,態度多少能冷靜一些,但我還是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主人似乎也跟我一樣。

    主人這次當然沒有顯得慌張,但露出充滿疑問的目光看向鐘有艷。

    「我們城鎮很危險。」

    原本別開視線的鐘有艷丟出這麼一句話后,別過臉去,隨後便只轉動視線看向主人繼續說:「有個叫愛迪斯的城鎮,想要并吞亞里士多。」

    「并吞?」

    「你……你來到我的工作地點時,不是看到了嗎?亞里士多已經沒有什麼像樣的材料。還換得了錢的完成品,已經全部便宜賣給了不要命的商人。商人敢來買東西,卻沒有半個傢伙拿什麼東西來賣,所以不管小麥還是肉類都價格高騰,大家的荷包都見底了。愛迪斯就是抓住了我們這個弱點。」

    動物只要受了傷,就算是熊,也避免不了成為其他動物的食物。

    撐到最後一口氣奮力搏鬥卻打輸了的話,接下來只能等著被人吃進肚子里。

    這般法則似乎並非只限於森林裡或草原上。

    「雖然,亞里士多現在狀況這麼差,但只要有材料,就找得到願意工作的裁縫師,也有商人願意去推銷。可是,如果沒有人在前面帶頭,就什麼辦法也沒有。愛迪斯看見我們這樣,說要借錢給我們。」

    乍看下像是一艘救難船,其實是帶人下地獄的鬼船;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只要想一想借錢給人的錢少蓮,為何會被大家討厭到那般地步,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不過,這樣為什麼要我來當……輔助祭司?」主人抬高視線地問道。

    「因為,我們絕對要拒絕愛迪斯的提議啊。要是接受了那種提議,亞里士多就會被并吞掉。我們必須償還借來的錢,還要加上數字驚人的利息。」

    主人拜訪鐘有艷的工作地點時,前來的訪客不是別人,正是錢少蓮。

    城鎮里或許已經有很多人欠了一身債。整個城鎮只有把受傷者當成食物的錢少蓮,還有野狗們吃得又肥又胖。亞里士多應該是處於這般狀況吧。

    不過,鐘有艷並沒有回答主人的問題。

    或許察覺到自己沒有回答問題,鐘有艷一副尷尬模樣撓了撓鼻子,做了一次深呼吸繼續說:「主教大人說希望由你,以輔助祭司的身份來跟愛迪斯交涉。」

    這少女說話很沒重點,應該是真的不擅長說話吧。

    不過,主人也好不到哪裡去,主人一次能承受的分量與其前胸部位差不多,所以鐘有艷這樣一次丟出一些話語的做法或許正好。

    「要我來交涉……」

    「沒錯。如果照正常做法找一個商人出來交涉,八成會輸給對方。如果談到某個城鎮不能賣東西給另一個城鎮之類的話題,絕對會起爭執。這樣不妙。沒談好的話搞不好還可能引發戰爭。不過,如果由官方出面,然後主張說不能跟你們這種沒有信仰心的人交易,狀況就不同了。不可能有人會想跟官方對抗。或許這樣就能避免戰爭。」

    我認為「原來如此,這樣的說法確實有理」,然後看向躺在床上睡覺的王美順。

    現在我清楚明白為何主人會被任命為輔助祭司,並且是由鐘有艷負責溝通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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