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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殊旅程 - 第208章 王美順字體大小: A+
     

    世間是靠着命運而運作。

    就算如此斷言,相信其他人也不會有太多反對意見。

    敝人現在之所以能活在世上,完全是因為,命運。

    我不知道自己來到世上已過了多少歲月。

    不過,至少能肯定地說,這段歲月並不短。

    認為「自己只能走到這一步」而放棄掙扎已不是一、兩次的事情;認為「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情」而偶然獲救的經驗更是多。

    另外,還有一點一定要讓大家知道。

    那就是我這輩子只跟隨過兩位主人。

    第一任主人非常沉默寡言,且穩重如山,十分具有主人風範。

    也是這位主人在我出生不久后,就嚴厲訓練我,讓我練就應該一輩子有用的技能。

    雖然,那段日子過得樸實平靜,每一天卻是那麼美好,讓人回想起來時,不禁有種揪心的感覺。

    當時的我,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會永遠過着這般充實,且毫無不滿的生活。

    這般生活之所以如泡沫破裂般消失不見。

    其原因除了命運兩字,沒有其他字眼能解釋。

    去到野外時,不僅會遇到狼或熊等兇猛動物,也會遇到以鐵作為武裝,比這些動物的尖牙或利爪更加可怕的人類。

    雖然,旅途上必須有十二萬分的警覺,但因為一場突來的風雨,我們不慎在危險之地露宿。

    不過,無庸置疑地,我們會露宿在那地方,還有那些傢伙會出現在那地方,都不是必然發生的事情,而是偶然!

    雙方那天晚上會在那地方撞見,除了是因為不可思議的命運力量發揮作用,沒有其他原因能解釋。

    不管原因為何,那天晚上我拚命奮戰。

    我盡最大努力地奮戰。

    也確實毫不害臊地認為「萬夫莫敵」這句話是為了形容我而存在。

    如果是因為,持有這般自傲想法,才讓敵方乘隙而入,狀況或許會好一些。

    那晚我們徹底處於劣勢,主人當場倒地,而我受了傷。

    那場劇烈風雨之中,已分不清沾滿主人臉部的是鮮血、泥土……還是雨水。

    主人把相當於其性命的拐杖,交付於我時的表情,此刻仍歷歷在目。

    僕人除了保護主人的安全之外,也必須付出相同心力保護其名譽。

    我帶着主人的拐杖逃跑,拼了命逃跑。

    恰巧落下的風雨以及黑夜,肯定站在我這一方。

    忘我地不斷奔跑后,等到我察覺時,天已經亮了。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哪裏受了傷,也精疲力盡得無法再多走一步路,最後縮成一團倚在一塊大石頭底下。

    前晚的風雨如一場夢般消散,太陽緩緩從地平線升起。

    就算到了現在,我還忘不了當時感受到的溫暖陽光。

    還有,很慚愧地,在溫暖陽光照耀下,我以為自己會就這麼死去。

    我是否守住了主人的名譽呢?

    望着眼前應該已成為遺物的拐杖,我只能如此自問。

    只要上了天堂,就能詢問主人這個問題。

    抱着這僅有的慰藉,我閉上肯定沒有機會再睜開的眼帘。

    所以,當有人搖動我的身體而再次睜開眼睛時,我深信自己已經來到了天堂。

    然而,印入眼帘的景象實在不像來自天堂的存在。

    印入眼帘的是一名臉頰凹陷、一身窮酸打扮,感覺路邊的老樹都比其裝扮來得有氣質的少女。

    這般模樣的少女,不是為了讓自己滿是凍傷的手變得暖和,而是為了叫醒我而搖動我的身體。

    主人時而因為,喝醉酒而變得多話時,會稱呼我為士兵。

    另外,主人偶爾也會告訴我身為士兵的職務何在,我也為士兵的精神而深深感動。

    既然如此,我更必須創造奇迹。

    儘管自己就快不支倒地,少女還是哭着拚命想讓我從死亡崖邊站起來。

    這時候,如果沒有站起來,我要如何再以士兵自稱?

    我吞下一切的傷口疼痛和疲累,站起身子。

    當時的那份驕傲感我至今難忘。

    儘管自己也瀕臨死亡邊緣,仍為我擔心的這位溫柔少女看見我站起身子后,安心地露出笑容。

    在飢餓與寒冷之中,不僅為他人擔心,還能展露笑顏。

    正是這個瞬間,讓我願意把少女當成新主人。

    雖然,不久后我與少女一起倒卧在地,但彼此緊緊抱在一起。

    這肯定是命運的安排。

    睡了一會兒后,我因為肚子餓而醒來時,少女會在同時張開眼睛,應該也是命運的安排。

    事實上,這確實是一場命運的邂逅。

    我因此有了新主人。

    這位新主人,雖然有些不可靠,但擁有無人能比的慈悲心,其資質足以讓我願意為其效命。

    新主人名為韓昭月,是個至今仍保有天真的小少女。

    為這位韓昭月效命的在下,名為戰神。

    多虧由新主人繼承的拐杖上刻了我的名字,所以免除了換名字的不便。

    大緣分似乎會喚來其他小緣分。

    雖然,彼此語言不通,但正因如此,才能建立出堅固的關係。

    我只是一隻狗,還沒大沒小地說這種話。

    不知道身為人類的主人會不會生氣?

    不,我想太多了,雖然主人是個了不起的主人,但我如果沒有陪在身邊,主人老是會做出一些危險的事情。

    因此,應該不會有人說我沒大沒小。

    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呢?

    你們看!我如果沒有陪在身邊,主人連想要安穩入睡都有困難。

    雖然,是個十分軟弱的主人,但相互扶持的關係,也是美好的主從關係。

    這麼做出判斷後,我與主人在同一張棉被底下取暖。

    此刻正逢冬季。

    我想,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冬天的早晨來得很早。

    這麼說,當然不是指日出時間很早,而是天氣冷得睡不下去的意思。

    我們在天還沒亮的時間起床,然後朝向天空大大伸懶腰。

    伸完懶腰后只有主人打了噴嚏,我則是一臉嚴肅地望着主人的失態。

    「鼻子好癢哦。」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主人找借口地這麼說。

    「不過……」

    雖然,主人一度因為,害怕冬天的寒氣,而賴床地繼續緊緊抱住我窩在棉被裏。

    但最後,下定決心讓身體袒露在寒空下。

    主人一邊眺望仍看得見星光閃爍的天空,一邊繼續說:「起床時,沒聽見羊叫聲還真是不習慣呢。」

    一點也沒錯,對於主人的話語,我不得不表示贊同。

    「雖然,牧羊工作很辛苦,可是……一旦不再需要從事牧羊工作,還是會有一股落寞。」

    牧羊人必須掌控無能的羊群,讓它們吃足夠的草並且養得肥胖,而這樣的工作十分消耗體力。

    如果放任羊群不管,它們就會迷路,而且不管罵了多少遍,它們還是記不得路。

    這些羊連主人和僕人的差異都分不清楚,只會發出「咩~咩~」的叫聲,掌控它們的工作當然不可能太輕鬆。

    雖然主人與我是靠着這樣的工作維生,但如今已不再從事這個彷彿會永遠持續下去,沒有每日之分的漫長工作。

    對我而言,不需要再看見主人隨着日出醒來,便立刻一邊祈禱羊群沒有逃跑,一邊數羊時的沉痛側臉,是最好不過了。

    不過,不再聽見羊群胡亂髮出的「咩~咩~」叫聲,卻又覺得彆扭。

    我與主人踏上兩人之旅已經過了兩個星期,差不多該甩開過去了。

    儘管在心中喃喃說出這般堅強話語,但看見主人發獃的側臉后,我還是忍不住用鼻子頂住主人的側臉,然後用臉頰磨蹭。

    我不想看見主人顯得軟弱的面容。

    「嗯……對不起哦,我沒事。」

    主人用雙手捧住我的臉,然後笑着說道。

    雖說一半是抱着期待的心情,但決定不再從事牧羊人工作時,主人從象徵牧羊人的拐杖前端取下鐘錶時的表情,至今令人難忘。

    我叫了一聲后,吐出白色氣息。

    露出難為情笑容的主人,找回了與生俱來的堅強。

    「那我們來吃飯吧。其實啊,雖然只買了一些,但我在上次停留的城鎮小奢侈了一下。」

    說完之後,主人急急忙忙從麻袋裏取出麵包。看見主人這般孩子氣模樣,讓人忍不住露出苦笑。

    而且,不應該因為,盤纏充裕了一些,就做出奢侈行為。

    我抱着這般想法凝視着主人,但主人察覺到我的視線后。

    不知道會錯了什麼意,一副撓癢難耐的模樣笑着這麼說:「不行哦,戰神。這樣很丟臉哦。」

    主人的發言真是讓我太意外了。

    我會搖尾巴,絕對不是為了麻袋裏的麵包,而是因為,很高興看見主人恢復堅強模樣,絕對不是為了那種膚淺的事情……

    「不過,你看!雪白色的麵包。」

    主人把麵包撥開成兩半,讓我看麵包內層。

    大地孕育出來的小麥芳香立刻撲鼻而來。

    因為,我以自己是一隻狗為傲,所以也就沒有反抗本能。

    經過短暫用餐時間后,天色開始轉亮了。

    掛在夜空上如冰塊發出寒光的星星已消失不見,每走一步路,視野便隨之開闊起來。

    話雖這麼說,但氣溫並未因此突然變得暖和,呼氣仍會化為長長絲帶流向後方,大地也依舊冰冷。

    「不用看管羊群是很輕鬆沒錯,但差不多有些想念有屋頂的房子了哦。」

    主人一邊杵著沒有掛起鐘錶的拐杖,一邊以其外表無法想像、強而有力的紮實腳步向前走去。

    「今天或明天應該會到吧。」

    主人一邊說道,一邊攤開羊皮繪製成的地圖。

    儘管是工作道具,但主人看見羊群受傷會哭泣,看見羊群做出危險行為會生氣,與羊群分離時又會顯得落寞,主人就像個母親一樣對待羊群。

    因為,看見主人這般態度,我以為主人會忌諱使用以羊皮繪製成的地圖,卻意外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人類有些地方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不過,戰神,你覺得有關那城鎮的謠言怎樣?」

    主人一邊望着地圖,一邊詢問我。

    主人之所以沒有抬起頭而保持看地圖的姿勢,應該是因為,心中有一些不安。

    我是條效命於主人的狗,當然應該追隨主人選擇的旅途。

    既然這樣,如果主人選擇了多少有些危險的路,就應該鼓勵主人才算盡責。

    這麼做出判斷後,我從主人身上挪開視線,並看向正前方。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只能向前進。

    我試圖以動作傳達這般想法。

    「說得也是哦。甚至還有句話說,僱主是因為,危險及勞苦才支付酬勞。」

    聽到主人的話語后,我叫了一聲回應。

    我家主人是遠近馳名的牧羊人,但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得不結束牧羊人的工作。

    值得慶幸的是,主人手邊有大筆金錢,而這筆金額足以實現主人的夢想。

    我家主人經常對着我說,她想成為製作服裝的裁縫師。

    雖然,我不討厭聽到主人聊起夢想,但不喜歡看見主人聊起夢想時,表現出一副夢想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模樣。

    所以,既然這夢想有可能實現,我當然會盡全力幫忙,但說實話,想要帶着滿面笑容說出這種話似乎很難。

    如主人所說,想要實現夢想,必須做好可能遭遇危險的心理準備。

    「聽說那城鎮有一半人口都因為,得到傳染病死了。」

    既然那城鎮很可怕,折返回去就好了啊。這樣的想法太膚淺了嗎?

    主人有就算必須冒這樣的危險,也要去到那城鎮的重大理由。

    她是在旅途中停留的城鎮,聽到有關因為,發生傳染病而就快毀滅的城鎮謠言。

    那城鎮因為,人口減少而缺乏勞工,所以需要很多人手來重振城鎮。

    聽說在這樣的城鎮,即使是像主人這樣的行少女,或是沒有經驗也沒有門路的人,也能很容易從事工匠的工作。

    不過,不可能永遠都有這種好事。

    等到大家都知道城鎮不再受傳染病威脅后,應該會湧進大批求職者。

    這麼一來,就只能把握現在這個機會。

    這件事情是一個在大家都因為,傳染病而不敢接近時,勇敢前往城鎮做生意的不怕死商人告訴主人的。照那名商人的說法,只要有做生意的對象,就是地獄最下層也敢去。實在太令人佩服了。

    然後,根據商人親眼所見,這個聽說叫做亞里士多的城鎮的傳染病威力逐漸減弱,已不再需要擔心疫情。另外,商人還說這個事實早晚會在鄰近地區傳開來。

    俗話說「打鐵要趁熱」,所以主人聽到商人的話語后,立刻決定出發。

    不過,聽到商人話語的那天中午,主人正好在城鎮提出想要成為裁縫師的請求,卻慘遭斷然拒絕,或許也是促成主人決定出發的原因之一。

    「儘管疫情已受到控制,鎮上還是死了一半的人,是不是官方的祈福,也沒產生效果啊?」主人一邊摺疊地圖,一邊靜靜地說道。

    主人從事牧羊人工作的那段時間,官方老是以令人難以置信的不講理態度對待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忌妒主人身為牧羊人的好功夫,官方那些人把主人當成了魔女看待。

    雖然主人最後做出令人痛快的事情,但主人在那同時為做出這般舉動感到後悔,也是不爭的事實。儘管自己遭到迫害,主人報復后卻不會高興地哼著歌。的確,身為在這般主人底下效命者,或許應該感到驕傲才對。

    但,主人為了小小的報復舉動感到後悔,即使到了現在仍認同官方權威。看見主人這般正直過了頭的表現,讓人忍不住有些煩躁起來。

    所以,我沒有回答,而是直直看向前方。

    或許是猜出了我心中的想法,加上主人本來就不是善於雄辯的人,所以在這之後的旅程我們一直默默地走着。隨着日出而變得暖和后,我們的腳程斷然比一般行腳商人快上許多。我們的步伐順暢,並且一步一步接近主人在地圖上確認位置的城鎮。

    因為,我勉強算是野生動物,所以要我露宿多少遍都不成問題,但身為人類的主人就沒辦法了。明天傍晚左右似乎就能抵達城鎮,先不管傳染病的事情會是什麼狀況,但至少能暫時安心一下。

    雖然主人不像開在花園裏的鮮花般脆弱,但就算是韌性再強的野花,如果一直受到冷風吹打,有時也會被折斷。

    而且,主人身上的肉稍嫌少了一些。

    人類不像動物那樣有毛髮包覆身體,所以主人至少應該讓身體多長一些肉。

    主人現在這副模樣就算被當成營養不良的年輕雄性,也找不到借口反駁吧。

    我這麼思考的瞬間……

    「戰神!」聽到主人的呼喚后,我不禁豎起尾巴的毛髮。

    但這般反應並非是因為,正在思考主人的事情。

    像我與主人這樣建立出親密主從關係后,光是聽到呼喚名字的方式不同,就能做到多種意思疏通。

    主人這次的叫法,充滿令人懷念的感覺,讓我感到血脈賁張。

    她高舉拐杖,然後發出「咻」的一聲指向前方。

    「!」

    我不加思索地跑了出去,那速度之快,甚至聽不到主人再次呼喚的聲音。

    目的地,就在拐杖所指的前方山丘上。

    山丘上可看見毛髮稀疏、已變成野生的羊群悠哉地吃着草。

    我的爪子緊緊扣住大地,耳邊只聽見劃過風兒的咻咻聲響。

    少根筋的羊群這時總算髮現我的存在,並且極度慌張地打算逃跑。

    不過,我怎麼可能讓動作遲鈍的羊群逃跑。

    我全速向前奔跑、跳躍,並以掀起草皮的力道踹着地面。

    最後,繞到羊群前方大聲吼叫。

    羊群陷入極度恐慌的狀態,一直踏步踏個不停,應該已對我唯命是從。

    為了告知這事實,我朝向天空發出長嚎聲。

    我當然知道現在這麼做不過算是一種嗜好,而實際上,從山丘下方朝向莉莉薇走來的主人也看似愉快地笑着。儘管如此,挺高胸膛、充滿男子氣概地發出長嚎聲,還是讓人覺得痛快極了。

    雖然覺得嚇破膽而慌張不已的羊群很可憐,但它應該慶幸自己不是遇到貪心的狼。來到山丘上后,主人輕輕揮動拐杖,我也在任務解除後走近主人身邊。

    主人摸摸我的腦袋誇獎我表現得很好,對我而言,這是最好的犒賞。

    「對不起哦,害你嚇一跳。」

    主人朝向羊群說道。野生羊群似乎有其矜持,發出一聲高亢叫聲后,跑了出去。在距離城鎮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會出現野生羊群並不稀奇。而這些野生羊群能存活到什麼時候,恐怕只有神明知道答案。不過,關於這點我們也一樣。

    我思考着這些事情時,主人眯起眼睛注視着逐漸跑遠的羊群。

    然後,一發現我的視線,主人立刻顯得難為情地笑笑。

    或許是跑着爬上山丘,主人有些臉頰泛紅地這麼說:「雖然,覺得對不起羊群,但果然還是很愉快。」

    主人也真是夠壞心眼了。

    這天晚上我們決定在稍微偏離道路,位於山谷與山谷之間的窪地露宿。

    或許是受到因傳染病而有一半人口死亡的城鎮謠言影響,這裏的道路狀況明明不差,卻不曾與任何人擦身而過。在這樣的狀況下,感覺上就是在道路旁露宿,也不會有問題,沒想到主人卻意外地謹慎。

    明明行事如此謹慎,主人在晚餐時間喂小鳥吃麵包屑時,看見老鷹突然從天空而降並抓走小鳥,卻嚇呆地僵住身子好一會兒時間。

    老鷹在視線良好之處叼走我們的食物已不是一、兩次的事情,主人卻還是學不聰明。

    主人隔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時,也像平常一樣總是遷怒於我。

    就算我表現得再像士兵,也拿從天上飛下來的存在沒轍。

    不過,一向順從的我還是一副可憐模樣垂下耳朵和尾巴,等待主人的怒氣散去。

    這般互動之後,我們在日落沒多久便早早就寢。

    我們沒有生火,只是依偎著彼此取暖入睡。少了羊群這個負擔確實比較能入眠,但不可避免地會變得鬆懈。雖然我一邊充滿戒心地留意四周狀況,一邊入睡,但實在很難不去享受那溫暖感覺。因為,主人翻了身而害得我的臉露出棉被外時,也會毫不猶豫地慢慢鑽進被窩底下。這般表現簡直就跟被當成寵物飼養的狗沒什麼兩樣;雖然意識朦朧中這麼想着,但身體還是老實地朝向主人懷裏鑽去。

    好為難啊。

    身為士兵的自尊,以及主人體溫的舒適感受讓我陷入兩難,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低聲輕哼,但至少能確定我真的煩惱極了。

    所以,一時之間我還以為是自己多心,才會以為四周有動靜。

    當我發現不是自己多心后,立刻用力挺起耳朵,並抬起頭,但我的頭不僅埋在被窩底下,還埋在主人懷裏,所以費了好大工夫才爬了出來。

    主人應該是睡迷糊了。我打算從被窩底下探出頭時,主人一邊嘟噥著夢話,一邊想要抱住我。我用力甩開主人的手臂,才好不容易探出頭來。

    到了這時,我已經抱着確信。

    那是爭鬥聲!

    「嗯……戰神?」

    從守護羊群的重責之中解脫后,因為,難以抗拒安眠的魅力,讓我這陣子完完全全少了氣概,但似乎不只有我這樣而已。

    不過,主人畢竟是主人。

    主人從我的模樣察覺到氣氛不尋常后,立刻清醒過來,並只轉動視線環視四周。

    「是狼嗎?」

    一直以來,主人都是在經常有狼群出沒的森林附近生活。

    主人沒有表現出害怕模樣,其語調甚至帶有幹勁,彷彿在說「儘管來吧」似的。

    「好像……不是哦……」

    主人只要把耳朵貼在地面,就能立刻分辨出狼的腳步聲,至於狼群數量以及方向的掌握能力,甚至不輸給身為動物的我。

    主人很快就發現不是狼群出現,並挺起身子環視四周。這段時間我也靠着自己的耳力聆聽着爭鬥聲。為了讓主人知道,我一直看着相同方向。

    我聽到了怒吼聲中,時而摻雜了敲鐵聲。

    應該是人類之間的爭鬥。

    「山賊嗎?」

    非常諷刺地,比起遇到身為動物的狼,人類更害怕遇到同樣是人類的攻擊對象。

    主人貼近我,並在我耳邊低聲說話。

    不過,從我沒有用喉嚨發出低吼聲的態度,主人似乎發現了危險並非朝向我們逼近。

    主人動作俐落地收拾好行李后,緩緩站起身子,並以拐杖發出指示。

    我踏出步伐,朝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跑去。

    浮在半空中的月亮躲在幾處出現缺口的雲層背後,所以視線並不算好。

    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很容易與黑夜融成一片。

    但因為,擔心主人會因此看不見我,所以頻頻回頭看。

    然後,我總算站到山丘上。往遠處一望后,而後理解了一切。

    壓低身子的主人晚了一步來到山丘上。我看向主人後,發現主人睜大眼睛露出驚訝表情。

    就是從遠處看,也能清楚知道從山丘上俯視的視線前方發生什麼事。

    單獨座落在道路旁、應該是客棧的建築物側邊竄出紅火。

    雖然主人的耳力沒有我好,但肯定也聽見了哀叫聲。

    客棧遭到了盜賊襲擊。

    「怎……怎麼辦?」

    我並不意外主人會這麼嘀咕。

    按照主人的個性,一定會為了該不該上前救人而煩惱。

    然而,從山丘上看不出對方人數,也看不出其裝備。

    雖然主人屬於個性果決的人,但此刻的局面很難做出決定。

    我做好熱身以隨時聽從主人的命令。

    可能是偏屋的屋頂因火勢倒塌下來,一大片灰燼隨之飛起。

    下一秒……

    「啊!」

    有人從火勢尚未蔓延的主屋入口處沖了出來。

    因為,四周黑暗一片加上煙霧瀰漫,所以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從服裝看來,像是一個行行腳商人。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受了傷,看得出來那人腳步踩得相當不穩。

    那人東倒西歪地朝向道路逃去時,另一人追着他跑出來。

    追在後頭的人手上拿着長劍,無疑屬於襲擊一方的人。

    兩人的腳程就像牛與馬一樣差距甚大,應該一下子就會被追上。

    這時,又有一個人從入口處沖了出來。然後,趁著襲擊者回過頭看的時間,那人撲上前去。

    接下來,我清楚聽見了聲音。相信主人應該也模糊聽見了聲音。

    那人大叫着:「請快逃跑!」

    「戰神!」

    主人肯定有一半是條件反射地這麼呼喚。

    儘管如此,我還是採取了行動。因為,我是主人的僕人,也是高傲的士兵。

    我遵從主人的命令以及拐杖的指示,跑了出去。

    在視線前方,襲擊者甩開朝向他身體撲去的人,然後趁對方倒在地上時,刺下長劍再拔起。

    應該是因為,太興奮,襲擊者像喝醉酒一樣有些腳步不穩。

    在這樣的狀況下,襲擊者不會是我的對手。

    草地讓我能不發出腳步聲奔跑,馬屋還是其他什麼建築物燃燒的聲音也助了我一力。

    襲擊者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並慢慢朝向以爬行方式逃跑、看似行腳商人的男子走近。看似行腳商人的男子似乎死了心,雙腳無力地跪在地上,並開始對着上天禱告。

    襲擊者慢慢貼近男子背後,並舉高長劍,臉上浮現像是虐待狂的笑容。

    然後,襲擊者準備把舉高的長劍刺向毫無防備的對手背部那一刻,出現一個黑色物體遮擋了他的視線。

    襲擊者一定這麼以為吧。

    不過,我在那一刻咬住襲擊者的右手臂,長劍也朝向其他方向飛去。

    我的尖牙連山羊筋肉隆起的後腳跟也咬得斷。

    聽到下巴里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后,我鬆開了嘴巴。

    黑暗中看見了惡魔。

    襲擊者的表情說出這般想法,然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毫不留情地咬住他的右小腿。

    「救命啊~~~~!」

    當我發現太大意時,為時已晚。

    聽到呼救聲而抬起頭一看,發現客棧入口處站了另一名同樣拿着長劍的男子。

    我環視四周一遍后,看見主人正朝向莉莉薇跑來。

    這麼一來,想要讓事件結束,除了讓敵方全軍覆沒,沒有其他方法。

    「喂!怎麼了?」

    幸好站在入口處的男子沒有發現主人。

    我立刻踹倒眼前的男子,並飛越男子,然後全速跑了出去。

    視線前方出現充滿驚愕以及恐懼的表情。

    男子丟開應該是裝了贓物的沉重麻袋,並架起長劍。我朝向男子齜牙咧嘴。黑夜之中,男子肯定把我看成了狼。雖然並非出自本意,但我充分利用了這點。

    男子一副不鎮靜的模樣壓低身子,並且不是把長劍當成武器,而是當成盾牌頂出。我撲向男子,並咬了一下男子的臉部后,男子一下子就暈厥了過去。屋內亂成一團,地上還躺着三個人,三人的裝扮皆與方才逃出屋外的男子相同。

    下一秒鐘,我發現有動靜而移動視線后,看見有人從階梯走下來。從其裝扮,我知道對方是聽到吵鬧聲而趕來的襲擊者。對方也發現我的存在,並且與我互看着。

    不過,對方一看見我下巴淌著血,立刻發出慘叫聲,然後衝上原本走下來到一半的階梯。

    對我來說,比起由上往下撲,當然是由下往上撲有利得多。我向前跑了三步來到階梯,緊接着再跑了兩步,便咬住爬階梯爬到一半的男子腿部。男子在階梯上跌倒,併發出宛如來自地獄般的慘叫聲后,精神錯亂地不停揮動雙腳,害得我不禁大意地鬆口放開男子的腳。

    不過,幸好男子就這麼從階梯上跌落下去。

    雖然男子的右腿以及左手臂呈現詭異的扭曲形狀,但似乎還活着。

    我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站在階梯上俯視男子,最後屋內終於完全安靜下來。

    小屋遭火燃燒的聲音傳入耳中,而且從味道可判斷出應該不需要多久時間,火勢就會蔓延到這棟主屋。雖然現在應該擔心是不是有其他敵人躲在某處,但比起去確認有無敵人,現在更應該保護主人的安全。我衝下階梯,並準備衝出屋外時,停下了腳步。

    因為,我看見正好有人準備走進屋外,而那人是我第一個看見的男子。男子蓄著鬍鬚,身上裹着看似礙手礙腳的長衣,長衣的右腰部位染上了鮮血。

    男子的臉色難看,但似乎不見得完全是因為,傷勢。

    「啊……啊……怎麼會這樣……」

    看見屋內的慘狀后,男子跪在地上並低下頭。

    倒在地上的三人穿着與男子類似的服裝,應該是男子的夥伴。

    我穿過男子身旁走出屋外后,看見主人顯得不安地抱着拐杖站着。

    然後,一看見我出現,主人立刻跑向前緊緊抱住我。

    「太好了!幸好你沒怎麼樣。」

    自己要我來救人,還怕我會怎麼樣,但按照主人的個性,應該沒辦法做出一連串的判斷。

    我一邊這麼想着,一邊看向主人後方后,發現被長劍刺傷的男子臉上蓋着白布。

    「盜賊全死了嗎?」可能是緊緊抱住我好一會兒而感到安心,主人挪開身子后,立刻這麼詢問。

    因為,我不會說話。

    所以,只叫了一聲。

    但垂頭喪氣地跪在入口處的男子回答了主人:「總共有三個盜賊……」

    「還有一個盜賊?」聽到主人的詢問后,男子搖了搖頭。

    倒在階梯下的男子就是第三個盜賊。

    真希望也讓主人看見我孤軍奮戰的英姿。

    我這麼想着而抬頭仰望主人時,身旁的男子,竟然喃喃說出這般話語:「神啊,感謝您帶來最後一點幸運……」

    帶來幸運的人明明是我,還有我所效命的主人。

    要不是主人摸着我的脖子,說不定我會忍不住叫出來。

    滿臉鬍鬚的男子說他叫做王美順。

    聽說是在位於從這裏往西邊步行三星期左右的一所官方的主教。

    雖然我不禁後悔自己救了對這世界沒幫助的人,但主人似乎不這麼想。儘管因為,官方而吃了很多苦,主人一聽到王美順的自我介紹后,立刻低頭跪下。

    主人啊!太沒出息了!

    「請快抬起頭來,您可是上天派來的天使。」

    要是滿臉鬍鬚的王美順擺出高傲姿態,我打算採取符合士兵作風的行動,但後來發現似乎不是這麼回事,所以決定暫時縮回尖牙。

    年紀看起來比主人大上好幾倍的王美順,向主人深深表達謝意。

    「不,我……不應該謝我,而是要謝謝戰神。」

    「哦,沒錯。您的名字叫做戰神啊,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王美順的腰傷比想像中嚴重,雖然試着止血,但憑主人的知識似乎沒有起太大效用。

    或許是這樣的緣故,王美順的臉色如白紙一樣慘白,但他對着我表達感謝時的真摯笑容,讓人看了非常舒服。

    畢竟我也是個士兵,所以挺起胸膛露出嚴肅表情,直率地接受了王美順的感謝。

    「不過……神明給我們的考驗未免也太過沉重……」

    除了一名青年之外,王美順從官方帶來的夥伴全遭到謀害。

    存活下來的青年,頭部也受到重創,而意識不清。

    雖然,主人也為青年做了應急處置。

    但能不能救活青年,恐怕只有神明知情。

    「旅館的人都遇害了嗎?」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倒的所有盜賊,已經被主人捆起來,並且綁在圍住客棧的柵欄上。

    「沒有……這裏是空屋。我們借了馬廄過夜,但那些人似乎就是專門攻擊像我們這樣的行腳商人。而且,唉~真是太可怕了……那些人好像是邪教徒。」

    「他們戴着箭頭形狀的首飾,對嗎?」

    「您發現了啊?沒錯,他們就是至今仍在東邊險峻山區,暗地裏活動的魔道師子孫。他們似乎一直等着我們入睡,然後伺機而動。失去性命的三人,是我請來當行護衛的傭兵。他們三人為了保護我們,機敏且勇敢地戰鬥,但無奈力量不足……」

    這下子我終於搞清楚了。

    倒在入口處附近的三個人當中,有兩個人雖然身穿相同服裝,但身上明顯散發出與我相同的氣味。

    也就是置身於戰鬥中的氣味。

    「可是,我們不能在這裏就放棄行。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王美順以強而有力的語調說道,然後不停用力咳嗽。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雖然我震動喉嚨輕輕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但似乎沒有傳進主人耳中。

    主人露出痛楚表情扶住王美順后,竟然這麼說:「您的目的地是哪裏呢?」

    主人,不要啊!

    我從來不曾像此刻這樣,因為,自己不會說人類的語言而感到煩躁。

    主人啊,你不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而準備前往亞里士多嗎?

    在旅途中遇上難事,而在半路不幸死亡,不是常有的事情嗎?

    既然這樣,把自己的目的擱在一旁,然後優先他人目的會是多麼愚蠢的行為!

    雖然,我順從地坐着,內心卻是發狂地一邊思考這些事情,一邊注視着主人與王美順。

    「咳……真是不好意思。我們的目的地是……」

    如果聽了答案,就必須幫助王美順。

    雖然,我坐立難安,但嘴巴長在別人身上,總不能封住對方的嘴巴。

    王美順緩緩開口說:「亞里士多。」

    「咦?」

    我的耳朵也用力挺起,把視線移向主人一看,發現主人也露出驚訝表情。

    「您知道亞里士多這個城鎮嗎?那裏受到傳染病侵襲,既沒有神明教悔也沒有神明指引,而陷入黑暗與痛苦之中。」

    「知、知道,其實我們也準備前往亞里士多。」

    「真的嗎?」

    王美順露出打從心底感到訝異的表情,不久后他擺出官方人士向神明祈禱時一定會擺出的姿勢,並且閉上眼睛。我用力地左右甩動尾巴。因為,連我也猜得出來王美順接下來會說出什麼話。

    「這正是神明的指引……雖然我要開這個口實在很痛心,但您願意答應我這個神仆的一個請求嗎?」

    我先看了看王美順的表情,緊接着再看向旁邊的主人表情。主人一副準備接下什麼重大使命的真摯模樣,凝視着王美順。

    就算我會說人類的語言,一定也沒辦法阻止主人。

    「請儘管吩咐。」

    聽到主人的回答后,王美順閉上眼睛,然後再次張開眼睛說:「可以麻煩您帶我們到亞里士多去嗎?」

    主人用力地點了點頭,並握住王美順的手。

    我不禁因為,主人的爛好人表現而感到有些無力,並趴下身子看向燃燒倒塌的客棧。

    「原來如此,您是為了成為裁縫師而準備前往亞里士多……」

    「是的,是一位行腳商人告訴我的。」

    「這樣啊。不過,前往亞里士多不是必須有很大的勇氣嗎……我這麼說好像太失禮了哦。您是一位極具正義感與勇氣的人。」

    王美順騎在他們原本騎來的馬兒背上。

    另一名失去意識的青年則躺在用來搬運行李、個頭較小的騾馬上。

    至於盜賊和傭兵屍體,我們只能就這麼丟下他們。

    「不,我也是打從心底感到害怕。雖然害怕,但畢竟是曾經以為無法實現的夢想。」

    主人說話時之所以顯得靦腆,是因為,說出了真心話。

    「夢想啊。的確,必須有夢想支撐,才能勇敢面對危險。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王美順在馬背上露出溫柔的微笑,主人以敬仰的眼神看着王美順。

    主人的態度讓我有些不是滋味。

    「我們會打算前往亞里士多,也算是為了夢想。亞里士多受到傳染病侵襲,神仆們全上了天堂。但,因為,受到這般謠言影響,亞里士多的人們沒能重新點燃燭光,而在黑暗之中不停顫抖。我們為了幫助他們帶來光明,所以千里迢迢地來到亞里士多。」

    「原來是這樣啊……」

    「我們離開官方時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們知道想要在亞里士多完成任務,將會遭遇重重困難。不過,萬萬沒想到會在前往亞里士多的途中遭遇這般事態。」

    王美順沒有表現出感傷模樣,而是一副有些疲憊的模樣展露笑顏,讓人心生好感。

    話說回來,王美順知道自己恐怕死期將近時,並沒有丟臉地求饒,也沒有失去冷靜,而是對着上天祈禱。

    雖然我無法原諒官方,但王美順盡忠職守的表現確實值得誇獎。

    就這點來說,王美順或許沒那麼壞。

    「如您所見,我只是個小官方的主教,所以沒能拿出什麼特別的謝禮來答謝您。不過,我會儘可能地表示謝意。」

    「不,不需要這麼做。」主人慌張地說道。

    王美順以笑臉制止了主人,然後以相當頑固的口吻這麼說:「我差點就在邪教徒的刀下送命。這時您們救了我,而且得知您們準備前往在黑暗中等待神光的人們身邊,這一切都太具象徵性了。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向您那位勇敢的夥伴表示謝意。」

    「您是說戰神嗎?」

    對於王美順的話語,連我也感到意外。我抬起頭一看,看見王美順投來別無他意的笑容,不禁有些慌張了起來。

    我以為只有主人會對身為動物的我,露出這般笑臉。

    「神創造了世上一切事物。既然如此,在神明面前,無論是人類還是其他生物都是平等的存在。我們應該為綠草或樹木命名,為馬兒或小鳥付出愛心,以及對於所有品格高尚又具勇氣者,應該給予同等的榮譽。」

    我抬頭仰望主人,主人也低頭俯視我。

    然後,我們不約而同地看向王美順。

    這位受了傷的主教,顯得有些開心地笑了笑后,這麼說道:「抵達亞里士多后,我打算以王美順之名並在神之榮光下,授予這位具有勇氣的神仆戰神,官方士兵的稱號。」

    雖然。我完全不知道這稱號代表了什麼,但既然能得到帶有士兵兩字的稱號,當然沒有理由拒絕。

    這麼想着的我,看向主人,發現主人似乎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當然了,我也會向您表示謝意……」

    王美順一邊說話,一邊忽然察覺到什麼似的模樣看向前方。

    此刻月亮正好從雲層之中露出臉來,隨之豁然開朗的視野前方出現城鎮。

    那裏是目的地亞里士多。

    看來我們壓根不需要在方才那種地方露宿,王美順他們也不需要在客棧過夜,只要再努力走一段距離,就能抵達亞里士多。

    這真是命運的安排啊。

    從王美順與主人彼此不得不露出苦笑的表現,明顯看得出來並非只有我心中浮現這般想法。

    亞里士多是一個以石牆圍繞四周一圈的大城鎮。當然了,與藍海城的規模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不過,如果亞里士多是個如此有規模的城鎮,不免讓人擔心在深夜到訪時,對方可能不願意打開城門。

    不過,似乎是我太杞人憂天了。

    身為主教的王美順向城門另一端的看門員道出姓名后,對方慌張的不得了。

    那模樣彷彿在說「上天終於派人來解救我們了」一樣。

    對方的慌張模樣之誇張,會讓人不禁認為「就算是敵軍在半夜前來突擊,恐怕也沒這麼慌張吧」。城門還沒打開之前,原本就比較怕生的主人甚至還因為,聽見城門后的騷動聲,而縮起身子。

    由此可見,城鎮的老百姓們有多麼期待主教的到來,而對於在途中救了主教性命的存在,老百姓們肯定會極度誇張地表示歡迎。

    主人的表情明顯說出她擔心受到這般待遇。

    不久后,得知城裏甚至吹起號角時,主人似乎終於忍不住了。

    王美順為了掩飾因為,受傷導致的身體不適,而坐在馬背上不停擦拭臉頰或咳嗽。

    主人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向王美順提出請求:「那個……」

    「怎麼了嗎?」

    「呃……那個……我有一個請求……」

    王美順臉上已浮現一個引領迷途羔羊者的表情。

    他表情柔和地反問:「什麼請求呢?」

    官方那些傢伙,總是在這般柔和表情底下隱藏邪惡至極的想法,所以十分下流。

    但主人在這般表情的催促下這麼說:「可以請您說,我們是您帶來的隨從嗎?」

    「這……」

    王美順驚訝地不停眨眼,但不久后緩緩點了點頭。

    他的頭腦似乎不笨。

    城門另一端傳來急忙推開門閂的聲音,王美順坐在馬背上彎腰對着主人低聲這麼說:「看見您在神明的教悔之下有如此了不起的表現,我實在喜不自勝。因為,人們往往難以同時擁有勇氣與謙虛。我答應您的請求。不過,別說是神明了,我也不會忘記對您的感謝之情。」

    城門緩緩打開,熊熊燃燒的火把光線隨之流泄出來,讓人不禁感到刺眼。

    王美順挺起身子,主人則是像一隻露出求救眼神的羔羊看着他。

    看見王美順如此能言善道,我不禁覺得詭異,但看見他對着我輕輕行了一個禮后,還是忍不住搖起尾巴。

    凡事都有例外。

    「那麼,我就照您的請求去做。」

    王美順一邊露出彷彿小孩子共同享有秘密似的笑容,一邊這麼說,城門也在那同時打了開來。因為,是在深夜裏到訪,所以站在城門另一端的人們只穿上衣服就跑了出來,還有很多人頭髮凌亂。急忙出來迎接主教的少女們當中,甚至還會看見幾名少女正拚命地用梳子梳理頭髮。

    這般狀況之中,有個人穿過兩名手持長槍、應是負責看守的男子之間,朝向莉莉薇前進。比起其他人,此人的裝扮顯得特別高雅,是個會讓人以為是小毛頭的年輕小夥子。

    年輕小夥子的眼睛四周發紅,明顯看得出從熟睡之中醒來不久。

    儘管如此,年輕小夥子還是帥氣地把頭髮往後甩,然後高高掀起披在肩上、加上皮草縫邊的氣派外套,並以展現其尖頭鞋的腳步走着。從這般模樣多少感受得到身為族群領導的威嚴。

    為了表示敬意,我雙腳併攏地坐下來,並挺直胸膛。我會這麼做,是因為,看出年輕小夥子雖然做得勉強,但很努力地表現出這般舉止。

    想要率領族群,就不能被瞧不起。

    不過,其重責超乎想像的沉重。

    從年輕小夥子的表現,實在看不出他是在確實做好準備之下,站上領導者的地位。

    傳染病會先從年紀大的人依序下手。

    「我是亞里士多的議會代表,名為林凡。我打從心底歡迎您在神明的指引下來訪。」

    很年輕的聲音。事先就知道城鎮狀況的王美順,一定也與我抱着同樣的想法。

    王美順以與我們說話時更顯禮貌的口吻打招呼:「請原諒我直接坐在馬背上說話。為了尋求神聖燭光,受到神之祝福的亞里士多寄出書信到我們官方來,從書信內容中,我們知道亞里士多正遭受一般人無法想像的痛苦。不過,神明不會捨棄您們。雖然我自身的力量非常渺小,但神明擁有偉大的力量。請大家放心,從此時此刻開始,神光將照亮亞里士多。」

    王美順的聲音十分響亮,所有民眾都屏息豎耳傾聽王美順的一字一句。

    王美順說完話的那一刻,現場變得一片安靜。

    緊接着就像掀起陣陣漣漪般,一開始只是小小聲。

    不久后,化為如怒濤般的歡聲。

    民眾的歡喜模樣,簡直就像被告知漫長戰爭已結束了一樣。

    「主教大人長途跋涉來到這裏,真是辛苦您了。今晚請好好休息……」

    林凡一邊說道,一邊走近王美順。

    之後才總算察覺到,王美順的不對勁。

    「主教大人,您的臉色……」

    「我還好,請先幫他治療。」

    說完之後,王美順指向後方。

    林凡似乎在這時,才總算髮現騾馬的存在。

    林凡那甚至如少女般的面容浮現驚愕表情后,就這麼僵住。

    「來人啊!快幫他治療!」

    林凡大聲喊道,沉醉在歡喜氣氛中的民眾也瞬間停止吵鬧。下一秒鐘,民眾似乎明白了主教等人為何會在深夜時間來到城鎮。半夜遭到盜賊襲擊的人,好不容易逃到城門前敲門的情形並不稀奇。

    我們在守護羊群時,也曾經遇過幾個有這般遭遇的人。主教在慌慌張張衝上前的幾個人攙扶下緩緩走下馬,並冷靜地說明傷勢。

    沖向騾馬的幾個人看起來像是有上過戰場的經驗。

    確認傷者的傷勢后,立刻向女子們發出指示。

    至於我與主人,則是多虧王美順照約定說明了我們的身份。

    所以,林凡只簡短地向我們道謝。

    雖然,對於實際冒險救人,並勇於奮戰的我來說,難免有些不滿。

    但王美順應該不會忘記我們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主人確實明白我的感受。

    主人粗魯地摸了摸我的頭,然後一邊說:「我們到旁邊去,不要打擾人家。」一邊朝向入口處旁邊走去。

    看民眾如此激動的反應,如果主人照實說出是我們救了主教一命,肯定能輕易實現成為裁縫師的夢想。

    雖覺得可惜,但在那同時,主人會做出這般謙虛舉動的率直個性,也讓我不得不表示敬意。

    這麼想着的我,抬頭仰望主人時,主人也察覺到了我的視線。

    「怎麼了?」

    因為,我不會說話,所以當然沒有回答主人。

    而且,我是效命於主人的,不是那種會刻意說出主人有多麼了不起、做出如此討人厭行為的僕人。

    我從主人身上挪開視線,並注視着王美順兩人被送走時,忽然感覺到頭上有東西壓住。我抬頭一看,發現是主人的手。

    「你該不會是在期待他們會招待好吃的料理來感謝我們吧?」

    主人的發言真是讓我太意外了。

    我帶着抗議的意味輕輕叫了一聲。主人時而會這樣說出壞心眼的話語,還是在主人眼裏,我真的如此貪婪嗎?

    我感到有些受傷時,主人這回用力抱緊了我。

    王美順兩人被送走後,城門四周不見半個人影。

    也就是說,我們的存在完全被遺忘,而個性細膩的主人似乎因此感到有些落寞。

    這麼想着的我準備舔近在眼前的主人臉龐時,主人一邊嘻嘻笑,一邊這麼說:「老實說,我也有一點期待。」

    主人意外地貪婪。

    不過,水質太過清凈,魚兒也無法活下去。

    所以,一個人也不能太過清廉,才不會被人孤立。

    我舔了一下主人的臉龐,然後,發出短短一聲叫聲。

    麵糰揉入大量油脂,又是剛剛燒烤出爐的雪白色小麥麵包吃起來,簡直就跟吃着帶有味道的雲朵沒兩樣,而牛肉切片則是先汆燙過一遍,再經過燒烤的頂級品。

    儘管生活過得樸實,但我自認對食物頗為挑剔,而這些美食讓擁有這般自信的我也感到滿意。

    如果要說有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份量太少了。

    不過,當我舔完早就吃得精光的盤子后,主人一邊笑一邊分了一片肉給我。

    「你沒吃飽吧?」

    任何事情都逃不過主人的眼睛。

    我抱着感謝的心情,吃下肉片后,用臉磨蹭著主人的腳。

    「聽說,不用支付住宿費和用餐費呢。」

    雖然,主人不會像我一樣舔盤子,但也沒有高尚到願意放過殘留在盤中的肉汁。

    主人一邊撕下麵包沾肉汁,一邊帶着滿面笑容吃下麵包。

    「不過,我不小心偷聽到他們在廚房說,晚餐還是準備黑麥麵包好了。」

    聽到主人以惡作劇的口吻說道,我感到疲憊地嘆了口氣,然後趴睡在地上。

    「城鎮方面也很吃緊的樣子,我想這些一定是僅存的麵包。」

    我只豎起一邊耳朵聆聽主人說話。

    因為,覺得主人此刻不可能露出開朗的表情,所以我刻意沒有抬起頭看。

    於是,我舔了一下主人的腳踝以取代抬頭看的動作。

    「喂!」

    主人生氣地用腳尖頂了我一下。我知道主人是因為,,怕癢。

    主人被野草割傷腳是常有的事情,但不可能保證每次都恰巧找得到水清洗傷口。

    找不到水的時候,只能靠我來舔傷口,但每次主人都不是為了忍痛,而是為了忍住笑意而漲紅著臉。像是踩到尖石頭的時候,主人甚至還曾經因為,癢得難受,而忍不住踢出腳且踹中我的臉。

    明明如此,主人卻喜歡光着腳撫摸我的背。

    主人把最後一口麵包丟進嘴裏后,一邊抿著嘴咀嚼,一邊赤着腳撫摸我的背。

    「好了。」

    沉醉在享用完美食的餘韻之中好一會兒后,主人這麼發出一聲,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

    「先去一趟官方,再去洋行好了。」

    主人先把餐具疊放在一起,再穿上外套,然後遲疑了一下子,最後決定讓取下鐘錶的牧羊人拐杖就這麼立在牆上。如果是在旅途上那還好,要是在城鎮里杵著拐杖,大多會受到冷淡目光對待。因為,杵著拐杖的人不是算命師、魔術師,就是牧羊人。

    雖然牧羊工作讓我感到驕傲,但一路來觀察人類世界的運作觀察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后,讓我有種死了心的感覺,覺得大家會有這般偏見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關於這點,身為人類的主人更是感受深切,主人把拐杖立在牆上時的側臉顯得非常落寞,也顯得不安。

    「嗯……不會有事的。」

    我用鼻子頂住主人的腳后,主人忽然回過神來,並且無力地這麼說。

    雖然主人從來沒有說出口,但主人想要成為裁縫師的理由之一,應該就是希望從事不會遭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工作。我不會責怪主人這般心態,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想法。

    說到主人的談話對象,頂多只有我和羊群,而主人會展露笑顏的對象,肯定只有我們這些動物而已。牧羊人往往會有這般傾向,而牧羊人的小孩會被謠傳是半獸人或許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然後,這般風評會讓牧羊人們變得更加孤獨,不久后牧羊人們與城鎮的人們,就會互相憎恨起彼此。

    主人會不會老早就討厭人類了呢?

    有時候我甚至會這麼覺得。

    「真的不會有事啦。來!」

    主人露出笑容,然後用兩手捧住我的臉。

    我知道硬是推擠臉頰做出的表情代表了什麼意思。

    那是人類臉上會有的笑臉。

    不過,我不是會露出這般笑臉的「人類」。

    「對不起哦。我說謊了,其實我內心非常不安。」

    我不會詢問主人為什麼不安。

    進入這個城鎮的前一刻,主人甚至因為,不想被城鎮的人們感謝,而向王美順提出請求。

    城鎮方面以貴賓身份為主人安排這家旅館時,主人那覺得過意不去的模樣,也讓人不忍心看下去。

    主人會留下牧羊人的拐杖,就表示她要以普通行腳商人,而非牧羊人的身份到街上去。

    主人究竟有沒有辦法表現得像個「普通人」呢?

    比起任何人,相信主人自身最為不安。

    「不過……」說着,主人抬起頭,並以堅定的口吻這麼說:「還是要往前進才行。」

    強者並非指沒有弱點的人,強者是指能克服自身弱處的人。

    我叫了一聲后,主人也站起了身子。

    暗夜裏看見的亞里士多街景,簡直就像被捨棄的廢墟。

    現在,再次來到街上后,發現這般印象在日出后也沒有太大改變。

    城鎮方面為我們安排了面向主要街道的旅館,但不管是向左看,還是向右看。

    許多建築物都是木窗深鎖,顯得煞風景。

    在路上行走的行人很少,而且每個人都像害怕發出腳步聲一樣,靜悄悄地走着。

    雖然我不確定憑主人的嗅覺聞不聞得出來,但吹來的風夾雜着屍臭,定睛細看后,還會發現被清掃集中在道路角落的垃圾是骨頭。

    在小巷子裏,會看見與在街上行走的城鎮老百姓完全相反。

    吃得圓滾滾的野狗趴睡在地上,並露出感到懷疑的眼神眺望着街上。

    野狗旁邊則會看見同樣圓滾滾的老鼠竄來竄去。

    關於野狗和老鼠為何會吃得如此肥胖,相信城鎮所有老百姓,都不會將事實說出口。

    或許也察覺到了這個事實,主人比在穿越會有狼群出現的森林時更貼近我走路。

    走在這般模樣的街上,時而會與顯得神采奕奕的人擦身而過,但最後都會從他們的穿着打扮看出是從外面來的商人。

    這些商人只要有錢賺,別說是他人的性命,就連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

    既然,商人是這樣的存在,他們即使來到呈現這般狀況的城鎮,仍表現得就像在其他城鎮一樣,也沒什麼好奇怪。

    思考着這些事情時,輕微的吵鬧聲傳進耳中。

    抬頭一看后,發現視線前方圍起了人牆,這些人聚集在高舉眼熟象徵物的建築物前方。那棟建築物應該是亞里士多的官方。

    也就是說,聚集在前方的那些人可能是想要尋求平穩心靈的迷途羔羊。

    看見那些人爭先恐後地拚命想要擠進建築物內,讓人不禁覺得諷刺,認為這樣還能尋求什麼心靈上的平穩。

    「好多人哦。」

    主人直率地表現出驚訝情緒。

    的確,照這樣子看來,或許很難見到王美順他們。

    「現在去打擾人家可能不太好,還是晚點再一個好了。」

    相當合乎道理的判斷。

    我甩了一下尾巴表示同意。

    在那之後,我們沒花費太大功夫就來到第二目的地——洋行。

    雖然亞里士多的城鎮規模不小,但街道上空空蕩蕩,所以走起路來毫無阻礙。我們只向路人問了兩次路,時間上也一下子就找到了洋行。

    雖然主人只說是洋行,但正確來說,應該是萊恩商業公會的洋行。

    不只有馬兒或羊群會組成群體,人類似乎也會這麼做。人類同鄉者之間會組成群體,然後設法讓事情朝向對彼此生意有利的方向運作,而這也是相當合乎道理的行動。

    然後,這些群體在各城鎮所設立的據點,就是主人口中的洋行。

    主人決定捨棄牧羊人工作時,似乎受到另一個城鎮的這家洋行照顧,也就是說,主人與這個群體之間有所聯繫。主人懷裏應該也收著用人類文字所寫的介紹信。明明如此,主人卻在建築物前方做了三次深呼吸。

    發生讓主人決定捨棄牧羊人工作的騷動時,主人幾次都快要因為,受挫而放棄。

    我用鼻子催促主人後,她才總算敲了敲洋行的門,然後走進洋行內。

    「嗯,歡迎光……」

    對方之所以沒有把話說完,應該是因為,主人不像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

    從過去的經驗中,主人已經知道第一次與人見面時,面帶笑容有多麼重要。

    雖然在我這個知道主人真實笑臉的僕人眼裏,主人露出的是會讓人不禁冒冷汗的虛假笑容,但似乎已足以騙過對方。

    「請問有何貴幹呢?」

    對方以柔和的表情與口吻,一邊指著附近的椅子,一邊這麼說。

    「後面那位黑毛兄弟是您的夥伴嗎?」

    不過,當我打算跟在主人後頭走進去時,對方說出這般話語。

    「啊,是的。呃……」

    「哦,不,沒事。我想起來了,您是昨天來到這裏的少女吧?畢竟女子獨自一人行很危險,比起隨便找個男人當護衛,那位黑毛兄弟應該會可靠得多吧。」

    留有鬍鬚的男子笑着說道,主人陪笑做出回應。

    「我之所以會忍不住做確認,是因為,狗在這個城鎮算是不吉利的存在。」

    只要城鎮流行過傳染病,不分街道還是小巷子,到處都會看見人類的屍體。甚至還會傳出如果在半夜裏聽見喀哩喀哩的聲音而打開窗戶一看,就會發現是無數野狗在啃咬人類的屍體。這種傳言不管是我還是人類聽了,都會感到不愉快。

    主人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后,我也在主人身旁坐下。主人一邊撫摸我的頭,一邊顯得尷尬地附和男子的話語。

    「那麼,您到本洋行來有什麼貴事呢?」

    我認為幸好與商人溝通時,總能很快地切入主題。主人應該也有這般想法才對。

    原先已坐上椅子的主人急忙從懷裏拿出一封信,然後走近位在櫃枱內的男子,並遞出信件。

    在人類世界裏,信件似乎具有強大威力。主人能辭去牧羊人工作,且短時間內無須擔心生活費的問題,似乎也是靠着這紙張的威力。

    「喲?這是……呃……您是從藍海城過來的啊?從這麼遠的地方來,真是辛苦您了。」

    「我受了藍海城的葉德行長很多照顧。」

    「這樣啊。那我也不能輸給那個鬍子老頭子才行。」

    說完之後,男子自己大笑了起來,隨後便發現主人因為,不知道如何做出回應而面帶難色。

    男子刻意咳了一聲,然後坐正身子說:「咳!歡迎來到萊恩商業公會的亞里士多洋行。我是葛春光。我願意為您的行提供協助,好讓亞里士多這個城鎮能成為您旅途中的美好回憶,也能讓萊恩商業公會之名發光。」

    這些商人真的都是演技一流的演員。

    主人挺直背脊禮貌地答謝,並做了自我介紹后,兩人互相握了手。

    「那麼,韓昭月姑娘是想成為裁縫師,是嗎?」

    「是的。我聽說這裏將來會需要人手。」

    「是,確實是這樣沒錯。亞里士多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傳染病就失去鬥志,我們一定會成功重新站起來。」

    聽到葛春光強而有力的話語,主人也毫無顧慮地露出微笑。

    然而,葛春光的表情忽然蒙上一層陰影,並說出這般話語:「不過,您現在來,或許選錯了時間。」

    「怎麼說呢?」

    「您不畏懼傳染病的傳言,勇敢來到這裏,身為亞里士多的市民應該要心懷感激才對。只是……」

    葛春光吞吐地說道,後來或許是覺得一直閉口不語也不是辦法。

    所以,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開口說:「雖然,傳染病的威力已經慢慢減弱,但如您所見,我們街上一片慘狀。亞里士多的商業受到毀滅性打擊,至今仍處於重傷狀態。別說是僱用新工匠了,甚至既有的工匠們都必須為了找工作而離開城鎮……不過,我覺得您可以先讓大家認識您。我們城鎮一定會重新站起來,到時候也確實會需要工匠。」

    實情與事前聽來的內容,完全不同,但行腳商人提供的情報,往往會有落差。

    主人仔細聆聽葛春光的每句話,並在聽完最後一句話后,用力點了點頭。

    「剛剛是說裁縫師,對吧?那這樣,我幫您寫介紹信給裁縫師的公會會長。這沒什麼,小事一樁。」

    葛春光說完話后,發出爽朗的笑聲,但感覺上,那笑聲顯得刻意。

    不過,城鎮因為,傳染病而受到毀滅性打擊后,或許光是能像葛春光這樣表現得開朗,就是勇敢的表現。

    主人不斷地表現出過意不去的態度,從葛春光手中接過介紹信后,行了好幾次禮並道謝。

    主人過去也必須看他人臉色謀生,所以應該有所察覺才是。

    儘管身處困難之中,葛春光仍願意親切對待像我們這樣的行腳商人。

    我們抱着欽佩葛春光能擁有這份體貼的心情,離開了洋行。

    在那之後,我們按照葛春光告訴我們的路徑步行前進了一會兒,來到目的地的建築物前方。

    眼前的石牆上鑲入一塊鐵板,鐵板上畫了針線。

    就是身為狗的我,也能一眼看出是什麼地方。

    主人這次大膽地直接敲了門,但似乎選錯了時間。

    難得主人下定決心立即敲了門,門后卻好像沒有人。

    「是不是……沒人在啊?」主人一副感到遺憾的模樣說道,但我不會每次都做出回答。

    我用後腳抓了抓脖子,然後伸了一個大懶腰。

    主人似乎從我的舉動看出我想回答什麼。

    主人無力地垂下肩膀,並嘀咕說:「沒辦法。」

    我則為了表示同意叫了一聲。

    下一秒鐘,準備轉身的主人輕輕倒抽了口氣。

    發生什麼事了?

    我站起身子並準備回頭看的下一刻,視線大幅度晃動,隨後便站不穩腳步。

    太大意了!不知什麼人突襲了我們。

    我的背部貼在地面上,被迫擺出四腳朝天的姿勢。

    不過,我畢竟是個士兵。

    我立刻收回前腳,然後扭動身軀讓前腳扣住大地。

    除了在天上飛的鳥類,或是一些使用野生動物無法採取的戰鬥方法來戰鬥的傢伙,沒人能突襲我。

    這些傢伙就是懂得使用會飛的道具的人類。

    而直接擊中我頭部的東西,是形狀怪異的筒狀物。

    「戰神!」

    主人發出尖銳聲音,我的身體隨之逐漸膨大。

    不過,膨大的身軀之所以沒有彈出去,是因為,主人的聲音並非在鼓舞我,反而是在制止我衝出去。

    我腳步踩了個空,並抬起頭看。

    主人啊,我確實遭到了攻擊!

    「請等一下!」

    然而,主人再次說出話語的對象並非我。

    「我們是行腳商人,這隻狗是我的夥伴!」

    雖然主人抱住我以防我萬一失控地沖了出去,但我還是沒有停下從喉嚨深處發出低吼聲。

    讓我吃了一記的人物與莉莉薇對峙著。

    那年輕女子的眼神看起來,實在不覺得會是一個講得通道理的人。

    年輕女子的身形高瘦,眼神如泥土沉澱后的池水般陰暗,並且從隨手綁起的紅髮縫隙間,投來動也不動的陰森視線。

    我之所以沒有停止發出低吼聲,是因為,從女子的眼神完全看不出對方在想什麼。

    然而,主人儘管忙着壓住我的身體,還是慌張地從懷裏拿出葛春光寫的介紹信。

    女子見到這種情況,眼睛稍微動了一下。

    「我有事情想找這裏的裁縫師公會會長……」

    主人這麼說,但看不出女子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女子先閉上眼睛,然後忽然別開視線走了出去。

    主人似乎也掌握不到女子的真心,而加重抱住我的力道。

    然而,女子只是撿起擊中我的頭部后,就這麼滾落在路上的筒狀物。

    在這之間,女子連看我們一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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