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利之所以沒有提到狼骨,而是黃金之羊,是因為羊與狼永遠會被聯想在一起。
如果真有黃金之羊的相關聖遺物,就能從這個聖遺物延續到狼骨的話題。
就算沒有確切的狼骨話題,至少也能嗅出一些端倪。
羅利原本是這麼想的。
不料,得到的情報,卻比預期中來得少。
而且,這種話題只能當作喝酒助興的話題。
因此,當羅利在傍晚好不容易回到房間時,他已經喝到連腳步都踩不穩了。
悠哉梳理著尾巴的莉莉薇,還來不及閃開,羅利已經整個人趴到了床上。
被羅利壓在手臂底下的莉莉薇,不停地掙扎著。
寇洋則是急忙端來了水。
「你這傢伙真好命吶!」
莉莉薇好不容易從手臂底下爬出來后,羅利回了句:「你有資格說人家嗎?」
羅利接過寇洋遞出的碗后,而後以躺在床上的姿勢喝水。
如果連這點技巧都不會,就沒辦法在廉價旅店與其他人並排而睡。
喝光水后,羅利把碗還給了寇洋。
羅利知道,自己如果就這麼閉上眼睛,一定會馬上跌入夢鄉。
莉莉薇半眯着眼睛瞪着羅利。
然後,拉着他的耳朵問道:「那你這傢伙,收集到了多少情報?」
如果,羅利現在是清醒的狀態或許會生氣,但好不容易梳得蓬鬆的尾巴被人當成墊子,莉莉薇會不高興,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這場酒席,喝得愉不愉快……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哼!要是,你這傢伙敢說喝得很愉快,本大人就咬碎你這傢伙的耳朵!」
「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就會帶你一起去……只可惜,萬狼公主大人已經自己悠哉地喝了起來……」
羅利壓根控制不了,已經被酒精麻醉的腦袋。
他忍不住說出挖苦的話,結果挨了莉莉薇一巴掌。
事實上,羅利如果帶着莉莉薇一起去,只會更難打聽事情。
而莉莉薇應該也知道這點,所以,刻意沒跟着過去。
在發出清脆的摑掌聲后,莉莉薇就這麼用手輕輕捏著羅利的臉頰,對他說:「你這傢伙還有什麼話沒說?」
這一掌對已經麻痹的臉頰來說,反而是個舒服的刺激。
羅利享受着臉頰的舒適感,閉上眼睛回答說:「先讓我睡一下……」
「大笨蛋。不過本大人和你這傢伙不同,不是個不知感恩的人。」
在意識急劇變得模糊之際,羅利還記得,臉頰被撫摸的舒服觸感。
羅利明明記得自己的記憶沒有中斷,沒想到睜開眼睛時,卻發現已經不是黃昏時分。
而是,四下一片漆黑的一幕。
雖然,驚醒過來,但羅利卻沒辦法靈活地從床上跳起來。
羅利認為自己一定是從被莉莉薇撫摸臉頰那時開始,就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姿勢睡下去。
不需要轉動脖子,羅利也知道脖子會疼。
他先閉上眼睛,對自己的睡姿不良感到後悔,而後緩緩挺起身子。
羅利感覺身體像完全失去水分的土壤一樣,全身變得僵硬無比。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沒有忘記蓋棉被睡覺。
不對,不是棉被。
挺起身子后,羅利發現衣服上沾著褐色的動物毛髮。
一定是莉莉薇一直把尾巴蓋在他身上。
撥了撥毛髮后,莉莉薇的香甜氣味刺激著羅利的嗅覺。
「好痛……」
羅利按住似乎落枕的脖子坐在床邊。
就在這個時候,隱約透著光的薄薄房門被緩緩打了開來。
因為喝了大量的酒,就是地爐的微弱光線,也讓羅利感到刺眼。
「你這傢伙醒了嗎?」
「應該吧。」
「晚飯現在還是熱的,要吃嗎?」
「我要喝水。」
莉莉薇用聳肩取代回答,然後幫羅利拿來了水壺。
「寇洋呢?」
「牧羊人正在傳授遇到下雪時應該具備哪些知識,而那小鬼正熱心聆聽。寇洋小鬼很懂得問話,跟本大人不同。」
微弱的光線從門縫流瀉進來,在這點光線下,莉莉薇自信的笑容顯得特別可怕。
因為,寇洋很懂得問話。
所以,羅利也會忽略莉莉薇,而得意地與寇洋天南地北地聊。
羅利認為,或許莉莉薇比他想像中更不樂見這樣的狀況。
莉莉薇不肯在羅利身邊坐下,而是一味從上方俯瞰。
這樣的舉動也證實了羅利的推測。
「那我也該找個人來問問挨你罵時應該具備哪些知識。」
「你這傢伙想要請教本大人以外的人?」
「我會向沒有在生氣的你請教。你生氣起來,就會完全變了個人。」
「嗯。畢竟本大人現在這樣子只是一時的模樣。」
莉莉薇說着,居然還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羅利下意識地對這隻狼感到害怕。
「所以……狀況怎樣?」
羅利與莉莉薇都知道這裏只隔着薄薄一扇門,所以彼此用着在耳邊細語的音量交談。
這樣的感覺有些像是男女在枕邊細語,使得羅利醉意未消的臉上下意識地浮現笑容。
不過,羅利會忍不住笑出來,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那就是——莉莉薇明明恨不得馬上知道成果,看見羅利腳步搖搖晃晃地回來,卻沒有揪住他胸口逼問。
這是她體貼的表現。
因此,羅利臉上的笑容,逐漸化為了死心的笑臉。
對於「狀況怎樣?」這個問題。
羅利只能回答「不太好」。
「我沒有得到什麼成果。」
莉莉薇的表情變了。
莉莉薇之所以沒有發脾氣,是因為知道商人是一種在沒拿到好處之前,就算摔了跤也不會白白爬起來的生物呢?還是她期待聽到這樣的結果呢?
「然後呢?」
聽到莉莉薇的詢問后,羅利的嘴巴失控地以商人的口吻說:「除非,是獨自做生意的商人。否則,一定會留下買賣或財產記錄。這裏如果真有那樣東西,應該會看到一小部分的記錄。」
劉興凱會在旅館休息區寫東西就是個好例子。
就算是不能讓他人知道的物品,也必須留下文字記錄。
蘆葦城發生的那場騷動也是因為商人這樣的習性,才會上演了一場大逆轉劇。
「哼……」
莉莉薇一手叉腰,以看似在點頭的動作哼了一聲之後,雙眼直勾勾地看着羅利。
莉莉薇別開視線,稍微垂下頭的瞬間。
尾巴像吹氣球一樣膨脹了起來。
「你這傢伙以為自己敷衍得了本大人嗎?」
如果不是還有一些醉意,羅利或許會受不了莉莉薇那冷漠的低沉聲音。
羅利動作緩慢地舉高雙手,表示投降。
對於自己不小心,說出商人最愛說的表面話,他想把責任推給酒精。
「我承認。在狼骨不存在的事實得到證明之前,我可以一直裝出努力在尋找的樣子。」
事實上,壓根不可能證明得了這樣的事實。
莉莉薇用她大大的動物耳朵聆聽后閉上眼睛,像在思考羅利的話語。
羅利知道自己應該對莉莉薇這麼說:「抱歉,還要你忍耐。」
在這瞬間,莉莉薇吃驚地縮起了肩膀。
看見莉莉薇那彷彿小孩子做了壞事被發現的模樣,羅利愣了一下,最後決定以笑容回應。
「我只是區區一個行腳商人,便只能這樣迂迴地收集情報。不過,如果是你的話……」
如果是莉莉薇,就算要證明惡魔的存在,那也不成問題。
酒精總容易讓人拋開理性的束縛。
如果是在平常,羅利應該多少會慎重地發言,但現在發燙的頭腦擅自命令嘴巴開了口。
要不是,莉莉薇用雙手按住羅利的嘴巴,羅利肯定已經把話說完了。
不小心掀開了不應該打開的盒蓋,表情透露出這些訊息的莉莉薇,只是一直按著羅利的嘴巴。
然而,莉莉薇的力道很輕。
羅利沉默了好一會兒,莉莉薇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於是,羅利抓住莉莉薇的手,緩緩從自己的嘴邊拉開。
「從蘆葦城的那次事件,你不也知道了嗎?對於聖遺物這種昂貴物品,我如果硬是要出手,就會像上次那樣累慘了。我會很辛苦沒錯,但如果換成是你,也一樣會很辛苦!」
莉莉薇的手很小,手指很細,對變成真實模樣的莉莉薇來說,應該找不到比現在這外表更不方便的模樣了。
如果,是那巨大的利爪及尖牙,就能輕鬆囊括這世上的許多事物。
「在蘆葦城時,你自己親口說過,只要使出你的利爪及尖牙馬上就能解決一切。」
不管是寺廟的高牆、堅固的大門、繞了好幾圈的鎖鏈,甚至是工藝巧匠費盡心力打造的精巧鎖頭。
莉莉薇都能徹底破壞,並將秘密公諸於世。
寺廟的警衛有多少能耐,可想而知。
守護那些警衛的力量,來自寺廟的權威。
而莉莉薇,壓根不吃這一套。
憑莉莉薇的能耐,一定能在轉眼間摸透整間寺廟,然後就能達成目的。
但,莉莉薇沒有這麼做。
原因很簡單。
「本大人……」莉莉薇終於開了口:「如果你這傢伙想去遠方,本大人可以背着你這傢伙跑去。如果你這傢伙想得到什麼,本大人也可以抓來給你這傢伙。如果遭到敵人攻襲,本大人可以甩開敵人,如果想要保護什麼,本大人可以幫忙。可是……」
說着,莉莉薇輕輕攤開羅利的右手。
然後,用自己的纖細小手重新握住羅利的手。
「我只能在你以人類之姿現身的時候,為你做些什麼。」
羅利遇到困難時,莉莉薇能幫上忙。
但當莉莉薇自己遇到困難時,靠她自己的力量解決問題會比較快。
雖然,這樣的關係看似對羅利相當有利,但羅利與莉莉薇兩人心裏都明白一點。
這種彷彿母鳥餵食雛鳥的關係。
必須在雙方都是母鳥與雛鳥的情況之下,才能成立!
如今,也大致掌握到了雪龍城的位置。
如果,連追查狼骨都由莉莉薇憑自己的力量解決,羅利就再也沒有機會表現了。
莉莉薇能獨自解決所有事情。而且,她的力量才是最有效率的解決方法。
莉莉薇一定是在擔心如果事態演變至此,羅利是否還願意陪在她身邊。
即使明白莉莉薇的心情,羅利還是無法笑着安慰她說:「你想太多了。」
因為合夥生意做得順利的時候,都是在雙方還維持着互助關係的時候。
莉莉薇在實際待了好幾百年的鄭家村,也曾有過因為不再是互助關係,而與對方徹底決裂的經驗。
羅利把被莉莉薇握住的右手拉近自己,然後用左手抱住莉莉薇背部。因為羅利保持坐着的姿勢,所以臉部正好碰觸到莉莉薇的胸口。
如果要說羅利這麼做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那是騙人的。正因為覺得難為情,所以羅利才能如此衝動。
莉莉薇原本顯得有些驚訝的樣子,但察覺羅利的心情后,便放鬆了身體。
然後,莉莉薇把另一隻手放在羅利頭上。
「抱歉,再忍耐一下好嗎?」
不對的人是羅利。
這是羅利所期望的表面理由。
「嗯。」莉莉薇站在跟平常相反的位置,輕輕地點了點頭。
就像祭司寬恕告解老百姓那樣,莉莉薇也原諒了羅利的懦弱,並把手放在他的頭上。
然而,其實莉莉薇才是真正差點想要道歉的人。
「你別跟我道歉啊。你要是道了歉,我的努力就付諸流水了。」
雖然這還是羅利第一次把臉埋進莉莉薇單薄的胸部,但這反而讓他能很乾脆地抬起頭。
看見羅利抬起頭露出笑容,莉莉薇生氣地捏住他的臉。
莉莉薇應該是想說「少瞧不起人」,而她當然也知道羅利是刻意逗她生氣。
用力捏了羅利臉頰一陣后,莉莉薇忽然放鬆力道和表情,一臉疲憊地笑笑。
「如果發現真是本大人同伴的骨頭,本大人可能會無法自制。」
「如果真的沒辦法自制,那也無妨。因為等你張嘴露出尖牙跑出去后,應該會有很重要的任務等着我去處理。」
羅利能輕易地想像莉莉薇僵在同伴骨頭面前的身影。
到了那時,羅利如果沒有陪伴在莉莉薇身邊,過去的一切都會變成謊言。
「你這傢伙很有自信嘛。」
「就像你經常會說的那樣,我是個愚蠢的雄性啊。」
莉莉薇真心感到開心時,會縮起脖子,像是心癢難耐似的展露笑容。
這樣的反應——就是讓羅利下定決心,不管付出多大努力,也要查出狼骨到底存不存在的理由。
「呵。要是在這裏說話說太久,可能會引人懷疑。」
這個時候如果反問「懷疑什麼?」會太不解風情嗎?
羅利有些猶豫該不該反問時,莉莉薇很快地挪開了身子。
不過,莉莉薇臉上的笑容化成淘氣的笑容,代表她早已看穿羅利心中的猶豫。
羅利輸了。
看到羅利露出了苦笑,莉莉薇露出連尖牙都讓人瞧見的大大笑容。
她對羅利這麼說:「晚飯還熱熱的,吃嗎?」
舉白旗投降的羅利,站起身子說:「好想喝一杯啊。」
「嗯,請盡情享用。」
莉莉薇開心地開着他的玩笑。
打開單薄的木門后,羅利下意識地慶幸寇洋正專心聆聽着王德林的授課。
因為,怕腦袋瓜不小心掉下來,羅利輕輕地甩著頸,試圖甩開多少還殘留在腦袋裏的醉意。
他輕輕拍打自己的臉頰,過了一天還無法讓醉意完全退去,讓他覺得自己實在不夠格當個行腳商人。
不過,他很快又找了個借口,認為「這一定是睡意害得腦袋變遲鈍」。
不管是醉意還是睡意,羅利都無法像平常起床后那樣,享受着凝視即將熄滅的炭火再次熊熊燃起的悠閑片刻。
不僅如此,這裏既不是位於吵雜市場旁的旅館,也不是四周無人的山中小屋。
屋外傳來不會太吵的聲響、人們說話聲以及羊群和狗兒的叫聲。
這些聲響,既映襯著屋內的寂靜,也變成了美妙的催眠曲。
木柴裂開的聲音、被火燒得扭曲的聲音以及化成木炭而垮落的聲音……這些都是最具催眠效果的音樂。
羅利打了個大哈欠,再揉揉難以睜開的眼睛往上一看。
看見了變得硬梆梆且色澤變深的肉乾,也看見了掛着洋蔥和蒜頭的橫樑上,放了儲藏的麵包酵母。
就算沒有貨幣,也能生活。
這個房間就是這種生活的典型。
羅利翻弄着地爐里的火,再次打了個大哈欠。
「早安。」
起床后,沒打過一次哈欠的寇洋,向他打了招呼。
寇洋那件破爛的衣服以及一頭亂髮,散發出濃烈的窮酸味。
而他纖細的手腕以及腳踝,更是過去沒有好好照三餐吃飯的證據。
不過,寇洋那充滿智慧的目光,說明了流浪學生與乞丐的不同。
流浪學生那雙堅毅的眼睛,凸顯了他們與乞丐的差異!
「今天也很冷呢。」
「要是真的很冷,壓根沒辦法從溫暖的被窩爬出來。」
「嗯,今天雖然很冷,但還是可以忍耐的冷呢。」
因為同是靠莉莉薇尾巴取暖的人,所以羅利與寇洋之間有着一股奇妙的默契。
兩人起床後來到火爐旁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莉莉薇尾巴的雜毛拍掉;每天這樣做下來,想要不產生默契都難。
「莉莉薇還在睡啊?」
「我看莉莉薇姑娘睡得縮成一團,應該還沒醒來才對。」
羅利聽了,忍不住哼笑了一聲。隨後羅利把麵包和肉乾遞給寇洋,自己也吃了一些。
「等晨鐘一響,我們就去同盟的旅館。」
「呃……那麼,我要去叫莉莉薇姑娘起床嗎?」
寇洋一臉認真地看向窗外,似乎正在依曆法和光線角度推算時間。
「不用了。既然她還沒醒來,就讓她繼續睡好了。」
「她不會生氣嗎?」寇洋的發音明明給人很有教養的感覺。
吃麵包時的模樣,卻給人小狗或貓咪般的印象。
連麵包屑也不放過的寇洋把麵包全部塞進嘴裏,轉眼間就吃光了麵包。
「不會生氣啦。因為那傢伙要是真的認真起來,只要一眨眼的時間,就能查出到底有沒有骨頭。」
「咦?呃……這……」
寇洋當然知道莉莉薇的真實模樣有多大的力量,所以應該早就發現了這個可能性。
儘管如此,寇洋卻沒有說出口。
至於原因,當然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沒資格干涉羅利的想法。
不過,在聽到羅利的話語而吃了一驚后,寇洋望向莉莉薇睡覺的房間。
緊接着,他所露出的表情以及說出的話語,完全超出了羅利的預測。
寇洋開心地笑笑后,這麼說:「這表示莉莉薇姑娘很信任我們。我們要好好努力才行。」
這回換成是羅利吃了一驚!
「啊,咦?」
看見羅利大吃一驚的樣子,寇洋似乎也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奇怪的話語。
羅利揮揮手說了句:「沒事。」
然後,用另一隻手死命地摸著自己的臉。
那動作之大,就像試圖破壞黏土工商品的形狀一樣。
他認為,這少年真是太讓人驚訝了。
「我在想自己在你這個年紀時,不知道有沒有這麼聰明。」
「咦……我哪會聰明……」
「該不會是我太笨了吧……」
雖然不小心有了這樣的想法,但羅利知道世上確實有天資聰穎的傢伙。
重要的是能不去忌妒這些傢伙,並努力不要輸給他們。
「不過,反正你已經看過我那麼多窩囊的表現,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裝聰明。」
羅利拍了拍沾在手上的麵包屑,然後站起身子。
世上事物的原貌不會改變。
既然如此,羅利現在應該思考的,不是要如何去改變什麼,而是要如何在現狀之中,朝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行動。
「羅利先生。」
「嗯?」
寇洋也站起身子,這個時候他拿起了外套,有些怨嘆地說:「其實,我一直希望將來能成為像羅利先生這樣的人,但我總覺得自己做不到。」
對羅利這年紀的人來說,這或許是最中聽的話語。
不過,羅利自認還太年輕,還不夠格將這句讚美照單全收。
「如果你是我的徒弟,這會是個問題。」
羅利粗魯地撓著寇洋的頭,繼續說:「但如果是結伴同行的同伴,兩個一模一樣的傢伙結伴同行也沒什麼意義。正因為截長補短,才能成為彼此的最佳同伴。」
要是莉莉薇醒著,她聽了這句話一定會在被窩裏苦笑。
但寇洋,一副彷彿聽見聖經奧秘的模樣,用力且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會努力的。」
「嗯,拜託你了。」
羅利這麼說的同時,木窗外傳來了鐘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鐘聲傳來的方向,在傾聽鐘聲后,開始準備採取行動。
羅利能明白莉莉薇為何喜歡寇洋。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看見寇洋,心情就能平靜下來。
此刻屋外天氣晴朗,陽光刺眼。
「我們要先確認聖遺物的清單。如果寺廟不小心把骨頭寫了進去,那是最好。」
「那麼,我要扮演一方面在巡禮,一方面在學習的學生嗎?」
「如果有人問起,就順便說自己對經營官方很有興趣。你在學校學過這方面的知識嗎?」
羅利看着寇洋坐在沒什麼人進出、一派冷清的牧羊人宿舍屋檐下,忙着在腳上纏布。寇洋腳上只穿着草鞋,如果沒在腳上纏布,很可能會凍傷。
「老師沒有教導我們關於金錢方面的事情。」
「這樣啊。那正好。」
寇洋在腳踝部位用力綁住布料加以固定后。
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便輕笑着說道:「因為,我沒能學習到這方面的知識,請您務必教導我!」
「表現得很好。」羅利摸了摸寇洋的頭,而後邁出步伐。
這天,晴空萬里,陽光耀眼得令人昏眩。
就算看向地面,也因為銀色雪地會反射陽光,所以依舊刺眼。
有些商人在冬季會選擇爬過被白雪覆蓋的山頭,好搶在繞遠路的商人之前做生意。
這些人就是在冬季,也會曬得全身黝黑。。
體驗過此刻的刺眼感覺后,就不難了解這些商人當中,很多人連眼睛也會灼傷的原因了。
慢一步走出屋外的寇洋,也一副感到刺眼的模樣眯起了眼睛。
「希望能在清單裏面,找到我們要的東西。」
「那是你的工作。」
聽到羅利的話后,寇洋整個人愣住。
然後,驚訝地「咦?」了一聲。
「你知道的聖人知識應該比我多吧。像是牧羊人的守護聖人啊,原本是異教之神的聖人啊,或是一些跟羊或狼有關的詭異迷信。所以,你要負責辨識。」
莉莉薇之所以會喜歡寇洋,並非只因為他的舉止。
而是因為看中寇洋的強韌意志。
「我知道了。」
儘管感到驚訝,寇洋還是順從地答道。
羅利也用師父的口吻說:「交給你了。」
然後,羅利挺起胸膛,打開竹子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館大門。
「嗯……喲——!昨天晚上還真是熱鬧哦。」
打開大門后,羅利發現已經有好幾名商人聚集在這裏邊吃邊聊。
其中一名商人一手拿着水壺,對羅利打招呼。
一大早就喝起酒來或許有些誇張,但在被風雪困住而停留的旅館,這般光景並不稀奇。
「早安。我在找劉興凱先生,想為了昨晚的酒席向他道謝。」
「凱凱在鐘樓哦。他去參加例行交涉。那小子雖然年輕,卻滿能幹的。」
羅利認為男子所說的例行交涉,應該是由幹部們參加的交涉。
從男子的口氣聽來,劉興凱似乎不單隻是個聯絡人。
或許竹子同盟在成功買下寺廟的土地后,打算移居到那塊土地,然後建蓋城鎮或市場也說不定。
平常從事移民這種特殊事業的人物,壓根不可能只負責聯絡人的工作。
「他在鐘樓啊。謝謝您。」
「小事!下次再一起喝酒哦。到時候記得叫你的老闆一起來。」
男子口中的老闆,是羅利為了從他們身上收集情報,而捏造出來的有錢人。
男子這麼說或許太直接,但這麼單刀直入的態度,反而讓羅利能鎮靜地做出應對。
事實上,不管自己有什麼樣的意圖,比起被對方察覺,讓對方感到懷疑往往更容易引來不好的結果。因為疑心和想像總容易被誇大,最後超出事實。
「現在應該是老百姓在鐘樓祈禱的時間,不是嗎?」
離開旅館,準備前往鐘樓的途中,寇洋這麼詢問。
「寺廟壓根沒辦法拒絕吧。寺廟的立場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弱勢。」
白雪及日光照射下,鐘樓比任何精雕細琢的寶石都還要耀眼。
然而,崇敬神明的威信、熱心於禱告的人們卻不能在鐘樓內禱告,而是被趕到了鐘樓外,其權威之衰落可見一斑。
緊緊關上的鐘樓大門外,可看見幾名虔誠的商人正站着禱告。
就在羅利認為「接下來怎麼做好呢?」的同時,鐘樓大門打了開來。
一群人接二連三地走出鐘樓。首先可看見裝扮高雅的商人們帶着隨從走出鐘樓,緊接着是抱着羊皮紙和紙束、看似經驗老道的商人們。
劉興凱就站在這群老經驗商人的最前頭。
發現羅利站在路旁后,劉興凱離開人群,走近羅利對他說道:「早安,羅利先生。您昨晚還好吧?」
「我的同伴很愛喝酒,所以被抱怨了一大堆。」
「哈哈!那下次也請您的同伴一起喝酒好了。」
趁著這段寒暄的時間,羅利稍微打量了劉興凱的裝扮。
從他的裝扮看來,劉興凱在寺廟的地位似乎不低。
「劉興凱先生,您有空嗎?」
聽到羅利吊人胃口的話語后,劉興凱回頭看了一下一起走出鐘樓的商人們。
然後,這麼說着:「如果不會太久的話。」
羅利下意識地感到訝異。
但感到訝異的原因,不是劉興凱願意為他撥空,而是,劉興凱的言行舉止,有種在賣人情的感覺。
劉興凱會強調自己在賣人情,就表示他想要買什麼人情。
羅利露出商業洽談用的笑容,道謝著說道:「謝謝。我要到哪裏等您好呢?」
「那麼,我正好有工作要做,就麻煩您到資料室。」
「資料室?」
「啊!抱歉,就是那棟建築物。那裏一樓有個像神學士的服務員,請告訴他我的名字。」
劉興凱指向一棟緊鄰在路旁建築物後方、外觀不起眼的石造建築物。
那棟建築物只設有木窗,沒有玻璃窗,感覺上好像沒什麼人進出。
「我還要提出報告,也要收拾東西,所以麻煩您隔一會兒再去資料室。」
「我知道了。那麼,等會兒在資料室見。」
在互相照會後,劉興凱朝向旅館走去。
接下來,羅利與寇洋才打發沒多久時間,便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來。
兩人一看,發現那人是莉莉薇。
「本大人還是一起去好了。」
聲音從兜帽底下輕輕傳來。
看見莉莉薇臉上還留有明顯的睡痕,兩人猜測著莉莉薇說不定在是夢中掙扎著要不要一起去。
不過,兩位男性當然沒有向莉莉薇確認事實,而是點頭回應。
三人隔了半小時后,來到劉興凱指定的建築物,發現這裏確實有名如神學士般蓄著鬍鬚、板着臉孔的男子。報上劉興凱的名字后,三人順利通往最裏面的資料室。
來到資料室后,可看見這裏塞滿了各種文件,確實很適合被稱為資料室。
不過,這些文件都不是給商人用的文件,讓羅利下意識地覺得有些奇怪。
這些文件從地圖、城鎮概略圖、工匠工會一覽表,到貴族名門的婚姻關係圖都有。
劉興凱在這裏似乎擁有一間個室,男子帶領三人穿過空無一人的資料室,來到房門前。
不出羅利所料,打開房門后,果然看見房間里也像資料室一樣塞滿了文件。
「抱歉!打擾您工作。」
「哪裏。雖然不能彌補什麼,但昨晚我那些同伴表現得太失禮了,想說藉此跟您賠個不是。」
羅利猜測著劉興凱可能就是為了這件事情,才表現出剛才那種像在賣人情的態度。
「哪兒的話。您的同伴告訴我很多重要的情報,我感謝他們都來不及了。」
羅利頓了頓,又以開玩笑的口吻繼續說:「您這麼說,我以後會很難開口請您幫忙呢。」
賬簿上的借貸金額最後總是會歸零。
不過,吃虧就是佔便宜——這句話也是不變的真理。
「哈哈哈!當然了,如果是難度太高的事情,我會視情況收取報酬的。您究竟有什麼事情需要我效勞呢?如果是我能輕鬆辦到的事情,請儘管吩咐。」
「老實說,就像昨天您也提到的,我在想不知道方不方便讓我看一下貴同盟目前掌握到的多武寺聖遺物清單。」
「哦,原來是這個啊。我還以為是其他更特別的要求呢。不過,真的有聖遺物清單哦,您看!」
說着,劉興凱將手伸向堆在書桌上的羊皮紙堆,從最上方拿起一疊紙遞給羅利。
那是列出一長串聖遺物的清單。
「因為正好約在這裏,我本來就準備好要拿給您看了。」
翻閱了一、兩頁后,羅利抬起頭道謝說:「謝謝。像我這種小商人如果突然去敲寺廟本院的大門,然後說想要看聖遺物的清單,一定會被轟出去的。」
「您太客氣了。瞧我能這麼隨意地拿給您看,您也應該猜到了吧。其實,這份清單完全沒有發揮效用。因為上面列出來的,幾乎都是沒有價值的東西。您要是看了,可能會忍不住露出苦笑吧。總之,請先看看吧。」劉興凱以像在推薦美酒似的口吻說道。
翻閱羊皮紙沒多久后,羅利很快就發現劉興凱說的確實是肺腑之言。就算不知道聖遺物的詳細行情,也看得出來清單上列出的物品都頗有來頭,而這些全都是得開出破天荒的高價才能買到的聖遺物。
不過,所謂有來頭的聖遺物,並非是因為十分靈驗才有名。
這些聖遺物往往是因為到處可見,才變得有名!
「這些幾乎都是為了賄賂才買下的聖遺物吧,畢竟,寺廟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賄賂……儘管知道是偽造品,為了避免損及對方面子,寺廟還是付錢給貴族或貴族向他們購買。聖女王新雨在異教之地殉教時,用來上吊的繩索,就是最具代表性的聖遺物。據說,要是把世界各地的聖繩連接起來,不管綁在多麼高的樹上,聖女王新雨的雙腳都能踩到地面。」
聖遺物當中也有能預測未來的大賢者右眼。
據羅利所知,這顆「慧眼」目前就有四所官方偷偷收藏着。
不過,能打造出貫穿萬物之長槍的工房,就是與能打造出彈開一切攻擊之盾牌的工房並排做生意,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世上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不過,那上面可能找不到羅利先生三位在尋找的聖遺物。畢竟,黃金之羊群是個傳說,沒有留下任何形體。我是有聽說過相關的傳說,內容是一個傭兵企圖拔下黃金之羊的毛……」
「不是的,我們在追查的傳說就像天上的雲朵一樣渺茫,不是這一類的傳說。雖然,雲朵就像霧一樣抓不住,但確實浮在半空中。重點就是——」
「抓到它留下的痕迹,是嗎?」
「沒錯。如果找到牧羊人崇拜的守護聖人或跟這些聖人有關的物品……或許能成為證明多武寺意識到黃金之羊的證據。更進一步來說,或許就能宣稱黃金之羊確實存在。」
儘管明白這樣的論點很牽強,有時為了滿足顧客,還是會採用這樣的說法。
帶領人們到空有「新天地」之美名,其實只是一片荒野的土地上——從事這種工作的劉興凱似乎也有許多相同的感觸。
劉興凱一副感慨頗深的模樣點了點頭,然後露出苦笑。
「不過,如您所說,好像真的找不到我們想找的東西……」
羅利先大致看了一下,才把清單遞給寇洋與莉莉薇。
兩人之所以一直沒有要求看清單,是因為明白自己此刻所扮演的角色。
劉興凱只是瞥了兩人一眼,然後對着羅利說:「很抱歉,這一覽表沒能派上用場……不過,由我來道歉好像也怪怪的哦。」
聽到劉興凱的玩笑話,羅利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們也仔細查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清單上列出來的都是一些隨處可見的聖遺物。其中當然也有買來能立刻脫手的搶手高價品,但……老實說,我會拿清單給您看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
聽到羅利反問,劉興凱而後一臉遺憾地笑笑說:「是的。我在想這裏面會不會暗藏了帶着某種信念的商品。」
聽到劉興凱的話語,羅利看向兩人慎重地翻閱的羊皮紙。
羊皮紙上記載的東西,在富裕的寺廟或官方都可能找得到,但這些幾乎都是無用之物。
從這些物品完全看不出與什麼傳說有關,或是與土地有所牽連,感覺上就像看了有錢人如何浪費金錢的清單。
羅利似乎能明白劉興凱想要表達的意思。
劉興凱是在猜想一覽表裏會不會摻雜了並非只是為了炫耀權勢而購買的物品,而是為了某種目的——或是為了某種堅定的信念才買下的物品。
說到劉興凱想要尋找這般物品的動機,並不難猜測。因為寺廟一直頑固地拒絕竹子同盟的要求,所以劉興凱應該是想找出能瓦解寺廟勢力的武器。
不管在任何時候,交涉的基本盤就是掌握對方的願望。
「我直到剛才還在鐘樓里進行例行交涉,而寺廟依舊錶現出令人佩服的團結心。他們明明財政窘迫,就連舉辦春神感謝祭的費用,都要哀求御用商人贊助,卻還表現出這樣的態度。」
「寺廟的財政這麼吃緊啊?」
聽到羅利的詢問,劉興凱點了點頭。
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說:「日常生活費、建築物修繕費、禱告所需的蠟燭費、購買複製書籍所需的羊皮紙、紙張、書本的費用、牧羊人們的薪資、冬季所需的飼料費……這些都是基本開銷。
除了這些費用之外,這裏是很有地位的寺廟,數年舉辦一次的宗官方議必須花費龐大的旅費,還有款待前來寺廟拜訪的高貴人士的費用、姐妹院的營運費用以及捐給南方教皇的龐大獻金。
而且,城主把寺廟當成了方便的存錢筒。城主願意不計較寺廟在七彩國擁有穩固的地位及勢力,但相對地會要求寺廟捐錢。
照這樣下去,寺廟肯定撐不了多久。」
雖說,是寺廟。
也不可能完全杜絕與外界的聯繫,既然有所聯繫,就必須按照世俗規則生存下去。
而且,寺廟面臨的窘境比羅利想像中更加嚴重。
「多武寺累積至今的可觀財富,全是靠着銷售羊毛帶來的收入。因此裏面擅長於計算損益的人才,隨便一抓就是一大把。這當中,一定有人會希望採用具有實際性的妥協案。明明這樣,議會卻團結一致地拒絕同盟的要求……」
「您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某種信念,寺廟不可能如此團結?」
人類若沒有以某種力量作為後盾,態度就不可能一直強硬下去。
如果是想法各異的團體,更是不可能!
假設,寺廟是為了守護神明的威信而團結一致,劉興凱或許還不會像這樣抱怨。
寺廟裏有愛賺錢的人,也有不停向神明祈禱、如聖人般的人。
明明這樣,寺廟卻能表現得團結一致;這樣的事實讓竹子同盟感到難以理解,而且頭痛不已。
「我覺得對聖遺物的投資,或許可以解釋寺廟的團結態度。如果是一個虔誠的人也願意接受,還能賺錢的投資,當然會成為幫助寺廟熬過痛苦現狀的支柱。所以,我們只要查出他們緊緊抓住的這項投資是什麼,就能朝這個方向下手,加以瓦解。」
這是非常直接的正攻法。
不過,羅利朝向莉莉薇與寇洋一看,發現兩人雖然露出「在羊皮紙上找不到任何線索」的表情,卻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狼骨傳說。
如果這個傳說不是適合在酒席上笑談的無稽之談,就完全與劉興凱的想法不謀而合。
「我覺得這個點子不錯,只是……周遭的人都覺得寺廟不可能把最後希望寄托在偽造品充斥的聖遺物上。不過我個人認為,對寺廟來說,這樣反而能成為他們的掩護。」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沒錯。」
羅利之所以沒有提起狼骨傳說,是因為現在說出來只會吃大虧。
對方是名為竹子同盟的強大權力機構,其力量之大,港口城鎮蘆葦城壓根難以望其項背。
羅利如果隨隨便便告訴他們情報而被捲入事件之中,這次肯定無法全身而退。
寇洋與莉莉薇似乎也察覺到了羅利的想法。
兩人再次讓視線落在羊皮紙上。
「老實說,昨天您來打聽事情回去后,我晚上興奮得睡不着覺。」
劉興凱坐在椅子上,露出了帶有自嘲意味的笑臉,那感覺像是透露出隱藏起來的疲態。
現在回想起來,劉興凱剛才說「我們也仔細查看過聖遺物清單不知道多少遍」的發言,似乎代表着不一樣的意思。
羅利眼前浮現了劉興凱在大半夜裏偷偷點燃蠟燭,拚命比對一項項聖遺物的身影。
「畢竟能打破現狀的線索,比聖經里的任何福音都還要美妙。把所有的羊皮紙看完一遍后,再一次地從頭開始翻閱……在終於看完后,卻發現自己只是白費力氣的瞬間,那種感覺真是空虛得難以言喻。不過,或許羅利先生會找到什麼線索也說不定……我就是因為抱着這樣的企圖,才會拿給您看的。」
「很抱歉沒能幫上忙。」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劉興凱與羅利同時笑了出來。
姑且不論從出生到老死,只需守在櫃枱前面賣麵包的麵包師傅;如果是一找到機會就參與新生意的商人,就會經常像這樣在期待與失望之間搖擺不定。
商人們不會引以為戒,還是繼續追尋希望。
不過,有件事情讓羅利感到有些在意。
於是,開口問道:「方便請教一個蠢問題嗎?」
「嗯?」
「如果順利買到寺廟的土地,真的會為同盟帶來那麼多的利益嗎?」
竹子同盟不是城鎮小商行為了自己的微薄利益而組成的機構。
竹子同盟是擁有多數軍艦和商船的大型機構。他們如果發現有城鎮訂下關稅企圖保護城鎮里的商人,就會對城鎮施壓、逼迫城鎮開放交易。
羅利耳聞過竹子同盟經手過多次金額龐大的生意,其金額之高,會讓人忍不住認為「原來世上有那麼多金幣啊」。
隸屬於這般同盟的多數商行人士會紛紛來到這裏,就表示這筆生意能帶來極大的利益。
即便如此,像羅利這樣的行腳商人還是想像不出具體會有多少利益。
到底能賺到多少錢呢?
聽到羅利的詢問,劉興凱有些為難地笑笑。
緊接着,他撓了一下自己的鼻頭,回答道:「如果,要問我能賺得多少枚的金幣,我也完全想像不出來。不過,我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這筆生意會為很多人帶來利益。」
「很多人?」
因為,難以想像這樣的可能性。
於是,羅利這麼反問。
很多人會參與同盟的生意,所以劉興凱這麼說或許也沒什麼不妥,但羅利還是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些奇怪。
「沒錯。您應該大致知道我們打算在這裏做什麼吧?」
「貴同盟打算向財政窘迫的寺廟買下土地,再利用這些土地拉攏貴族,然後干涉國政。」
「一點也沒錯。不過,就算把買來的土地直接送給貴族,那些貴族一定又會為了奢侈度日,或是為了愛面子和信仰心而捐款給官方或寺廟,這樣一來,土地還是一下子就會消耗殆盡吧。以長遠的眼光來看,那些貴族在繼承遺產時,一定會把土地分割得越來越小塊,最後會失去土地而變得沒落。如果是這樣,不管是我們還是他們都得不到利益。我會被叫來這裏,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
劉興凱露出沉穩的笑容,語調顯得慢條斯理。
這樣的表現不是因為習慣說這些話,或是習慣向他人說明。
當然也不是因為個性穩重,而是因為自信!
這是對自我工作感到驕傲的人,所特有的穩重表現。
莉莉薇最先發現,劉興凱的穩重表現。
於是,便抬起了頭。
羅利十分明白自己會忍不住在意劉興凱的原因。
如同工匠擁有不輸給任何人的技術一樣,劉興凱擁有穩固的立足點。
面對這樣的事實,羅利下意識之中有種近似焦慮的感覺。
「我們計劃買下寺廟持有的荒廢土地,然後讓人們移居到那裏。也就是說,我們打算建造的村子裏或城鎮。」
在劉興凱的個室以及隔壁房裏有各種資料。
這裏是提供給劉興凱這種人物使用的設計室。
「因為寺廟荒廢那些土地,許多領主得不到滿意的收入,也無法確保足夠的土地讓農民們過輕鬆一些的生活。如您所知,在大陸方面,很多人因為發生戰亂、飢荒、疾病或洪水等災害,被迫離開故鄉而失去居所。這些人沒有工作也沒有錢,只能靠搶劫或當乞丐向人討錢,如果社會上到處都是這樣的人,治安當然會嚴重惡化。」
「也就是說,貴同盟打算帶領這些人到新天地,提供他們住處和工作,另一方面做人情給深受流浪者之擾的領主們,是嗎?」
「是的。這麼一來每個環節都能順利進行。而且,這不只是為了賺錢而已。我這麼說或許顯得傲慢,但只要幫助過失去故鄉的人們建蓋新家園,就……」
偽善與善行之間只有一線之隔。
確實理解這般道理的人展露笑容時,總會露出爽朗的苦笑。
「就很難不上癮。那怕只有蛛絲馬跡或是靈光一閃,也會忍不住拚命查看羊皮紙。」
莉莉薇停下手邊動作,認真地聆聽劉興凱說話。
羅利當然不會責怪莉莉薇。
雖然莉莉薇嘴巴說壓根不在意劉興凱的工作,但如果真能看得這麼開,她在這趟旅途上的一次次失控,就全是在演戲。
羅利下意識地擔心莉莉薇的心情可能會受到影響,但卻發現值得信賴的同伴早已伸出了手。
寇洋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在羊皮紙底下握住莉莉薇的手。
「有一次,移居者當中有人的村子裏被海盜燒毀,打散了所有村民。那時有個家族因為家人被海盜擄走,一直以為再也見不到面,後來聽到移居的消息,來到新建的村子裏與家人重逢。那種感覺真的會讓人慾罷不能。而且,這種事情還經常發生呢。」
羅利也知道這種事情非常常見,一點也不稀奇。
旅途中經過的村子裏或城鎮時,經常會有人詢問羅利有沒有看見某某地方的某某人,或是由於聽說某地區發生了戰亂,想向他打聽某的村子裏還存不存在。
遇到離鄉背井,好不容易存了錢買回自由的奴隸時,有時候會因為那些奴隸詢問的城鎮實在太過遙遠,還必須反問奴隸那個城鎮在哪裏。
這樣的情形不限於人類。
莉莉薇此刻雖然如雕像般面無表情,但此時如果觸碰她的臉頰,淚水說不定就會隨之滑落。
這樣的莉莉薇,也是流浪者當中的一人。
「因為,移民有很多人參與其中,所以當然也賺得到錢。如果是在同盟名下建蓋的城鎮,只要是同盟相關人士去到那裏,也會受到款待。不過,讓人慾罷不能的原因並不只這些。只要是曾經到處冒險走做生意的人,聽到故鄉這兩字都會特別地敏感。我們之所以緊咬住寺廟不肯離開,也是因為這一層心理因素。如果只是為了自己,就不會努力堅持這麼久。正是為了某人而努力,才有辦法堅持下去。」
劉興凱的最後一句話完全指出了事實,讓羅利聽了甚至覺得刺耳。
羅利正是為了莉莉薇而努力,此刻才會站在這裏。
「哈哈!抱歉,說了一大堆無聊的事情。」
「不會……」
看着露出自嘲笑容的劉興凱,羅利又重複一遍:「不會。我能了解您的心情。因為我也一樣。」
在羅利說出這句話的瞬間……
劉興凱似乎想通了羅利為何會和其他兩人行動,也明白了為何會展開如此奇妙的旅程。
他看了看寇洋,再看了看莉莉薇,寇洋與莉莉薇兩人則是同時露出苦笑。
劉興凱點了點頭,緩緩開口道:「如果不會太冒昧,方便請教兩位是哪裏人嗎?」
「他們兩個都是北方人,來自大陸的北方地區。不過,兩人地區不同就是了。」
劉興凱既沒有驚訝地瞪大眼睛,也沒有露出同情或憐憫的表情。
取而代之地,他露出像在面對生意對手時的真摯表情。
問莉莉薇和寇洋道:「兩位是在尋找故鄉的寶物?」
戰爭一定會伴隨着掠奪,而官方的邪教徒討伐跟戰爭沒什麼兩樣。
即使是異教土地的物品,也有不少遭人奪走後,被視為聖遺物而標上高價。
反過來說,正因為有可能掠奪到這類物品,官剛才會不斷投入兵力討伐邪教徒。
「差不多是這麼回事。他們兩人在尋找故鄉的痕迹,而我需要他們的知識。我們能相遇也算是小小的奇迹。」
「原來是這樣啊……那麼……也就是說,羅利先生您先找到提供調查資金的出資者,然後又找到了兩位領航者啊。命運這東西真不可思議呢。」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上天,心情挺複雜的。」
聽到這個不應該在寺廟說的玩笑話,劉興凱苦澀地笑了笑。
比起在其他場所,在不應該笑出來的場所聽到惡質的玩笑話,更容易讓人發笑。
「抱歉,失態了。不過……如果是這麼回事,我非常樂意提供協助。請儘管開口。」
「您願意讓我們看這份清單,就已經幫了很大的忙。謝謝。」
劉興凱並非是因為是個優秀的商人,才會表現出如此爽朗的態度。
而是因為,他天生就是個體貼的人。
「但願,三位能找到想找的東西。」劉興凱像是不吐不快地說道。
劉興凱的態度,讓羅利徹底明白他會從事目前的工作,原因不僅是為了賺錢或是喜歡被人感謝。
雖然,覺得不甘心,但羅利不得不承認自己完全輸給了劉興凱。
同時,他也忍不住認為「幸好,莉莉薇不是先遇見劉興凱」。
若是莉莉薇先遇見劉興凱,才遇見羅利。
會是什麼樣的狀況呢?
羅利無法停止這樣的思緒,畢竟,他不是那種自信滿滿的人。
就在羅利被自己的思緒所困,而想要自嘲地嘆口氣時,傳來了敲門聲。
劉興凱打開門后,門后出現同盟的使者。
使者的話語很自然傳進耳中,羅利從中得知使者是前來呼喚劉興凱。
劉興凱回應使者后,轉頭面向自己說:「抱歉,同盟的人有事找我……」
在同盟來到多武寺的理由之中,資料室當然是最具重要意義的建築物。
如果沒有劉興凱的陪同,壓根不可能在資料室逗留。
羅利從莉莉薇與寇洋手中謹慎地收下羊皮紙,然後還給劉興凱。
同時,也向他道謝:「謝謝您幫了大忙。」
「哪裏,如果只是要幫這麼點小忙,歡迎隨時來找我。」
劉興凱露出了純真的笑容,光是見到這樣的笑容,就讓羅利覺得非常有價值。
羅利、莉莉薇、寇洋三人依序走出房間后。
劉興凱最後走出來,並將房門上鎖。
想到這裏將設計出很多人的新故鄉,羅利下意識地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看到莉莉薇也露出像是作了夢般的傻愣表情,羅利認為——莉莉薇一定也跟他想着同一件事。
「那我們告辭了。」
在資料室外道別後,劉興凱就這麼朝向高舉綠色旗幟的旅館走去,羅利三人則是朝相反方向走了出去。
戶外天氣晴朗,只要抬頭一直望着天空,甚至很容易讓人忘記自己身處雪地。
因為各自都在思考事情,所以三人一直保持着沉默。
不過,就在羅利打算打破沉默的瞬間,莉莉薇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羅利與寇洋站在領先莉莉薇數步的距離回過頭。
因為莉莉薇低着頭,所以羅利看不見藏在兜帽底下的表情。不過,看見原本就非常纖細的肩膀變得更加纖細,羅利至少能看出莉莉薇沒什麼精神。
「你這傢伙等先回去嘛。本大人想要走一下。」
從嘴形看起來,莉莉薇似乎在笑,但羅利經常會想,真希望笑臉這種東西,只會在開心時展現出來。
寇洋一副於心不忍的模樣打算走近莉莉薇時,羅利阻止了他。
「小心別感冒啊。要是在這裏生了病,會被帶去做你最愛的禱告哦。」
「大笨蛋!」
明明只說出短短三個字,卻有一大團白色氣息從莉莉薇嘴邊湧上。
莉莉薇就這麼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望着莉莉薇的背影,寇洋一臉難過地按住自己的胸口,旋即抬頭看向羅利。
寇洋不可能不明白莉莉薇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聽聞某種工作的描述與實際看見工作現場,會有完全不同的印象。
聽到劉興凱靠建造新故鄉這般特殊工作維生的描述,與實際看見其工作場所帶來的衝擊,肯定也會不同。
而且,劉興凱是一個好人。
他不是只為了賺錢而行動,也不是完全無私無欲。
走到一半時,莉莉薇開始小跑步,很快地轉過彎,讓自己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之中。看見莉莉薇的背影,羅利同樣會心痛。
他認為,說不定莉莉薇那時候也有過一樣的想法。
如果先遇見劉興凱的話……
「我應該追上去嗎?」
羅利吸進冰冷的空氣,然後吐出熱氣。
雖然兩人就站在道路中央,但因為到處都有商人站着開心聊天,所以不會太顯眼。
羅利再做了一次深呼吸后,走了出去。
「雖然,我不知道追上去是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我覺得……莉莉薇姑娘一定會很高興。」
聽到寇洋的標準答案,就算不是莉莉薇,羅利也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
只是,標準答案並非永遠正確。
「儘管我的故鄉還在?」
寇洋倒抽了口氣,然後停下腳步。
儘管如此,羅利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寇洋很快地追上羅利,對他說道:「儘管神明住在沒有生老病死的天國,她們也會安慰我們。」
如果莉莉薇是文字遊戲天才,寇洋就是說服高手。
因為寇洋很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情,所以說出的話語能直接傳達給對方。
而且,寇洋學習過法學,所以懂得引用聖經里的詞句來說服人。
對一個陷在迷惘中,甚至會對自己說謊而生活的行腳商人來說,壓根無法直率地接受寇洋的話語。
「抱歉!我很明白自己就是缺乏勇氣。我很怕如果追上去,會被那傢伙拒絕。」
「莉莉薇姑娘不會拒絕的!」
「你真這麼認為?」
羅利停下腳步,看着比莉莉薇還矮了些的寇洋。
就算羅利沒有想要對寇洋施壓的意思,這般身高差距,已足以形成壓迫感。
羅利的表情僵硬,但不是因為覺得寇洋太目中無人,也不是因為天氣太寒冷。
羅利再次邁開步伐,等到有些猶豫的寇洋走到他身邊后,才開口說道:「而且,我不會那麼小看那傢伙。我想那傢伙應該不是覺得悲傷或寂寞,而只是心情有些動搖而已。過去她一定認為故鄉不是存在,就是已經消失,壓根不會有建立新故鄉的念頭。所以,我寧願認為她是因為面對這樣的點子,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自己的心情,才會有些不知所措。」
抵達牧羊人的宿舍,打開單薄房門走進房間后,羅利繼續說:
「我不可能干涉莉莉薇的一切,也不可能解決得了那傢伙的所有問題。既然這樣,我只有拚命去做而已。」
以莉莉薇希望見到的形式——以最好的方法拚命去做。
羅利在就快熄火的地爐里放入麥桿后,火勢立刻燒到麥桿上頭,火花也隨之輕輕飄起。
「關於狼骨的事,你們也發現了吧?」
「您是說,劉興凱先生想要的線索,就是狼骨嗎?」
「沒錯。就像我們在蘆葦城看到的一樣,每一件聖遺物都是高價品,而且依利用聖遺物的手段不同,有時候還能提振信仰心。好比說,可以把想要得到狼骨的目的,解釋成為了捕捉神明賜予的黃金之羊。這也是劉興凱想要的線索。」
如果寺廟明知狼骨屬於異教之神,卻還願意買下,那麼寺廟的信念就再明顯不過了。
如此一來能使寺廟的議會變得團結,並從信仰與實際兩方面拯救寺廟。
很諷刺地,在這世上決斷越是巧妙,越容易貫穿陷阱。
謊言也是越單純,越不容易被拆穿。
不過,羅利那時候之所以沒有泄漏情報,是因為認為這件事不應該由他一人決定。
「羅利先生,您那時候為什麼沒有說出來呢?」
羅利知道莉莉薇那時候一定察覺到了他的顧慮,而寇洋應該也大致了解狀況。
只要回想在港口城鎮蘆葦城發生過什麼,就不難猜出羅利的顧慮。
「因為這個情報足以讓他們做出重要的決定。如果隨便說出口,那我們就非得和他們保持相當的距離不可。以同盟的立場來說,他們會只憑着來路不明之人提供的情報就展開行動嗎?到時候他們會要我保證,視狀況不同還可能要求我承擔失敗時的責任,萬一必須與寺廟正面衝突,說不定我還會被迫當箭靶。」
「您的意思是我們沒辦法置身事外嗎?」
「沒錯。那些傢伙的勢力強大。如果我們說出這個情報,而他們也認為有價值的話,不僅是聖遺物清單,連他們一路查出來的寺廟交易記錄和財產清單都會被推翻。而且,如果狼骨真的存在,應該很快就會找到相關線索。到時候我們必須跟擁有這般實力的傢伙們打交道。而且還是在這片無法向人求救的雪地里。」
在蘆葦城還好,因為四周還有很多人可以求救。
然而到了這裏,就連萊恩商業公會的名號都沒有什麼影響力。
「選擇冒風險,等到真的很危險時,就坐上莉莉薇的背逃跑。這確實也是一種選擇,但如果要選擇這種方法,一開始就應該讓莉莉薇變身去解決。但,莉莉薇儘可能地想要避免這樣的狀況發生。因為她不但個重義氣的傢伙,還老是為別人操心。」
面對羅利時,莉莉薇說話總是拐彎抹角,讓事情變得複雜,而且老是用容易讓人會錯意的方法說出真心話,但只有在面對寇洋時,莉莉薇才會侃侃而談。
羅利知道自己的猜測應該正確。因為儘管羅利說話時省略了很多字眼,寇洋卻能大致了解他的意思。
不僅如此,寇洋臉上還滿是苦澀。從這樣的反應看來,莉莉薇還可能對他說了很多真心話。
如果真是如此,寇洋說不定會覺得羅利與莉莉薇兩人都老大不小了,還表現得這麼幼稚。
何不直率一些呢?
如果聽到寇洋這麼規勸,相信莉莉薇一定也會忍不住笑出來。
「所以,只要那傢伙想要,我就願意冒險。因為我能做的,也只有這種小事而已。」
羅利停頓下來,看着化為灰燼的麥桿在熱氣中搖來晃去。
或許這麼說有點做作,但羅利下意識地認為:看着麥桿就好像看着自己。
「你剛剛不是告訴我,就算我的故鄉還存在,也能安慰莉莉薇嗎?」
「是……是的。」
「我想還是很難吧。而且,萬一那傢伙拜託我幫她建造故鄉,我會很頭痛的。話雖如此……」
羅利的右嘴角之所以不受控制地上揚,還有他之所以能下定「只要是為了莉莉薇,再大的危險也願意承受」的決心,其原因全集中在「某一點」。
「嗯。話雖如此,但我絕對不願意看見那傢伙去拜託其他人。」
如果莉莉薇在場,羅利絕對沒辦法這麼說出口,但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寇洋的表情僵住了。
這也難怪了,他一定不想從老大不小的大人口中,聽到這般令人難為情的台詞。
儘管如此,羅利的胸口還是湧上一股奇妙的爽快感,以及一種榮譽感,並以開玩笑的口吻繼續說:
「既然這樣,我只能做一些其他的事——也就是能讓那傢伙忘記劉興凱工作內容的事情,好吸引那傢伙的注意,不是嗎?」
儘管這樣的想法非常狡猾,而且非常忠實於自己的利益,但這與以前拚命想多賺一枚銀幣的想法卻明顯地不同。
以前就算在官方告解,內心也不會因此覺得舒坦,反而只會變得更加狡猾,而死命賴著「因為做了告解,所以暫時不會有事」的想法。
不過,這些全是羅利自身的問題,在聽者耳里恐怕只會嫌肉麻吧。
寇洋的反應比較溫和一些。他一副強忍着不好意思的模樣別過臉去。
「我當然不會在那傢伙面前說出這種話,而且說起來,應該是你比較慘吧,因為你總是被我們的想法耍得團團轉。」
聽到羅利的話語后,寇洋總算抬起頭,想要說些什麼。
然而,寇洋只是稍微張開嘴巴,最後再次垂下了頭。
羅利察覺寇洋的反應有些奇怪。
於是,反問他:「怎麼了?」
寇洋嚇得縮起肩膀。
平常的他總會老實地回答,這回卻再次別開臉去。
然後,寇洋保持別過臉的姿勢輕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為什麼你要跟我道歉……」
木炭堆里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彈起,傳來了「啪」的一聲,地爐里的灰燼隨之輕輕飛起。
羅利認為,那或許是某個念頭閃過自己腦中的聲音,也可能是他表情僵住的聲音。
寇洋縮著身子,一副非常過意不去的表情。
羅利已經能確定是怎麼回事了。
他用手遮住臉,沮喪地垂下肩膀。
剛才說的內容肯定全被聽見了。
離開劉興凱的資料室后,莉莉薇一定趁著某個機會給了寇洋指示。
莉莉薇一定要求寇洋協助,好讓她在說出想要獨處后能偷偷觀察羅利的反應。
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清楚地浮現在羅利腦中。
為了保住僅存的面子,羅利沒有選擇逃跑。
在驚魂未定的寇洋麵前,羅利站起身子,摸了摸寇洋的頭,然後穿過他的身旁走向門邊。
薄薄的木門沒有什麼隔音效果。
不過,對站在門外、沒打算逃跑的莉莉薇來說,有沒有隔音效果壓根不重要。
「你這傢伙會認為本大人不是個只會哭哭啼啼的柔弱雌性,確實讓本大人驚訝。不過……真是的,你這傢伙不覺得害羞,本大人這個聽你這傢伙說話的人都難為情了起來。」
莉莉薇露出壞心眼的笑臉說道。
看見這張自大的笑臉,羅利有種想要一直反駁、爭論下去,直到莉莉薇屈服地哭着說「別再一個了」為止的衝動。
一路走來,羅利不知道被這張笑臉騙了多少次。
每次受騙,羅利都會感到憤怒。原因很簡單,因為莉莉薇的惡作劇總會突顯出他的愚蠢。
「不願意看見本大人去拜託其他人……真是的,你這傢伙怎麼還是這麼可愛吶。你這傢伙是個……」
說着,莉莉薇一邊露出尖牙,一邊準備用食指頂住羅利的胸口。
就在這個瞬間——「唔……唔……!」
老百姓們常說,如果累積太多怒氣,總有一天會爆發。
但羅利這時的反應,或許應該用狗急跳牆來形容,比較正確。
雖然,一開始莉莉薇驚訝地縮起身子,但立刻回過神來,不停的掙扎。
明顯看得出,她因為很在意寇洋的反應,而想要逃跑。
不過,在人類的模樣之下,莉莉薇的力氣當然與羅利相差甚遠。
過了一會兒后,莉莉薇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時間,當羅利鬆開手臂的瞬間,莉莉薇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用力甩了羅利一巴掌。
從莉莉薇的用力程度看來,應該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羅利搖晃着身子,認為果然敵不過莉莉薇,但他之所以會覺得敵不過莉莉薇,並非針對莉莉薇的敏捷身手。
儘管甩了羅利一巴掌,莉莉薇卻沒有露出生氣的樣子。
別說是生氣了,莉莉薇甚至露出平常不曾有過的溫柔表情,臉上還帶着淡淡微笑。
「這樣就扯平了嘛。」
到底是誰先設圈套的?
如果莉莉薇露出不帶笑意的笑臉,羅利肯定會這麼反駁。
然而,羅利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看見了發自真心的笑臉。
「這樣就扯平了嘛!」
「嗯。」
聽到羅利的回答,莉莉薇滿意地點了點頭。
然後,推開羅利走進房間。
「寇洋小鬼,為了慶祝作戰成功,給你這傢伙一些犒賞。」
說着,莉莉薇把自己的臉頰貼在嚇得瞪大眼睛的寇洋頰上,溫柔地撫摸寇洋的頭。
看見寇洋滿臉通紅的樣子,羅利下意識地暗自說:「果然還是個小鬼。」
但如果莉莉薇知道了羅利的想法,不知道又會設下什麼圈套來捉弄他。
羅利關上房門,走回地爐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