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內心深處

葉紫梅獨自站在墳前，碧潭邊，看著那被風吹皺的一泓碧波，小小心兒忽然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扎了一下，淚水無聲的墜落成雨。

兩天後，她開始修鍊師娘王昭英留下的碧陽神功。說是神功，不過一套極為精神玄奧的內功心法，上手真的極快，紫梅剛修習了不到兩日，便已突破第一層的大圓滿。雖說容易，但也需身具極其深厚的內力方可施為，也得深具慧根。

她自然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若非如此，也不致以花季的韶齡，便已晉身武仙階。

這日午後，她剛盤腿坐好，還未運轉氣息，便聽一陣談話聲傳來，聲音清晰，顯然已在不遠。

當然不遠，就在屋后的碧潭。

那聲音正是從碧潭那邊傳來的，談話的聲音間隙里還夾雜著細微的水流聲響。

那裡有兩座墳，劍尊尉遲楓與摯愛的墳冢。

在紫梅心裡，那是一個聖地，一個神聖不容侵犯的聖地。

如今，這聖地已被人闖入。

擅闖者死！

可，闖入之人又會是誰呢？

當世之中，知悉這個地方的已經絕不會超過兩個人，紫梅自然算是其中之一。

她莫名的心頭一跳，旋即飛身掠到了屋外。

碧潭邊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多歲，眉清目秀；女的正當妙齡，容顏秀麗，但小腹已微微隆起。

「師哥？」紫梅的眼神里有些驚訝，也有幾許意料之中的成分。

這兩人赫然是劍神謝璧和黃芸。

謝璧抬起頭，便看見了十幾步外的師妹。

他只看了師妹一眼，便轉過頭去。然，那一眼中的情意，實非筆墨可以形容；那一眼所飽含的種種情緒，更難付諸於筆墨。

他望著面前的新墳，看得出，墳土還留著新翻的痕迹。

「這……這是師父的墳？」

「是的。」

謝璧沒再問，怔怔地望著，望著幾步外的那座新墳，靜默片刻，陡地爆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悲呼，像狼嚎，孤獨的狼。

黃芸自見到這兩座墳冢時，便猜到了什麼，接下來的事也在預料之中，但還是駭了一跳。

謝璧直挺挺地跪在墳前，放聲悲呼，悲呼中帶著凄涼的哭腔。

他已在哭，他本就在哭。

可，誰聽過如此悲傷的哭聲？

哭聲本就悲傷，但這樣的悲傷還是頭一遭碰上。

黃芸就是頭一遭碰上。她想不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劍神，也有如此粗獷豪放的一面。

然，這樣悲傷的哭聲最易催人斷腸。

可，黃芸體會不到，她自然體會不到。

她從未見過劍尊，更談不上有何淵源，自然不會悲傷，但她那雙水靈靈的迷人的大眼睛里卻有了水霧，濃濃的水霧。

水面上已起了霧，潮濕的霧，但卻是薄薄的霧，像是幾人身周氤氳起一層水汽。

人影也已有些模糊，但幾人都是身在咫尺，還是能分辨得清。

黃芸幾步過去，扶住了謝璧的肩頭，卻止不住他的哭泣。

突然頭頂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冷如冰霜。

「你還有臉回來！」

謝璧驟然止住哭，抬起頭，便又看到了師妹。不同的是，這次師妹臉上帶著怒意，深深的憤怒。

「紫梅，我……我怎麼沒臉……我為何不能回來？」

紫梅冷聲道：「你可以回來，但為什麼帶著吸血鬼王的妹妹回來？事到如今，你還看不出這是個圈套嗎？」

「圈套？」謝璧顯然沒明白過來，喃喃的說出兩個字，便聽黃芸道：「這怎麼是個圈套了，我愛璧哥！」

紫梅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卻哼了一聲，道：「但你的哥哥卻是吸血鬼王，你是大魔頭的妹妹，你愛不愛我師哥並不能怎樣，可我師哥就會面臨危險，甚至是生命危險！」

在紫梅這冷厲的語聲和眼神下，黃芸的聲音小了下去，但這並非害怕，而是她知道這就是事情。若非那日她及時趕到，或許她的璧哥已然慘遭哥哥黃夔的毒手。

她似乎有些怯怯的道：「你沒說錯，可我絕不會讓我哥……吸血鬼王傷害璧哥的，我……」

紫梅截口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你能阻住吸血鬼王的野心，還是能制服這無恥敗類？！」

黃芸支吾了一陣，忽然抬起頭，也似乎挺起了胸，道：「誰若傷害璧哥，我絕不會饒了他，我……我已跟黃夔斷絕一切關係，如今他是他，我是我，再無瓜葛。」

紫梅眼神忽然一滯，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她道：「這又能怎樣？若是吸血鬼王想傷害我師哥，你能阻攔得了嗎？」

「那……那你想怎樣？」黃芸嘆了口氣，道，「即便璧哥從未認識我，我……那吸血鬼王還是不會放過他的，因為他練的是天吸魔功，就是要吸血，璧哥偌大名頭，吸血鬼王早晚會找上他的，這跟他認不認識我又有何干？」

紫梅冷冷一笑：「這麼說來，此事與你無關了？」

黃芸一聲長嘆，道：「我也不知該怎麼辦了，所以我們要遠離，離開這些是非……」

「離開？」紫梅嘴角泛起了一抹嘲弄的意味，道，「你們又能去哪兒？天大地大，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們又能去哪兒？！」

黃芸沉吟道：「那……那我們就去一個沒人的地方，再也不理會江湖上的事，一直到老。」

紫梅的眼神又是一滯，這一次沒有那麼快復原。

黃芸的這番話，她早已聽過，她是聽師父說的，師父臨終之際說的，相忘江湖，仙伴終老。

這女人要跟師哥仙伴終老了，可這是她的師哥呀。

紫梅心裡泛起了濃濃的醋意，更有說不盡的悲憤，她忽然轉過頭，冷冷地道：「師哥，我只聽你一句話！」

謝璧愕然道：「什麼話？」

紫梅道：「如今師父已經不在了，你卻還跟大魔頭的妹妹在一起，你還要跟她遠離江湖，難道……難道……」

謝璧皺眉道：「難道什麼？」

難道什麼？天知道難道什麼。這番話只是紫梅盛怒之下隨口而說，屬於無話找話，哪來的什麼難道。但，此時她卻已經不能不說。腦中飛快的一旋，說道：「難道你不想除掉此獠，為江湖除害嗎？」

「為江湖除害？」謝璧忽然笑起來，濃濃的苦笑。

紫梅感受不到他的情緒，更不知他在想什麼，忽然她心裡有了一種恐懼感，從未有過的恐懼。

她忽然發覺她跟師哥之間已經有了一道藩籬，一道看不見的藩籬。

當她瞥眼見到黃芸的時候，這種感覺又變成了悲傷，無盡的悲傷。

剎那間，她沉默了，已是無言。

謝璧卻有話要說，他道：「紫梅，我明白你的意思，如今師父已經不在了，我連師父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可你要好好的，有些事只能留在內心深處。」

這次，紫梅聽懂了師哥話里的意思，按理說她本應喜悅才是，那道藩籬已經消失，或許本來就沒有什麼藩籬。可，紫梅的淚卻又流了下來，流得很急，瞬時便劃過那張絕美的臉龐。

「師哥，我……我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了，我——如果你要離開，可我要去哪裡，我……」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謝璧長嘆一聲，亦是滿面淚痕，道：「芸兒已經懷了我的骨肉，她……她的親人如今也只有我了，我知道你是我的師妹，是我最最疼愛的小師妹，你……你一直在我……內心深處……」

他瞥了黃芸一眼，話鋒一轉：「梅兒，可我已經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我……我也……我的心……但我也不知……我……」

他實在不知該怎樣說，有太多的話，他想對師妹說，可黃芸就在身邊。

既然已經不能跟師妹在一起了，就不要再給她什麼假希望，儘管他自己也會因此悲痛莫名。

他已經傷害了師妹，不能再傷害另一個女子了。

有些事，就是這麼無奈。但這種事，絕非無奈便可搪塞過去，但確實只能歸咎於無奈。

這是最好的掩飾。

這種掩飾，紫梅還是聽懂了。他使勁努了努鼻子，努力將眼淚生生頓住，道：「師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我卻因因此終生相思，你……你就忍心見我如此？」

謝璧轉過身，偷偷拭去溢出的淚，嘆道：「梅兒，既然你已明白我的心聲，就不要再……再使我為難了，愛一個人有時並不是簡單的愛，更是一種承諾，一種責任，我們……彼此都把……都把……留在內心深處……當然，你還是忘記我吧，或許我再也不會見你……我也……」

他話沒說完，便住了口。

紫梅知道，有些事真的只能留在內心深處了，她真的要失去她的師哥了，想要挽留什麼，卻是無能為力。

黃芸也聽出了謝璧話里的意思，她更能感覺出兩人的深情厚意，但她已經懷了謝璧的骨肉，還能怎樣？就算沒有什麼，她也絕不會放棄這份愛。

因為，她的真情也在內心深處。

不多時，謝璧便和黃芸離開了，走出不遠，黃芸便偎在了謝璧懷裡。之後的事，紫梅便看不到了，但她卻能想到，她的淚無聲的流了下來，流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