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寶劍其鋒

鳩天印走到那木架前，左手摸了摸那驢頭，右手直出，只聽嗤剌一聲，已然洞穿了驢腹。

那驢一聲嘶鳴，四肢一陣抽搐，就此不動了。

鳩天印手上鮮血淋淋，他掌心裏攥著一物，日色下看得真切，赫然竟是驢心。他回頭看了看那目瞪口呆的掌柜，呵呵一笑：「別愣著了，趕緊吩咐下人弄到后廚去吧，莫要涼了！」

那掌柜的應了一聲，便笑呵呵地上前，招呼夥計一起弄進后廚去了。

便在這時，那花白鬍須的人瞥了一眼謝璧，眉頭微蹙，但很快便轉過了頭，更未說上一句話。

謝璧雖然識得鳩天印，但談不上有何交情，也就沒上前打招呼，邁步往那家客棧走去，因為他要吃飯。

門楣上並無匾額，但門前的那根歪歪扭扭的木杆上卻掛着一面旗子，君悅客棧四個大字正迎風招展。

謝璧邁步走了進去，揀了一個靠窗的座位。他就喜歡這樣的位置，因為坐在窗前，能看到外面的景緻，儘管外面只是一個小鎮上的一條街道，並無起眼的景點。

他進來本就不是為了觀光旅遊，揀了這麼個位置，也只是習慣而已。

很快，便有夥計過來招呼，躬了躬身，笑呵呵的問：「客官，您老打尖還是住店？」

謝璧微笑道：「先弄點吃的，飯後住店。」這一日來，迭遇奇事，他心有疲倦，便想歇息一宿，再趕回去拜見師父。

那夥計依舊笑着：「好的，您來點什麼？」

謝璧點了幾樣小菜，便商量一壇好酒。那夥計又彎了彎腰，便吆喝着進了廚房。

謝璧轉頭望向窗外，紅日已經偏斜。不知不覺間，他便浸在了回憶里。

也是這樣的午好，師妹葉紫梅下山為他送行。喜歡搏擊風浪的年輕船長不願終生棲身於山林，江湖畢竟牽着許多人的夢。有夢想終究是好的，只要闖一闖，夢想或許便能實現。

那日，他與師妹依依惜別。不是願意分開，只是那時師妹還小，還想留在師父身邊刻苦修鍊武技。沒有人不願飛翔於長空，只不過她還是個雛鳥，羽翼未豐，那片嚮往的江湖似乎還在離她很遠的地方。不過，她終究會去，因為她終究會長大，所以她理解她的師兄，儘管心裏一千萬個不願分開。

他是個孤兒，師妹也是個孤兒，從小便被師父收留，傳授武藝，也是兩小無猜。隨着時間的流逝，兩人漸漸長大，整日價相見歡笑，自然便有了情意。況且，師妹還是個不多見的美人。當然，他也是個帥哥。帥哥與美人在一起，自然便有了斬不斷的千絲萬縷，彼此早有愛意，只是誰也沒有先行言明。女人自然不好先開口，但謝璧那是也還年輕。

謝璧離開師尊，闖蕩江湖，從北國到南國，從中原到塞外，見識了許多的江湖軼事，參與了數不盡的刀光劍影，也結交了眾多的友朋。這裏面有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英雄好漢，有鮮衣怒馬倚馬欄橋的江湖俠少，也有意氣飛揚的綠林豪傑，還有瞪眼殺人的紅鬍子。轉眼數年已過，昔日的少年船長已然成長為一個年輕的俠客，江湖已然踏破，但夢還在，只是少了一份最初的熱忱，多了一份疲憊的滄桑。

歲月無情，總能在一些時候，改變一些人或是一些事，儘管世界還是一如昨天那樣的美麗，只是有些事經歷過，便已是滄海桑田，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數年過去，每每想起師妹，才覺出自己的離開是那麼的荒誕與輕率；每當夜深人靜，思念愈發強烈，如影歲月。只是，不出去闖一闖，不去跋涉千里的看上一看，又怎能見識到夢想的地方，儘管那裏也是荊棘密佈。

每當想起師妹的時候，他就會笑，開心的笑，也是真心的笑。在這江湖上遊歷數載，見慣了腥風血雨鬼蜮伎倆，難得還擁有真心的笑容。這時，他又笑了起來。但這真心的笑，有時卻也是無聲的笑。

他剛笑起來，便聽噠噠兩聲，緊接着，一人邁步走了進來。看年紀不過二十幾歲，卻是生著密密的鬍鬚，臉色蠟黃，身材瘦削，一雙眯縫眼裏閃爍著奇異的光彩。雖是錦衣壓飾，但也披了一件羊毛外氅。看裝扮，像是遼東馬幫的人。

這人一進來便四處觀望，發現謝璧時，目光再也挪不開了。確切地說，他只是看了一眼謝璧，便打量起謝璧腰間的長劍來，目中那奇異的色彩更濃了。

很快，那夥計便走了過來，朝他躬身一禮，正欲開口，那人便擺擺手，臉色甚是不悅，隨即大踏步走到了謝璧對面坐下。

那夥計只得跟了過來，彎腰陪笑道：「客官，您老……」話未說完，那人便指了指謝璧，大喇喇地道：「跟他一樣的來一份，要快！」

那夥計看了看謝璧，目色大有詢問之意，卻見謝璧轉過頭去，繼續望着窗外，恍若未聞。那夥計點點頭，又陪了一個笑臉，才轉身笑呵呵的離開了。

那人忽然乾咳一聲，抱拳道：「這位兄台來此，是做生意呀，還是路過？」

這人單刀直入，甚是直接，但也頗有些豪爽之味，謝璧也不以為忤，再不能假裝沒聽見，只得拱手道：「只是路過，不知閣下有何賜告？」言外之意已然很明顯，他不想跟這人交談。然，這人卻咧嘴笑了笑：「我見兄台帶着佩劍，想來兄台也是江湖中人吧？」

謝璧懶散的一笑：「初走江湖，無名小卒。」

那人呵呵一笑：「能擁有這麼一柄利劍的人，就不應是默默無聞。小弟鳩天昊，敢問兄台名諱？」

謝璧還是那麼懶散的一笑，道：「既是默默無名，也就不說也罷。」已經說得很明顯了，那鳩天昊已經很惹人厭了，偏偏鳩天昊很不知趣，他淡淡笑着：「小弟與兄台一見如故，甚是投緣，不知可否見識一下閣下的兵刃？」

此言一出，謝璧臉上微微色變。要知，初次相會，便借看人家的兵刃，實是江湖上一大忌諱。若是你心存不軌，豈非有殺人之嫌？江湖中人，只有互相熟識的人，或是朋友，才能如此。然，看那鳩天昊的一身裝扮，也必是行走江湖不止一天兩天了，竟然說出這番話，怎能令謝璧無動於衷？他心下雖驚奇，但面上很快便神色如常，微微一笑，道：「閣下是想見識一下我這柄破銅爛鐵的鋒芒？」

鳩天昊忙不迭的點頭：「是啊，小弟行走江湖也有數載了，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鋒利的兵刃，真是大開眼界啊！」

謝璧微微一笑：「你既然知道這柄劍鋒利，也就不要再見識了，何必徒勞一場呢！」

鳩天昊倏地拉下了臉，還欲說些什麼，那夥計端著菜肴走了過來。

謝璧便低頭吃飯，自斟自飲，再沒看鳩天昊一眼。鳩天昊討了個好大沒趣，心裏很不痛快，但也沒再說什麼，只是那對烏溜溜的小眼珠一個勁兒的亂轉。

謝璧吃過飯，便隨着那夥計上了二樓，他要了一間上好的客房。然，裏面的擺設極其簡樸。看得出，桌椅櫥櫃等傢具都已是陳年舊物，有的掉了漆，有的磨損了一些。不過，在這麼一個偏遠的小鎮，這的確算是上房了。

謝璧也就說什麼，但還是忍不住眉頭皺了一下。待那夥計下樓后，謝璧便掩上了房門，將兵刃從腰間解下，丟在了方桌上。在那鳩天昊眼裏的寶貝，在謝璧這兒，卻如同破銅爛鐵。這並不奇怪，謝璧被江湖人譽為劍神，武功已然通玄，所發出的渾厚真氣便能致人於死命，殺人於無形，有無兵刃其實並無多大分別，也就是個擺設。然，這的確是一柄好劍，自然是把寶劍，真正的寶劍。

此劍喚作飛龍劍，乃是其師劍尊尉遲楓所贈，出自冶鍊大家之手，端的神威非凡。

謝璧望着桌上的飛龍劍，毫無來由的笑了起來。驀地，他手掌一攤，便聽「嗖」的一聲，飛龍劍已到了他掌中，就像是無形中有個看不見的人一下子抓住那把劍遞到他手裏似的。然，這肯定是不可能的，而是內力所為。內力練到一定的境界，的確可以隔空取物，甚至可以隔空取命。

謝璧已是武仙階的高手，自然能夠做到這一點，但他卻不想取命。他握住劍柄，輕輕一掙，長劍便亮出了一尺二寸。劍還未完全出鞘，劍鍔上便陡然飛出了一層懾人的寒氣。他又是微微一笑，手一揚，飛龍劍便脫手向那張方桌飛去，輕飄飄地落在了桌上，渾未發出半點聲響。

這一手看似輕描淡寫，實是極為不易，遠勝過力推重物及遠，若無數十載上乘的內功修為，便決難做到。然，謝璧剛剛二十齣頭，哪來的數十載上乘內力？

他走過去，剛坐在床沿上，便聽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聲音甚輕，宛若一葉落地，但還是被謝璧聽到了。他心念一動，旋即順勢倒在床上，假裝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