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地望着她,許久不動,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有人看懂他眼裏不知名的痛楚,究竟有多重。
他蹲下身來,緊擰眉心凝視着她,眸里的情緒濃重而炙熱凌冽。
悅昕淚眼朦朧,深深地望進他的眼裏,嘴角微微顫抖,卻仍執意扯起一抹弧度。
「不想笑就不要笑。」他抬手,溫柔地弗去她頰上的淚。
當觸及她唇上一片殷紅時,他的眸光倏地一暗,心裏鈍痛,手微顫地撫上她,頓時鮮紅染滿了他的指尖。
「爺,您能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嗎?」
每次悅昕軟軟地喊他爺,他的心都會生出一抹甜意,彷彿那是世上最悅耳動聽的聲音,此刻卻讓他的心,擰得更緊。
他不說話,只靜靜地望了她好一會兒,而後身體一側,背靠着山,在她身邊坐下。屈膝,手肘掛在膝上,隨着悅昕的目光,他抬頭仰望着。
今晚的夜空此往日裏更堂亮一些,據說,軒王府所在的長街,並其相鄰的幾條京城主幹大街,這晚燈火全部徹夜不滅。
悅昕也不強求,這個時候,有個人陪着自己,她雖然有些不習慣,但至少不會讓她覺得,自己被淹沒在了這絕望的寂寞里。
悲痛了好些天,此時的她漸漸地她有些體力不支,頭一偏,枕在軒轅恆的肩上,緩緩睡了過去。
聽着外面持續不斷的喧鬧聲,軒轅恆久久地一動不動,只低頭溫柔的看着她憔悴的睡臉,沉思。
突然府門口響起整耳欲聾的炮仗聲,原來子夜來臨,王府上下在慶祝它有了新的女主人。
悅昕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震醒。她抬起頭,迷茫地看着周圍,在看到軒源恆時,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訝,之後漸漸反應過來,悄悄挪動已經變得僵硬的身體,離他遠了一步。
她有些懊惱地抓着胸前垂落的發,自己居然靠着軒轅恆睡著了。
「你真的想好了,要幫他奪天下嗎?」軒轅恆看着她微惱的表情,淡淡地開口。
悅昕身體一僵,手中動作稍滯,低垂著頭,大睜的眼定定地落在地上一塊形狀詭異的石子上,讓人捉摸不透情緒。
「哎!也罷!」重嘆了口氣,他手掌撐著身,站起,彎腰拍了拍身上因為長時間坐姿不變而起了些褶皺的衣裳,「那你就好自為之吧。」
悅昕一驚,猛地抬起頭,卻只能看見他落寞的背影,眼裏心裏微微發酸。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他的那句也罷,是什麼意思…
第二日卯時不到,悅昕便被人喚醒,因為要進宮謝恩,房裏幾人手忙腳亂地伺候着王雪和軒轅澈梳洗。
王雪本就長得極美,稍是點妝后,如一朵怒放的牡丹,姿容出眾,一襲紅色暗紋金邊大氅,更是添了一份雍容華貴。
天還未亮,一群人便簇擁著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悅昕和其他的丫鬟換了職,並未隨同軒轅澈等人進宮,而是轉身從後門,出了王府。
城郊,茶樓。
珠簾搖曳,珠光四射,悅昕進去時,楚宣正專心一致地撫著琴。
只見他手下的古琴,琴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鳳凰,展翅欲飛般,琴身是上好的鳳棲古木所制,是十分難得的珍品。
琴弦上一雙纖纖玉指拂過,動人悅耳的琴聲便悠然響起,時而舒緩,時而輕柔,在這深秋中,緩緩流出一股暖流,餘音繞梁三日。
琴后的翩翩少年,美如冠玉。
看她進來,楚宣停了手下的動作,抬起頭,朝她盪開燦爛的笑,卻在看清她的臉時,笑容頓止,嘴角下拉。
「你昨晚幹什麼去了,眼底這麼青黑!」他沒好氣地撇了她一眼,從琴後步出,急急走到她的身邊。
悅昕定定地看着他走近,心裏發酸,眼眶微紅,直到周身瀰漫着他身上清雅的淡香,她才反應過來,忙將頭轉向一邊,卻已經來不及了。
楚宣雙手用力地捏緊她的肩膀,沉聲道,「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王府里誰欺負你了嗎?」
悅昕忍着肩上的劇痛轉回頭,淚一點點盈上眼眶,她看着楚宣一臉焦急擔憂的表情,心裏的委屈止不住上涌,淚終破眶而出。
楚宣一時竟呆愣若木雞,在他心裏,悅昕是極堅強的女子,無論發生何事,都能淡笑着面對,而此時…
看着她臉頰兩道清痕,他的心擰在一起,疼痛不堪。突然俯身,他緊緊地將她抱進懷裏。
悅昕將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突然發泄般,用力地回抱着他,哭得更加零落。
聽着她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他的心擰得更緊,他抬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幫她順着氣。
等她發泄得差不多后,楚宣擁着她,坐在房內的軟榻上,他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將她擁得更深。
半響后,悅昕漸漸地情緒穩定了些,她輕輕地推了推身邊的男子,楚宣退開些許,目光卻仍舊緊緊地盯着她。
悅昕略微有些尷尬,她以為她已經平靜了,卻沒有想到在見到如親人般的楚宣時,仍會控制不住委屈,發泄出所有的情緒。
楚宣見狀,放開她,從桌上取了茶,遞到她的面前。
悅昕接過,抿了一口,便雙手將它握在掌心,低頭看着杯中粼粼的水光,微微發獃。
他的眼裏,怒氣緩緩浮起,為何所有的事,你都只能想着自己承擔?
他靜立着,定定地看着她,「說!」
杯中,水面泛起一圈細小的漣漪,他也不着急,只靜靜地等著。
靜謐,在房中流轉。
過了好半響,悅昕如空谷幽蘭般的聲音才低低傳來,「楚宣,他,昨日大婚。」
楚宣聞言渾身一震,似被定住般徒然不動,眼大睜,彷彿不相信自己所聽見的一般!
前方的空氣有一絲異樣,灼熱粗重的呼吸一點點傳來。
悅昕不解,抬起頭,卻不意撞進一雙盛怒的眸中。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楚宣,眼裏泛紅,臉色和嘴唇卻極白,微顫,眼睛睜得大大的,身體卻止不住哆嗦。
「楚宣,你…」
「你說的可是軒轅澈,你喜歡他?」他不等她說完,便極速地打斷了她。
她一愣,半響,卻點頭。
楚宣的呼吸愈加灼熱,彷彿在極力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情緒。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到窗前,手用力地握上窗沿,指節泛白。
悅昕彷彿突然領悟般睜大了眼,似不肯定,似不相信,似有掙扎,最後緩緩地垂眸。
靜謐,在沉寂中爆發。
過了良久,楚宣的呼吸一點點回復平穩,他驀然轉身,折回她的面前站定,俯視着她,「所以現在是如何?他為了權勢,娶了其他女人,他對你,究竟是何意?」
悅昕將身體向後蜷縮,背靠着牆。
過了好半響,她才猶豫着低聲將她和軒轅澈之間的往來細細說於他聽。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可能…」
嘭的一聲巨響,卻是楚宣拳頭用力地砸向榻沿,「元悅昕,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悅昕沒有回答,只能淡淡地苦笑。
他氣不過,卻無可奈何,大口吸了幾口氣,卻仍舊平息不了心中的怒火。
最後只能憤憤地返回琴后,坐下,伸手錚錚調了幾個音,聲色一轉,便是一個極高的顫音,激越撼人,彷彿裏面的金戈鐵馬通通要衝殺出來般。
悅昕心裏一顫,為這琴聲中的肅殺和憤然,下榻,緩緩邁步到窗前,盯着窗外一院美景,她出神發愣。
隨後琴聲漸漸地低了下去,戰即歇,世界又將回復寧靜,倖存的馬匹在血跡斑斑的戰場上悲鳴。
她的心隨着他的琴聲,愈加悲涼,輕靈的歌聲從她嘴裏逸出。
一次就好/我帶你去看天荒地老/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開懷大笑/在自由自在的空氣里吵吵鬧鬧/你可知道/我唯一的想要/
世界還小/我陪你去到天涯海角/在沒有煩惱的角落裏停止尋找/在無憂無慮的時光里慢慢變老/你可知道我全部的心跳/隨你跳/
楚宣不知何時已停下了撥弄的動作,他靜靜地聽着她歌聲里那一絲悲涼,一絲無奈,和一絲希翼,心裏大慟,起身,他來到她的身後,從後面輕輕地環住了她。
將頭枕在她的肩上,他淡而無奈地開口,「昕兒,若真的這麼累,這麼苦,咱放棄,可好?」
悅昕聞言身體一僵。
他也不理會她,自顧自接着道,「我們還是遵守我們的諾言,盡我們所能,扶持他登上皇位,但是心,我們就收回來,好不好?」
他微微抬起頭,順着她的目光,看着這一院爭相怒放的花草,「你喜歡大漠草原,喜歡高山流水,喜歡自由自在,等事成后,我們一起去尋,好不好?」
兩行清淚無聲地滑下她的臉頰,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楚宣更加用力地擁着她。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就在楚宣以為聽不到答案時,聽得一聲極輕極淡的聲音傳來。
「嗯。」
楚宣闔眸,掩下滿眼的震驚,只手下更緊地,將她擁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