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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宅深 - 三十,思帝鄉字體大小: A+
     

    三十,思帝鄉

    曹良瑟聽得,不等沈芸跟來就去了東院。

    東院人都在呢,葉老夫人臉上還帶有淚痕,卻細細吩咐道:「葉三,你即刻啟程,務必將祿生帶回來!」

    葉祿安也說要去,葉老夫人搖頭道:「不可,不能因為祿生亂了陣腳。今日要去和別人簽合同,曾老爺的壽辰也不能不去……這樣,你去簽約,我去曾老爺哪裡一趟,總之,那些洋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如此,大家散去,葉老夫人笑著沖曹良瑟招手道:「良瑟,你隨我來。」

    葉老夫人帶著曹良瑟去了曾府。路上,葉老夫人道:「我知道你想問祿生的事,因此將你帶來,好好告訴你。

    祿生那日下山,的確被亂民帶走,後來被賣到廣州那邊做苦力……」說此,葉老夫人還是忍不住落淚:「他從小就嬌養慣了的……」

    曹良瑟也是落下淚來,仍給葉老夫人擦淚,聽道:「還好聽曾老爺的重新和洋人簽約,我們葉家商船才能開得遠,前幾日有一隊到廣州運……貨物的船,到碼頭卸貨時,見到裡面有個人很熟悉……」

    原是如此,曹良瑟念了句:「菩薩保佑」,想到葉祿生出去遭罪,又要抹淚,葉老夫人拉住她的手道:「不要哭了,待會到了曾府還要好好謝謝曾老爺。」曹良瑟連忙收住淚,勉強笑道:「良瑟知道了。」

    這廂,葉祿歡跟著葉祿安到了梁河鎮最大的酒樓,上二樓后,見到三個洋人。葉祿安見過不少世面,現在也有些手足無措。

    葉祿歡倒是大方,主動伸手和中間那位男人打招呼。三人都對葉祿歡流利的英語感到奇怪又是好奇,葉祿安坐在一邊見葉祿歡和三人交談甚歡,忙咳嗽幾聲示意今天來的目的。那些人聽得,斂了笑容,不滿地看向葉祿安。葉祿歡笑著給幾位添茶,說了句:「Excusemeforaminute.(失陪一下)」得到那男人的同意后,葉祿歡拉住葉祿安走到一邊。

    剛到樓角,葉祿安便抱怨:「來這裡是有正事的。」葉祿歡笑道:「三哥不要著急,對付洋人要用他們那一套,若一開始就順著他們來,吃虧的是我們。我先和他們搞好關係,在合同上稍稍修改,我們獲利也就更多。」

    葉祿安將信將疑,隨葉祿歡回去坐好,又說了句葉祿歡教的:「sorry.」果然那三人臉上帶了笑意。

    簽約很成功,合同交給葉祿安時,那位男人又分別和兩人握了手,還邀請下次一起喝茶,葉祿歡報了姓名,有問起他,那男人咧嘴笑道:「David.」

    又等了一個月,有跟著葉三下廣州的人提前到府,回報:「已經找到大少爺了,明日就能進梁河鎮!」

    眾人皆是一喜,不等葉老夫人吩咐,曹良瑟便道:「既是這樣,良瑟就先回去,將祿生的屋子好好收拾一番。」

    憐她這幾日操勞,又想到曹良瑟還住在婚房裡,葉老夫人心疼道:「你有這個心是好的,不過還是交給下人去做。」

    曹良瑟笑笑,道:「娘若不放心,就讓芸娘跟著來,多幾個人也就是了。」沈芸忙著說好,葉老夫人知道拗不過曹良瑟,便多吩咐幾個下人跟著去了。

    一時間,前廳只剩下葉老夫人和葉祿安二人。

    葉老夫人笑道:「祿安,這幾天你做的很好,看來把這些事交給你,我沒有做錯。」

    葉祿安忙著謙遜,說:「多虧了四弟,洋人著實難伺候得很!」

    葉老夫人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將你手裡的東西分一點給祿歡如何?」

    葉祿安聽此大驚,立刻察覺這是葉老夫人趁著葉府有恢復之勢,扣去他的產業。頓時臉色蒼白,手腳哆嗦。卻又聽得一聲輕笑,葉老夫人笑道:「祿歡不是你這樣的人,我給他,他也未必肯要。罷了罷了,與你說個玩笑。」

    饒是如此,葉祿安還是平復不了。他深知,只要是葉府的,都是要看葉老夫人的臉色,不是自己的,握在手裡再怎麼緊也握不了多久。

    葉老夫人似不經意問起:「怎麼,妹妹這幾日都沒怎麼露臉,出什麼事了?」

    葉祿安是知道的,回道:「聽人說,亂民攻進了靈台山,娘因此食不下咽、夜不能眠,一心念著二哥安危,整日都在偏房念佛祈福。」

    葉老夫人點頭,又刻意說起:「昨個兒霜娘來見我,說……」壓低了聲音,笑道:「想要個孩子。」

    葉祿安雖是個男人,也不由紅了臉道:「霜兒不懂事,讓大娘見笑。」葉老夫人卻是一臉正色道:「這是你的機會!若是霜娘先有孕,這茜群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只要你願意,按著宗法和我來幫襯,倒不是不能將霜娘扶正。」

    說罷,芮喜便扶著葉老夫人進去,葉祿安看著門外的似火驕陽,心下飄忽不定。

    再看南院,曹良瑟和沈芸將屋裡屋外都細細打掃乾淨,被單枕頭換成新的,帳子因著天熱換了珠簾,又采了些鮮花插瓶,好半天才收拾完整。沈芸悄悄說道:「妹妹怎麼不多準備一個枕頭?如今祿生回來,妹妹還要住在婚房?」

    曹良瑟不答,卻是反問:「他若還是怨我,我哪裡敢進來住惹他生厭?」沈芸搖頭,拉著她坐下,勸道:「什麼怨不怨,你是大少奶奶,理應和祿生同床共枕。至於當日,你也說了,他是一時衝動一時糊塗。」曹良瑟還是不依,笑道:「不管這些,他高興就好。」

    如此,等到次日東方既白。

    曹良瑟一宿沒睡,忙叫醒綺羅去大門處守著,自己起身梳妝打扮。

    卻是等了許久也沒個人影,直到正午,有人來報說:「到了到了!到梁河鎮了!不過大少爺說,自己身上腌臢,先去客棧沐浴一番……」葉老夫人又是心急又是心疼,道:「只要他肯回來,誰敢嫌他呢?」

    曹良瑟耳朵一直嗡嗡作響,聽話也聽不完整,問道:「是哪家客棧,勞煩帶路,我現在過去。」那下人看了看葉老夫人,見她點頭應允,忙叫著人抬著轎子領曹良瑟去了。

    到了客棧前,葉三從里來接轎,又親自帶路上了二樓的房間。葉三站在門外,沖裡面指了指,曹良瑟會意,輕輕推開門進去。

    屋內因著洗澡水有些霧氣,且浴桶在屏風后,更看不真切。曹良瑟小心調整著呼吸,生怕這是一場夢,讓她突然醒來,陷入每一個孤寂的黑夜裡。

    聽得外面動靜,葉祿生以為是葉三,便道:「葉叔,水已經夠了,不用再添。」

    是他!曹良瑟雙手狠狠捂住嘴巴,生怕立刻哭出聲來,她慢慢靠前,穿過屏風立在後面,不發一語。

    葉祿生這時轉過頭來,正要說話,卻看見淚眼婆娑的曹良瑟,頓時也沒了話,好半晌才拿過一塊毛巾道:「替我擦擦背吧。」曹良瑟顫巍巍地接過,坐在浴桶邊的小凳子上,浸濕了毛巾,一下一下地輕拭,看著葉祿生背上一條又一條傷痕,終究哭出聲來。

    葉祿生慌了神,轉過來,輕輕地給曹良瑟擦淚,道:「你別哭,我這不是回來了嗎?良瑟,你別哭……」

    甫一聽見他喚得「良瑟」,更是淚流不止,葉祿生問:「怎麼你不願我這樣叫你?那我不叫了,你別哭。」

    曹良瑟拚命搖頭,笑道:「不,我很喜歡,我很喜歡……祿生,我們回家吧。」

    葉祿生一頓,伸出手握住曹良瑟的,笑道:「好,我們回家。」

    葉祿生到府上,免不了又是一陣喜一陣悲。

    經過眾人勸解,葉老夫人好容易收住淚,又讓下人去備飯菜。葉祿生剛剛沐浴完畢,加上幾天的趕路,睏倦不堪,葉老夫人只好讓他先回房休息,又用眼神示意曹良瑟跟上。

    到了屋內,葉祿生笑道:「乾乾淨淨的,這些下人也沒有偷懶嘛。」

    綺羅連忙開口:「什麼下人呢,都是大少奶奶和芸娘一起做的,我們還插不上手呢!」說得曹良瑟一番尷尬,忙怪綺羅多嘴。

    葉祿生拉著她坐下,綺羅識趣的退出門去。

    「辛苦你們兩個了,」葉祿生柔聲道:「我本來以為我回不來了。」

    聽此,曹良瑟就紅了眼圈,卻也笑道:「怎麼會呢?你是葉家大少爺,上上下下都記掛著你的。」

    葉祿生閉上眼,似回想起這些日子的苦難,眉頭皺得緊,他道:「好幾次,我被那些人關在一個又一個潮濕發臭的船艙,看著一起被帶來的人接二連三的死去,我都以為我熬不過當夜……我才知道當初的我有多傻……」

    曹良瑟心疼地抱過他,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流淚道:「就當它是一場夢吧,睡一覺,醒來就忘了它。」葉祿生在她懷裡點頭,聞著一股梔子味,安心地睡去。

    傍晚,葉祿生轉醒過來,曹良瑟已經離開了,卓圭這時進來,指指門外,意思是有人來。

    來的卻是葉祿歡,一見面,葉祿生就笑道:「你可不要哭了,剛剛回來見卓圭也哭,倒嚇了我一跳。」

    卓圭聽得,又看見後面的卓蘭沖他大笑,忙拖著卓蘭出去。

    葉祿歡見周圍沒人,笑道:「你還是找個丫鬟吧!」

    葉祿生搖搖頭,道:「不了,如今我有小芸和良瑟已經知足。」又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來的?」

    葉祿歡自顧自地坐下,笑道:「你不要怪三哥,你知道的,他每天都忙。」葉祿生點點頭,又問:「葉家不是不肯和南方商家有太多牽連嗎?怎麼,如今貨船都開到廣州了?」

    「世事難料,其中關係複雜,找機會告訴你。」葉祿歡說完,又小聲開口:「你和大嫂怎麼辦?」

    葉祿生不解,笑問:「能怎麼辦?」

    葉祿歡搖搖頭,道:「說實話,大嫂是個頂頂好的人,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她日日夜夜念著的都是你。你讓大嫂獨守空房,大嫂卻從未說過怪你恨你,只說要等你。你知不知道,大嫂還因為你,打了三嫂耳刮子……哎喲,我看著臉都疼。

    我還聽……曹家人說,大嫂嫁你之前,還為你大病一場呢!」

    葉祿生一激動,便咳嗽不止,葉祿歡忙端過茶水,笑道:「怎麼?現在知道人家對你多好了吧?」

    葉祿生不接話,看著外面問道:「她還住在婚房裡?」葉祿歡點頭說是。

    後面兄弟二人又聊了些,都刻意避開不高興的事情,等到卓蘭來催,葉祿歡才離開了。

    卓圭進來侯著,葉祿生吩咐:「你去把我當日穿的喜服拿來。」

    入夜,曹良瑟小心揭開窗戶,往葉祿生的屋子看去,卻是沒有點燈,黑黢黢的看不清楚。綺羅來報:「大少奶奶,芸娘過來了。」

    曹良瑟只得放下窗戶出去,見沈芸手裡捧著大紅喜服,一臉笑意。曹良瑟疑惑問道:「姐姐拿這個出來做什麼?」

    沈芸不答,笑道:「妹妹別問,快快換上。」曹良瑟只當她是起了興頭要玩,推脫不肯,說:「我已經嫁作人婦,怎麼可以又穿?姐姐不要為難我了。」

    沈芸見她堅決,只得告訴她:「是祿生吩咐的。」

    如此,曹良瑟才換好,又問:「大晚上的,要做什麼?」

    沈芸拉著她出去,笑道:「成親。」

    兩人來到後花園的長亭,雖是夜晚,但長廊的紅燈籠都是一盞盞亮起,廊外開了不少馥郁的花,忽然間,一陣小提琴的聲音沖更遠的黑夜穿來,溫婉的調子,應景得很。

    沈芸指著前面,道:「妹妹自己走過去!」說罷,一轉身就不見了蹤影。曹良瑟看了看,前面恍惚有幾個人影,便提了提裙,慢慢走過去。

    果然有人的,正要看清也穿紅衣的那個人時,那人從陰影中出來:「良瑟,你過來。」

    正是葉祿生,後面跟著佟霜和離珠。

    曹良瑟仍是一頭霧水,卻見葉祿生對著她單膝跪下,她唬了一跳,忙去拉他,說著什麼:「不可以,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可是葉家大少爺……」

    葉祿生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祿歡說的,洋人都是這樣求婚的……良瑟,這次,讓我來,你願意嫁給我嗎?」

    曹良瑟早已淚眼朦朧,哪裡說得出話來。只狠命地點頭,葉祿生一笑,摸出一枚戒指,輕輕給曹良瑟的無名指套上,道:「良瑟,真好。」說罷,起身抱住她。

    一開始,曹良瑟想起佟霜還在一邊,有些羞赧,卻突然聽到一聲巨響,一朵煙花炸在上空,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上空開滿了煙花。

    葉祿安和卓蘭拿著引火的木簽出現在廊外,葉祿歡也收好小提琴從假山後出來,沈芸和佟霜遞過絹子讓葉祿生給把曹良瑟擦淚。

    唯獨不見王茜群,但眾人都沒提,都是一臉笑意地看著上空的煙花。

    鬧到半夜才回房,曹良瑟跟著葉祿生回去,見綺羅等已經把東西都搬了過來。

    葉祿生端著熱水,蹲下來給曹良瑟脫鞋。曹良瑟把腳一縮,說什麼也不肯再讓葉祿生伺候她,葉祿生只得叫綺羅過來,自己坐在桌邊。

    半晌,綺羅端著洗腳水出去,不忘笑道:「夜深了,還請大少奶奶和大少爺早些就寢。」

    曹良瑟小聲罵道:「真是大了膽子。」

    葉祿生笑著抱起曹良瑟放到芙蓉榻上,小心地放下帘子,細細地看著她。曹良瑟側過身,道:「折騰那麼久,你快睡吧。」

    葉祿生在她背後問道:「良瑟,我葉祿生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厚愛?」

    曹良瑟開口:「其實是我何德何能才對,你不知道,我為你穿上嫁衣那刻,就像踩在雲端,走路都是輕飄飄的……」

    葉祿生輕鬆抱過她,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喃喃道:「我會好好珍惜你,我不會再棄你不顧……」曹良瑟也念到:「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她回過身,看著葉祿生的眼:「祿生,我從未怪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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