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下,蒼天也有淚?
一柄巨大油紙傘旋轉飛出,恰好遮住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的康厚朴一家三口。
葉黃的傘面,一枝嫣紅桃花盛開在傘面上,在這烏雲翻滾、草木凋零的郊外是惟一亮色。
雨濕了淚,淚融了雨,不管不顧,只想痛快大哭宣洩情緒。
曾不滿的不再苛求;曾計較的不想再爭辯;曾執念的也都無必要去獲得。
只是不想分開,因有你才覺得人生完整。失去你,並不會死,但會有殘缺,會有疼痛。
胡仙仙淺笑着看他們一家,此刻所有的言語都成了多餘。他們心意相通,無需說什麼悔改與原諒,挽留與放棄了。
雨淋濕了胡仙仙的青紫長袍,緊貼身上裹出玲瓏曲線。抬手取下頭頂玉冠,長發散落,臉也漸漸幻化為本來面目。
風拂髮絲亂舞,很快又濕漉漉貼在臉頰,肌膚黏濕難受,精神卻清爽舒暢。
梁慧萍的情緒平復,她扯扯康厚朴,朝胡仙指去。
看到胡仙仙仍穿着古月山衣袍的樣子,無需解釋,他已明白了一切。
拍了拍腦袋,與梁慧萍、康無病相視而笑,互相扶著往胡仙仙面前走去。
他們走,那巨傘也隨之飄飛遮擋,他們深深鞠躬向胡仙仙行禮表示感謝。
胡仙仙甩甩頭髮,甩出無數水珠盡朝康厚朴臉上濺去,看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胡仙仙得意地揚眉笑笑。
而後,做了個邀請他們上馬車的手勢,待他們上車后,又吩咐車夫送他們回去后,再傳信給商隊,把藥材運返回春館。
本是為了做戲隨意購來的幾車藥材,且給康厚朴當立業的本錢,康無病是可造之材,但秦沐風無暇專門教導,若家底過於單薄,對他研習知識不利。
見他們乘車遠去,胡仙收了傘在雨中漫步。
雨勢漸小,先下的凍雨凝成薄冰,路上又濕又滑,但對胡仙仙沒有任何影響。
雨洗容顏,如嬌花帶露。寂靜冬野,沒有任何紛擾,身心自在,也沒有用靈氣感知周圍,她想要這種無拘無束的感覺更長久。
因沒有用靈氣,胡仙仙注意到有人在一路隨行。那道藍色的身影似也沒有打算去擾亂她心境,默默地遠遠望着她背影跟隨。
想要靠近,也可以靠近,卻有什麼無形的隔閡讓他沒有靠近。
漫無目的走着,暮色降臨,雨停了。
胡仙仙忽然頓下腳步,悵然若失,他來了,為何連一聲問候也沒有?
寒冬雷雨來得古怪,即使用靈氣感知也有些阻隔,沒了風雨干擾后,又怎能還察覺不到他在跟隨?
互相沒有問候,胡仙仙也假裝不曾發覺,回到胡家小院外,程浩風也隨之而至。
輕輕叩門,片刻後門開了,泥蛋兒朝他們高興笑着。
「嘿,姐夫……哦,國師你們怎麼淋成落湯雞了?」
胡仙仙看了看遠遠站着的程浩風,憋著悶氣進了院子。
程浩風禮貌地朝泥蛋兒笑了笑后,緩步踱到院中。
向眾人問好,又在泥蛋兒引領下去到胡大倉卧房。
「程道長來了?快坐快坐,稀客稀客。」胡大倉熱情笑着,指了指床邊椅子。
「這是一點心意,可益壽延年,請收下。」程浩風從袖裏乾坤中將禮物拿出,雙手遞給胡大倉。
等胡大倉接了禮物,才在床邊坐下。又讓他伸手,要給他把脈。
把脈之後,程浩風眉頭緊皺,雖說他醫術遠不如秦沐風高明,可基本醫理還是懂得,胡大倉快要油盡燈枯了。
「我沒啥病吧?我就知道自己只是染了風寒后,身體虛了,總是想睡,總覺得累,又沒顯得多疼多癢的,可他們總是圍着我轉,怕我病重了……」胡大倉樂觀說着。
是沒什麼大病,可他內臟皆已衰弱之極,醫藥難有大作用了。
程浩風也笑了笑,和他說了幾句話,又看着旁邊的胡仙仙似有話說。
「你來找仙仙有事兒吧?你們快去辦事,別在我病床前浪費時間。」
聽他這麼說,胡嬸也說:「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分分合合的,讓人焦心。有事快去辦,你爹有我和泥蛋兒照顧呢,文秀也偶爾來幫忙的。」
胡仙仙低着頭,心裏挺彆扭地說:「你們熬夜難受,我夜裏陪護能讓你們輕鬆很多。」
前段時間雖說也沒有幫着照顧多少,但忙完雜事後,胡仙仙在夜裏都是守着胡大倉的,等其他家人休息好,白天才能好好照料病人。
"也沒什麼大事,老王妃重病,我去啟瑞宮探望,想約仙仙同行。"
程浩風向著胡大倉說,眼角餘光卻瞟著胡仙仙。
老王妃病了?胡仙仙猜出程浩風着重要做的並非是探望皇帝生母病情,而是老王妃若是去世,要合葬入老慎郡王墓,也就要着重注意墓下鎮壓的臧玄蛟殘魂。
「要去泰興?那也不遠,快去快回便是,不要讓程道長空跑一趟。」
胡嬸對女兒較嚴厲,對程浩風還相當寬厚,估計是……怕女兒嫁不出去。
連母親都開攆了,胡仙仙也不好再拒絕,換好了衣服后,與程浩風一同出了門。
「不用太悲傷,胡老伯是自然衰弱,不會受太多病痛折磨。他還有些日子可享受天倫之樂,不要愁眉苦臉的,看着兒女高興,他才安心呢,讓他愉快渡過最後時光比什麼都好。」程浩風開導著心事重重的胡仙仙。
見她眉頭還沒有舒展,程浩風拉着她降落地面,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已熟悉的懷抱,可仍是止不住心如鹿撞,胡仙仙很沒出息的賴在他懷裏沒有推拒。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你拗不過我。」程浩風下巴抵着她頭頂輕蹭著,「一切都會照我已定好的方向發展,放心,用不了多久了,我會把那些麻煩都解決掉!」
胡仙仙仰頭看着他,既欣慰又擔憂,不過,內心倒是真的感覺輕快很多,那沉甸甸的憋悶感沒了。
到了啟瑞宮老王妃所住的院落里,已有不少各宗派的人到了,如段夢柔、曹備道、法略等等人,都攜了靈丹妙藥來獻。
探望過後,在花廳略坐一坐,曹備道在程浩風和胡仙仙臉上睃來巡去,怪笑着說:「訂婚退婚,又假裝嫁給霍將軍,如今又成雙成對、同進同出,你們可真是玩兒得不一般。」
「這叫花叢里穿梭,還是回頭看第一朵最美;也叫蜂來蝶往多,還是那第一隻最好。」法略謔笑接話。
段夢柔要端高貴優雅形象,自是不會亂說,只輕蔑勾唇而笑。
在他們的世界裏,社交不分場合,病床前、靈堂中都是拉幫結派的擴大影響力的地方。
氣氛似火、葯快爆炸,程浩風以眼神制止快發飆的胡仙仙,抿了一口茶,才笑對曹備道說:「曹真人嫉妒我們?我和仙仙怎麼拆也拆不散,你與心上人沒誰去拆也快散了吧?」
「貧道潛心修行,哪有什麼心上人?」曹備道的臉漲得通紅,急切反駁。
蒯麗兒與程浩風配合救了蒯森雄,他們暗中還有聯繫,程浩風也清楚曹備道想與蒯麗兒有個結果,但蒯麗兒一直推託的情況。
見曹備道沒了底氣,法略也不跟着起鬨了,怕程浩風再拈他的事來說,趕緊接話:「老衲從不懂什麼男歡女愛,只是見世間痴男怨女受種種煎熬還不醒悟,有感而發。」
似都不再計較幾句話,彼此相望笑了笑后,互道告別,先後離去了。
程浩風與胡仙仙回胡家小院,陪着家人過了幾天,老王妃於冬月二十五傳出死訊。
"老王妃薨了!"接訊后,程浩風看向胡仙仙,徵詢她意見,看怎麼處理此事。
可他們還沒議好怎麼辦,如何將老王妃送進墓才能驚擾最少,接着聖旨又到了,要程浩風前去操辦葬禮。
曹備道、段夢柔、法略又都以為老王妃致哀,並協辦葬禮之名,趕來泰興。
他們稍感意外的是,胡仙仙沒參加葬禮,只有程浩風按禮部定的規程在辦各類雜事。
為了讓自己生父生母能得享哀榮,韓澤熙先給太皇太后加尊號,增加奉養物品來穩住她。
於是,慈康榮寧太皇太後晉徽號為慈康榮寧文熙太皇太后,比開國皇帝的那位皇后尊號還長,這本是虛名兒,可太皇太后很樂意接受這一長串尊號。史冊當中的后妃太多了,能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才能讓人記住,而且這是相當榮耀的一筆。
安撫好了太皇太后,韓澤熙立即追封生父。老慎郡王死後,由德元帝加號封為普慎郡王,韓澤熙追封父親為普慎胤安皇帝,為法朝德宗。
儘管法朝並沒有他掌權治國之事,他仍當了「皇帝」。有時候,不一定要靠父傳子當皇帝,有個皇帝兒子后,被追封也還是體面。
老王妃的封號則由獻仁緒慎王妃,追封獻仁緒慎和順太后。生前謹小慎微,死後終於挺了挺腰。
幾天後,各樣事情備好,只待發喪,因韓澤熙是繼承的德元帝之位,相當於過繼給了太皇太后,又追封了父母,便只以侄輩之禮送來祭奠用品,沒有親自來奔喪。
葬禮接近尾聲,程浩風按韓澤熙要求寫了祭文,在靈堂中高聲宣道:
維大法嘉祥三年臘月初一,循帝王孝仁之本,明倫察事、遵經修紀、奠以綏猷,則天奉聖而效前代楷模,祭獻仁緒慎和順太后。
緬懷在心,音容宛在,未曾盡孝慈闈,勉力懋舉喪儀。
賢德恭順,不爭不怨,展慈恩於民;辛勞教養,讓子留脈,思克紹光緒。
奉俎豆、鳴鐘鼎,虔敬祭奠,廣皇澤之義,續宗親后祿。
爰申祝告,誠薦清香。
憐鑒痴忱,俾膺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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