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聞前院成天歡歌笑舞,分外銀靡奢侈。
而這後院蕭瑟,整天清清冷冷清清,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分外蕭涼。
這一關,便是許多天了。
大雪似乎下得越發的勤,此時院子里堆了厚厚的雪,卻沒有人來掃,任它在後院堆積?似乎賞景也是不錯。
今天也很安靜,自打上次險險逃脫之後,他竟然就那般鎖著她經脈,由此,連握劍都沒有辦法?
更加狼狽,形同喪家之犬。
她獨坐院中,有鳥雀停在桌前?
嘰嘰喳喳,喧囂。
她含笑,又有些笑不出來,前後一糾結?終於化作一絲苦笑。
她似乎嫌煩,想將那鳥雀趕走?手一伸——
那鳥雀卻絲毫不怕生人,竟然一跳,跳到了她掌心來。
那爪子有些尖利,手心微痛,又簌簌的癢,卻也只是輕輕地,令人輕易接受。
那鳥兒歪頭看了看她,依舊吵鬧不休唧唧啾啾?
她無奈,將桌子上的糕點輕手輕腳捏了一塊下來,試著抬手——
輕喂。
此時,卻有人打破了沉默喧囂,鬧到了後院。
她似乎聽見有聲音分外耳熟?
「二哥,你放了雁兒姐姐吧!你前面有那許多美人相伴,何必把雁兒姐姐關在這裡呢?雁兒姐姐犯什麼錯了啊!」
她愣了愣,仰頭,輕嘲?
「他又犯了什麼錯?偏偏遇見了我。」
似乎來的不止一人,院門『嘭』的一聲打開,開門的是鸝兒,熱熱鬧鬧一大群?素來少有。
此刻,她有些煩。
司馬言司馬峪司馬馨、新,還有孟梓桑?最遠身後看著院子那位,不是司馬玄又是誰?來的……
倒是齊全。
她淡淡起身,那鳥雀還在她掌中婉孌留戀,嫩紅的喙啄了啄她指尖,她也忘了在意?此時指尖微痛,縮了縮,卻驚了那鳥兒?
一展翅,高飛。
眾人驚艷了此刻驚艷了時光,有人雪衣雪裙,那人,似乎也如那雪般?
澄凈,純潔,不容污染。
她淡淡流眄,淺淺一笑,幾分淡然幾分嘲諷?
「終於盼著些人來了,不知現在,我可否踏出這院門了?」
她不看任何人,那眼光透過一切,直接看向人群背後——
一臉無奈的司馬玄。
他轉身,背手,不言。
此時,司馬言倒是乳燕撲懷般撲了過來,撲進了東方雁懷中?
她被那一撞撞得晃了晃,穩住。
有人眼光時刻注意著,此刻,似乎想伸手,終究伸在半空?
頓了頓,依舊止住。
沒人注意這一刻司馬峪眼光淡淡而複雜。
院中——
她抬手拍拍司馬言小腦袋,笑笑?
司馬言分外依戀的蹭了蹭,卻抬起頭來,水汪汪的大眼望著她,可憐巴巴乞求道——
「姐姐,你別和二哥吵架了,二哥笨得很,你別往心裡去啊。」
她僵了僵,抬手,將懷中人兒拉了出來,輕輕放到一邊?低嘆。
「素來是沒吵架的。」
她抬步,跨出院門,神情淡淡,眾人不自覺讓出一條路來?她看了看幾位皇子,含笑一禮——
「多謝。」
又看了看孟梓桑,神色有些愧疚?只訕笑道——
「二哥擔心了。」
孟梓桑卻不如以往傲嬌的罵她蠢,恨恨的看了看司馬玄,一把拽過她?
「妹妹,這王妃,做不做又有何?我們走!再不要踏進這裡!」
這話說著,東方雁卻沒注意到孟梓桑眼中幾分憂心。
她淺淺一笑,抿唇?不語。
有人輕嘆一聲,走到她面前,面對她——
她始終垂睫,不肯看他。
耳邊,卻有人悵然輕喃?
「我與你感情,當真便如那流水散去了?」
她眼睫似乎顫了顫,不答。
那人卻也嘆息一聲,抬手。
有人神色警惕,是孟梓桑,此時防範的擋在東方雁面前,眼光卻和司馬玄有一剎那的交匯——
而司馬玄卻不動聲色,一把推了推孟梓桑,抬手在她頸側輕點?
她身上一松,穴位貫通,卻再沒有內力能運行。
她淡淡苦笑,經脈里的空虛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只是淡淡道了謝?
轉身。
那人卻似乎不肯讓,上前一步,又擋在她面前,聽見她冷冷聲音。
「洛王殿下還有何事?」
他語氣似乎分外落寞,終於難得的帶了三分脆弱乞憐——
「能不能別走?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她笑了笑,分外明艷,輕輕抬手,似乎輕柔婉孌的撫上了他領口?恍惚看見俊顏蒼白如雪,她貪戀的看了看,轉眸。
一絲歉疚——
流星般劃過。
她低頭,十指芊芊輕輕理了理他衣襟,低語?
「等洛王殿下身上這胭脂味兒洗洗乾淨,再來說這句話的好。」
她轉身就走——決然。
他再開口——她卻又留步?
「若我答應你的要求呢?」
她頓了頓,想了想,只笑?笑得凄然,僅她自知——
「我不會一直在原地等你,若能就此作罷,自然是不必。」
她腳步剛抬,他又開口?
「若算作是我的請求呢?」
她愣了愣,想抬腳——
卻終究頓住腳步。
他低笑?
「若說要求,倒不如說算作是你的施捨,三天,三天我就放你走,說到做到,如何?」
她似乎在猶豫,似乎在糾結,似乎分外有些貪戀有些期待,又深怕自己這一留,當真交付,便再離不了?
孟梓桑不管不顧,拉了她就走,憤憤——
「什麼狗屁要求!你若有心,何必讓她等到現在?!司馬玄,你別欺負雁兒心善便趁機要挾!沒有東方府,我孟府還在呢!」
沒有回答。
也沒人看見孟梓桑看似果決的腳步,幾不可覺的在拖延,餘光睨著東方雁腳步,手心快要冒出了冷汗——
有人『噗通』一聲,倒地。
有人驚呼一聲,東方雁一顫!猛然回身?!
聽見司馬言驚慌的低呼?!
「啊!二哥,二哥你怎麼了?太醫!叫太醫來——」
孟梓桑苦笑,便知道——
她這一回身,便當真是走不了了……
這妹妹啊,若有心要走,又哪裡能留到現在?
但若她無心離去,孟府知儀閣,她房裡,又怎麼……
這次換做了孟凡林擔心不已,他卻無奈嘆息一聲,反而成為了最不擔心的一個?他了解她,此時分外有些苦澀,但願,這一留,能留下個好結果。
他能感受到,今天,她就算跟了他回孟家,也必定不會再留在孟家?
當然——
更不會回去東方家。
她素來嚮往自由,若當真無牽無掛?便是任誰也再留不住的。
孟家興盛,並不需要任何人來操心,是以她便分外放心。
他討厭她的放心,因為這樣?他便再難放心——
若一定要用苦難和牽絆禁錮她,又哪裡是真的快樂?
他看著有人七手八腳的扶起洛王殿下,便知道,若他當真能留住雁兒,便隨他一試,也好。
……
此時——
司馬玄在自己房中醒來,在床邊看見她?便知道——
他成功了。
他起身,抱住她。
「現在嗎?」
耳畔她問。
孰料他吻了吻她唇,她並不躲?他邪魅的笑——
「說好三天,你好著急。」
她眼光轉了轉,並不開口。
他輕笑?三分肆意三分妖冶——
「回去吧,今晚,我來找你。」
話音長長,似乎一字一句都帶了削魂蝕骨的滋味兒,讓人痴迷。
她轉身離去,暗房裡,卻有人走出?
「你是叫我等著看藥效如何?還是要讓我等著看你欺負她?」
他眼光轉了轉,含笑——
「哦?你想看我怎麼欺負?」
那人噎了噎,對這不知臉皮厚度幾何的人,無語。
司馬玄卻搶先開口?
「你算的時間,對不對。」
「如果不出意外,就是後天。」
「哦?不出意外?」
「你隱瞞了她時間,又涼了她的心血,算算再讓她狠狠跟你吵上一架,心氣激蕩氣血翻湧?算來也差不多了。」
他擰起眉峰,似有不滿——
「你確定你是要救她,不是為了讓她和我決裂?」
「或許不是,但……或許是呢?」
……
府里解開了她的門禁,只要不出王府,是隨她的。
似乎即便出了王府,只要不離開太遠?
也是隨她的……
她被關了太久,一時間反而不大適應這廣闊的地界,腳步,有些虛乏。
鸝兒自打上次來了,便也被他和她隔開了來,若是沒有如她一般被關起來,想來傳遞消息的,也是鸝兒?
是以,才驚動了上下,連幾位皇子都被請了來,只為讓司馬玄放了她?
這手筆,想必又是孟凡林的功勞。
她不知道,她消失的這段時間來孟府和洛王府打了多少口水官司,她不知道,孟梓桑親自來要人時,見過她?
她不知道,夜半,總有人坐在床頭,看著她如雪蒼白的容顏,嘆息?不語。
她不知道,每日都有人守在院門外,靜靜聽著她,斟茶,自語?
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一如現在——
她不知道為什麼全府上下的人為什麼還將她當做准王妃對待。
面前是一摞厚厚的文書,她恍惚以為現在她還是宴方,在幫他跑前跑后處理禮部的冗雜事物?
那時候為什麼感覺如此輕鬆?心情飄然?她以為處理文書——
她大概是習慣的。
那為什麼此時,忽然又不習慣了呢?
面前厚厚的一疊,大紅印鑒?
是緊急文書,她知道。
她靜靜翻閱,有人默默注視——
卻見她忽而一顫。
那所謂的緊急文書,竟然是……
李大學士嫡女,李悠然,才貌兼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拈花吟詩踏雪賦對,性格溫順,宜家宜室。
她素手纖纖恍若拈花,輕嘆?
「郎才女貌怨天翼,妾有情來郎無意,何必徒添怨偶成雙?冤孽冤孽,落花流水皆無意。」
『啪嗒——』
那大紅的摺子如同雪片掉落,她懶懶打個哈欠,抬腳踩上——
「成雙成雙願解裳,散場散場夢一場,」她神情悠然,又抄起一本?總結,「夢多願寡。」
『噗……』
有人憋笑不住,冒出一聲詭異的輕聲,所幸底下那位太專註?未曾注意。
有人眼角撇了撇那本,唇角一扯,這些官媒冊自然是他親自挑選,他記得那本上寫著『拈花吟詩踏雪賦對』此時覺得分外滑稽,下面這位,『拈著媒帖做花吟詩,踏著媒帖履雪賦對……』算不算吃醋?
讓她為洛王選妃,已經是王妃的職務範疇,也在——
司馬玄的計劃之內。
然而很快扶風就笑不出來了?
底下這位神情嚴肅,看似漫不經心,又硃筆輕勾點划?
原以為那旁邊一本入眼的摺子都不會有,時間推移日光西斜,那金燦的日頭打在她臉上,白如雪,似乎有淚痕晶瑩?一晃即逝。
此時,她左右手各執一本,似乎在糾結?
那身影,分外蕭索。
恍惚給人感覺,那纖弱的身影,便會隨著這陣東風西去——
翩飛?遠去。
地上一片片落雪般翩飛,她鹹鹹淡淡踩在腳下,彷彿還不如那雪的觸感?她膈得腳酸,挪了挪,又淡淡抬手擦了擦臉頰?恍若漫不經心。
她正襟危坐,硃筆輕勾,拋出了最後一本?
『啪』一聲——
大紅摺子落在手旁,恰時有人推開房門?
素日來書房最為吵鬧,卻因了她,此時分外安靜。
有人進了門,看了看那滿地雪片般隨意拋棄堆放滿滿是嫌棄的媒帖摺子,眼底一絲滿意閃過?
一抬首,卻愕然也晃了晃——
她扭扭脖子,起身,理了理衣袍,貌似不經意從他身邊淡然走過。
一如那日,他挽著美人,從她身側淡然橫跨?
淡漠。
她的身影蕭蕭消失在門前,而司馬玄上前幾步,不看她,卻吶吶看著桌上?
他抬手拿起書桌上整齊的一堆摺子,攤開?細數——
不過五本。
王爺側室按照榮錦例法,可有正妃一位側妃四位佳麗妾室通房,可忽略不計,他手上有五本,其中兩本被她鄭重的用硃筆點了兩圈?上寫——
若有可能,可以正妃之禮入門,家宅安康四方不愁。
那是文學士家嫡女,文學士兩朝為官清廉正直,在官場也可謂座下學生無數,分佈朝堂各部,這家宅安康?有理。
四方不愁?似乎更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他又抬手拿起另一本,更是顫了顫?
那一本寫『性格堅韌不失威嚴,宜入座側妃首位,可鎮壓妾室不受官家背景所縛,上可輔助公務下可痴心溫婉,上佳』。
摺子上署名,——東方菲。
他手指緊了緊,那燙金硬宣的摺子險險被他揉了個爛碎!
紙邊鋒利,將他指尖劃了無數細口?他並不在意——
此時,雙拳緊握狠狠一錘,幾本她細心擺放整齊的大紅摺子砰然落地,與那一地碎雪般的紅紙片和到一起,不分彼此?
地上一灘,紅艷艷的紙片紛飛,都有她親手筆跡——
『雖有花容月貌,但入室不可登堂,有墮王威小氣難言,次之』。
他狠狠頓了頓木桌,登時堅實的沉水木桌碎開幾條裂縫,漸漸蔓延全身?搖搖欲墜。
他神情懊惱緊咬牙關,似乎是在隱忍?!
有人悠然落地,看了看地上一地狼藉,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背影,無奈輕嘆?
卻聽見司馬玄咬牙切齒的低罵——
「鸝兒都不知道的事兒,她當真瞞得死緊,讓她選妃!她竟然當真老老實實給我選妃?!」
有人嘖了嘖舌,似乎也有些不滿,擰眉——
這是扶風。
「主子你當真要這樣對姑娘?這和剜心,又有什麼區別?」
此時此刻,司馬玄身影筆直——
在夕陽下?略顯孤寂。
扶風卻淡然靠在門上嘟嘟囔囔,若有所思,低嘆——
「主子,我覺得姑娘這樣子,像是在交代後事,你覺得呢?」
那人晃了晃,雙拳再握——
微顫,蒼白。
「不。」他從齒縫中艱難蹦出幾個字,「她不能離開我。」
……
今夜風也蕭蕭。
第一夜,他沒來。
她一個人床空衿冷,淡淡在院子里望著月光?低低呢喃——
「還有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