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是孟國公府駱宛天邀請各家閨秀來此一聚的日子。
意在——牽線搭橋?
前些日子她表弟拜訪,詢問能不能介紹個傾國傾城的佳人做伴?
……
這要求,真不低……
她大嫂無奈,看了看自家老大不小的表弟總沒個定性,便覺得若能找個大家閨秀琴瑟和諧安穩度日,想來也讓姑母一家省省心?
恰好,孟國公府種植多年的茶花盛開,以此為由,邀請來宴?
孟凡林操持大局,孟梓桑拉著柳青青悄悄躲懶?
府里也總有專職婆子主持宴會——
孟府多年未曾做宴,這便是難得一回,自然有不少大家閨秀到訪?
於是此時,茶花樹上,有人淺眠,終於被樹下悉悉索索聲響吵醒。
這不睡尋常處的,是准洛王妃——東方雁。
那日一別,她尋思著在家裡呆著總不大自在,和東方菲鬧了一場,日後都是見面不言——嘴上不說,心中的滯澀,親情撕裂,終究是難以言喻的?
東方將軍一回府,全府上下歡天喜地,唯獨她這感情不深的嫡女反應淡淡,甚至可有可無?
東方將軍覺得有人說東方雁竟然不會東方家劍法,有心要教習。
她卻說她會的劍法足夠自保,不必再多學什麼,功法太過駁雜,反而不好?
有人羨慕有人嫉妒,盼望東方柏教習的他不教,這難得爹爹親自下場,她還不要?
不知好歹。
最後,還是開心果東方含緩解了尷尬的氣氛——
「爹爹要教劍法?那教教含兒好了。」
東方菁看了看東方雁,又看了看自家父親?
也是兩頭不言,說不上話。
東方雁似乎很無所謂,於是東方將軍表示校驗一場,若能合格,便不再管她。
這話說得有些重,她似乎樂見其成。
她舉劍,劍勢輕狂,『叮叮叮叮——』一陣脆響,一干侍衛目瞪口呆,即使有些放水有意讓招,也不是尋常姑娘家能解決的問題不是?
東方雁隨手解決四個,看了看東方將軍,似是挑釁——
「還要比嗎?」
東方將軍抿唇。
她帶著淡諷開口?
「不如爹爹你和我打一場?」
這話有些玩笑有些大不敬,她不在意,東方將軍也無法在意——畢竟是他的女兒。
她等不到回答,轉身要走。
不等東方柏詢問,她淡淡通報?
「我去外公家住幾天,表嫂要辦宴,興許需要人手,可以嗎?爹爹?」
不等東方柏回答,她已經在一干人等複雜難明的目光下,走出了大門——
話是疑問句,卻似乎只是一個例行通知?很本不在意無所謂回答。
因此,她也沒注意——東方菲眼底一抹怨毒的顏色。
她難得呼吸此時自由空氣,踏出府門就像放出了鳥籠,天知道,要她和一個感情不深的人強顏歡笑父慈子孝,多難?
很多事,一旦發生,無法轉圜,哪怕東方柏再想彌補,方式終究是不對。
很多時候面對士兵的態度,用來面對幾個常伴膝下的兒女,說是嚴厲?
可以。
而面對這個愧疚頗深感情生疏的嫡女?
不行。
是以換她更加無措更加煩躁,這一出門,算是休養,更算是逃避。
卻有人悍然擾民?
「在下戶部侍郎洛星河,敢問樹上小姐芳名,何故此處海棠春睡,一枝獨秀?」
有人帶著調笑開口,樹上有人茫然睜眼,有些恍惚,卻眨了眨眼,微微拉回了朦朧的神思,從諫如流?
「民女名雁,姓東方,敢問侍郎大人有何見教?」
茶花聘婷,妖艷綻放,有美一人——
林中偷懶……
她翻身坐起,絲毫不在意此時是在纖細的樹枝上,輕若無物?
她繡鞋花紋樣式精緻,近乎垂在洛星河頭頂上方——
上望,便是紗裙朦朧,隱約能看見勾勒出腿型精緻飽滿?
她淺笑嫣嫣,眼光有些渙散,洛星河無語扶額——
還沒睡醒……
遠遠有人悉悉索索嘀嘀咕咕——
「表姐,這是誰家小姐?」小子一邊呢呢喃喃,一邊眼光發亮,「好瀟洒,好大氣,我喜歡。」
駱宛天一愣?輕啐!
「你可別打這姑娘主意,這是阿林的表妹,已經訂婚了。」
少年似乎泄了氣……
「啊?怎麼訂婚了?和誰?」
駱宛天一拍他頭,笑罵。
「你管和誰?總之你想都別想!」
有人淡淡開口,不知聲音從何處響起?
「和本王。」
有人背影一僵,身子一顫?
身後——有人氣度風華超絕,玉色披風下,一身玄衣淺金色綉線,綉出精緻曼陀羅花紋,有蟒服暗紋?
這是朝服,他才下朝,卻匆匆趕來了孟府?看著駱宛天,輕詢道。
「怎麼?這位是?」
駱宛天急忙行禮!
「民婦參見洛王殿下,這是民婦表弟,來王都遊玩。」
她一腳踢了踢身側表弟,表弟連忙下跪行禮?
「參見洛王殿下。」
他看也不看,「免禮。」聲音淡淡傳來,人已經步出幾丈開外?
東方雁抬頭遠遠見了他,淡淡一笑?
「玄,好久不見。」
洛星河頓了頓,就要行禮,司馬玄淡淡抬手?
「洛大人免禮,家宴而已,不必拘束。」
東方雁自枝頭已經一躍而下,落在他面前?
他淡淡低頭,撩撩她耳際碎發,帶著嗔怪低語——
「怎的睡在這兒?不怕著涼?」
她不置可否,他從身上取下披肩給她披上,無奈輕嘆……
「不知憐惜。」
她翻個白眼——感覺多了個爹!
他不顧她的嘲諷的目光,輕笑。
「明明才三天不見,為什麼是好久不見?」
她直言不諱,「我想你了,三天,好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聽過嗎聽過嗎?!
他有些驚愕她的直白,想起她往日都是含含糊糊一筆帶過?
那日小吵一架,他急著哄哄她,又奈何近了年關,禮部事宜繁重頗多,好容易抽了空,去了東方府,孰料還撲了個空?原來在這……
他拍拍她發頂,寵溺低笑——
「是,我的錯,今天好好陪陪你。」
這廂恩愛氣場是個人都受不住的,洛星河面上如常,看了看這邊,含笑退下?至少表面上體面——
看心底那一抹苦澀?卻似乎……
不是放下了,又或許……是放不下了。
她撅撅嘴,怪他出現的不是時候,許久不見洛星河,興許是想好好聊聊的?
他卻絲毫不覺愧疚,俯首耳語——
「有嬌花一朵,幾日不見便有狂蜂浪蝶,我心甚危。」
她也絲毫不愧疚,看了看明裡暗裡多少眼光看向了這邊,她卻知道,近日來的閨閣小姐居多,多數都是看著他?
東方雁翻個白眼兒暗罵——
這才是狂蜂浪蝶!沖著他來的!
隨即又想起那什麼一正四側八佳的規定?不由翻了翻白眼——
她不接受一夫多妻制,卻從沒和他提過,不知為何?
她也明嘲暗諷——
「有王爺一枚,幾日不見,一身芳香四溢撲鼻而來,不知可有美人垂憐?」
他當真仔細嗅了嗅,隨即發現她是調笑?笑罵……
「我只聞到一身醋味,誰熏的?當真是酸。」
她也不反駁,嘀咕……
「東方家陳醋一壇,今年已經窖藏近二十年,不知王爺可喜歡?」
他笑得不能自已,也笑她的坦然。
「好醋,好醋,我心甚慰,不知何時可以開宴入腹?」
她瞠目——啐,入腹你妹!
從外面看只能看出兩人你來我往,卻聽不見具體交流了什麼,不由都有些好奇,有些嫉妒有些羨慕,有些人咬起了手帕?
身邊視線太多,她略略不爽。
一個轉身,利落瀟洒,玉色披風隨風揚起?
她月白衣裙,繁花下映襯了斑斕的花色,卻似乎僅僅是染上,永遠映不上她的身?
恍惚看來只能看見滿眼月白,稚嫩純真。
耳邊傳來她低低的笑——
「那天說,你我不了解彼此,那麼……」她想了想,嬌俏含笑,「要不要來看看,我在孟府的秘密據點??」
她並不等他答案,腳步有些匆匆。
不知是不想聽見他的回答,或是可以肯定他的回答?轉身而去——
跟不跟?在他。
司馬玄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三步並作兩步大步追上,撈起她手掌扣在掌中,含笑?
「你願意分享,我自然要看。」
她唇角含笑,似是不經意的開口,「玄。」
「嗯?」
「我願意分享,你願意嗎?」
他腳步頓了頓,似是思慮頗深,她卻腳步不停,險險拉開了距離。
他停住,她手掌被他握住,此時一拉,也被帶得一頓?
她疑惑,「玄?」
他似是有意似是無意,隨手採下一朵素白色茶花,花瓣嬌艷半開半含,分外內斂分外嬌媚,他拉過她別在她發簪上,調侃?
「你也該染染煙火氣息,我總覺得你隨時都能飛了去。」他又笑,眼中含情脈脈,「你總不愛戴花,我卻覺得這花是極適合你的。」
她也笑笑,抬手摸了摸腦後的花兒,羸弱嬌柔,別的穩穩,卻半是調笑半是戲謔的開口?
「你這動作倒是分外熟練,何時才子佳人,是否也有簪花一笑相對之時?」
他頓了頓,眼光有些晦澀——
「人,自然有過去,你可在乎?」
她彷彿眼光一亮,幾不可覺揚起唇角,分外明艷?
「誰沒有風流過往?」
她拽著他前行,一路明媚陽光,透過茶花間隙灑下,映照她頭頂玉白茶花分外晶瑩耀眼,彷如戴花的人兒?
一般明快。
他眼光暗了暗……
她,終究是介意的?轉念又一想——
嗯?聽這話……似乎也能理解為她也有風流過往?和誰?
於是短短時間,又把他們認識的所有異性都回顧了一遍。
她哪裡知道他心眼還沒針尖兒大,這廂還沒落寞完,轉眼又去思考她的過往?!
她心情明快,語出一半,卻只是頓了頓,再道。
「數風流過往無數,何時緣起緣滅?看今朝。」她回眸一笑百媚生,眉眼彎彎,直直看進他心裡去,「現在,你是我的,是否足夠?」
他欣喜若狂,不自覺低喚——
「雁兒。」
說著就要上前一步。
她卻猛地退了退,似乎被他嚇了嚇——
「嘿嘿,我們說好什麼?這大庭廣眾,你不要臉,我可要。」
她狡黠的笑,分外得意。
他眼中倒映她明媚眸光,分外瀲灧。
此時似乎有什麼殘垣斷壁悄然碎裂?內心深處,有陽光普照。
這句『你是我的』,倒當真分外讓人心動,恍惚間心情一陣激越,當真想狠狠抱抱她!親近親近?
她卻總是敏銳,一眼看出這人意圖,抽身得爽快利落……
他無奈苦笑,卻握著她手不讓她退開?
這會兒掌心灼熱撩人,甩也甩不開,她臉一紅,終於有了三分女兒家的嬌態?嘀咕——
「嘿,這麼多人看著呢。」
他上前與她並肩而行,從善如流?
「你說的,我是你的,還怕看?」
……
好吧,她承認她激動了,囊中揣著個未來夫君的感覺倒確實是美妙,以至於讓她有些得意忘形?
是否心中有人,便該當是這般充實美妙的?
她一身洋溢著明快歡欣,此時卻似乎有所預見?她漫不經心開口,「希望我們之間永遠不要有欺騙,即使有隱瞞,好過一葉障目,好嗎?」
他也漫不經心,輕輕握了握她手掌,便是一個讓人安心的力度,卻沒得到他的回答,她不作他想,心情飄飄然?
不甚在意。
有人看著背影成雙,眼中波光明滅,意味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