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秋風也彷彿帶了些灼熱,不似往日蕭瑟。
此次出行多了東方柏,院落分配便與十年前不同了?
如今改為東方柏和幾房姨娘一個院落,她們一群小輩一個院落,再分女眷男眷?
不過嘛,嘿嘿。
秋狩本就是變相相親的時機,若是遞了門貼?也不是不準人互相進入。
不過地點只能選在大廳?免得落了閑話。
她卻毫不關心,所幸她早有先見之明?借了曲水流觴宴立威,此時也沒有不開眼的阿貓阿狗前來招惹。
一時清靜,不知是不是她表現得太過強悍?
以至於此時,門庭冷清?
她一張拜帖也沒有……
與她同院的東方菲東方含多少也是有幾張的,不過東方含似乎心有所屬不願接見?東方菲卻不知為何,也任那門貼落灰,不予理睬?
如此難得的一致,以至於這東方家的院落此時格外清靜?
她,樂見其成。
只是……
「姐姐姐姐走吧我們騎馬去!你看菲兒都去狩獵了!哼,出盡了風頭,咱們怎麼能在這浪費時光呢?是吧是吧?」
有人有心安靜,卻總有人嘰喳不休。
「去去去讓我睡會兒。」
她無奈揮揮手,表示對狩獵毫無興趣。
「哎呀,姐姐~」
有人甜死人不償命,這一聲姐姐一呼三顫?於是乎——
她也不由得顫了顫……
她憤憤坐起身抱抱手臂?嘟唇蹙眉。
「你這是要幹什麼……」
東方含也不客氣,大眼閃閃看着東方雁?
「走嘛跟我們出去玩嘛!好難得秋狩,你就這樣睡過去了嗎!」東方含恨恨,「公子老爺們都去打獵了,我們就只能在草場上騎馬?!多無聊啊!」
她翻個白眼又要躺下,被東方含一把拽住?
是誰不依不饒分外粘人?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帶我出去玩玩嘛!」
她被拽著,想躺也躺不下去,只能無奈扶額?低嘆……
「哎喲,你多大了還要姐姐帶?羞不羞啊?」
東方含嘻嘻笑,渾不在意。
「不羞不羞~自家姐姐羞什麼羞?哈哈姐姐你果然答應啦~」
……
於是,烈日西斜帶了金輝拋灑,有人坐在草場邊緣昏昏欲睡?
她懶懶打個哈欠,看眼前一群蘿蔔頭兒,騎騎馬就高興得跟啥似的???
不由也是無奈……
也對,這些孩子也不像她十幾年沒人管轄,想玩什麼玩什麼?當年和孟旋一路遨遊各國,騎馬乘車那更是家常便飯?此時便對這些小遊戲提不起一點興趣。
奈何這些個大家大戶關大籠子裏的金絲雀?
難得放飛,自然該是分外開心的。
她一身勁裝,外面攏了薄薄的灰紗,她自己覺得經臟,何況勉強還能禦寒?這秋不算太冷,卻也不能掉以輕心,她抿了抿唇,想想那深重的寒毒?也是頭疼不已。
此時,細細一想?她不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然而——
不等她神遊太久?
「啊!小心!公主殿下!(雁兒姐姐)!」
兩聲驚呼幾乎同時響起,她卻驀然愣了愣?
若說此時哪裏還有公主殿下?
便只剩尚且年幼的司馬言了。
司馬家兩位公主,司馬妙大東方雁一歲,作為公主自然也早早的踏入了狩獵的隊伍中去?唯獨這司馬言太小,連胞弟司馬莫都去參加了狩獵?
竟然獨獨剩下了她……
也不怪誰,她連騎馬都不會,又怎麼會帶她進山狩獵?
於是這個不會騎馬問題也大了去了,公主之尊自然有專門的女官指派教習騎馬,然而也不知道究竟是司馬言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分,還是這馬實在是不聽管教?
遠遠見着學了一下午,竟然沒有一絲起色???
自然,從東方雁被東方含拽出來一刻起,她就早早的見了那邊金尊玉貴的公主殿下在學騎馬,當時還無奈翻個白眼,心裏暗戳戳想着?
——當初她學騎馬愣是摔斷了一根骨頭才自己學會,哪裏還有人教那麼好的待遇?
於是便腦後一拋不放在心上,此時,司馬言竟騎着一批黑曜石般黑亮的馬匹沖向了這邊?!
遠遠便見着那毛髮在火紅的夕陽下也閃爍油亮的光澤?看得出來是好馬。
然而——
好馬也是烈馬,不允許任何人凌駕。
「啊啊啊啊啊啊快讓開啊!快救本宮下來啊!!!」
那聲音隨着風被扯得老遠,聽得出來似乎帶着幾分哭腔?
多像……
多像十年前秋狩的場景……
不只是她,遠遠有人騎馬而來似乎也抱着這樣的想法?當年馬場驚魂歷歷在目,主角卻轉眼換了個個兒?司馬言高居其上,馬蹄下,竟又是東方雁?
她這運氣……
嘖嘖,也是沒話說了。
此時時近日入之時,秋狩飯食一天三頓,這是老規矩,於是此時便近了晚飯的時辰?
有人陸陸續續歸來,見了這一幕不由都嚇了一跳?
東方雁半撐起身子,似乎本來打算滾到一邊的動作,做到一半……頓了頓?
原因無它,猛然間似乎覺得心口抽搐了一瞬,再抬首——
便是司馬言那眼淚花花的神情,頗有幾分可憐???
她不知道為什麼眼看着那馬越來越近,原本是極快的速度向她衝來勢不可擋,她竟還有空探究的看清司馬言那可憐兮兮的神情?
恍惚想起了從前自己學馬那忍着眼淚花兒不敢開口求助的日子……
一時間?回憶湧上。
多希望?
多希望那時候……
多希望那時候能有人幫自己一把?
她指尖一緊,一松……仰頭?嘆氣!隨後聽見有人驚聲尖叫?
「姐姐快躲開!!!」
她仰腰,抬手,一勾!一探!狠狠一拽!!
那邊驚呼未落,已經有人尖叫劃破寂靜的天際?吸引了遠遠所有人的視線!
東方含不敢看那邊慘烈,緊緊捂住了眼睛!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一片空白之中她想——
都是她的錯,不該拉姐姐出來的,若是拉了菲兒出來?好歹還會些武功自保不成問題。
如今,如今?
雁兒姐姐要因為她的任性受傷了?或者……
或者……
她惶恐的想,難道,雁兒姐姐會折損香消於馬蹄之下?
畢竟馬場受傷可輕可重,每年出幾條人命似乎也是常事兒?
姐姐?姐姐……
她這般想着,突然覺得窒息?!
恍惚覺得是不是最初,就不該拉姐姐出來玩的?
有人驚呼,她卻緊緊捂着眼,不敢看不敢言語?!生怕一放手,看到的——便是最慘烈的結局?
「哇!你們看!」
她身邊的小夥伴已經拽住了她,恍惚聽來卻不是驚聲尖叫,而是略帶興奮地呼喚?
興奮!?
「阿含!阿含你看啊!哎哎哎你捂着眼睛幹什麼!看你姐姐好厲害啊!!!」
誒?這似乎不是害怕的樣子啊?聽小夥伴這語氣……
還頗有幾分驚艷?
那廂,東方雁狠狠咬牙,暗罵自己多管閑事,然而——多管閑事的後果?
就是身後滾落一筐眼珠子,快要把她看穿!
此刻她站在司馬言身後,對身前這還在兀自哭號的妮子萬分無語……
方才情急之下,她一掌勾過馬轡,扭腰狠狠往上一躥!便躥上了馬背,落在司馬言身後?
這馬還小,經不起兩人同坐?
她無奈只能站在馬屁股上,一手扶著司馬言肩膀,一邊生無可戀望天長嘆?
耳邊噪音哭哭啼啼分外吵人,她突然有點兒後悔?
她討厭孩子,更討厭愛哭的孩子!
是誰無奈?
「哭什麼哭!坐起來!」
她低喝,眼卻望向了遠方,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若是那時能有人這般在她身後,即使是喝罵?
也好過於獨自承受……
有女官已經騎着馬追上來,聲音遠遠從身後傳來?
「公主!公主!起身!不要抱着馬脖子!」
那廂司馬言一味的哭喊已經埋沒了所有聲音,大抵一瞬間似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更沒察覺到身後有人?
「殿下!公主殿下!」
有人焦急的呼喊,聲音那麼遠,那麼遙不可及,卻沒有此刻肩上的熱度來得吸引心神?
有人拉着她,狠狠一拽把她從馬脖子上撕扯下來?
司馬言一慌!
下意識又要俯身,耳邊是誰沉靜的低喝?
「坐直,挺胸,吸氣!」
她聽得懂,腿卻在下意識打顫,意識很想按她說的去做?身體卻想背叛意識緊緊抓住馬脖子,以求心理依託?
有一瞬間她很想喊——
我不學了我不學了放我下去!
耳邊卻有人蠱惑般的呢喃?
「原來所謂公主也不過是個膽小鬼,你若不學?我送你下去。」
司馬言一愣,一愣也忘了此刻狼狽?
她艱難的回過頭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半縷長短參差不齊的發,隨風飛揚?
「還學不學?」
她弓腰俯首,低問。
卻沒人看見這一刻——
她眼中波濤洶湧,或許是希望司馬言回答不?心底里卻執著的希望她回答要。
彷彿便是當年的自己獨自面對恐怖的抉擇,多希望有人這般問她一句——
能給她一個選擇的餘地?
沒有。
當初便沒有。
那麼此刻,她又何必給別人答案?
她如是想,半晌沉默,也許她心裏默認了是否定的答案?掌下用力一扣,就要將身前小人兒提起。
「東方姐姐!我要學!」
她愣了愣,神思一空?半晌……
嘴角卻揚起一個莫名的笑意?
只有她自己知道,腦中浮現出的場景和此時截然不同,想當初?
是否也有人獨乘一騎,面對害怕面對惶恐面對無盡無休的恐懼?年弱的女孩兒心裏渴望着關懷或選擇?
然而當初那個孩子,什麼都沒有。
此刻,若有機會,她能不能為別人提供一個選擇?
或許……還是想的。
她半直起身,扣著掌下女娃肩頸,語聲沉穩堅定,帶着一絲絲幾不可覺的溫柔鼓勵和肯定?
「坐直,抓緊韁繩,放鬆身體,尋找節奏……」
似乎有人跟隨她的節奏一步步放鬆身體,坐直,握緊,似乎感受到了身下韻律的節奏,並不是一開始慌亂中那般複雜?
司馬言深吸一口氣——
眼前景色慢慢平穩,昏花的視線開始清晰,身後有人輕拂肩側?似乎……
也沒有想像中的令人害怕?
她努力保持平衡,似乎視野在變得廣闊?
她深吸一大口氣,似乎心率在慢慢平復?
她唇角揚起弧度,景物在流光般變化,身下的駿馬似乎突然間也如臂指使,不再讓她惶恐害怕?!是誰大笑出聲?
那是孩童最鮮明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啊?!我會騎馬了???」
那語氣充滿孩子氣的喜悅,讓東方雁剎那失神了片刻?
她不懂,也許從未懂過——如何能有人為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表示滿意表示歡暢?
她……
似乎從沒有過這樣鮮明的喜悅心情?
這樣想着,前世沒有,今生呢?
如此想着,似乎也有?
似乎是小竹屋黑夜魅,有昏黃燭光一星搖晃,有瓷碗盛接鮮血半碗,床上司馬玄掙扎著睜開雙眼?那口中吶吶呢喃。
「雁兒,是你?」
半碗鮮血換他醒來,那一刻,是否也有這般喜悅?
也僅僅是如此一想,她便回了神思,遠遠有零星的人騎馬從林中穿出,視線齊齊聚向這邊,她汗毛一炸?!猛然回神!
身前掌下女孩兒還在歡暢的大笑,是誰邀功似的求賞?
「東方姐姐你看我會騎馬了!姐姐你看!!!」
隨着她這一喊,似乎有更多人注視到了這邊?
有人身姿輕揚站立馬背,單手扶住身前年*孩兒,有銀鈴般歡聲笑語遠遠傳來?她卻始終是無聲平靜。
而她唇角勾起淺淺淡淡的弧度,那一刻——
神情似乎分外溫柔?
剎那柔和了日光,柔和了秋風,柔和了獵獵草場劍拔弩張激烈競爭的緊張氣氛?
馬上少女是公主司馬言,那她口中的東方姐姐?
東方家有三女,最活躍出名的卻是東方菲和東方雁,此時,那人,會是誰?
有人下意識想到東方菲去年宴會表演的東方家劍法,那身姿靈秀那劍勢沉穩,是否是她?
有人敏銳的望了望那女子腕側,不經意間有光華一閃,細心的人很快發現——
東方菲似乎沒帶過手飾?
況且……東方菲素來喜歡紗衣霓裳,即便是舞劍即便是秋狩,也從不換上勁裝?總是分外矜持矜貴,不落華服渺渺?
而眼前,那女子沐浴夕陽如火,金光普渡,一身勁裝緊緊勾勒青澀的身形,似乎又有人拿出來比對?
東方菲身姿似乎稍微豐滿?
不說太多,少說前凸后翹是有的?
而眼前女子……
勁裝緊束,那春水般盈盈一簇的起伏,分外青澀,又分外充滿青春張揚的活力?一頭長發束成馬尾,似乎有些斑駁,長長短短空中飛揚揮灑,也鍍上一層金輝?
發尾閃爍着火花般亮澤的熒光,那熒光蔓延,似乎順着流暢的髮絲蔓延了一身?
恍然間似乎有金紗著裳,一層單薄,彷彿只是為了承接此刻金輝夕陽落日餘光?在身後拖曳出飛揚流暢的金色弧線!
那一刻,似乎分外美妙——
那倩影身材不算最佳,那青春張揚放肆瀟灑的意態,卻隨着那女子一舉一動四散開來?
答案呼之欲出!
女官在身後苦苦緊隨,奈何不得前面似乎越來越快?
馬上,有人揚唇淺笑,女官卻眼看前方馬匹就要衝入樹林?
她一驚,那可是後山獵場,若是橫衝直撞進去遇上什麼猛獸就不妙了!
即使秋狩已經驅逐了兇猛的大型猛禽,可司馬言年紀小小,若遇上個野豬都是得不償失的事兒!她猛地一驚?就沖了上去!
『咻——』
有馬匹如風穿林,轉眼便消失了蹤影。
身後女官咬咬牙,沒注意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
讓公主受驚本就是大罪,若此時再……
她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再出了事,會面對什麼樣的後果?
此刻遠遠看着那林子邊緣,一霎間卻覺得距離似乎分外遙遠?拍馬不及?
她猛地抽馬而上,那黑色小馬已經又旋風一樣的穿了出來?!
同時傳出的——
還有司馬言的歡聲笑語,是誰肆意言笑明快爽朗邀功請賞?
「啊!常女官!你看!你看!我會騎馬啦!」
此時已經響起了晚宴的鐘聲,震蕩一片秋風寂靜,常女官卻看了看司馬言身後空空如也,那飛揚的人兒承載金輝的颯爽英姿一晃消失?
她也一時吶吶,只嘆方才一刻英姿颯爽恍然如夢,卻似乎深知其中不是夢境?
三人兩馬跑了太遠,似乎早已淡出了人群的視線?
而那不過一晃回神,見了司馬言有驚無險,紛紛失笑着散去,似乎也不以為意?
草場上零星幾個人路過,偶然看向這邊,看司馬言笑着立於馬上喜形於色,只覺有趣,卻似乎已經忘了某人的存在?
常女官半晌回不過神來,失聲呢喃——
「東……東方小姐呢?」
司馬言眉間蹙了蹙,想起誰說『回去之後別提到我』就翻身下馬,囑咐她晚些回去?
是誰大概知道東方雁不喜歡人前露面?
於是此時司馬言敞朗一笑,眼光狡黠?
「啊~姐姐和我們玩捉迷藏呢~我們快回去吧常女官?」
兩人兩騎迎著晚霞向行宮走去,卻有人絲毫不擔心後山猛禽出沒,讓東方雁一人滯留其中?
方才驚鴻一瞥,她似乎看見她家二哥示意她噤聲?
哼~讓他們玩捉迷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