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宴,傾杯盞。
美人吟詩才子作對,秋景蕭瑟,唯獨風雅不減。
「湖畔佳人心共賞,憐惜對岸無酒香。」
東方雁落杯,淡嘆。
……
而女賓這邊?
似乎除了東方雁,沒人注意對岸男賓的曲水流觴已經悄然停止,只剩水聲潺潺,和靜聆對岸女賓們詩興大發?比這流水更暢。
女賓這邊,卻有人沒聽出其中深意,咬牙再道——
「這次來吟月!不準帶月字!」
「舉頭望,不見心傷,有影落霜,何故?不思量。」
「來吟風!不能帶風字!」
有人咬牙切齒,『咯咯』作響,眼帶恨意看著東方雁依舊淡然如故,身後酒盞成山?
「秋意蕭瑟落葉鳴,何載共度金秋賞?」
「來吟江河大海!」
她一杯一杯,身後酒觴堆了半人高,興緻不減?
「有水不知自何來?天雲風雨地引懷。」
「那……那……」
她哈哈一笑,再飲一杯,不顧流觴酒盞盡落入懷中?
「紀小姐家酒味濃香,好酒,好酒。」
……
這廂古怪氣氛,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
「那邊……怎麼似乎全是東方小姐在喝?」
「嗯……都快成東方小姐專屬詩詞大會了……」
有人唇角微勾喃喃自語,混不擔心?
「她倒是樂在其中。」
「啊?二哥你說什麼?」
「哦,四弟,來一杯?」
「唔……」
……
那廂有人神色不甘,似乎已經無題可出?
「這一杯……」
她嘲諷一笑,唇角勾起莫名的弧度,起身有些醺然,卻是笑嘆?
「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獨飲淺醉殤。」她熏熏然起身,走向那出題的小姐,含笑?「不知高小姐可還有高見?」
那被稱作『高小姐』的人兒,卻沒從她的呼喚中察覺到一絲絲恭敬的意思?見她步步走進,不由心裡也有些發毛?!
「你……你別過來。」
她果真聽話駐足,端起酒碗淡淡又倒了一杯,眼尾淡紅,三分醉色三分媚?
「瞧瞧高小姐嚇得,我不就倒杯酒,你叫什麼。」
那人滿臉通紅,終究是不敢和這年歲尚小的人對杵?氣勢上已經弱了三分。
東方雁抬手一超,水花乍起,一枚圓盤狀物飛入她手,眾人尚來不及反應,卻有人含笑?
「高家有御賜玄鐵一枚,想不到這春亭湖畔竟也有相同之物?當真稀奇,稀奇。」
水裡也能撿到磁鐵,當真稀奇。
難怪她總覺得今天酒杯略重,第一杯就有所察覺?
況且——
所有酒杯都落在她面前?未免太巧。
她不管眾人作何反應,淡淡將那淺銀色的圓盤翻手一抄?
扔進袖帶。
「各位小姐不好意思,今天酒興起,倒讓各位都沒嘗見這酒香?歉甚,歉甚。」
她這話歉然,那邊被稱作高小姐的出題女子卻已經臉色煞白?
「還我!」
她淺笑,挪步間熏風淡淡,步搖上銀鈴作響,清脆琳琅?
那鈴聲清淺,順著秋季長風掠過湖畔傳到對岸,她聲音也如珠玉琳琅清脆?卻滿滿是不懷好意的決然——
「高小姐花了這麼多心思出題,不如我出一題?你答出,我自然物歸原主。」
那女子臉色惶然,也不敢硬搶,東方雁氣勢懾人,她自覺不敢硬抗?
她不在意回答,淡淡渺渺倚在湖畔柳樹旁,眼光淡然,卻有冰霜凌厲?
「攻心為題,不能帶字。」
那高小姐已經臉色發白,自然知道東方雁已經看出她故意之舉?
此題答得答不得,分外叫人為難!
東方雁唇角一勾,失笑?
「我倒是醉了,曲水流觴,這般答題倒是失禮。」
有人還沒明白過來此刻悄然轉換的氣氛意欲何為,東方雁翻手淡淡一拋?銀白色的圓盤從手中拋出,落入水中,濺起水花無數?
那高小姐已經傻眼,吶吶任那水滴濺落裙擺上,不敢言語,更不敢閃躲?
東方雁無形的氣場將她包圍,她似乎並不懷疑,這一躲,便會被這含笑的人兒無情顛覆?
她已經走到小亭台,執起酒觴,淡淡從水口放入酒碗?
高小姐臉色一白。
那邊紀小姐還有些不明所以,只見那酒碗搖搖晃晃順水而流,在高小姐面前落定?
東方菲卻憤憤起身!
「怎麼這樣說?之前不是也有人喝了酒?雁兒你胡鬧了。」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哦?是嗎?」
她順手再滑下一碗。
在眾人的視線中,那碗搖搖晃晃順流而下。
『叮啷——』一聲清脆。
兩碗相撞各自傾覆,酒液四濺,沉底——
還被水底銀盤緊緊吸附?
……
一片死寂,只剩東方雁低低的笑聲傳來。
那高小姐已經滿臉煞白,盯著面前水中瓷碗,眼底情緒分外翻湧,波瀾不休,似有電閃雷鳴?
劈開清明,只剩混沌。
她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
聽她淺笑。
「是我胡鬧,這巧合真是分外巧合,巧合~」
東方雁端起一碗清酒,含笑。
「這麼說來,如此巧合,倒合該是我作答的?」
已經有人氣憤不已幾欲暈厥,此時便頗有些口不擇言?!
「你!不過是生在王都外面的野種!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明嘲暗諷?!」
聲音尖利隨風飄到男賓席這邊,紛紛有人變了臉色?即使與東方雁不算熟悉,聽此一言,卻都覺得實在是過分了,好歹也是大家小姐,野種一詞,未免太過言重不是?
家風呢?教養呢?那是誰家小姐?
大家小姐怎能如此沒有教養?或許無人可知。
而現如今這高小姐?卻怕是在王都的貴族圈子中,已經顏面掃地了,日後,姻緣堪憂?
東方雁不甚在意那邊言辭激烈剜心蝕骨,哈哈大笑?!
「何人自詡才無數,奈何攻心苦作答?」
末了似乎還不盡興,輕嘲?
「山野遊民聞雅趣,奈何高戶苦人家?」
這詩含沙射影,她神色也是分外挑釁!
這邊臉色已經分外難看,此時便是再蠢的人,見了那酒碗停在高小姐面前穩穩不動,也已經看出了三分局勢?三分貓膩?
傳聞御賜玄鐵,金石難逃,如今竟有緣一見?
可惜氣氛不妙。
何況高小姐那一句野種,也實實在在點炸了東方雁再三囑咐不要惹是生非的東方含?
說到底,還是性格太過直爽。
她臉色漲紅,擋在東方雁身前,那架勢活像護小雞的母雞?!是誰憤憤怒罵?!
「高小姐!你那是什麼話!合乎你所謂的教養禮儀嗎?!何必用這種下作手段欺負雁姐姐!你是庶出高家也待你不薄!夫子家教不比我們少,在王都呆了這麼些年,教養還不如府里的丫鬟不成?野種一詞你也配說出口?這是看不起我東方家的意思?」
有人嘩然,甚至有那麼一刻東方雁逆來順受隱忍不發,也險險忘了這是當今當紅的東方府嫡出小姐?
如今,這儼然是上升到了家族的層面?
誰還敢與東方家為敵?
這高小姐,怎的如此不分輕重?她高家怎會為了她得罪當紅的東方府?
日後……
誒……
高小姐似乎也心知口不擇言壞了大事兒,如今東方含抬出了東方府,卻詫然煞白了臉色,嘴唇顫顫,似是不知道如何介面?
那紀小姐沒料到隨心一場宴會,會鬧到這種地步,許是無心而為,卻不免刻意放縱?
此時作為主人家,也不免白了臉色。
東方雁淡淡拉過東方含,卻淡淡含笑。
「小丫頭,胡說什麼?跟這種人置氣,還要抬出家裡?你何必?」
東方含卻壓不下一口氣,臉色憤憤,似乎也帶動一群小夥伴臉色不善?
她淡淡拍拍東方含腦袋,似乎方才被罵與她絲毫無關,此時平心靜氣,反而安慰起了東方含?
「瞎說,紀小姐知道我好酒,這不是有心請我多喝幾杯?」
紀小姐臉色緩和了些,剛要開口。
東方雁卻已經淡淡轉身。
「可惜紀小姐這酒,民女無福消受了。」
那紀小姐臉色卻又是一白?
她端起一碗面向對岸,是誰高聲含笑賠禮?
「各位歉甚,一上午全聽在下山野之人酸詞餿句,在下以酒賠罪,望各位玩得開心。」
那廂似乎不明如此氣度奇女子究竟何人,如此寵辱不驚?
封賞之後更是毫不拿喬,快言快語?被罵之後也不見憤然躍起,氣度卻著實令人折服?
由此好奇,不免投來視線,卻只見一抹驚艷,盈盈躍於心間?
對岸秋景蕭瑟一派荒涼,唯獨青綠一抹,黑紗披身,徒添三分夢寐的春光?
她淺笑盈盈借酒賠罪,有人捧場,都紛紛舉起酒碗遙遙一敬?
她端起酒碗仰頭飲盡,向對岸晃晃空碗,淡淡一拋?
那酒碗已經碎成片片瓷片,陰雲密布的天光下也能泛起淡淡的瓷光?
『啪啦——』一聲,才後知後覺的傳來。
她仰首闊步,大步離去,一邊走一邊唱?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好酒還需知己品,何故此處淡煙雲?」
話音渺渺餘音迴繞,那邊有人失笑不已。
「這小姐倒是直白,當真不給人留點面子。」
有人望著那邊堆成小山的瓷碗,卻嘀咕笑罵?
「估計你喝個百十來碗,也不見得還剩些面子。」
有人咋舌……
「東方小姐當真醉了?」
有人看著她單薄身影穿梭於瑟瑟秋林之中,昂首闊步路線筆直……
那步子,便是東方含勉力追趕也偏偏落後半步?步履生風一般……
此時傻子也能看出,她借著酒興嬉笑怒罵不是?
有人高深一笑,並不揭破。
「是醉了,是醉了。」
卻沒人注意主座上少了一人?
只余空碗酒液回蕩,震碎天光。
一片嘀嘀咕咕中,對岸有人驚聲尖叫?
「呀!高小姐?高小姐暈倒啦,快找大夫來!」
東方雁遠遠嘀咕。
「王都小姐這般嬌弱?這還沒喝就醉了不是?」
哪有身為罪魁禍首的自覺?
是誰有心立威,步步引誘,等人落入彀中?
一步一步,無從查覺。
若是那高小姐知道自己傻傻落入了他人陷阱?不免再暈上一暈……
她淡定無稽,踏上馬車,淡淡打個哈欠?便倚在馬車角落淺眠。
馬車黑暗,有人游魚般無聲自車頂滑下,詭異的,便是這人從出現到落定沒發出一點聲音?馬車也沒有一點震動……
東方含稍慢半步,此時剛準備掀開帘子,低呼一聲,還未出口?
便被她自己掩唇止住。
有人坐在角落邊上做噤聲手勢,一手淡淡攬著東方雁肩側,眼中含笑全是溫柔?
他指了指酣眠的東方雁。
她立馬噤聲。
「三小姐,出什麼事了?」
門外車夫似乎有所察覺,低低輕詢?
她努力忍住剎那驚慌,一轉,露出淡淡笑意,淺淺答道。
「無事,啟程。」
……
他含笑,將搭在她身上的披風攏了攏,她似乎扭了扭,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窩在他懷裡?
那形容,當真是分外熟悉的。
東方含吃驚,從沒見過自家散發生人勿近氣場的姐姐也能難得這般溫順?再看他含笑深情的神色,不由也掩了掩唇角?
一路顛簸,淺眠的她竟然未曾醒來?
夢裡似乎有淡淡香氣圍繞,幽深清遠的香分外熟悉,讓人格外安心?難以抗拒。
恍惚有人淡淡囑咐……
「叫她那丫頭來攙,你喊不醒她。」
……
是誰?
那是誰?
淡淡溫暖離去,只剩滿車秋風蕭涼吹盪,觸碰過溫暖的頰邊?此時越加發涼。
「小姐,小姐?」
她迷糊睜眼,是鸝兒的聲音?
「小姐,到家了,快起來吧,回房裡去睡?」
她看著自己身上的披風,是她的披風,服帖的掩在頸畔?她不習慣。
向來即使搭著也早已落地,這次,是怎麼?
她望著對面東方含,東方含只笑,卻刻意掩藏了某人的行蹤?
「你這披風落得勤快,我倒是撿都撿不及。」
東方含笑意滿滿的眸中細碎浮光閃動,她又哪裡知道,有人知她不老實,一路上更是緊緊壓著她頸側披風,順勢將她攬在懷中?
她茫然撓撓頭,那一頭束起的青絲已經被誰細心地拆散?
此時酒勁未過,她也懶得多想,只當是鸝兒或東方含為她拆了?卻一邊暗惱往日醉酒也沒這般輕慢?有人拆了發簪都不自知?
……
『叮鈴,叮鈴……』
有人輕輕撥弄手中銀鈴,那銀簪羽雁高飛,腳掌處系掛銀鈴一枚?尾羽長長飄落細銀絲縷,分外柔順,分外飄逸。
若不言,當做鳳尾?也不是不行。
有人看著手中精巧銀簪,唇角含笑,似乎對這銀簪分外上心?
也有人見不慣此情此景,嘖嘖有聲。
「有人潛進馬車,沒偷了那寶貝人兒出來,悄悄拆了只破簪子?君子採花,不屑與之為伍。」
他也不生氣,但笑?
「總比有人日日探望也沒能偷個簪子出來的好,本王甚滿足,甚滿足。」
有人不甘落後,洋洋得意?
「嘿,那心是我的,早到了手。」
扶風斜斜覷一眼那把玩銀簪的高貴人物,絲毫沒有避諱,直言調侃?
「可惜有人一顆芳心在外,還遭無數人覬覦,岌岌可危,可危~」
『叮啷……』
那簪子險些落地,被人一把撈住,珍惜的拿出手帕包好,揣進懷中?
他神色卻分外張揚。
「再覬覦?也只能幹看著,本王出手,可有鎩羽而歸?」
有人翻翻白眼,淡然揭了自家主子老底?
「城外古寺?有美一人,月黑風高,不曾得手。」
……
這侍衛最近是不是愈發沒有尊卑?是否最近太過容光煥發春心蕩漾?
他也不惱,這是事實,他只淺淺一笑。
「慢慢收網,才叫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