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疏雨,斜風颯颯。
那風吹進瑤閣,分外沁涼,帶了秋的蕭瑟與寒涼,細細秋雨落在東方家大院的池塘里,點起圈圈漣漪不休?
此刻卻有人嘰嘰喳喳打破這沉靜,因此,使她分外煩惱。
「小姐啊你怎麼不著急?將軍就快進府了你怎的不換身衣裳?」
鸝兒在屋裡急得團團轉,看東方雁還是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
著急得很!
她扶額,昨天聽說東方柏要回來,一個個都跑來找她通信,一個個比她還著急,一個個跟她嘰嘰喳喳?
煩躁的很!
她煩躁的揮手——
「皇上說,除了皇室我不必和任何人行禮,換什麼衣裳?走開走開別煩我。」
鸝兒傻傻望著她,吶吶……
「我的小姐啊,可那是你爹啊!這這這……這和行不行禮不一樣啊!」
她臉色全是嘲諷,嗤笑?
「我爹?他記得有我這個女兒?」
鸝兒啞了口,東方雁對東方府多抵觸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想到有這般不滿,不由也不知是焦急還是苦澀?
院外家眷家丁侍衛齊聚,即便是缺了誰?自然也不大看得出來,家眷們站成一排,有人高聲迎門?
「恭迎主人回府。」
那聲音已經響起,在寂靜的院子里悠悠回蕩,鸝兒分外著急。
東方柏虎目高鼻,十餘年來變化倒是不大,此時看著一眾姬妾兒女在門口恭迎,不由也有些恍惚,這才是家的感覺?
躲在外面十餘年,逃了心債卻依舊還不清那情意,一朝回來?倒是分外的生疏。
他看了看人數,分明還是過年見過的那些人,家眷們趕到邊疆來看他,卻獨獨缺了那人的女兒?
他不說,心裡卻還是有幾分記掛,卻不知是近鄉情怯或是別的什麼,此時沒看見她,也不知是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望?
「爹爹。」
東方菲歡欣的笑,就要湊到近前。
東方柏含笑揉揉她頭,卻不多言,抬腳往芳菲閣走去。
一眾家眷浩浩蕩蕩跟著,不明白為什麼將軍回來,不先去正堂大廳,要去看這芳菲閣?也只有傻傻跟著。
路過瑤閣門前,那人腳步似乎頓了頓,卻沒有真正停下來,頭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而去。
只有東方含抬眼看了看大門緊閉的瑤閣,暗暗捏了把汗,姐姐這是怎麼回事?怎的不出來應門?此時沒人提起,她也不敢說起,不知是對是錯?
東方柏踏進芳菲閣,卻往那正廳而去,東方菲暗暗捏把汗,不知道爹爹到芳菲閣來要做什麼?表達對她的關愛?還是別的什麼?
熟料東方柏走進大廳四處晃了晃,又走向那閨房輕輕敲門?
三姨娘沒忍住開口問道——
「老爺你這是找什麼呢?菲兒在這裡,這房裡自然沒人,何必敲門?」
她自然不會覺得東方柏無事來敲門聽聲……
難不成,看看這木頭朽了沒有?
他腳步一頓,眉頭微蹙。
「什麼叫菲兒就在這裡?」他開口詢問,「洛華住哪?」
三姨娘臉色一白——
慘了!十餘年來習慣了,竟忘了這裡本來是嫡女的住處?
當年東方雁放逐,便便宜了菲兒,此時竟也忘了這檔子事?
東方柏前後一想,哪裡不知道這個中緣由?據說他這女兒回來就幹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沔南水災平叛,親自趕赴前線,還是領了官職的?倒是分外出挑,像……
像她娘。
當年,也是某人女扮男裝,暗中潛伏指揮殺敵?不遜於男子。
此時沒見著她,東方柏心裡,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
四姨娘淺淺開口,笑意里頗有些幸災樂禍,卻有人未曾察覺?
「雁兒現在住在瑤閣呢。」
那語氣不起不伏,三姨娘不滿的視線望過來,她也是視若無睹——
鬥了十餘年,這四姨娘不偏不倚,任她二三姨娘互相爭鬥?倒也保持了個微妙的平衡。
東方柏蹙眉,語聲疑惑微帶不滿——
「怎麼回事?」
三姨娘臉色一白,不敢說話,終究是訕訕道了句……
「老爺你忘啦,你當初安排那妮子……哦不,安排小姐去雁園,這宅子空了,菲兒見著心喜?便給她住了。」
她不敢抬頭,沒看見她說那『妮子』時,東方柏臉色一沉?
聲音也沉沉。
「那人呢?我聽聞上個月便回來了,就一直住在瑤閣?」
二姨娘淺笑開口——
「雁兒四歲那年便回來過一次,當時短住來不及騰宅子,便讓她在瑤閣暫住了兩月,這今年過完年才回來,沒多久又走了?自然也一直住瑤閣呢。」
東方柏蹙眉,卻沒多言語,東方菲卻有些訕訕,心虛……
每次去看爹爹,都沒見他提起那個所謂的小姐,怎的今天一回來便急沖沖的想起了?
東方柏大步流星又走出了芳菲閣,往瑤閣去。
二姨娘和四姨娘對視一眼,又故作不知的撇開了視線,只有三姨娘有些揣揣,不知道老爺到底什麼意思?
又想起東方雁今天未曾出來應門,又有了些底氣,不論你嫡女不嫡女,教條禮數要有,一會當真說起來說不定還得先發制人!免得那性格古怪的女子說出些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東方柏一轉一折,便耽誤了不少時間,東方雁才懶懶的起床?隨意的披了件衣裳——
鸝兒心喜,以為自家小姐想通了,要起來拜見老爺?
誰知?
東方雁披了衣裳,腳步一轉又坐到了琴邊?她單手支頤拄在琴案上,心裡想起——
據說當年娘親一曲如夢令,驚艷全城?
說起娘,她的神色是懷念而惆悵的,指尖無意識的撩了撩琴弦。
低低的震顫響起,她神色有些恍然?
「鸝兒,開窗。」
鸝兒看了看東方雁稍顯單薄的衣裳,愣了愣,想說什麼,東方雁淡淡道——
「開窗。」
語氣分外堅決。
鸝兒不懂,今天小姐怎的這般古怪?
卻還是不敢反駁,走到窗邊,一排排開了……
那冷風乍然灌了進來,拂起東方雁未束的青絲?
遠遠那瑤閣正好背對的顏玉閣樓頂,有人一身勁裝?颯然坐於其上。
他眼光看那瑤閣排排開了窗?不由挑眉。
鸝兒一開窗,不經意抬眼看見對面屋頂,險些就要驚呼出口?扶風從那屋頂上冒頭,揚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東方雁?
鸝兒頓住了驚呼,愕然的神情還掛在臉上,看來頗有些傻,隨即,卻是不贊同的看向對面兩個人——
像在自家屋頂似的坐著!
而那冷雨瀟瀟,微微潤了衣擺,那兩人似乎毫不在意?
鸝兒又回頭看了看東方雁毫無所覺的樣子,不由暗瞪了一眼?又回到東方雁背後,老老實實束手立著。
東方雁神色淡淡——
這幾天來人人都來問東問西,噓寒問暖,她心意也微暖,然而——又狀似不經意的提起東方柏要回府的消息?
她煩不勝煩。
這『人人』,卻獨獨沒有司馬玄。
上次弄華閣一別,算是不歡而散,她也不甚在意。
殊不知——
司馬玄不聞不問?終究是不放心,到了時日,卻自己來了?
知道她不喜歡東方府,或者連帶著不喜歡東方府的人,也不想她和家裡關係太過僵硬?
他憂心,又覺得近來和她的關係奇奇怪怪,若是當真當面說了,依著兩人如今的關係,勸解開導不僅沒用,必定還會起到相反效果?
既然如此,擔心?
不如自己來看看。
朝堂上,前排少了司馬玄的身影,不由有些官員交頭接耳,紛紛探問這洛王上哪裡去了?
大皇子司馬峪但笑回應——
「二弟有事,今日來不了,讓我給告個假,若有什麼事兒?回頭我再跟他交代就是。」
一群官員雖然疑惑,也不可能駁了大皇子的面子,紛紛啞口?不多言語。
洛王殿下金尊玉貴事務繁忙,今天卻不上早朝,如今蹲在別人家的屋頂,吹涼風?
看佳人背影?
涼風蕭涼,卻也吹得愜意。
……
東方柏站在瑤閣門前,神色凝重,看著那緊閉的大門,竟然有些不敢伸手推開?
鮮紅染帳,有人決然撞柱?是他的孽。
而他躲了十餘年,終究是不敢邁出那一步?
那鮮明決然的女子,得之他幸,卻不是她的幸,說不愧疚?也是不可能的。
一連站了好一會兒,一眾人揣揣,不明白這東方雁到底是個什麼態度?更不明白這東方柏又是個什麼態度?
說是揣揣,二姨娘和四姨娘只是相對不知,還算平靜?
這三姨娘便愈發揣揣了,因了這些年,苛責嫡女的?似乎只有她一人而已。
或者連帶著三房所出?
東方菲這些年享受的都是嫡女的待遇,而這正牌的嫡女處處躲著東方家人,連相見都不過幾面,如今老爺這般態度,當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當初一出生便決然放逐,難道不是打入冷宮的意思?
他這廂猶豫?
東方雁卻不猶豫。
她心思分外飄忽,能感覺有人站在門前,說是敏銳?
又感覺不到有人在身後默默守護注視,那又是遲鈍?
此時傻傻說不清楚,近來她心緒煩躁,到了此刻反而意外的平靜。
她深吸口氣,抬指,勾弦——
恍若銀瓶炸裂,恍然便是一個低低的音爆響起?!炸裂了偌大東方府寂靜到近乎凝固的空氣!
有人一驚,白了臉色?
這般時刻響起弦音?!著實是令人驚悚的!
而這般殊不溫柔,甚至帶了些鐵血凌厲的低音,除了當年的正室夫人,又還有誰能奏響?
東方柏也驚訝,白了臉色抬頭望著二樓?眼神說不出的複雜。
東方雁凝神,沉指,勾弦!
素翎!
自由狂放隨意散漫的曲兒,竟然讓她彈出了幾分金戈鐵馬的意思來?
聽著弦音乍起,司馬玄神色一暗——
這是多怨?
其實曲子壓根不怨——
不僅不怨,還格外瀟洒疏狂放蕩?滿腔豪情壯志滿腔熱血沸騰,卻激蕩得下方東方柏臉色卻越來越白???
是誰經不起如此凌厲的責問?
東方雁沉神,神色頗有幾分憤憤。
紅顏佳人絕代,何止命隕於此?!
若得到不懂珍惜,何故苦苦追尋?!
紅顏早逝痴情怨懟,一生明艷不受拘束的人為你委身深宅大院,你如何相對?!
是否得不到的永遠美好,輕而易舉得到反而不值得珍惜?!
句句憤怒句句指責!
化在琴弦里,譜入琴曲中?
司馬玄臉色一白,聽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對號入座,吶吶道——
「雁兒,你這……」
他苦笑一聲,頗有些難言……
「你這一曲……也是在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