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有人香汗淋淋。
幽昧的平野上有人氣喘吁吁,一邊擦汗?一邊胡亂的罵着。
「他么的,多久沒鍛煉,怎的身子這般不濟?惱火!」
說着,那聲音風一邊的跑過,尾音漸漸飄遠,消失無蹤?
這是東方雁難得撿起來的晨練,愜意悠然~
樹上有松鼠驚慌的跳動,似乎是在痛斥這人大清早不好好睡覺發什麼瘋!
擾人清夢!
啊不!擾鼠!
那人一身勁裝,身姿纖細,在這半明半寐的天光下身姿飄逸輕靈,細看卻能看出,那腳步頗有些虛浮?
有人遠遠望見,露出一分興味的笑。
「大哥,你站這幹嘛呢?」
卻有人,一語,揭破了平靜。
有人探頭?那身影早已遠去,只剩半昧的原野,寂靜如初。
有人低低淺笑——
「起得早了些,看見了有趣的人。」
來者東張西望,終究是徒勞?那靈巧的身影早已跑遠……他不由嘟噥。
「大哥你眼花了吧,這麼早誰起得來?」
「你我不是都起來了?」
他笑。
「不是上朝嘛,我倒不想起。」
有人打個哈欠。
「你我都不起,父王肯定震怒。」
他依舊笑,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去怒去怒,只要讓我多歇歇,最近忙得腳不沾地,想做些什麼都沒時間。」
來者一邊抱怨,一邊還是伸伸懶腰,回去洗漱?
「哦?你想做什麼?」那人帶着調笑詢問,「逛花樓?」
……
那人一個踉蹌,怒瞪自家笑得賊兮兮的大哥!
「呸呸呸,別把我想得那麼不正經!」
「你正經過?」
他:……
——大皇子和二殿下的日常,洛王府,一派沉靜。
……
「桃雅,你最近有點神叨叨的啊。」
『嘎嘣』——
一聲弦斷。
「啐,你才神叨叨的!」
有翩翩少年郎捏着他那青紫玉摺扇,翩翩的搖啊搖~
「嗯……最近是有點,但是好多了,我放下了。」
「說放,就放的下?」
桃雅垂目上弦,取下斷弦,擱在一旁,撫琴上弦,根本不看她?
「就算放不下又如何?愛情這事兒,兩個人才叫愛情,一廂情願那是傻比,」她淡淡惆悵,「我,不做傻逼。」
「你在騙人。」
桃雅語氣肯定。
「騙人騙得過自己就是高人,」她也不惱,「你說呢?桃雅姑娘?」
桃雅面不改色,輕嘲。
「我覺得你才該來做雅士,我做了別人的解語花?你來做我的。算我嫖你,還是你嫖我?」
她哈哈大笑,葷素不忌。
「咱倆互相嫖一嫖也是無所謂的。」
桃雅無語翻個白眼,嫌棄的揮揮手趕人?
「行了行了不跟你鬼扯,總是說不贏你的。」
她一邊嘀嘀咕咕,用自以為別人聽不見,其實別人聽得一清二楚的音量道?
「自己去了趟沔南回來就跟換了個人似得,這會兒倒是裝得瀟灑。」
東方雁不在意,擺擺手。
「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何必在意裝得瀟不瀟灑?真正的瀟灑,除非六根清凈,削髮為尼,要不要同路?我倆也算有個伴?」
桃雅似乎認真想了想,「唔……」
!!!
看到她當真在認真思考,她卻慌了慌?
「你別啊,我跟你開玩笑的。」
她難得有些緊張,神色微帶窘迫的嚴肅——
「嘿,放下紅塵可沒那麼簡單,你這解語花沒了?不知道多少人傷心啊。」
「嘿,說你最近神叨叨的你還不信,我就發個呆?瞧把你嚇得。」
桃雅失笑調侃一瞬,卻突然沉了語氣?
「若有一天你能高飛,能不能帶上我?」
她挑眉,「你放得下?」
「你都放下了,我有什麼放不下?」
桃雅翹起二郎腿,學着某人瀟灑的大爺坐姿,終究是太過溫雅?終究學的不算相似,卻也有三分瀟灑的神韻在內?
她嘆。
「傷心地,不願久留。」
「瞧瞧那不識好歹的人,我就去個沔南,怎的把你這妮子折騰的這般憔悴?如果有機會,我借人來你試試?」
她想了想,開口道。
「試一次兩次又有什麼用?我這般出身,誰瞧得上?」
美人神色黯然。
「我若是你,必定心死再悔,也不算落了遺憾,就算日後有機會我帶你高飛?也免得你心心念念這邊,倒頭來怪我不是?」
翩翩公子雁想了想,嘀咕。
「何況這出身……他那出身?你若……」
「你說什麼?」
桃雅抬頭,眼中是戲謔的光?彷彿又是那個一路風塵風情萬種的桃雅。
她挑眉,沒介面說下去,不著痕迹轉了話題?
「沒什麼,你若是有空,不如來我這散散心?我弄華閣就缺你這種不要錢的舞娘。」
「我呸!給你一舞成名也沒見你給些好處給我,賠本買賣,姑娘不做!」
她挑眉?含笑。
「真不做?」
「不做!」
某人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行了行了不鬧你了,空了來我這喝酒,一醉方休,算我請客。」
「我要你的酴醾釀,捨得?」
……
有人咬牙,險險栽個跟頭,無語低罵?
「你倒是獅子大開口!」
「姑娘我別的不會,就會搜刮嫖客身上的嫖資,如何?」
她摸摸鼻子,終究是理虧。
「行了行了,嫖來嫖去沒個正經。」她咬咬牙,狠狠心,「隨時奉陪,不醉不歸。」
說着,神色頗有些悵然?三分懷念?
東方雁嘖嘖嘴,嘆。
「我也好久沒醉過了……」
「雁兒,人想不想醉,不是看酒,是看人的。」
桃雅肅了神色,帶着提醒的意味開口。
兩人四目相對,各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甘和苦笑?
「我走了。」
她轉身。
「宴公子慢走,姑娘我不送啊~」
你這女人……
她摸摸鼻子,無奈翻個白眼?
翩翩離去。
不知有人在那熏香粉帳里緩緩嘆息?
「雁兒,我很羨慕你……」
羨慕你敢作敢當,獨我空寄相思。
——桃雅(月素)
……
「東方雁在哪?」
「哎呀公子什麼東方雁啊?我們這隻有落雁……」
柳青青話音未落,見了眼前人,一愣?一驚!
失聲——
「哎呀洛王殿下。」
有人在二樓懶懶招手,含笑?
「青青,這位你攔不住,放吧。」
「姐姐……」
那人已經直奔二樓,腳步匆匆。
「東方……」
話音未落,看見純銀面具隨意的仍在一旁桌案上,面前之人輕衣緩帶坐靠美人榻,自斟自飲,那臉上帶着幾分酒暈,淡穠,媚人?不由晃了神。
「玄,坐。」
她卻已經爽朗開口,似乎如此稀鬆平常?
他吶吶坐下,因了這句許久沒聽見的喚而心神蕩漾,她那般疏狂瀟灑,恍惚便映照了去沔南之前那肆意爽朗的人兒?
含笑喚他,那般隨意。
「東……」
「你若是喜歡我喚你洛王殿下盡可直說,只要你再喚我一句東方小姐。」
她又仰頭干盡一杯,直言不諱。
「你知道,我不喜歡做這勞什子小姐。」
他撓撓頭,今日她這般隨意,彷彿又是那不遠不近的青梅竹馬再到眼前?他有些欣喜又有些惶恐,欣喜她態度如常,也惶恐她態度如常?
如此一來,難道當真是放下了?
素日溫存,便一筆勾銷了?
「雁兒……」
他沒注意他語氣里有幾分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此刻寧靜親近,難得兩人相聚,何時成了這般小心翼翼的模式?
「嗯?」
她眼風斜斜飛過來,也不多說。
司馬玄被她這眼風一掃,那心裏又盪了一盪,不可遏制的想到她喝了那合巹酒,也是這般迷茫流眄的神情?
想着,竟然無端心裏就有些躁動?
她還在自斟自飲,看也不看眼前之人,彷彿這人存在不存在並沒有多大區別。
「雁兒……」
他咽了咽口水,勉強壓下心裏那躁動,開口?卻是無稽得很。
「少喝點,怎的大白天也在喝酒。」
他知道她嗜酒,這半年來沒什麼機會喝,想來也未曾盡興,他覺得他不該阻攔的,一時卻似乎相顧無言,又找不見其他話說?
她也不理,又倒一杯。
他:……
那一杯?卻是給他的。
她神色如常。
「喝不喝在你,總不能說我吝嗇不是?」
她淺笑,難得帶了些調笑?卻是回到王都之後,兩人相處,近乎沒有過的。
他吶吶接過,剛要再開口?
卻有人洞悉了意圖。
她酒罈一頓,主動相詢。
「有事?說吧。」
那姿態分外爽朗,恍惚又是軒轅凝華閣,瀟灑倜儻的公子宴方。
「有事才能找你?」
他不滿。
「沒事你找我幹嘛?」
她反問。
他哽住,似乎想起上次她試着喚他,被他冷硬的一句『有事?』輕飄飄的堵了回去,這是在報復?
若她願意計較願意報復?那倒是極好的……
他不自覺鬆了口氣,才自嘲自己有些患得患失?
往日對她冷言冷語,習以為常,怎的她就這般冰冷一點,都分外讓人難受?
「洛星河那府邸,你覺得如何?」
無話找話,卻一語道出心底愁?
她煞有其事的點頭,不帶私人情感,懇切評價。
「很好,和我胃口。」
他一杯酒剛送到唇邊,嗆住,終究是忍不住酸澀嘲諷?
「和你胃口有什麼用?又不是你的。」
「和不和我胃口關你什麼事?你問我答,何來這般話多?」
她又喝了一杯,神色悠然。
「司馬玄,你是不是想太多?」
她冷冰冰開口,司馬玄覺得心裏像揉了一抔冰雪?分外粗糲難受。
他不承認,有種感覺叫吃醋。
他不習慣,過去幾年只有女人倒貼他,何時他有心來哄哄這女人,還這般不識抬舉?
原本想邀她去看看他的新宅邸,看她那歡歡喜喜坐在別人堂子裏喝酒吃點心便覺得分外不爽,想着她若是能在自己家也那般明快,是否也是一種愜意?
而今看她醉的不輕,便無奈打消了念頭。
「你爹……」
「別跟我說他,關我什麼事?」
她憤憤。
酒過三巡,似乎才終於露出了些許醉態,喜好愛憎不加掩飾?
「十五年了,見過幾面一隻手就能數個清楚,這是爹?」
她伸出雪白的手掌晃了晃,卻只有一根手指,輕搖。
「十五年,就見過一面,還是出生取名字的時候?真是好爹。」
她嘲諷。
司馬玄愕然,吶吶道……
「你出生見過他,現在還記得?」
她挑眉,斜覷他一眼,抿唇不語,暗惱酒後失言,便打個哈哈道?
「想來是見過的,不然這表字哪來的。」
她藉著酒罈,遮掩那心虛的神色。
他心裏微苦,她這些年過得這般瀟灑自由,何嘗不是無人管束的緣故?也不知……
是幸?是不幸?
她胡言亂語,思路卻似乎還很清晰,他卻總不放心,試探著問?
「你醉了?」
她蹙眉看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臉上的神情卻清清楚楚表達一個『你是不是蠢?』的意思,無聲埋怨?
有人這般問喝酒的人嗎?
他摸摸鼻子,暗想與她這般熟稔,讀個表情?還是不難的。
不知是高興?是不高興?
她往下蹭了蹭,半躺在美人榻上,一個疏鬆愜意的姿態。
「一個個都來跟我說我爹的事,你們很閑?要管別人的家事?」
司馬玄黑了臉色,又怎麼會不知道那『一個個』是哪些人?
他不知道她交友多廣,也知道那一個個必定有洛星河一份。
看她自斟自飲,提起洛星河頓時覺得壞了氣氛?他轉身離開。
沒注意身後,東方雁看着他的背影。
那神情?
分外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