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來勇敢,此時有他,更覺得前路光芒。
腳步剛要踏出。
是誰蹦起阻住?
「慢!這公子給我留下!」
老張猛然蹦起,一把蹦到了兩人面前!伸臂一攔。
遠遠拄拐鷹目薄唇的老者眼神陰蟄,冷厲開口:「老張,讓他們去,你鬧什麼!」
老張猛地蹦起一丈高,東方雁之前就發現這老者腿功不錯,似乎從見到老者第一面,到現在?多數時候都是在空中蹦躂的?
此時滑稽,想笑又笑不出?
嘴角一扯,那淚險些就要綳不住?
「老不死的你不留我留!」
是誰大罵?
那老者被稱作老不死也不生氣,此時只蹙起眉頭,是誰神色不滿?
「我只答應你留下這位公子,這女子是萬萬不能留的!」
東方雁翻個白眼,心想這是重男輕女呢?還是她妖女之名聲名遠揚,連這小山村都忌憚三分呢?還是看上司馬玄絕色風姿了呢?
她認真的想了想,覺得一切皆有可能,便不言不語,靜觀其變。
司馬玄眉間蹙了蹙,將懷中東方雁拉了拉,似乎在確定她此刻就在身邊才能安心一般?無意識的動作東方雁怎麼會感受不到?便似有似無的往他懷裡靠了靠。
安他的心,也安自己的。
那老者皺眉,臉色愈發陰沉。
「老張,你不是不明事理,昨天不是說好了嗎?他若自願留下自然無妨,可他那樣子,是願意自己留下,讓我們把這女娃趕出村子的樣子嗎?」
司馬玄嘴角綳了綳,似乎她在懷中還是不夠,便一手扣住她手腕,才能表示安心。
東方雁無奈的想這傢伙這樣子很可愛啊很可愛,然而兩人若是當真出了村子,眼看這大雨將至陰雲密布,這山林艱險匆忙間她那些防身的傢伙一樣都沒帶,她沒把握再來個森林野戰?什麼準備都沒有,她也不覺得自己能保證兩個人都平安無事的找回沔南。
若是留下他,看這樣子應該能得到不錯的照顧?
那她一個人走出森林的機會便會加大,屆時找到了援兵,再回來救他?
未免不是好事。
她這樣想著,又不動聲色將手腕在他掌中掙了掙。
他似乎無比熟悉這妮子下一分打算,便又把手掌緊了緊,更緊的扣住她?
前路艱辛,他心裡深知,卻是萬萬不願意放她一個人離開的。
他們這一番手底官司打完,那邊兩位老者已經激烈的爭吵了起來?
被成為老張的老頭兒似乎紅了眼,大聲嚷嚷?
「我才不管你老不死怎麼想!若是再叫老子遇見那撞瞎了眼的人一樣給他帶回來!你不是不知道,我兒那雙眼究竟怎麼回事!我怎麼會眼睜睜再看這樣的事在眼前發生!」
鷹目老者似乎臉色抖了抖!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的老張,終於是放緩了語氣,是誰溫聲勸慰,卻語氣堅決?
「我答應你留下那公子,只要你能讓他留下,那女娃的事兒?我絕不同意!」
老張奮起再戰!
「你看這情深意切的樣子,也忍心去棒打鴛鴦?」
鴛鴦?
東方雁唇角抽了抽,因此沒能察覺司馬玄手掌顫了顫,卻更緊的握住了她。
老者蹙眉開口!
「他雙目失明留在這裡對她未免不是件好事,放她一個人出去,那路途還要好走一些,免得拖了後腿!」
兩人身子一顫,又各自平靜。
拖後腿嗎?
不。
他似乎於她從來都不是累贅,關鍵時刻會幫她,落寞時刻會陪她,關鍵時刻會救她,就連這次意外落水?都是他救了她,否則——
說不定她還在和閻王爺下棋呢!
怎麼會是拖後腿?
要拖後腿,是否也是她拖了後腿?
他卻唇角微抿,是自己自私自利不願放她,若帶上行動不便的他是否當真會妨礙她?一如當初跳崖?她明明可以自保,卻因他的出現反而成了自毀,還連累她不眠不休帶他逃命?
他於她是什麼?
是朋友?
或只比朋友多那麼一絲絲親近?
或者說,什麼都不是?
他似乎從不覺得她的心真正在他這裡,前路未卜必定一路荊棘,若他再拖累她,是否連自己都會自卑自嘆遮掩了那勇敢追逐的心?
這般模樣,是否還有追逐她的資格和權利?
他不知道現在的他帶給她的究竟是美好還是磨礪,此刻便不免有些失落。
此刻失明,沒有光亮的世界似乎讓心緒更加煩亂?煩亂中似乎有些脆弱,是每個剛剛失明的人都會體驗到的脆弱。
罵架還在繼續。
「你個黑心王八,這鬼天氣,你讓這女娃一個人出去和讓她去送死有什麼區別?大晚上再一個泥浪衝下來,全屍都找不到個!英雄膽氣呢?!豪情壯志呢!?不就是個破……」
有人顫了顫,老張卻回過神來已經一語帶過?奮起大罵!
「搬到這個村莊來就一併扔在老家了嗎?!」
老張義憤填膺,老者無奈蹙眉。
東方雁算是聽出來個大概,轉眼看了看那邊扶著孕婦翠華的男子,細看之下眼光似乎些微有些渙散?是以便得到了證實。
想來那老張的兒子早年也因為什麼壞了眼睛而沒得到及時的救治,如今看來看到東西是沒問題,可看這樣子?多少是受到了些許影響吧。
她前後一想,頓時又想到了司馬玄,此時仰頭看他。
若是他日後也像這般行動不便可怎麼辦?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又怎麼能在這窮鄉僻壤失了雙目?他那麼高傲,又怎麼受得了?
她心下一陣發涼,只能寄希望於那叫老張的老者身上,聽他說話?便是對司馬玄的眼睛有辦法的吧,一定是吧。
那邊爭吵不休,頭頂烏雲暗涌。
東方雁終於咬了咬牙,往前邁出一步,又被司馬玄猛力扣住,那一扣卻又一松,竟然讓她手腕滑了出去?
他也不確定這樣的自己敢不敢面對追逐她的心意?此時卻惱她從來願意以身犯險捨身救人,惱她從來愛重別人不珍惜自己,那短短的猶豫一霎而過。
此時便咬牙切齒道:「東方雁,你又想做什麼蠢事了?!」
話說完卻是自己都帶著三分不安,她是想換取他片刻的安詳平安?還是當真捨棄這瞎了眼的朋友,換那一路荊棘,自己天高海闊?
他不確定,他不想確定,下意識逃避,內心正在掙扎。
她充耳不聞他的質問帶著惶恐,神情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惶急,她兀自踏出一步,也不顧他的拉扯,是誰問?
「阿伯,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救他?!」
那邊停止了爭吵,老張莫名看著她,想了想,卻點點頭道。
「有。」
一個字簡單明了,帶著滿滿的把握脫口而出,卻是如此沉重,壓在東方雁心上?喘不過氣。
她又看向鷹目老者,開口,堅定。
「是否我離開這裡,你們便願意救治他?!是否有把握讓他復明?!是否能向我保證他的平安?!」
鷹目老者嘴皮一顫,只是一顫,便點頭應道。
「是!」
東方雁不知此刻內心究竟是愉悅還是悵惘,內心晦澀難明。
司馬玄已經急急衝上來拉住她!
「你別想拋開我,一次次的拋開,如今還嫌不夠嗎?!」
聲音帶著顫抖,那險些失控的情緒,自己都無暇顧及。
他沒拉住她,她已經雙膝跪地。
『嘭』一聲悶響,震顫人心。
而他雙手自她頭頂環過,只環住一片虛無。
黑暗中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一瞬間彷彿世界都在漸漸崩塌?突然聽見沉悶的響聲,他覺得熟悉,一片黑暗中又聯想不出,這是什麼樣的動作帶來的動靜?
而此時,東方雁雙膝落地,傲然直立。
這一生她從未真正跪過誰,哪怕是面聖都只是帶著敷衍隨隨便便雙膝一彎而已,而此刻那落地沉重,那心情也沉重,她願意用一路荊棘換他世界光明!
膝下有黃金又如何?千金求人不算虧!
氣節與他,孰比?
只要能!她便去做!
那邊老者已經愣住,光看她行事便能看出這女子瀟洒放蕩漫不經心,而此刻這一跪,卻千真萬確帶著壓迫人心的力度?
令人心顫,心折。
卻已經有人一字一句,斷金切玉,鏗鏘開口!
「我走,你們救他!」
一字一字擲地有聲,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帶著懇切的力度,似乎灼人心神?
那老張面色古怪,嘟囔一句。
「我有心留你,你這妮子真不知趣。」
那鷹目老者也神色一頓,卻惡毒開口發問。
「你是怕他連累了你,走不出這林子?」
嘖嘖,這句就別有用心了,她若說是?必定傷了那男子的心。
她若說不是?那男子必定不舍她離去,用一路坎坷換他光明。
艱難的抉擇,東方雁也在抉擇,她內心在叫囂:不是,我只要他平安,只要他一生中不為黑暗束縛!尤其是,不要因她而有所牽絆。
嘴上卻平靜的出口,千萬練習都沒有此刻發揮穩定,她雙目一閉,仰頭,雨水不知何時自天上淅淅瀝瀝落下,落她滿臉帶著晶瑩水光?
或有水光一閃而過劃過鬢角,隨著雨滴一同打落在地,埋沒其中。
她沉聲開口,滿臉無奈。
他看不見,卻只聽她語氣堅定?
「是,帶著他,很累贅。」
她這一刻神情卻不是如此,那不舍那愛重那情深,萬萬不是嫌棄一個人時能露出的表情。
他,看不見。
雨淅淅瀝瀝下著,村裡人也忘了躲雨,此時看著女子跪姿挺直,一身傲骨凌厲?卻甘願為身旁男子折身,沾染一身泥濘?
卻沒人嫌棄她此時狼狽,只因她那神情,是常人難以企及的決然和膽魄!
大雨瓢潑,荒山野嶺,她甘願選擇前路漫漫荊棘,換他一生光明。
話是那般說,那般無情那般冷心,表情卻清晰的表露出她的決然,她的傲氣?
而那話語,落在司馬玄耳中,卻是臉色一白?自己都沒注意的後退半步,那雨似乎落在心上,他苦笑。
對,他於她只是朋友,也僅僅是朋友,誰會真為朋友兩肋插刀萬死不辭?他救過她,她也救過他,早該扯平。
是否他於她只是人生過客,便當真可以如此隨意踐踏拋棄,不顧那顆滿腔熱血的真心零落成泥?
視覺和聽覺總是帶著難以言說的反差,眾人看著是這麼回事,看不見只能聽的人,卻聽出來了另一回事?
他縱使失明,內心傲然睥睨俯視眾生的,那傲然的心,卻因她一句『累贅』?無聲戳破了血洞,只覺得一股涼風猛地灌入,似乎蔓延了四肢百骸,只剩那空洞茫然。
因為愛重,所以柔軟,對她敞開了那堅硬的外殼,而輕易被她言語所傷?
怪不得誰。
是他自甘墮落,願用真心撞上她言槍語箭,一身狼狽不如一心破碎?他該。
老者似乎看出了司馬玄此刻神色的晦澀,又怎麼不明白電光火石間發生了怎樣的誤會?他卻不打算解釋,這女子說話凌厲字字果決,未免不是為了躲開他的照拂,甘願用一身泥濘狼狽換他堅強挺立?寧可讓他恨著她平安,也不願讓他愛著她冒險?
兩顆真心,同樣珍重,是誰不知?
大雨瓢潑,真心沖洗,日月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