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要勞煩二姨娘和大哥了。」垂下頭沒人看見的角度,一絲微微的笑意綻出。
「這孩子說什麼呢?都是一家人說什麼麻煩。」二姨娘笑罵,心裏也嘀咕著,說話間也細細打量著東方雁。
這孩子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不懂,說話也找不出破綻,可這句『勞煩二姨娘和大哥了』卻也值得揣摩。
她明明可以說『雁兒知道了』或是『雁兒明白』,眼下這句卻非要帶上她和東方誠,也相當於隱晦的點出了她原本想表達的『這個家誰做主』的意思。
此時呂丹青餘光一撇三姨娘四姨娘那邊,果不其然三姨娘聽到這句話似乎也聽出來了什麼音,面色不善的望過來,四姨娘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般,低頭抿茶看不出情緒。
呂丹青此時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要按說鬥了這麼多年三姨娘倒是也不足為懼,只是內亭後院多少年來鬥鬥爭爭紛紛擾擾,說不累也是假的,依舊是稍微麻煩罷了。
此時卻更是心驚,東方雁這句話若是無意也便罷了,但若是這個丫頭故意那般說辭,那麼此時這個年紀這般心機也着實太可怕了。
她不由自己看了看東方雁神情,卻是尋常孩子聽到有人可以照護她那般天真,十分開心的神情卻是裝也太難,然而於此時卻是絲毫沒有破綻,自然,她更願意相信前者。
畢竟一個五歲的女孩有如此深沉的心機實在是聳人聽聞,也怪不得她不信,好歹東方雁這樣的人應該屬於萬中無一的,穿越那麼渺茫的機會都遇上了,眼下自然便是一切皆有可能了。
轉眼句句機鋒兩人已經交手數個回合,二姨娘小勝一籌此時卻感覺更怪,貌似不是因為自己的本事而勝出,反而有一種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無力感,彷彿是東方雁根基不穩而不想糾纏到底,刻意輕輕放過一般。
這是呂丹青今天不知道打的第幾個冷顫,皺眉微微的糾結。
此時也不再糾結,引著東方雁介紹起其他人來,此時親自下了座位,引著東方雁往三姨娘面前走去,看起來更是關懷嫡女親和無比,「這是你三姨娘。」
說着用手微微帶了帶方向,又指著站在三姨娘身後的男孩,「這是東方爍,剛才那個孩子是東方菲,他們兩個都大你三歲,而且是孿生子呢。」此時卻是細細觀察著東方雁的神色,嫡女和長女之間必定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且看東方雁願不願意叫比自己長了三歲的東方菲一聲姐姐,便能看出究竟是真狐狸還是假狐狸。
東方雁仿若未覺,只笑着叫了聲「二哥。」卻全然也沒提東方菲的事,二姨娘有心試探無奈東方雁卻不接盤,此時也是作罷。
東方雁只嘆心累,仿若幾年來都沒這麼累,此時更加肯定了:和女人說話是件很費功夫的事情,尤其是一屋子想當她后媽的女人。
行過禮,三姨娘倒是冷哼一聲不做搭理,東方爍卻面帶微笑熱情的打了招呼,言笑間比東方誠還要熱絡三分,卻讓東方雁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的寒意。
被他盯着更有一種被山林中隱匿在草叢后的狼盯着般的感覺,東方雁不知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聯想,不過卻十分相信前世十多年來訓練出來對危險的直覺。
此時三姨娘似乎終究是忍不住,陰陽怪氣的開了口:「什麼時候輪到二姨娘來說三道四了?老虎不在家,卻眼看猴子稱了霸王。」
二姨娘臉色僵了那麼一瞬,卻終究沒擠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乾巴巴的笑了笑道:「瞧三姨娘怎麼說呢,我不過幫着提點提點雁兒,雁兒才回來府中上下都不太熟,總不能放任不管?三姨娘若是想也是可以來幫襯幫襯的。」
此時心裏卻是暗暗叫苦,都是這丫頭挑起來的戰爭,不過此時叫苦歸叫苦,卻絕對不敢拉上東方雁來墊背,本來一句:『現在這個家裏雁兒才是正經主子』便可以禍水東引一盆髒水盡數潑給東方雁,然而東方雁這個丫頭能簡簡單單一句話便挑起了內院的戰爭,說不得也能一句話再把這髒水給潑回來。
即使是多慮,二姨娘也寧願費幾句口舌打發了三姨娘,畢竟也不知道若是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若是再得罪了東方雁,四方爭霸,局面必將更加混亂,指不定以後後院能有多熱鬧。
三姨娘愣了半晌,只冒出一句,「最好是我多慮了。」卻終究是咬牙冷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二姨娘似乎也沒興趣虛偽以蛇,匆匆撂下一句:「三姨娘多慮了。」便拉着東方雁轉向了四姨娘的方向去。
或許多年以後呂丹青才會發覺,此時不得罪東方雁這個決定是多麼明知,東方雁並不是個任人揉捏的人,而一切在那次足以決定某些未知的命運的事情發生之後,才被人清楚地意識到,然而那時才意識到的人,便已經是為時已晚。
此時卻有些事情早已經在某個不經意閃過的念頭間在命運中奠定了基礎,無需更改。
在與四姨娘、東方含、東方菁打過招呼后,東方雁坦然的坐上了另一側的側主位,對面是二姨娘和三姨娘,身側則是一直清清冷冷的四姨娘,一廳人見了,眼珠子一愣,眼看着她毫無顧忌的坐上去臉色一僵卻也沒說什麼。
東方雁只冷笑,這位置分明是給她留的,一邊想看她反應好不好拿捏,一邊留了退路下了台階,想來卻不是三姨娘那般沒腦子的人做的事,二姨娘果真狡猾如狐。
從頭到尾四姨娘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東方雁卻敏感的感覺到:這位四姨娘寧藍芩看她的眼神太過複雜熱烈,夾雜了許多一時看不懂的東西,但確實是沒有惡意的,許是慈愛,許是愧疚,許多種情緒糾纏紛擾,說不清道不明。
東方菁站在一旁一直是局促的靦腆笑容,原來這個妹妹只小自己幾個時辰,給人的感覺那麼深沉冷靜,讓人看不透抓不住捉摸不定,卻意外散發出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東方含居然邁着她的小短腿標標致致行了個半禮,恭恭敬敬難得不算漏風的叫了聲:「姐姐。」
然後在眾人反應不及的當頭跑到東方雁面前抱着她的腰,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並難得口齒不甚清晰的問道:「傑傑,每次穰穰(娘娘)杏(行)呢禮度(都)會給含含獎膩(勵),傑傑也會給嗎?」
什麼?口齒不清?沒辦法人家含含牙還沒長齊,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聲音是不甚清晰的,表達的意思是異常明確的,眾人是石化無語的。
寧藍芩一手扶額做頭痛狀,東方菁局促的開口:「含兒,別亂說。」東方含就死死扒在東方雁身上,離東方雁太近他又不敢伸手去拉,只能遠遠站在那干著急。
東方誠綳不住將臉側到一邊,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肩頭可疑的顫動,東方爍饒有興趣看着東方雁,似乎很好奇猝不及防之下她能怎麼反應,三姨娘彷彿事不關己看着門外,像是門外有什麼好看的花兒一般。
二姨娘悄悄在沒人注意的角度回頭瞪自己的兒子,眼中分明表達着:臭小子,肯定是你教唆的!
東方雁除了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正著,愣了一愣,卻也不驚慌急促。
沒準備禮物怎麼辦?
沒準備壓歲錢怎麼辦?
兩手空空光棍一個你會怎麼辦?
拖延之,搪塞之,視而不見之?
然而東方雁面對這樣的突發情況不慌也不局促,抬手摸了摸只到腰間的小腦袋瓜,難得露出一點發自內心的笑意,只有被這樣純真的眼神望着或許才能在難得的澄明透徹里感到輕鬆。
卻沒注意正對着的東方菁見了她的笑容,朱唇明眸皓齒突然煥發出了光彩一般,似乎突然嗅到了風中挾卷而來了桃花的香氣,此時卻納悶明明是近秋,怎會有如此香氣?
東方雁此時一笑,全然不似方才逢場作戲的假笑,由心而發的笑容灼灼其華。
東方菁一時不查,竟不小心看呆了去?一時也沒人注意。
此時只見東方雁伸手在東方含眼前晃了晃,東方含疑惑的含着手指。
眼看東方雁伸手一翻,一顆橙黃散發着香甜氣息的覆霜杏就憑空出現在了手中。
東方含瞬間呆愣看了看杏子又看了看東方雁,似乎反應遲鈍一般愣了一愣,終於一把抓過大笑着撲上寧藍芩膝前,「穰穰(娘娘),你看你看!」
幾人看這情況向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瞬間把目光聚集在了一處,全廳放着覆霜杏的只有劉管家面前的一張小几,堆疊成小山的點心,某盤頂端赫然少了一顆橙黃的杏子,於是視線就在東方雁和茶几只見來來回迴轉了幾個來回,卻始終弄不清楚東方雁何時出了手。
劉管家金絲眼鏡下的雙眼也是不易察覺的頓了一頓,鬍子一撇。
東方雁高深一笑,全然沒有解釋的意思。
「小姐,請坐主位。」
東方雁此時剛端起茶杯來不及入口,便聽見劉管家的聲音響起,二三姨娘臉色一僵,看了看劉管家終究是沒說什麼。
東方雁也不挪動,此時只是笑了笑,「伯伯,那是我爹的位子。」
「可是老爺不在。」劉管家似乎沒料到女童如此反應,只認為主人不在時,嫡女坐主位也是應該,不論平常,如此類似家族聚會般的場面,卻能凸顯出一個家族的風氣和制度。
東方雁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挪了挪身子,眾人以為她就要坐上主位不料她又搖搖頭,沒有動身,卻只是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半靠在椅背上,輕輕抬眼笑道:「我們當爹爹在不就好了?」
似乎天真的答話卻確確實實是一語雙關,一:記住這個家誰是主人;二,我有資格坐這個位子,但我不坐是給你們面子。
其實心裏還有另一層意思,單看排列,主位高居台階之上,與下首形成對立之勢,若是今天自不量力坐了上去,就相當於把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
若是如此,保不準下首幾位一個浪頭就能把她掀了下去,即使坐穩了也要面對一幫子女人綿里藏針陽奉陰違也着實心累,一來她還沒把自己當這個家裏的什麼人物,而來總覺得這個籠子實在束縛,說不定哪天也想逃離,保持現狀自然是——再好不過。
官家蹙了蹙眉,卻也沒能說出什麼,東方雁說的話屬實也是在理,便不再糾纏。
日頭高起,本就沒什麼話說,寥寥幾句便也準備散了,末了說起住處嫡女的芳菲閣被東方菲佔了去,原先想着東方雁也不大回來便也不當回事,現如今若是再搬出來難免多生是非,本想安排著就去庶房住上一段。
真真又是個下馬威,東方雁卻是不吃這一套,眾多廂房卻獨獨選擇了瑤閣,說是瑤閣無主空了這幾年也該熱鬧熱鬧,不如就住在她娘那屋。
管家原本聽着安排東方雁去庶房就開始蹙眉,此時東方雁提出這個議題卻無疑正中下懷,倒也不算壞了禮數,似乎此法較為折中,當即便也應了。
三姨娘面色僵硬,原本嫡女居住的芳菲閣被東方菲佔了去,本想刁難東方雁住到庶房裏去,卻反而被推上了正主的閣樓,此時只是暗惱失算。
於是在幾位姨娘意味不明的眼光中目送著東方雁出了廳門,東方誠當先一步而上領着東方雁出了院子,孩子們眼看這個情況都一股腦跟了出去,廳中如今只剩下幾位姨娘,卻說不得暗地裏又是一陣斜風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