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中街東北角,長空浩日。
原先的綢緞莊華麗的外邊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原因不二,不符合東方雁的美學理論。
罷了,至於原因,要從幾日前說起。
在中街一別後,一行人來到品彤街鎮國公府,四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躍然匾上。
東方雁望著牌匾咋舌,猶記得四年前府上還是一塊中規中矩堪稱清廉楷模的,一整條官家府邸集中地長街上,可以說是最素雅最清凈,撇開那些讚美的辭藻不言,通俗來說就是最寒磣……的牌匾。
長街中被各色燙金細雕,大師提字,某千年沉香木,等各色各樣華貴牌匾淹沒的其中一塊,毫不起眼。
自打母親亡故,嬤嬤抱她來見過外公的那天起,就被深深感動,多麼低調,多麼內斂,多麼樸素的,榮錦第一王爺的府邸啊。
光看這匾這門面就能看出,簡直比某個不為人知的,縣城的九品縣官最華美最高貴最富麗堂皇的府邸不要好太多。
於是給她留下了,嗯,娘家很節儉的美好印象。如今竟然這般張揚……
回憶當時,當天孟王爺聽到噩耗,當場砸碎了堂中一張黃花梨木八仙桌,氣勢洶洶衝進書房,不一會兒手提一副捲軸扔給下人。
「去,給我照做,我們王府低調太久,讓你東方小兒忘了我鎮國公的威風,今天之事,老夫記住了,你可得給我小心了。」
當時孟老王爺怒髮衝冠,眼中水光閃閃,硬咬著牙不讓眼中淚水落下。
孟太君坐在太師椅上,當時不過三十多歲,風華依舊,手帕抵在眼下無聲的流淚,不似尋常人家哭天搶地,眼中流露出的哀傷卻足以讓人痛徹心扉。
堂中一片哀默,有一中年男子端坐不語,座下兩個四歲左右的孩童懵懂無知,卻知道此刻不該大聲喧嘩。
孟國公從嬤嬤手中抱過她,看著她鼻子眉眼,像是想從她臉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終於把臉埋在襁褓上,呢喃著說好孩子,好孩子,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悲愴的情緒一時在堂中蔓延開來,夾雜低低的抽泣聲,讓人呼吸滯澀,諱莫難語。
似乎也沒有人有時間和精力來留心她的去留,東方雁待了一會就被倉促抱走。
直到今天,看著這塊光鮮亮麗的牌匾,才覺得恍然如夢,蒙塵過往已不可以追憶。
四年前孟婉柔出殯之日,——鎮國公府。
那時東方雁抬眼,孟王爺鬢角似乎一念之間華髮漸生,蒼老了一代風華,襁褓隔著隱約感覺濕潤,東方雁也覺得那濕潤浸滿悲傷,浸染她身,她心。
重生一世仍然得不到完整的家庭,悲傷之意也層層湧上來,也濕潤了眸子,一片淚光,語聲呢喃著,不知不覺帶著稚嫩生澀的出了口,似乎也急切的想安慰眼前的人,「外,公。」
孟英天一震,抬頭望進她水汽迷濛的雙眼,她才忽然驚覺按理來說她才出生幾天,是不應該會說話的。
此時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一驚抿唇,聽見孟嬤嬤低低訴說:「聽夫人生前取好了名字,叫東方雁,表字是老爺賜的,叫洛華。剛才老爺吩咐送到婉柔山雁園修養身心,喪期后就啟程。」
孟英天從鼻子里冷哼一聲,「他還知道叫洛華,落華落花,因誰而落我看他還是不清楚!誒……難為這麼小的孩子就要送上山去,什麼修養身心。」
眼神始終望著她,溫柔慈愛輕晃襁褓,又轉而低語著:「這般年紀能懂什麼修養身心,委屈這孩子了,雁兒乖,外公會補償你的,我孟家永遠在你身後,你切記,切記。」
孟老太君終於支持不住,走過來抱過她,一看她眉眼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決了堤,被婢子們扶著回了房間,孟英天也嘆息一聲疲憊的說道:「到時候我請司徒先生來教導她吧,也算有點交情。哼,我可不信那東方小兒會找到什麼名師來帶她。」
末了對嬤嬤說:「哎,也罷,事辦完了你也回吧,多謝你照顧婉柔了。如果日後有需要告訴我孟府,定當厚報。」
嬤嬤一頓,「本就是承了小姐的恩情,又何來厚報一說?但有個不情之請,請孟府若有那人的消息傳書告知於我,便已經感激不盡了。」
孟英天點頭應是,神情疲憊也不再言語,嬤嬤轉身退下。
時間飛逝一晃近五年年。
如今,再回孟府,她又該怎樣面對她今生的家人?心緒翻湧。
走到這裡,常子良哪還能不明白東方雁身世?道聽途說知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師徒烈上前叫門,只剩孟旋常子良一左一右站著,看她咬唇不語,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也是一陣靜默。
不多時,遙聽一行人腳步匆匆聲自門內傳來,門一開,一男子穿堂風般迅捷而致,奔於沉思中的東方雁眼前,一把將其抱起於臂彎。
「雁兒啊,外公想你的緊啊。」抬手捏她鼻子,自說自話的絮叨:「怎麼這麼瘦?那麼輕?回來了可得好生補補。」
留的東方雁不待回神,男子兀自喃喃,東方雁見眼前郎闊男子華髮抖生,竟較四年前初見的那一面蒼老許多,只是仍然不改其風華,還隱隱有歲月沉澱的醇厚之姿。
如酒綿長,更為俊郎容顏增色許多。
東方雁啞聲開口,聲音竟乾澀至此,夾雜一別多年的感傷,多年沉寂的孤苦,如今也有人如同一股暖流,從心田水渠劃過。
「外,公。」終於放下心情苦悶,等了多年的話語有朝一日出口,換得一片光明。
之見男子眉眼都要飛起,連聲應道:「誒!乖雁兒!走,裡面為你準備了許多好吃的!」
說完都準備轉身,司徒烈輕咳一聲提醒才突然頓住,轉身忘了還有兩名少年,站在門口有些訕訕,看著孟旋似乎有所了悟,但看著常子良卻神色不解。
志學少年搶先開口,「拜見孟國公,小生常子良追隨小姐而至,在此叨擾了。」
男子吃驚的望著東方雁又看了看少年,「我的雁兒才四歲!那可不行!」
東方雁哭笑不得,司徒烈一聽也知道是孟國公歪曲了意思,趕緊解釋:「不是不是,孟國公你誤會了,這是信中提到過那個……」
東方雁也無奈開口,「外公,我是看中他有經商之才,這是我請來的客人。」語氣中滿滿無奈,這外公想的太遠……
常子良也訕訕撓頭,「是小生唐突,驚擾了孟國公,實在歉甚。」
孟國公似乎想起什麼,哈哈一笑全然是爽朗,一聽是東方雁的客人頓時鬆了口氣,也不在意那些細節去了。
孟旋神色複雜,盯著門口還沒回神,孟英天上前一把揉揉他腦袋,看到他的一瞬心裡卻略過誰的影子,一時想不起便先放到一邊。
信中提到雁兒救了個孩子,失去了記憶貌似身世可憐想暫先寄養在家裡,孟國公也不介意,欣然接受。
只開口問:「旋兒,幾年不見爺爺都不會喊了??」語調中全然是親近,若是不知道只會當是親爺爺和親孫子,半點不露破綻。
少年回神,茫然中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緊張,吶吶道:「爺爺。」
孟英天一聽心裡也是十分高興,爽朗大笑一聲抬手招呼幾人進去,只有東方雁注意到孟英天伸手揉孟旋腦袋時孟旋的手握了握,最終忍住。
東方雁收回目光,被孟英天一手抱著進了門。
溫暖——是東方雁目前對這些親人們留下的唯一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