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海軍真是狠心，居然連喊一嗓子的挽留都沒做，任由妻子抱著孩子冒雨跑出了小區。

唐曉蓮就那麼傻獃獃地站在路邊半晌，不知過了多久，女兒一聲聲的「媽媽」才拉回她的思緒。

看到落湯雞的女兒被自己緊緊箍在懷裡，唐曉蓮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再怎麼傷心，也不該讓孩子跟著遭罪呀。

於是，唐曉蓮摸了摸衣服兜，打算回小區去取車，卻發現出來得急，沒帶任何鑰匙。

或許是執念太深吧，令唐曉蓮的心底忽地又閃過一個早就該死絕的念頭：回家去取，總是個機會吧，即使那裡馬上就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抱著女兒，回到自家門外，唐曉蓮敲了敲門。

裡面沒有動靜，再敲，還是沒人理。

換成按門鈴吧。

唐曉蓮想起婆婆活著的時候，每次回家，她都愛按樓下單元門的門鈴，她說，她喜歡家裡有人應答，早早打開房門等候自己上樓的感覺，其實何止是婆婆，唐曉蓮不是更加渴望這種家的溫馨和包容嗎？

不過，唐曉蓮既然走到了家門口，自然沒必要再跑回樓下去按那個單元門的門鈴，她直接按下了自家門上的門鈴。

可惜，門鈴響了半晌，自家門沒被按開，卻驚動了對門的鄰居。

「是曉蓮呀，我還以為……呀，你，你們怎麼渾身都濕透了？」鄰居李阿姨打開門后，話說了一半，倒是被唐曉蓮的狼狽樣子嚇了一跳。

「沒拿鑰匙吧？快進我家裡來，我先給你找套乾衣服換上吧，濕成這樣會生病的。」李阿姨好心拉起唐曉蓮的胳膊。

「不，不用。」唐曉蓮哆嗦著，卻還是抗拒著，她的內心深處是畏懼旁人的閑言碎語的，尤其這個李阿姨，平時看似熱忱，嘴巴最是陰損，以前婆婆活著的時候，她特別愛笑話偶爾犯糊塗的婆婆。

「喲，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見外呢？」李阿姨發覺唐曉蓮不肯挪動腳步，不由得有些尷尬，甩甩手笑道，「你是怕我笑話你吧？哪至於啊？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們鄰里鄰居地住著，相互間通個氣兒還不應該嗎？

對了，我剛剛看見海軍背著個大包，急急忙忙地下樓走了，你現在回來，哪裡進的去屋子嘛，你別不好意思，跟阿姨說說，你們是不是鬧彆扭了？這過日子，都有個磕磕碰碰的，很正常，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往心裡去，也別太要強了，什麼事都憋在心裡，非憋出毛病來不可……」

「哇……」原本，唐曉蓮也感覺到渾身濕噠噠地，很是難受，再加上李阿姨的一番好意勸說，她真是扛不住，想要隨便尋個溫暖的地方休息休息了，可蘭馨怡卻來了脾氣。

這孩子的愛憎觀極其分明，她平時就不喜歡這位李奶奶，所以，發現老太太看她媽媽不動地方，便伸手抓著她的腰，有意把她抱過去的時候，她就急了，別看她小，卻也明白，這樣一來，媽媽不就跟著走了嗎？

李阿姨的主意打的不錯，心也算是好心，卻偏偏蘭馨怡不肯，她緊緊摟住媽媽的脖子不撒手，把臉貼在媽媽的臉上，同時哭著嘟囔：「不要，不要！」

「哎，你這孩子，怎麼老是跟我對著干啊？你奶奶都走這麼多天了，你再想她也回不來了，以後呀，我就是你的奶奶好不好？我還沒有孫女呢，能夠天天陪著你玩兒，我也……」

「李阿姨，謝謝你的好意！」唐曉蓮實在聽不得李阿姨勸說女兒的話了，想到如果婆婆活著的話，家裡斷不會出這個變故，自己就更不至於受這份罪了，再加上這老太太的話說得委實讓她窩心，乾脆撥開她的手，抱著女兒轉身下了樓。

「哎，你，你們好賴不懂啊？我這好心收留你們，怎麼還收留出毛病了？走那麼快是什麼意思？我家有猛虎吃人啊？」李阿姨氣惱的聲音直接追著下樓的唐曉蓮，響徹樓道。

應該會有別人聽到吧？

唐曉蓮暗暗嘆氣，她曾經最是注重家庭外在的和睦形象，這就是所謂的「要面子」吧，可事實上，明眼人卻還是可以一眼看穿她極力偽裝的幸福外殼之下，她的家庭是怎樣的支離破碎。

下到一樓，望著外面滂沱的大雨，唐曉蓮一時進退兩難，回到樓上，沒有鑰匙，又沒帶手機出來，沒辦法聯繫蘭海軍，更何況，聯繫上了，說什麼？

可不回去，該去哪裡？

「媽媽，我冷！」小小的蘭馨怡弱弱的聲音響起，伴著一聲噴嚏，令唐曉蓮的心狠狠痛了下，她越發意識到自己的自私之處。

「滴滴！」唐曉蓮正處於彷徨間，就聽到外面車子鳴笛的聲音，轉眼間，一輛急駛而來的計程車停了下來，從裡面跑出個人。

是樓上的一位鄰居大哥。

「喲，曉蓮，出去呀？剛好車子還沒走呢，我幫你叫住哈！」大哥不容唐曉蓮分辨，轉身朝著剛剛掉頭的計程車揮了揮手。

計程車司機眼尖得很，馬上停住了車子。

唐曉蓮原本為了孩子，有心豁出去臉面地回去鄰居李阿姨家暫時將就下，現在好了，有現成的計程車，倒也斷了她彆扭的心思，嘴上道著謝，也就順水推舟地上了車。

因著雨水湍急，上來下去的乘客大都濕漉漉的，車裡也不幹爽，所以司機倒是也沒在意唐曉蓮濕成什麼樣子，問了聲去哪兒。

「車站！」車裡驟然裹挾而來的溫度，令唐曉蓮禁不住哆嗦了下，此刻，她終於做了個自結婚後，首次不得不面對的決定：離開蘭海軍。

既然要走，唐曉蓮其實有兩個去處，一個是婆婆送給她的家鄉的老房子，另一個就是娘家了。

家鄉的老房子，雖是平房，也有些年頭了，但那裡好歹是屬於她的家，只不過，好久沒回去住人了，又是這種雷雨天氣，她擔心過於潮濕，那麼，剩下的選擇就是娘家了。

儘管唐曉蓮平時很少麻煩到父母親，可在真正感到無處棲身的時候，還真是只有自己的至親親人可依靠。

於是，決定做下來了，唐曉蓮長吁一口氣，低低的聲音跟女兒說：「馨怡，咱們去姥姥家好不好？」

「不好，奶奶！」蘭馨怡自小跟著奶奶，當然最愛奶奶。

「不是告訴你了嗎？奶奶去了遠方，要很久才能回來，而且，你越乖乖的，她回來得越早，知道嗎？」這是唐曉蓮唯一能壓制住哭鬧的女兒的殺手鐧了，儘管她明知道這種謊言哄騙不了多久，可現在的她，哪裡有其他的什麼選擇呀？

「馨怡乖，奶奶！」蘭馨怡還是太小，媽媽的話，她能接受得不多，卻也算儘力聽從呢，但是，這麼久了，還不得見，其實她是惱火的。

「乖。」唐曉蓮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很用心地安撫著女兒，畢竟心裡不舒服得厲害。

到了車站，唐曉蓮抱女兒下了車，看見附近有家相對大些的超市，急忙鑽進去，買了把傘，和兩套孩子的衣服，在掏錢的時候，她才感覺到萬幸，好在她隨身穿的家居服里還有幾百塊錢，還不至於讓她狼狽得去求哪個熟人，又因為蘭馨怡還是個小孩子，這裡真有幾套她能穿得下的衣服，至於好不好看，就不較真兒了。

而且到了這個地步，唐曉蓮也沒辦法講究乾淨與否了，直接來到衛生間里，給女兒換好乾衣服，而她自己，則只能將就著了，她實在對超市裡的衣服樣子無感，忍一忍吧。

等車的時候，唐曉蓮領著蘭馨怡在車站大廳里四處遊盪，給她講目光所及的任何事物和它們的功能，也不去管她是否聽得懂，只為了讓自己的心不至於太空，停下來，會胡思亂想，會痛不欲生。

時間漸漸過去，蘭馨怡累了，窩在媽媽懷裡睡去。

到了發車時間，唐曉蓮抱著女兒上了車。

車子開到一半兒路程的時候，外面的雨就停了下來，陽光劈開重重烏雲，綻放出耀眼的光輝。

壓抑的心情，在經歷過烏雲壓頂的沉悶之後，豁然開朗。

都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是聖人的境界，唐曉蓮做不到，她因此，此時明媚的陽光給予了她堅持下去的勇氣。

為了孩子，還得如同個女戰士似的，收起破碎的小女人情懷，基團勇敢地前行啊，唐曉蓮苦笑著搖搖頭，她沒得選擇。

佯裝笑臉回到母親家裡時，唐曉蓮即使看起來是有些狼狽，但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自己的體溫烘乾了，就是臉色差些，孩子的狀態多少有些萎靡，她也沒多想，只跟母親說，自從婆婆過世后，心情過於壓抑，想要回家來住兩天，她想著換個環境，對總也吵著要奶奶的蘭馨怡來說，應該算是件好事吧？

看到女兒什麼隨身的東西都沒帶不說，就連手機也沒拿，唐母自然猜出些問題，只是女兒不說，她又一向都是勸解女兒事事忍讓為先，所以，暫時就沒有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