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威的表現令秦素梅更加心痛,她咬住嘴唇,深呼吸了幾口氣,總算緩過些情緒,快速眨著眼睛迫回眼淚,這才溫柔著語氣說道:「威,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當年的事我也有份,這是事實,我不想再繼續背負良心債到死了,尤其……尤其,如果沒有你在身邊,我,我根本就沒必要活下去……」
「胡說,這些年,你過得夠苦了,惡人已經得到懲罰,該負的罪責我去負,與你何干?當年的事原就與你無關,我唯一的錯誤就是最初的不夠堅持,才會導致你平白無故地多受出那麼多的苦。
我本打算就這麼一輩子陪著你,給你後半生的安寧,可是……可是,既然做不到了,那就面對現實,徹底還你自由就是!」
徐威說到後來,已是哽咽,「自古忠孝難兩全」,這是說英雄豪傑的,他自知沒有那個魄力,他不過是一尋常百姓,只是在愛人和父母之間,他選擇了前者,從而義無反顧多年,甚至在見到父母之後,除了道歉,他都是沒有悔意的。
但世間事,哪能事事如意?即便徐威把自己低到塵埃當中去,現實卻依然殘酷到不肯滿足他認為已經卑微至極的願望。
「威,你有沒有想過?你進去后,心是得到自由了,可是我呢?我會比從前更加被困在看不見的牢籠里,我不想!」秦素梅滿面淚水,眼神決絕,語聲緩慢,「我說過,只有跟著你,我才會活得下去,否則,我,一天都不會多活!」
「梅,你別跟我倔,乖乖等我,我答應你,會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但前提是你不要做傻事,不要胡亂往自己身上攬罪名。」徐威所以要強制送走秦素梅,怕的就是她的執拗性子。
「我沒攬罪名,事實上……」
「事實上,我很知足這些年來,你我的相守!」徐威快速打斷秦素梅的話,摟在她腹部的手又緊了緊,看得出來,他滿心的不舍,卻又毅然決然,望向周圍的目光深邃且又悲傷。
「都怪我糊塗,當初因為年輕,捨不得離開你,才會狠心帶你走的,結果,一錯再錯,累你跟著我奔波半生,可既然欠了債,終究是要還的,自有我去償還,但你就不要再摻和進來了。」
「我……」
「美,能夠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快樂,其他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以後的人生,在沒有我的時候過得更好!」徐威一再地打斷著秦素梅的話,「讓我安安心心地去悔過好不好?」
「良心的悔過已經進行了多年,如果再加上實際的行動,或許能夠讓我們以後的人生更加坦然踏實吧。」秦素梅自然明白徐威的意思,可她已經沒了逃避的想法,所以,並不接徐威的話,直言自己的心聲。
「其實我沒想到我們能相守這麼久,生活當中好的、壞的;容易的、艱難的,林林總總的苦難被我們經歷個遍,好在總算都堅持過來了,這就是所謂的患難與共吧?威,我也很感激上天給我們相識相知的機會,更會永遠記住被咱們偷到手的二十四年幸福時光。
只不過,這麼偷偷摸摸的日子畢竟是沒有盡頭的,所以,不可避免會走到今天,也許是逃得太久了,以至於心都麻木了,威,我更渴望可以重新做一次選擇,不過是我們再同甘共苦一回罷了,你想想,我們依然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就和沒分開沒什麼兩樣嘛!」
難為了秦素梅,竟然從另一個層面去勸導徐威。
「這是什麼話?同甘共苦不代表你要跟著我一起承擔責任,你……」
「威,你愛我嗎?」迎面刮來攜帶著沙土的風,吹亂了秦素梅剛剛過肩的捲髮,縷縷髮絲拂過她雖經歲月消磨,卻依舊清秀動人的臉頰。
問出口這句話后,秦素梅分明是有些害羞的,她白凈的臉上,隱約透出點兒紅暈,終究一把年歲了,又是在如此緊張,且無數人觀望的氣氛之下,可是,事態發展到這種地步,榮辱早已經不再重要,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想辦法喚醒身後那個愛自己深入靈魂的男人。
「愛,從第一眼相見開始,從未改變!」徐威無視旁觀者的心情,滿眼柔情地望著眼前側過來的臉,他知道,她最是明白自己對她的感情有多深的。
「我相信,」秦素梅的眼神也是溫柔的,她微微笑笑,「既然如此,你一直對我說,咱們風雨同舟,患難與共,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你怎麼好意思拋棄我而去呢?」
「這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你不想我吃苦,可是,我的心裡會更苦,」秦素梅並不給徐威解釋的機會,搖搖頭,眼神凄楚,「老話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們的報應終究還是要在這一世就了結清楚的,不過,我們的二十四年足可以抵得過曾經,和未來的任何苦難了,威,我很開心,你也不必再多思多慮。」
「這些年來,你還是在這個問題上較勁,」徐威煩躁地搖搖頭,「我說過,你一介女流……」
「一介女流,不代表……」
「現在不是討論誰的責任問題,當年的事,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就是。」一直站在三個同事前面的鄭好聽到這裡,抬手按了按眉頭,終於沉聲插了句話進來,他從事態發生變化開始,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慌、氣惱,相反,甚至讓掏槍的同事,把槍都收了起來。
青春飛揚的臉上,流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練達,這個鄭好,別看年紀輕輕,卻是個果敢有魄力的角色,簡單的一句話,自有其莫名產生的威嚴,說得徐威一愣,隨即冷笑:「這話說得多麼冠冕堂皇?你們只看到那個混蛋死了的結果,怎麼不問問他為什麼會受到報應?」
「我們已經有了些頭緒,待核實清楚后,會儘力幫你們的!」鄭好對這兩個人多少還是有些同情的。
「你們這些人民公僕,含糊話說得多了不累嗎?」徐威好笑地問道,他的眼裡冰涼一片,聲音卻是抑制不住的憂傷,「凡事皆有因果,他所以會落到那種地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如果那天我不出手,也許過不了多久,大家就會看到素梅的屍體,小同志,請問你有過心上人嗎?你嘗過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被個禽獸欺凌的滋味嗎?」
「不管怎樣,走法律程序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走得了嗎?」徐威橫眉怒目地瞪了鄭好一眼,「即使當時的法律法規不夠完善,可還有村委會什麼的呢,你問問他們管過嗎?素梅忍氣吞生又怎麼樣?換來的是更加肆無忌憚的傷害,她一個弱女子,有處申冤嗎?」
「你說的這些情況的確有可能存在,但是,你別忘了,現在是法制社會,哪個人犯了錯誤,有罪,或者無罪,都應該由公安部門做出裁定,你身為普通公民,是沒有權利去判定他人生死的。」鄭好依然沉著冷靜,在聽到旁觀者發出唏噓聲之時,他反而愈加義正言辭。
「你說的對,所以,我並沒有要殺人之心,當時只不過想要把素梅從那個瘋子手裡搶出來而已,」徐威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受,「不知道是怎麼個寸勁兒,他的後腦勺就撞到了牆上,隨後,他就倒了下去……」
那個場景深深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徐威每每想起,都是觸目驚心的惶恐,再怎麼恨他,那也是一條人命啊!
「撞到牆上?」鄭好的雙眼睜大,極其認真地盯了會兒徐威,隨後又看看秦素梅,「當時出了很多的血是嗎?」
「沒有出血,但他沒了氣息,而我們對他進行急救,也沒見有反應,就在這麼個時候,我們聽到外面有人往房間里走過來的動靜,一時情急,就從窗戶逃走了。」
時至今日,秦素梅提起舊事,都忍不住微微發顫,眼見著一個生龍活虎,剛剛還叫囂著要掐死自己的人,只在轉眼間,就順著牆壁,如同麵條般,軟塌塌地滑倒在地上,那種情景,委實詭異,讓人驚恐,自此亂了心神。
「哦,行啊,具體情況,等回警局詳細說吧。」鄭好聽了徐威和秦素梅的話后,眼神微有怔忡,卻沒再問下去,他看了眼四周越聚越多的人群,跟徐威商量道,「不管多大的冤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覺得鬧下去有意義嗎?」
「我也不想這樣。」徐威的神情已經有些疲累,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不佔理,原本也沒想為自己討公道,只不過——
「那件事的確與我的妻子無關,請你們不要相信她的話,她為了不讓我一個人承擔責任,才會不管不顧的……」
「威,不要這樣!」秦素梅率先打斷徐威的話,她轉過身,直視著丈夫的臉,眼神堅定、淡然,「咱們實話實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