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悲傷，彷如一幕苦情劇，在醫院走廊里，明晃晃的白熾燈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清晰，卻又遙遠得不太真實。

林子航忽然很慶幸秦雅芙沒有跟著來，否則，真不知道她得哭成什麼樣子。

當然，現在還不是悲天憫人的時刻，林子航只是稍稍走了下神，就看到徐威已經毅然決然地朝鄭好點點頭，便跟著他們轉身離開了。

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徐威明白，即使他心中再有不舍，分明也沒辦法對母親做出彌補了，那麼，倒不如儘早抽身，算是讓母親眼不見，或許沒準兒還能落得她個心不煩呢。

林子航沒空理會徐威的離開，只管不顧徐奶奶反對，強行攙扶著她去找醫生做檢查了。

這樣做自是極好的，首先轉移了老太太的注意力，算是曲線救國吧，再怎麼說，也可以暫時緩解下她難受的心情。

再就是，徐奶奶的身體也的確需要好好做個檢查了，雖說她早有心理準備，可經歷這麼多年，費了諸多心思，真正得見兒子的喜；和隨之而來的親手把他送到警察手裡的悲，聯合起來的打擊，足以壓垮哪怕是年輕人堅強的神經了，更遑論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呢？

在送徐奶奶進入CT室后，林子航的心情壓抑，煩躁難安，總感覺走廊里亂烘烘的嘈雜人聲吵得他難受，再次陷入連支煙都沒預備的懊惱當中。

林子航用手揉著太陽穴來到窗前，外面的風景相對要開闊些，只是天空有些陰沉，風也比較大，偶爾可見被吹得脫離樹身的綠葉打著旋兒地在低空飛舞，難免平白地又增添出一分寂寥出來。

好巧不巧的，在醫院院內停車場里，那一大片都快擠滿的車輛當中，就讓林子航看到了一輛白底藍字，車頂放著醒目標誌的商務車型的警車。

按理來說，警察在辦案途中出現意外，趕來醫院的行為，應該也不足為奇，只不過，正一步步走近車子的幾個人一下子吸引了林子航的視線。

是鄭好和三名警察同事，外加上徐威。

徐威低著頭，被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夾在中間，不知道是不是顧念了情面問題，還是警察們心中篤定，相信他不會逃脫，反正他的雙手並沒有被拷上手拷，只是自然垂於身體兩側。

雖然居於高層望下去，看不清徐威的臉色如何，可林子航依然可以感覺得到他心情的沉重。

這些年來的失落，惶恐，終究要有個了局了，相信徐威不管如何難過，感到愧對父母親，可總算不必再東躲西藏，逃得那麼辛苦了。

只不過，想來許威也有著不甘心吧，終歸還是要與被他放在心尖兒上的人分開了，各自在監獄中再熬個十幾、二十年的，等到他們出來……

咦？不對呀，林子航再次想到，整個抓捕許威的過程中，並沒有人提到一直被通緝的那個人，究竟是鄭好他們調查清楚了，認為她無罪呢？還是……

「出事了！」

「什麼？」

「快看下面！」

就在林子航的心思猶疑，再次想起另外一個案件關鍵人物之時，雙眼忽地瞪大。

眼見徐威雙手撐著打開的警車後門門框，一隻腳跨了上去，卻在另一隻腳也應該跟上的時候，忽然從裡面拉出來個女人，後腳迅速著地，兩個人竟然在警察們一時驚愕之機，迅速退出幾步，靠在旁邊車上。

緊接著，剛剛跟在徐威身後，離他最近的那個警察終於反應過來，立刻動手掏出槍，對準了徐威和那個女人。

徐威先是一把將女人護到身後，隨即，他抬起頭望向鄭好，雖因離樓層太高，上面的人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但其激動的言行還是看得出來的。

而鄭好，表現得還算冷靜，他似乎跟同事說了什麼，只見那名拿槍的警察慢慢收起了槍，但四個警察自是挪動腳步，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圏兒，把徐威和那個女人圍在了那輛車的一側。

眨眼間就出現了對峙的局面，看得人心裡發慌。

「這是怎麼回事？抓罪犯抓到醫院來了？」

「是呢，真危險，要是他們在樓里打起來，多嚇人呀！」

「什麼呀？他們剛才就是在樓里把那個男人帶走的，我都看見了，那男的哭得一塌糊塗，又不停地給他媽磕頭，可慘了，只不過，沒想到這麼一轉身的功夫，他又變了卦，估計是因為離開他媽媽的視線了吧？」

「有可能，這人呢，都會偽裝，他看著應該得有四、五十歲了吧，那麼，他爸媽的年齡肯定小不了，他選擇走出來之後再逃跑也算孝順了。」

「什麼呀？我看他這招不咋地，就算是想逃跑，他也應該找個更遠點兒的地方才對，這前腳一出大樓，還沒離開醫院院里呢，他就敢這麼折騰，萬一他媽在樓上看見呢，還不得直接把人氣死？」

「……」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旁觀者的一席話，說得林子航冷汗直冒，只好暫且拋開隱約意識到那個被徐威護在身後的女人是誰的想法，在等到給老太太打了熱水回來的何靜后，急忙叮囑她守在CT室門口，千萬不要讓老人家知道樓下正在發生的事情。

而何靜因為跑到醫院後門的商店買完水杯剛上來，又跟護士討來熱水，從而錯過了外面的事態發展。

隨後，林子航便給留在重症監護室病房外面的任立行打去電話，讓他跟醫院打聲招呼，爭取拖延住給徐奶奶做CT的時間。

任立行還在重症監護室門外候著，陳主任依然在裡面忙碌著，徐爺爺的情況不明，令他心焦，再加上好友徐威出了這麼大的事，更是讓他鬧心，他恨只恨許威死活不准他幫忙。

而且警方，包括徐奶奶，看起來都是一副證據確鑿的樣子，他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以至於他既鬱悶又無奈，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停地擦著汗，所以，在接到林子航電話的時候，他其實同何靜一樣，對忽起的變故一無所知。

林子航對何靜還算放心，她不可能做出什麼，可任立行，他不敢掉以輕心，所以，邊跟任立行在電話里說得比較詳細，但同時，又一再提醒他，一會兒下樓后，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保持理智，不要讓徐威一錯再錯，平白毀了徐奶奶的一番苦心。

任立行何嘗不明白是非？既然人家徐威已經擺明了立場，他只得作罷，卻想不到這麼短的時間裡，形勢又發生逆轉，令他也有些找不著北，於是口頭上答應著，邊匆匆在走廊窗戶處看了眼，邊聯繫人幫忙跟CT室的人打好招呼，腳下不停，往樓下趕去。

當林子航來到電梯門口才發現，三台電梯所住樓層相差甚遠，他哪有耐心等候？立即大踏步奔向樓梯間。

十五層樓梯，林子航扶著扶手，近乎滑行而下，好像也沒用上多少時間。

饒是如此，當林子航跑出樓外時，看到的已經是徐威擁著秦素梅，退到了醫院門口的一棵大樹底下，他身子抵在粗壯的樹榦上，空著的那隻手裡揮舞著不知從哪裡撿到的半截凳子腿，赤紅著眼睛，嘴裡聲嘶力竭地吼著：「……都說了她是無辜的，你們憑什麼抓她……」

「威，我也告訴過你了，我是自願的，不關他們的事，你快放手吧！」秦素梅被徐威強有力的手臂箍著腰身掙不脫，只能從語言上勸說他。

「怎麼可能？我安排得夠周詳了，不可能出現差錯！」徐威一臉懵懂，心浮氣燥，這和之前跟他母親相見時的悲愴不同，那時候的他，是為人子未能盡孝父母身邊的歉疚表情，可現在，他的眼裡閃過一種生無可戀的絕望和憤慨。

徐威把用下巴輕蹭愛妻頭頂的髮絲，悲憤莫名地搖著頭：「我知道，你肯定是被他們的花言巧語給迷惑了，哦對了，他們是不是早就注意到了你，才會害你沒能走脫……」

「沒有，不是他們迷惑我，也不是我不能走，其實是我逼著司機把車子開回來的。」秦素梅緊皺眉頭，焦急地打斷徐威的胡亂猜測，這個人平時看似通達，其實自有其固執的一面，她也拿他沒辦法。

「怎麼可能？小王跟我五、六年了，我委託他做的事，他不可能不照做的，他怎麼會聽你的呢？」徐威立起眼睛，情緒愈加激動，講話帶著蠻橫不講理的味道。

「有句話叫做『動之以情，曉知以理』，我不過是跟他聊了些家常，聊著聊著，他就成全了我。」秦素梅苦笑，想不到有一天，她會把心思花在這方面，而且，為了安撫丈夫，還不得不當眾說出來。

「美，我明明已經安排好了你的退路，起大早把你送出去，那裡簡直就是個世外桃源，沒有人認識你，你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再也不用提心弔膽，心神不寧了……可是你，你又何必回來給我添堵呢？」

徐威近乎歇斯底里，他說話的嘴唇已經微微發顫，他不是不怕，他並不想傷害到誰，以前的傷害已經夠多了，走到今天，他只想護她個周全而已，怎麼就那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