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麼好看的？偏你就樂意湊這個熱鬧！」徐奶奶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

「有什麼不好看的？您都找這麼多年了，既然有消息，自然要過來看一看的嘛！」林子航盡量保持著輕鬆的語氣，希望可以消除徐奶奶的抵觸情緒。

「我們是痴心的父母，人家是絕情的兒子，聽到個消息就不遠萬里地跋涉而來，可結果，哪一次不是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聽到林子航提到『消息』二字，令徐奶奶愈加傷心，不由得冷笑，「他就這麼折騰吧，把我們這把老骨頭折騰散了架，埋進土裡，也就一了百了嘍！」

「您別這麼說，小叔叔他……」

「哪裡來的小叔叔？你早就沒有小叔叔了！」徐奶奶態度強硬地打斷林子航的話，「我現在只有一個兒子，那就是林海，除他之外的那個人早就死了！」

說到後來，徐奶奶還是落了淚，她終於坐直了腰身，低下頭，隨手從身邊桌子上的面巾紙盒裡扯了張紙捂到鼻子處，悶聲悶氣地嘆息：「這麼多年了，我總是懷抱著希望，相信著，如果他在世，肯定舍不下我這個母親，再怎麼說，也應該給我個隻言片語吧？可是——

你也看到了，像這麼接近的時候，以前也有過，不是同樣等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嗎？呵呵，他根本就存了無牽無掛的心，我們又何必還在這裡苦巴巴地找下去呢？」

徐奶奶終究是有些灰心了，很多時候，給了希望，可追逐到最後，卻什麼都沒能收穫到的失望，其實遠遠超過沒有希望的痛苦。

「以前也就罷了，可這次不同，我們老了，再也禁不起折騰了，這次若是還找不到，以後就得帶著遺憾躺進棺材里了，凝梅，你跟小航回去吧，我想再住幾天。」徐爺爺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說出口的話，也帶著凄涼的味道。

「什麼話？這些年裡，不管我怎麼恨你，可每次出來找他，不是我們一起的呀？憑什麼到老了，你卻趕我走？」徐奶奶不贊成丈夫的話，馬上反駁道。

「我不是那意思，主要考慮到你的身體不是不好嗎？剛剛打完針，能來這裡一趟，已經不容易了，就別在這裡耗著了，你，你耗不動了。」徐爺爺說到後來，眼眶明顯紅了起來，他想念兒子，可更心疼眼前的妻子呀！

「耗得動，耗不動都是我的事，不是跟你說了嗎？這是最後一次折騰，有結果也好，沒結果也罷，以後，我就死心了，可這次，咱們就共同進退吧。」徐奶奶明明滿面倦容，卻還是硬支撐著。

剛剛老太太故意板著臉，說那些要強話的時候，分散了林子航的注意力，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其實老太太的臉色也灰暗得很，不知不覺地，好像在瞬間，她的容顏就蒼老了許多，再加上帶著淚痕的雙眼，愈加顯得凄苦。

畢竟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了，就算平時再怎麼修身養性，也禁不起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傷口揭開，又合上的疼痛，終究是衰老了。

「找不找得到都應該交給我們去做了，您們這麼大的年歲何必再奔波呢？」林子航也藉機開導道，「最近幾年，我來這裡的時候不算少，相對來說，也算熟悉地形，所以，還是我留下查找吧。」

「不必了，我們自己的事，還是希望可以自己完成的，你沒必要跟著我們在這裡消耗時間。」徐爺爺神情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沉重，卻又固執得很。

「好吧，既然你們不想走，我也不會走的，大不了咱們一起守株待兔唄。」林子航看出兩位老人的心志堅決，乾脆表明立場。

「你……」

「行啊，只要你捨得家裡的老婆孩子，就隨便吧！」徐爺爺還待勸解，卻被徐奶奶揮手打斷，面帶嘲諷地瞪著林子航。

「好啊，沒關係，我認了，只要能夠陪在你們身邊，我什麼都不做了。」林子航為表決心，徑直坐到了不遠處的床上。

「哼，給你機會了，不珍惜，非要在這裡跟我們耗著，那就隨便好了！」徐奶奶對林子航的做法也是沒辦法，再次把頭靠在椅背上，不再搭理他。

氣氛一時沉悶下來。

最是喜動，不喜靜的林子航，因為跟秦雅芙相處得久了，倒也磨出些耐心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徐爺爺閑聊了會兒，偷眼觀察，發覺兩位老人的態度還算平和，便不再兜圈子，徑直問道：「徐爺爺，我聽孫爺爺說，你們是因為收到張照片，才過來的，能不能把照片給我看看？」

「你都說不認識了，還有什麼可看的？」半天沒出聲，卻一直用眼角餘光關注林子航行動的徐奶奶沒好氣地斥了一句。

「他以前的照片都被你收到了他的房間里，你又不讓別人進去，他在的時候小航又小，可不就不認識了。」徐爺爺倒也不是一味地聽從老妻的話，他想得明白，既然林子航已經跟到這裡，還有什麼可隱瞞的？

於是，徐爺爺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一個黑色手夾包，從裡面取出一個帶黑色塑料殼的記事本來。

徐爺爺動作緩慢地翻開記事本，在中間位置夾著一張單人照。

林子航雙手接過徐爺爺遞過來的照片。

這是張從側面拍攝到的男人全身照。

男人站在馬路邊，抬頭仰望著前方，動作隨意自然，一看就是當事人不知情，被他人隨意捕捉到的生活照。

只見男人的身材不胖不瘦，腰身筆直，雙手自然垂於身體兩側。

臉部線條明朗、堅毅，雖是側臉，依然可以看出國字臉的輪廓，狹長、凌厲的眉眼跟徐奶奶很相似，至於高挺的鼻樑，緊緊抿起的嘴角，則又有幾分徐爺爺的影子。

這個綜合了徐爺爺和徐奶奶兩個人相貌特點的男人，安靜地站在那裡，神情淡漠、平靜。

雖然從面相上看，他算得上氣宇不凡之人，可若沒有諸多的牽絆，誰又會去在意一個中年男人的行蹤呢？

這麼想著，林子航暗暗嘆了口氣，他想起母親說過，以前的時候，也有人拿著照片通知徐氏夫婦，說徐威在什麼地方的事情，想來，雖然分開多年，可照片的真偽還是有跡可循的，畢竟哪怕時間再多流逝，但人的樣貌不會發生太大的改變，尤其親生父母，對兒子的感覺不會錯。

更何況，包括平時熟悉徐爺爺和徐奶奶的林子航這個外人，也能看得出他們之間的相像之處呢。

只不過，如徐奶奶所說，每一次滿懷希望的尋找，折騰到最後，卻都變成了無功而返的悲涼。

曾經近在咫尺，卻在一個轉身的功夫，就遠在天涯。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莫不如此，僅僅因為個突如其來的理由，就足以讓親人變成陌生人了，但換個角度想想，已經過去了二十幾年，不管曾經有過多大的仇怨、悲憤，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通過親情的召喚，再次逆轉乾坤，重新獲得父愛母慈子孝的喜人場景。

即使因著種種理由，縱然徐威同父母團聚，也難以達成盡孝其膝下的心愿，但至少，可以讓老人的心思不再惶惑、疼痛了吧，林子航從心往外地盼望著儘快出來個明確的結果。

「這小子長得還不賴吧？」徐奶奶看到林子航盯著照片，半天沒吭聲，不由得有些沉不住氣，這天下，哪個母親不愛炫耀自己的兒女呢？她在親如孫兒的林子航面前，也不必偽裝自己，直接說出心中想法。

「不是不賴，是超級帥氣！」林子航除了秦雅芙，偶爾地也會在這兩位老人面前嘴甜一回，「徐爺爺和您，本就是人中龍鳳，小叔叔又是集合了您們兩個人的優點，自然是帥到無敵程度了。」

「虛偽！」徐奶奶撇了撇嘴角，說出口的話雖然有嗔怪之意，可嘴角還是不自覺地就揚了上去。

「怎麼會？您忘了，我小時候，您和徐爺爺教育我最多的就是誠實，待人要誠實，做事更是要摸著良心才行，所以，我從不說假話。」林子航伸三個手指頭放到耳邊，指天發誓著他的真誠勁兒。

在林子航的插科打諢下，時間很快就到了晚上。

林子航看看到了飯時，跟兩位老人商量著要不要去賓館樓下的食堂吃飯。

「去湘菜館！」已經緩和了臉色的徐奶奶一聲令下，復又嚴肅了表情，立即站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穿到身上就往外面走。

林子航遲疑了下，轉頭看看徐爺爺。

徐爺爺面色平靜地朝林子航點點頭，隨後跟了出去。

看來，兩位老人早已達成一致的意見：就是要跟這家湘菜館耗到底了。

三個人同尋常食客一樣，正常點餐、品嘗，席上也有對菜品正宗與否的交流意見。

只不過林子航是不放心的，因為他了解兩位老人的口味，由於年齡的關係，他們的飲食都偏於清淡，而他們選的幾道湘菜特色菜並不是很適合他們，可偏偏他們吃得還很開心的模樣，委實讓他高興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