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母被秦雅芙的話弄得愣住，她一直覺得在好心替秦雅芙做爭取，怎麼到了人家嘴裏，倒像是自己多此一舉了呢？

「雅芙，你是在怪我嗎？我在你眼裏一直都是外人對嗎？」蘭母激動得哆嗦起來，的確，秦雅芙的話說得夠直白，也夠傷人。

「蘭嬸，你別生氣，你和海軍哥是我除了父母兄姐之外最近的親人，而子航則是我最愛的人，你們之間有分歧讓我很難受，所以……」

「阿姨不要怪雅芙，我能理解您對她的關愛之心，可是，她說的對，既然咱們都是她心裏重要的人，同樣的，也都不希望她因為咱們而為難，至於說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她是我的妻子，我自是不會害她，是您多慮了。」

林子航聽到蘭母當着自己面說的那番話很是生氣，但隨即，秦雅芙的表現讓他刮目相看，他一直以為她是頑固不化的，死活不會承認蘭家人有過錯，卻沒想到，她也會不顧一切地對老太太大膽直言。

好吧，有秦雅芙這番話，林子航知足了，看到蘭母驚訝的眼神，為了防止秦雅芙會因此為難，他反過來好言安撫。

「你們……你們都是好人，倒是我枉做小人了？」蘭母不相信地盯着秦雅芙問道，「雅芙，從小到大，蘭嬸待你如何？我可曾為難過你？或者做過一件對你不公平的事情？」

「沒有，從來沒有，蘭嬸，我不是怨你，我……」

「這不是怨不怨的事，雅芙，蘭嬸一直當你是親閨女，你知道嗎？」蘭母的眼睛發紅，神情凄楚，口中喃喃低語，「是真正的親閨女……」

「媽，你……」

「別打岔！」蘭母推開拉着自己手的蘭海軍，神智恢復了些，眼神也清明、溫和下來，她微微笑着，開始講述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

「在海軍四歲的時候，我曾經跟你蘭叔出了趟遠門，唉！直到走到半路上，我才發覺自己懷孕了，當時想到已經是第二個孩子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所以，就繼續行程了。

一路上，我都有些孕吐反應，等到地方之後，再加上水土不服，我的身體就總是病殃殃的，找醫生看過，也只說體質不好，開着保胎的中藥服用，效果不是很明顯，但也不是很糟糕。

你蘭叔是技工，受邀指導和幫忙生產一批商品，大約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完成，而我本就沒有工作，就老老實實地在家裏照顧海軍，外加養胎。

本來我們計劃，多說堅持到胎兒六個月，我的身子還不至於太沉重的時候，就能往家趕了，只要回到家中，我的身體狀況再差，也應該出不了什麼大問題。

可是，誰會想到，那個孩子我只帶到四個半月，終是流掉了……唉！那是個剛剛成型的女嬰，皮膚白白的，頭髮烏黑，那時候，我天天給她和海軍念《白雪公主》的故事，她，她跟我想像中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樣……」

「媽，別說了，過去這麼多年的事了，還提她做什麼？」蘭海軍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大聲打斷母親的話。

按說四歲的孩子應該記不住多少事，可是偏偏蘭海軍就清楚記得母親在失去那個胎兒時悲痛欲絕的樣子，似乎天塌地陷般地讓她難過，接着，她甚至拒絕進食，竟是要追隨那孩子而去的態度，嚇得小小的他，天天寸步不離地跟着，只為不要失去母親。

後來，蘭海軍長大些才知道，當初母親之所以那麼傷心，一方面是她在身體狀況不佳的時候，格外對那個孩子傾注了太多的希望，她要強，她以為只要自己夠堅強，就沒什麼做不到的，她曾經拼了命地吃保胎葯，想盡一切辦法來增強體質，怎麼還會失去孩子呢？她想不明白。

另一方面令蘭母難過的原因更加要命，那就是，在她失去那個孩子的同時，也失去了再做母親的權利，流產造成大出血，當時的醫療條件有限，給她形成一輩子的傷痛，所以，她的性格越來越偏激、固執，且又不可理喻。

蘭父一直自責，也更加疼惜妻子，當初，他的本意是想要帶沒有工作的妻子和兒子出去走走，見見其他地方的風土人情，可結果，他總感覺是自己害了妻子，卻又無可挽回。

蘭母的眼淚緩緩落下來，她看着秦雅芙，輕輕嘆了口氣：「那次流產後，我難受了很長時間，後來是小小的海軍日夜不停地哭，把我哭回來的，唉！他害怕做沒媽的孩子，怕得他晚上連睡覺都睡不好，慢慢的，再加上人們的勸說，我才緩過來。」

秦雅芙也跟着落淚，女人最大的悲哀，不是被男人拋棄，而是已經生根在自己身體里的孩子忽然遠離了，去得無情且又決絕，不留一絲餘地，更何況，從此又被剝奪了生育的權利，這份打擊，真是要命。

林子航皺着眉頭從身後輕輕擁住妻子，他不是不同情蘭母，只不過，跟個孕婦說這種傷心事，未免有把自己的痛苦附加到孕婦身上的嫌疑，尤其秦雅芙本就經歷過一次流產之痛，這不是沒事給她添堵嗎？

林子航滿心不高興，可是顧念蘭母一把年紀，不好當面發作，只是握緊妻子的手，柔聲安慰道：「都是過去多年的事了，阿姨也別再難過了。」

「唉！雅芙，你也別跟着我哭，這件事，咱們的鄰居都沒人知道，等我的身體養好了，回去的時候，大家只知道我出了趟遠門，因為水土不服，消瘦了許多，我隻字沒跟他們提及過。」

蘭母倔強地笑笑，她沒說出口的是，她要面子，很怕人們會笑話自己再不能生育，好在過不多久，國家就實行計劃生育，令那些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也不敢再生了，於是，蘭母的心結算是解開一半。

不過，最觸動蘭母的另一件事，卻是秦雅芙的降生。

本來蘭母離家前，秦母已經懷孕三個月了，雖不顯懷，但因為兩個女人的關係好，所以，她是知道的，等她再回來時，秦雅芙就已經出生了。

秦雅芙的皮膚從小就很白，頭髮黝黑，大眼睛黑白分明，很是討喜，自然跟蘭母曾經設想過的自己女兒的模樣很相近，這讓她無形當中就有種錯覺，似乎這個女孩子就是自己女兒的轉世一般。

所以，蘭母格外心疼秦雅芙，甚至一度萌生認秦雅芙為乾女兒的念頭，可惜，秦母不喜歡那些虛禮，說什麼也沒同意。

但秦母一直以為蘭母喜歡秦雅芙，是由於自己沒有女兒的緣故，再加上跟她的關係交好，又是隔壁鄰居的關係，所以，從不限制女兒跟她的親近，只是任誰也不會想到，其中還有這麼一段往事糾纏。

「媽，別難過了，咱們不是有了馨怡嘛，馨怡就是來守護你的天使，以後，她會帶給你快樂的。」唐曉蓮把懷裏的蘭馨怡遞到婆婆面前，她也算是很會抓緊勸慰婆婆的時機了。

「嗯，馨怡很好，可惜卻是個早產的孩子！」蘭母不甘心地嘆息，這又是她的一塊硬傷，她總是感覺命運對她有些不夠公平。

在蘭母嫁給蘭父時，蘭家一貧如洗，但兩個人的感情不錯，小日子慢慢也越過越好，之後，她又很爭氣地生下個男孩兒，她很知足。

可是，後來沒能平安降臨的女兒成了蘭母命運的轉折點，先是蘭父在外地時，因為妻子流產的事情，弄得身體越發虛弱。

蘭父晚上忙着照顧妻子，白天再工作，注意力不夠集中，造成工作後期一個不大不小的事故，致使他在回到家鄉原單位后，被調離工資待遇優厚的技術崗位，雖然後來跑外工作也不算太差，可也因此因為四處奔波，導致受寒生病，得了場大病，最後因着這個病根，導致病逝。

本來，蘭父的病算是因工得病，應該可以得到單位的照顧，可是，偏趕上當權的領導是他曾經得罪過的一個人，所以，人家找了一堆借口，拒絕報銷他的醫療費。

蘭父得病後期，氣病攻心，終是沒撐多久，就撒手人寰。

蘭母只是個家庭主婦，沒錢、沒權，又沒有多少證據可以證明自己丈夫的病一定是工作引起的，日子自然凄風苦雨，過得艱難。

蘭母倒也豁出去臉面地跑到丈夫單位去鬧過，最終也要出來一部分錢，令她償還了丈夫生病後期的醫藥費，可是，人死不能復生，那些錢又是杯水車薪，哪裏能夠解救得了蘭家後面的苦日子呢？

蘭母越想越難受，好像日子就沒讓她消停過，好不容易盼大了兒子，也迎來了安穩富足的生活，可是，兒媳婦從一開始就讓她看不順眼。

兒媳婦不順眼也就罷了，結果，又生了個早產兒，蘭母越發感覺彆扭，尤其孩子又小得可憐，令她最不願意麵對的就去別人好奇的目光和質疑聲：「呀，這孩子怎麼這麼小啊？」

「哇，袖珍版的小娃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