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眼角微微彎了彎，似是淺淺的笑了笑，答道：「正是。」

男子怔了怔，隨即苦笑道：「眾生皆知，大願地藏王菩薩曾立下宏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可是地獄本就是六道中的一道，只要世間還有惡，地獄就不可能空，這麼看來，我竟是下了地獄了？」

地藏王菩薩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那麼，萬法修羅王以為，自己何故會下地獄呢？」

萬法修羅王……

聽見這個稱呼的時候，男子着實是又驚訝了一把，他的記憶並沒有任何的問題，他知道自己名叫蒼妄，知道自己乃是修羅界的王者，他也知道為了對抗魔族帶來的天地浩劫，他在自己心愛的女子的幫助之下，成就了萬法之身。

可是，他如今都已經下了地獄了，那照常理來推斷，他在修羅界那與坤休一戰之後便是殞落了，因為業力所向，所以才墮入了地獄道。

既然墮入了地獄道，那還何來的修羅王，又何來的萬法修羅王？

蒼妄微微蹙眉，沉吟了許久才答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因為我吸收了太多魔氣，引發了體內的魔性，因此業力纏身，所以死後便來到了這個地方。」

地藏王菩薩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緩緩道：「你的確是因為吸收了太多魔氣而業力纏身，但是你來到這裏並不是眾生所謂的『下地獄』，而是因為你功德無量。」

「功德無量？」蒼妄愣住了，疑惑的凝望着地藏王菩薩的雙眼，他很想從對方的眼神中察覺出一些異樣來。

他好歹也是一界的主宰，可卻從未聽聞功德無量之人居然還有墮入地獄的道理，誰不知道地獄是給三界眾生用來贖罪的地方，前世作惡越多業力便越是深重，死後通過輪迴墮入地獄道之後受到的酷刑也越是難以想像的痛苦，因此許多自知罪孽深重的生靈是寧願灰飛煙滅也不願墮入地獄飽受無盡的痛苦折磨。

誰知地藏王菩薩的臉上竟是流露出讚許和欣賞的神色，沖着蒼妄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你身上雖有深重的業力，但是更有無量的功德。你身下的金蓮和你身邊的優曇婆羅花便是最好的證明。」

「優曇婆羅花？」蒼妄一臉的疑惑，順着地藏王菩薩的話回頭看向了身旁的那棵巨樹，正巧這時候又有幾朵白色的小花從枝椏上落下來，落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原來，在就是傳說中的優曇婆羅花……真美……」蒼妄凝視着掌中小小的花朵，情不自禁的讚歎了一句。

然而就在這句讚歎脫口而出之時，他的腦海中不經意的閃過一個畫面，就是在洛河宮中，風湮的琉璃暖閣之外，那一片火紅的洛神花。

不知那個曾經悉心栽種洛神花的女子現在如何了，不知她有沒有徹底的將自己給遺忘呢？萬一她還記得自己……那這些日子，她是不是受盡了煎熬？

「百年前，此樹曾開過一次花，那一日，你成就了萬法之身。今日此樹又開了花，你便從沉睡之中蘇醒了過來。此等奇景乃吾生平僅見，足見萬法修羅王功德之深。」地藏王菩薩不知何時來到了蒼妄的身側，輕聲說道。

「百年之前？」蒼妄心頭一驚，手中的白色小花一下子從掌中掉落到地上，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地藏王菩薩，問道：「菩薩的意思是，我竟然在這個地方沉睡了百年？」

地藏王菩薩輕輕點了點頭，「不錯，整整百年。」

「那……」蒼妄遲疑着，頓了頓然後帶着幾分小心的問道：「我還能再回去嗎？」

地藏王菩薩面色不變，只是淡淡的反問道：「萬法修羅王可曾聽說有誰入了地獄還能再出去的嗎？」

蒼妄聞言心頭一緊，雙手不自覺的緊緊握拳。據他所知，地獄並非是可進不可出的地方，只是因為墮入地獄道的生靈必須要在這裏受盡折磨，在經歷極其漫長的歲月之後，才有重新進入輪迴的可能。

是以，地獄僅僅只是一個理論上可以重返輪迴，實際上墮入之後便難再超生的恐怖界域。退一萬步講，即便地獄眾生可以脫離地獄道，那也必須要經過輪迴道，再轉生，亦不知自己是誰了。

內心很是掙扎了一番之後，蒼妄終於長長呼出一口氣，苦笑道：「我知道了，是我……痴心妄想了。」

頓了頓，見地藏王菩薩沒有接話，於是他又問道：「那菩薩可否告訴我，當我的功德和業力相抵之後，我所需要面臨的將會是什麼？」

地藏王菩薩沒有說話，而是猛的揚起手來往蒼妄的面門之上一掃，蒼妄頓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剛剛清醒不久的意識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當蒼妄的五感再一次與他的意識相連的時候，他是被一陣痛苦的哀嚎之聲吵醒的，緊接着他便感覺到自己彷彿被置身在烈焰之中炙烤一般，周身灼熱難耐。

他渾身一個激靈，急忙睜開了眼睛，卻是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片火海之中，這個火海一望無際，但是在火海中卻是密密麻麻的沉浮着一個個模樣各異的身體，蒼妄可以看得出來，這些生靈曾經生活在其餘五道的各個角落。

不過無論他們曾經是什麼身份來自何處，他們如今都只是這片火海之中的一個囚徒，熾熱的火焰將他們的皮肉灼燒得慘不忍睹，但是卻偏偏不會將他們烤熟烤焦，而是用這般的痛苦折磨着他們，讓他們瘋了一般不斷的在火海之中掙扎，拚命的想要找出脫離火海的方法。

蒼妄強忍着身體的不適，運轉體內的法力聚集在眼睛上，極目眺望遠方，想要找到這火海的邊際究竟在何處。

在他的目力飛速掃過這無邊的火海時，他也清楚的看見了此處的囚徒數量之巨，簡直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知道這個地方應該是八熱地獄當中的某一層，但是僅僅這一層便有這麼多飽受折磨的生靈，他真的有些懷疑，整個地獄的生靈加起來，會不會比其餘五道眾生的數量還要多得多。

一邊暗自心驚著，一邊繼續極目遠眺，當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發酸的時候，終於看見了這火海的盡頭。

然而……地獄到底是地獄，火海的盡頭並不是此處生靈痛苦的結束，而是另外一種痛苦的開始。

那些不堪火海灼燒的生靈急切的爬上岸之後倉惶逃竄，卻是沒有發現眼前就只有一條路，而路的兩面都是高聳的山壁。當他們發現不對勁想要往回跑的時候，兩面山壁便會轟然撞擊，狠狠的捶打他們的身體。

他們會在絕望中一點一點的感受着自己的血肉和骨頭被碾成渣，碾得分不清彼此，然後在痛苦的嚎叫之中死去。

但是這種死去並非他們身在原本界域之時那種真正意義上的肉身死亡然後魂魄飄入冥府，而是一種讓他們經歷死亡的痛苦和絕望的過程。當這個過程結束了之後，只要此地的業風一吹拂，他們又會完好無損的復生到火海之中，繼續他們之前經歷過的一切。

如此這般，周而復始，以一種與外界完全不對等的時間，在這一層地獄之中受盡折磨。

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壽命很長很長，甚至可以說是不死之身，但是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能想像出當自己擁有漫長的生命就是為了用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承受三界之中最殘酷的折磨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這大概就是眾生口中所言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饒是蒼妄曾經經歷過不少的戰鬥，也見過許許多多的生生死死，就連他自己也算是死過兩回的人了，但是看見眼前這樣殘酷的場面，他還是不由得感覺到心底里一陣一陣的發寒，甚至隱隱有一種想要作嘔的衝動。

忽然間，他感覺周身灼熱的氣浪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骨的冰寒，蒼妄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發現自己竟是在眨眼之間來到了一片冰天雪地。

此處寒風呼嘯，四下除了積雪便是高不見頂的雪山，從環境上看倒是與上古時期燭龍所在的章尾山那一帶很是相似。

但是章尾山附近的那種冰寒好歹是用法力可以做些抵擋的，而此地的冰寒卻像是可以無視法力凝聚的護體光罩，直接進入骨髓深處，凍得蒼妄只覺得自己隨便一個輕微的動作都能將自己的骨頭和血肉震成冰渣。

他十分吃力的轉動了一下自己的眼球，發現遠處的冰川雪原之上和先前的火海一樣，密密麻麻的全是各色各樣的生靈，他們的哀嚎慘叫聲沒有火海之中的生靈那麼嘹亮有力，而是帶着讓人聽着就能起雞皮疙瘩的顫抖，斷斷續續的嚎叫着，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裏的生靈全都裸|露著身體，在這冰天雪地的地方一絲不掛狂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