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無衣的心臟都要停止了。

不祥的預感自親眼看到無數逐月獸人化作飛灰的時刻就已經浮現於心頭。

全知全能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只能說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妄想，仇無衣亦然，在修羅之國的時候雖然大略知道這邊的世界產生某些異變，卻絕對沒辦法知曉無處不在的逐月獸人已經開始蹂躪大地。

況且即使知道了也沒有辦法，人在修羅之國，就算用盡全力，也照樣需要返回的時間。

不計代價地使用圓盤，一行人才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這邊，天空出現的黑色太陽與黑色月亮固然十分詭異，但無數的逐月獸人才真正令仇無衣心中一冷。

數量實在太多了。

經過的某些區域，逐月獸人的數量甚至覆蓋了絕大部分的大地，它們沒有目標，只知道前進，殺戮，以及死亡。

不得不說幸好它們是能夠殺死的，而且也很容易殺死，但這無法成為弱點。近乎無窮的數量已經不知道摧毀了多少城市，眼看著一座座廢墟從圓盤下方掠過，仇無衣只能緊握雙拳忍受著心中痛苦的侵襲，並且向不知道有沒有用的神佛祈禱遷徙的人們一切安全。

但那時候仇無衣的心中已經做了最好的打算，自己的確能夠抵擋幾萬，甚至幾十萬的逐月獸人，可是現在距離異變發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很可能逐月獸人的軍團早已和防守的軍隊接觸。

身為一國之父，仇無衣對震國軍隊的了解可謂不少，正因為了解他們的戰力才越發不能放心。

假如敵人是尋常的軍隊，也許震國人還能顯示出自己的驕傲，然而換做逐月獸人，即使有仇雨和窮奇王跟隨，唯一的結局可能也只有破滅而已。

也許是因為真的老天有眼，最糟糕的事情沒有發生，卻發生了令人更加無法理解的怪事。

無數逐月獸人包圍在一處，隔得太遠，卻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見這些好似已經變成了殭屍的逐月獸人一個個杵在地上，微風一吹，便化作了灰燼。

消失的逐月獸人正是整個戰場的數量，粗粗一看，大致還有十餘萬的數量，這下子整個戰場被掃得乾乾淨淨。

沒有人因此而感到開心，因為這意味著出現了一個能夠瞬間滅殺十幾萬怪物的可怕強者。

接下來仇無衣就看到了步九重，看到了仇雨，看到了步九重將手放在仇雨頭上的一幕。

假如步九重稍稍不開心，彈指之間，就算一萬個仇雨也都化灰了。

但是他好像沒有不開心，相反，似乎還相當開心，只差從懷中摸出棒棒糖。

如果當年的夜無明是惡魔，步九重就相當於魔王，魔王不會親手去做弄髒自己的事情，可這絕不意味著能夠與之和睦相處。

所以仇無衣才不顧一切地以瞬間移動沖了過去。

「啊？是爸爸！」

仇雨哪知道二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只聽得仇無衣一聲喊，立刻喜形於色地跑了過去。

步九重也不攔阻，放任仇雨從自己的撫摸當中離去，意味深長地望著仇無衣笑而不語。

「大哥！你來做什麼！」

一把將渾然不知自己做了什麼的仇雨藏到身後，仇無衣滿腔怒火終於得到了宣洩之處，指著步九重的鼻尖大聲怒喝道。

「咦？原來是這樣嗎……」

仇雨著實吃了一嚇，看看仇無衣的臉，好像沒有絲毫親人相會的表情，腦子裡面也是一片混亂，不知道是不是該叫一聲伯伯。

「我想在這裡，僅此而已，而且看到了非常有趣的小傢伙，就像當年的你一樣，不過比你可愛多了。」

說到此處，步九重竟然罕有地向躲在仇無衣背後的仇雨擠了擠眼睛，這時高貴冷傲的氣魄頓時一點不剩，僅有滿滿的調皮。

「就……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和你交往的……這是禁忌的呀……糟……糟了！又是親人，又是敵人，這種欲罷不能的背德感簡直……呼……」

仇雨臉色忽然一紅，發散思維十足的腦子立刻開始跑偏，頓時聯想出許多細節。

「有趣。」

步九重臉上笑意更濃，絲毫不以為忤，看他的表情，甚至能腦補出一種莫名的愉悅。

「小小雨你給我冷靜點！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大哥，你說過三個月之內你不會出手，莫非這就經過三個月了嗎！」

理所當然地，仇無衣將逐月獸人的出現看做了天衣聖門計劃的一部分，憤然質問道。

「哦？我可曾出手過？」

兩手一伸，步九重無辜地搖了搖頭。

「難道你們……」

仇無衣忽然聯想到了一個自己也曾經猜測過的可能性，聲音頓時小了一半。

那就是三始魔與天衣聖門之間的關係。

按理說，他們似乎應該是盟友，可是這只是「按理」而已。

「襲擊你們的是獸魔的眷屬，可與我天衣聖門沒什麼關係，就我而言，可是很討厭這些醜陋而弱小的廢物。」

步九重所說的話立刻令仇無衣心頭一動。

看來事情果然如此，天衣聖門與三始魔之間的關係應該沒有想象中那麼親密，如果步九重沒有出手，恐怕在自己到來以前這裡的人早就遭到全滅了，最多仇雨和柳莓莓這樣的高手能夠幸免於難。

所以步九重所做的事顯然對始魔是不利的，甚至可以說是敵對的。

「話雖如此，你也沒有出手幫助任何人的義務。」

對步九重的說辭，仇無衣依舊嗤之以鼻，什麼「我想這樣」之類的陳舊台詞，下面肯定掩飾著某種真正的目的。

而且仇無衣也明白敵人的敵人未必就是戰友，步九重所說的話可信度很高，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但不能因此而認定自己就能在這裡與天衣聖門聯手。

就算自己答應，無辜死去的數十萬人想必也不會答應。

在意識到天衣聖門眼中並沒有一般人容身之處這個現實之後，仇無衣就直接否定了與他們進行理解的可能性。

「可是……他救了我……」

仇雨又從仇無衣的身後戰戰兢兢地探出了頭，生怕自己說那個人的好話會讓爸爸生氣。

「不，我的弟弟說的沒錯，在這裡，他已然展現出了應有的智慧。我之所以出手，只是因為對你有一點興趣，而它們攻擊我也只是自尋死路而已，如果能夠老老實實臣服，我同樣會允許它們生存下去，至於它們殺不殺你們的人，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步九重掛著一臉笑容說道，分明是極其殘酷的事情，在他的眼中卻僅僅相當於一場小小的意外。

也就是說假如逐月獸人的攻擊目標是軍隊和民眾，步九重就不會出手驅趕它們，而出手的唯一原因就是它們令自己不快。

「聽懂了嗎？這就是天衣聖門的聖子步九重，無法以常人的道理所衡量的人。」

仇無衣想要讓仇雨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步九重的危險，壓低聲音肅然說道。

「哈哈哈，我的弟弟喲，這句話說得非常好，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就證明你有資格與我為敵，不過……你明白嗎？」

步九重將目光指向心中彷彿依舊遊移不定的仇雨。

這時，圓盤已經出現在二人頭頂，范鈴雨卻在圓盤停下之前搶先躍向了地面。

「媽媽！」

「小小雨！」

兩人在空中抱到了一處，仇無衣卻依舊與步九重對峙在方寸之間。

「真是令人感慨的溫情，雖然沒有血脈中的聯繫，卻有著更加深厚的羈絆。」

不知道是否想到了自己的一些事情，步九重的聲音也無意間壓低了些許。

兄弟，父母，諸如此類等等……

「大哥，你會履行自己的約定，我知道，所以這三個月之內，我將盡我全力將始魔全部殲滅，之後……就是你我之間的戰爭。」

仇無衣銳利的目光刺向步九重的雙眼，毫無畏懼。

因為有些事情是必然要發生的，即使畏縮也無法改變。

「也就是說，到那時候我們就要真正成為敵人了嗎？」

仇雨輕輕從范鈴雨火熱的懷抱中滑出，猶豫著向前走了幾步。

他對步九重沒有什麼厭惡感，雖然有諸多無法理解的地方，但他好像就是爸爸的親兄弟。

兄弟之間為什麼要戰鬥呢？仇雨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不是從那時開始，是從我們二人出生之時，你我兄弟，命中注定將成為敵人，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覺悟，你呢？」

步九重彷彿對仇無衣的戰意不以為然，只是望著仇雨。

「這就是我的回答！」

「小小雨！」

仇無衣萬萬沒想到仇雨竟然會暴起直接攻擊步九重，背後的范鈴雨也嚇了一跳，二人正待去抓，卻同時撲了個空，眼睜睜地看著仇雨兇猛地沖向好似全無防備的步九重。

砰——

略顯稚嫩卻已經威力十足的拳頭沉悶地轟在步九重的面頰上，充滿既視感的一幕也令仇無衣一愣，以仇雨的能力，別說擊中步九重了，連偷襲自己可能都做不到，然而……

「這就是你的回答？」

臉上緊緊貼著仇雨的重拳，步九重卻粲然一笑，心情變得更加好了。

「沒錯！就算你再怎麼強大，我也無所畏懼！」

兩團火焰自仇雨的瞳孔中猛地冒出，直逼近在咫尺的步九重而去。

「很好，那麼——臣服於我！」

「不！」

仇無衣的怒吼有些晚了，如驚雷般回蕩於天際的聲音已然籠罩在黑暗的戰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