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結束了。

當然，巨怪的軀體還在，只不過沒有再進行自我恢復，觸手也僅僅剩下襲擊水朝陽的那一根而已。另一邊，水朝陽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受傷也相當嚴重。

兩個人就這樣無言地對峙著。

「敵人……消滅……」

一陣艱難的顫動之後，一身鎧甲的柳莓莓雙臂解除了外殼的桎梏，像要攻擊什麼一般舉了起來。

「柳姑娘！是我！是我啊！」

強忍着肩膀的劇痛與脫力感，水朝陽奮不顧身地大聲吼道，雙手卻沒有擺出防禦的姿態，始終緊緊抓着柳莓莓的肩甲部分不放。

「你……敵人……」

柳莓莓彷彿置身於一種催眠狀態，卻又好像不太完全，分明能夠聽到水朝陽所說的話，也能夠因此而進行思考，然而最終得出的結果卻沒有什麼改變。

其實這已經能夠證明仇無衣已經勝利了一半。

在成為巨怪的核心之後，無論是柳莓莓還是附着在身體上的「王后」全部陷入了休眠的狀態，因為過多的思考有可能阻礙身體的進化，所以就快速地成長了起來。

外殼被仇無衣的自爆炸掉之後，處於自我保護，柳莓莓的意志也就清醒了，而「王后」卻在清醒的一瞬意識到事情似乎對自己不利，立即拋下一切遁逃。

它固然忠心於黑白之世，然而它也知道假如自己現身，另一個能夠攻擊到靈魂的人早已虎視眈眈，那就是楚劍姬。

就算楚劍姬不出手，看似已經強弩之末的仇無衣也不一定不會出手。

總之無論如何都是危險，所以它選擇了落荒而逃，雖然楚劍姬發現了一點痕迹，但礙於現在的狀況，也就沒有繼續追擊。

現在的柳莓莓依舊在深度催眠的狀態，很難以一般的言語喚醒。

砰——

沉重的手臂砸在了水朝陽被觸手穿透的肩膀上，一團赤紅色的鮮血頓時從傷口中擠出。

「柳姑娘……不要攻擊我！我不是敵人！」

水朝陽幾乎被這突然的一擊轟得失去意識，憑着一股心中的倔強硬是咬牙挺了下來，怒吼的聲音絲毫不見減弱。

「沒有……反擊……不是……敵人……無法判斷……無法判斷！」

催眠狀態之中，柳莓莓暫時沒有使用自身功法進行戰鬥的意識，只知道簡單的徒手攻擊，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水朝陽的幸運。

但水朝陽的行為卻令她更加混亂了。

由於大多數的意識都在封閉之中，柳莓莓對事物的判斷已經退化到了野獸的層次，水朝陽沒有出手反擊，在她的眼中就是一種非敵對的舉動，然而在意識的深處卻又把他視為敵人，兩種不可調和的混亂使得她一時之間無法進行判斷。

「柳姑娘，我知道，我水朝陽在你的心中或許無法留下多麼深刻的印象，可是除了我以外，還有無數人正在等着你回來！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啊！」

水朝陽口中的鮮血不住湧出，已經無法止住，極度激動的情緒更加重了他體內的血氣循環，使得一點小小的內傷開始擴散，

「水朝陽……曾經……一起……等待的人……」

也許是因為水朝陽的咆哮起了點作用，柳莓莓斷斷續續的話語開始重複剛才聽到的內容，動作也變得更加遲疑了。

「呼……柳姑娘，你心中一直喜歡我兄弟仇無衣，這事兒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時候，我兄弟為了忙更大的事兒，總是不在領地里獃著，一開始，在為領地做事的時候，你臉上雖然有笑容，可是心中卻一點都沒有，完全不把我當一個人來看……」

喘了口氣，水朝陽彷彿變成了回憶過去的老人，圓睜的虎目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因為……我心中……沒有……」

柳莓莓將幾個字重複了一遍，緊緊封閉的頭盔突然咔地一聲裂開，滾落在地，露出一張既無血色又無表情的臉，儘管容貌秀美依舊，卻好像已經失去了人心。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啊，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個外人，是你阿哥的兄弟，僅此而已，可是對我來說可不一樣，從那時候，我就在心裏喜歡上了你。」

如此直接的告白相當符合水朝陽的風格，仇無衣在高空悄悄地開始回復由於自爆而消耗的體力，同時警戒着周圍的變化。

說來也怪，既然自己的武器已經失去了效果，按理說黑白之世應該有應對的舉措才對，這麼長時間的沉默着實是讓人心疑。

「不……可能……沒有人……喜歡……這樣的……我……」

這一次，柳莓莓好像稍稍恢復了些神智，儘管雙眼依舊迷茫，卻沒有機械般地重複水朝陽的話。

「有！當然有！你阿哥肯定是喜歡你的，只不過不是像戀人那樣的喜歡而已，那時候，領地里本來就沒有幾個人，誰不是真心誇你能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那些人都很喜歡你啊，可是你的心卻總是封閉的，即使知道別人的心情也依然不會坦誠相待吧！」

水朝陽性子固然粗豪，在感情上卻毫不糊塗，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只有……阿哥……」

「別欺騙自己了！我也曾經猶豫過，我知道，只要我兄弟也喜歡你，我就不應該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他親口告訴過我他沒有這個意思，在他的心中永遠只有一個人而已，生生世世都不會變！」

當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圓盤上的范鈴雨裝作毫不在意地把臉扭到了一旁，故意無視那些熱烈的目光。

「騙人……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突然間，本來還算鎮定的柳莓莓突然變得狂暴起來，彷彿十分痛苦一般緊緊地抱着頭，無神的雙眼中也浮現出了些許只屬於淚水的晶瑩。

「我沒騙你！你只是不願意親眼面對而已！當你被我兄弟拒絕的時候，我看到了你失落的表情，可是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敢說，因為我清楚，像我這樣的人是不能和他相比的，我是一個弱者，沒有什麼能力的弱者，那時候我若是對你表白，無疑就是在鑽空子！我不願意這麼做！所以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一天天變的失落！」

另一方，水朝陽的情緒也變得異常高漲，雖然不至於淚流滿面，嘶啞的聲音卻已經有如撕心裂肺。

「我……不敢……我害怕！沒錯！我就是害怕！我是膽小鬼，我知道阿哥其實從來沒喜歡過我，只是因為那時候的意外讓他覺得照顧我是一種義務，我全明白！」

柳莓莓斷斷續續的聲音忽然變得流利了起來，眼神終於開始發生變化，激動，憤怒，淡淡的情緒將冰封的心慢慢融解。

「我今天站在了這裏，為了證明我不再害怕而站在了這裏！這個叫做水朝陽的男人只是一個沒什麼本事的普通人，既沒有拯救世界志向，也沒有拯救世界的力量……這個人只能一生追隨在我那兄弟的身後。可是我心甘情願，我也為有這麼一個兄弟而自豪，像這樣一無是處的我只有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那就是比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喜歡你！」

手指關節迸裂的血痕令水朝陽停頓了極短的一瞬，卻沒有中斷他的告白之言。

幾分鐘之間，水朝陽的身體早已被鮮血染得通紅，大量的失血已經開始令他的雙眼變得模糊，所以水朝陽清楚，如果這時候不告白，也許馬上就會失去唯一的機會。

喜歡上柳莓莓，曾經一度令水朝陽有一種對不起兄弟的負罪感，然而仇無衣對於感情的絕對專一卻令這種負罪感變得更加微妙，也越發覺得自己的想法好像不對勁，是以與柳莓莓共事的這段時間之內，他一次都沒有坦白過自己的內心。

不管結局如何，該說的話能夠說出來，那就足夠了。

力量開始從水朝陽的體內不斷流失，被抽走的彷彿還有生命。

「傻子……」

在水朝陽失去意識之前的瞬間，耳中彷彿聽到了一句包含着些許嗔怪的低泣。

漆黑的鎧甲猶如大山崩裂一般自柳莓莓的身體上一塊塊落下，粉碎。

懷抱着水朝陽的柳莓莓早已泣不成聲。

曾幾何時，她以為當仇無衣拒絕了自己之後就沒有人會給她帶來溫暖了，可是剛才水朝陽的話語卻無意間點燃了一團小小的蠟燭。

儘管不如仇無衣燃起的烈火，燭火卻依然是溫暖的，儘管無法驅散長夜，卻能夠讓冰冷的雙手有一點點熱量。

「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真是不可救藥的白痴……」

淚水滴落在水朝陽的面頰上，濺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水朝陽早已失去了意識，此時臉上卻彷彿帶着一絲微笑。

「不可能，明明已經封閉的意識為什麼會重新歸來，這不可能！」

四個重疊在一起的聲音猛然覆蓋了整個戰場，仇無衣面色驟然一變，閃身擋在柳莓莓與水朝陽面前，然而卻晚了一步。

威風凜凜的赤色身影早已化作了堅不可摧的圍牆。

楚劍姬所阻擋的路，沒有人能夠簡單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