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晨，戰戰兢兢的鎮民們紛紛從自己家中鑽了出來，不約而同地向著醫館廢墟集中。

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堵環形的牆壁，以焦黑的殘垣斷壁破磚爛瓦為基本，其中摻雜著好多土塊和樹木，再以弦加固，將整個醫館圍得嚴嚴實實，除了翻牆以外，沒有任何侵入的方法。

當然，也沒有人敢主動湊過去。

「應該是好消息……」

站在老虎身旁的小黃沉默了許久后才低聲自語道。

「怎麼講？」

老虎聽到了小黃的話，急忙開口粗魯地問道，他一夜沒有合眼，現在眼睛里已經布滿血絲。

「如果所有人都不在了，他也沒必要留在這裡了吧，既然築了牆，就說明他不想讓別人打擾他做事，肯定有誰還有救！」

小黃聲音雖然不夠響亮，卻充滿了信心。

圍牆之中。

本來就是臨時的圍牆，完全遮擋不住太陽的亮光。

依然溫暖的臨時小屋之中，一雙迷茫的眼睛忽然從黑暗中醒來。

已經變得清澈的兩彎秋水當中映出的是極其陌生的天花板，她從未見過金屬色的屋頂，而且這屋頂著實太矮了，矮得有些壓抑。

「啊……」

柳莓莓模模糊糊的精神在時間的推移之下漸漸清晰，她動了動指尖，發現體內的力氣極其充沛，甚至有點難以支配的感覺，清醒之後的大腦也好像發生了變化，就算有好多一同湧入大量的記憶，也全然不會因此而感到混亂。

能夠自由活動的指尖碰到了被子，碰到了褥子下堅硬的床鋪，柳莓莓按著床鋪輕輕坐了起來，蓋在身上的被子也隨之滑落。

回到腦中的記憶已經告訴了柳莓莓在她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爺爺……奶奶……你們……你們都不在了呢……」

柳莓莓瑟瑟發抖地蜷起了單薄的身體，小屋裡面並不冷，令她感到寒意的是心中的孤獨與刺痛。

但柳莓莓沒有落淚。

身為一個藥師，她很清楚死亡的必然性，當理智重新壓倒衝動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近似可怕的冷靜。

這其中也有丹藥的功勞，腦也是身體的一部分，經由藥力改造之後，柳莓莓的精神承受力也超越了尋常武者，使得她能夠快速從失落中清醒。

但真正令她冷靜下來的不完全是強大的精神力，還有無意之間看到的那個背影。

穿得五彩繽紛，華麗得有點嚇人的背影，此時正靜靜地面對著小門，盤膝獨坐。

經由一夜的勞頓，外加擔憂受怕，仇無衣的體能沒有消耗太多，真正消耗的還是精力，所以他暫時陷入了冥想狀態，藉助近似睡眠的方式進行休息。

為了儘可能讓效果好一些，仇無衣完全切斷了意識與外界的聯繫，所以完全沒有意識到柳莓莓已經清醒。

儘管腦中只有極其模糊的一點記憶，但柳莓莓還是有一些印象，她記得那個在床邊不斷忙碌的身影。

忽然間，柳莓莓溫柔如水的目光陡然一震，淡淡的緋紅快速爬上了她的面頰，慌得像遭遇到灰狼的小兔子。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穿著極其單薄，只有一件睡衣而已，甚至連內衣都不在。

「不會吧……」

柳莓莓胸中猛地掀起一陣春潮，慌忙把燒得發熱的小臉遮住，不敢再看仇無衣的背影。

「啊！你醒了！呃……」

從冥想狀態中醒來的仇無衣正巧看到了這一幕，心中自然欣喜異常，然而一看到柳莓莓的動作，他立刻意識到完全無法憑藉智慧和力量跨越的難關終於到來了。

「大哥……是你……救了我。」

柳莓莓從指縫指尖窺見了仇無衣手足無措的樣子，心中更是羞澀難當，乾脆抓起被子縮了進去，在被子裡面含糊不清地擠出了一點聲音。

毫無疑問，自己的身體被看到了，柳莓莓在心中不斷地重複著自己是一個藥師的事實，想要憑藉藥師的身份來壓倒被看到身體的害羞，然而這是徒勞的。

就算腦子裡面完全清楚藥師這個職業絕對不可以忌諱身體的接觸，可是當意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一切理由都沒有用。

「算……算是吧，當時也不知道吃的葯有沒有用，不過……不過出了點異常，我才給你換了衣服……」

仇無衣結結巴巴地解釋道，估計柳莓莓妥妥不能相信鐵絲的事，所以就用異常二字一筆帶過了，但這樣一來貌似越來越像說謊。

「謝……謝謝……」

被子下面響起了幾乎無法聽清的小小聲音。

「你……你餓不餓，我去弄吃的，馬上回來！」

仇無衣暗自舒了一口氣，也沒打也沒罵，居然如此簡單地就解釋清楚了，不過心中的尷尬一時間卻無法消除，腦子也沒轉彎，隨口丟出一個理由衝出了房門。

盛著熱粥的小鍋分明就在火爐上，哪裡需要到外面去弄。

發覺仇無衣出去了，柳莓莓才小心翼翼地從被子下面鑽出，獃獃地望著閉合的小門，仇無衣的身影彷彿仍然在那裡，溫和的笑容與幻想中的父親一模一樣，只要在他身旁，就會感到放鬆安心。

可是在那笑容之中偶爾流露的茫然與孤寂又是什麼原因？

柳莓莓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完全都不了解仇無衣，不是不了解他的善良，而是不了解他心中獨自背負的陰影。

「那個……我能進來嗎？」

小門外面響起了清脆的敲擊聲，以及試探性的叫門聲。

「嗯。」

柳莓莓的回應簡短之極，小門也隨之輕輕打開，仇無衣的身體站得筆直，一隻手在腦後緊張地撓著。

「哈哈哈……我忘了吃的東西不在外面。」

仇無衣一抬手，發現在撓頭，又是一臉尷尬，用清水洗了一下手，這才從鍋里盛出接近漿糊模樣的粥。

為了調味，薯粉粥里放了一點糖蜜，所以顯得有些發黑。

「謝謝。」

柳莓莓知道，自己再緊張下去，仇無衣只會更緊張，所以她強行忍著躁動不安的心跳，乖乖地坐在床上微笑。

「好！」

仇無衣如逢大赦，終於手腳變得利索了，飛快盛出一碗略顯黑色的薯粉粥，用勺子攪動晾涼。

「大哥……我自己吃就好。」

柳莓莓看出仇無衣可能要喂自己吃東西，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臟又開始不安分了，臉上的笑意也有點崩潰的先兆，面頰更是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

「不行！你生病了！這一次讓我照顧你！」

心中燥熱混亂，仇無衣的口氣不知不覺間變得有點粗暴，卻同樣意外地震住了柳莓莓。

熱粥晾到了足以入口的程度，而且還保留著些許溫熱，仇無衣板著一張臉，如同立刻奔赴刑場殺頭一樣，連捏著小勺的手腕都有點抖。

柳莓莓無言地接受了仇無衣的好意，緩緩張開已經恢復血色的粉嫩櫻唇。

許久都沒人出聲，仇無衣已經陷入了如臨大敵的奇妙狀態，甚至身體的動作也進入了機械循環，伸出勺子，舀起粥，餵給柳莓莓，三個動作相隔的時間幾乎完全一致。

幸好他的動作很慢，柳莓莓知道自己不宜快速進食，兩人的步驟產生了微妙的同步。

終於，粥碗漸漸見底。

「不夠的話……」

「不！完全夠了！真的！」

柳莓莓好不容易從沉默中恢復原本顏色的面頰再度紅雲飛起。

「呃……是嗎……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些。」

仇無衣將碗放在一旁，心中驟然一陣劇痛，雙手規規正正地放在膝蓋上，向著柳莓莓低下了頭。

白白有一身力量，卻沒法拯救任何人，儘管這一切都全無干係，仇無衣卻依然認為是自己的錯。

「大哥，為什麼要自責？這世間有無數痛苦，難道你要一件一件全都背在身上嗎？」

柳莓莓的話音平靜如水，在剛才這一段時間內，她想了許多。

「不，畢竟是因為我沒盡到自己的力量，至少……至少……」

仇無衣卻想不出至少怎麼樣？至少再救出一人？葉榛早已殞命，葉盛只想自裁而彌補當年的罪孽，慕紗一心殉情，難道還要救出那些黑衣人讓柳莓莓以後學著他們的模樣尋仇不成？

「至少大哥你救了我。」

柳莓莓淡然一笑，在一中突如其來的力量鼓動之下，忽然向仇無衣的臉伸出了手。

仇無衣驚愕地抬起頭來，女孩子柔嫩的指尖輕輕貼著自己的面頰劃過，一直遊走到垂在肩邊的長發上，如此徜徉了許久，才戀戀不捨地移開。

這一句話，令仇無衣閉塞的心豁然開朗。

無論導致了多大的犧牲，只要能讓人因此而活下去，因此而微笑，也就不算徒勞無功了。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離開這裡，還是繼續在這裡開醫館，我會全力幫你的。」

仇無衣的雙拳捏得緊緊的，一個人的心傷不會如此快速平復，雖然自己無法永遠在這裡待下去，但至少要等到柳莓莓將痛苦徹底忘記之後。

「那些東西……已經沒有意義了，只是我有一件事非得大哥幫忙不可。」

柳莓莓臉上的遲疑與猶豫突然煙消雲散，說話也變得堅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