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上一次像這樣熟睡是什麼時候了。

或許……以前根本就不曾有過？

當仇無衣睜開眼睛看到第一縷陽光的時候，太陽已經掛得很高，外面的城市熄滅了夜裏的霓虹，重新披上灰暗的金屬色。

「早……」

大致收拾了一下，仇無衣打着呵欠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現在回想起昨天夜裏的所見所聞，還是覺得和做夢沒什麼區別，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卻又深深地刻在記憶之中，無時無刻提醒著大腦這就是現實。

但無論如何，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喲，難得起得這麼晚，昨天有什麼收穫沒？」

程鐵軒和每天一樣，精神百倍地向著走來的仇無衣打了聲招呼。

「雖然不能說一無所獲，不過對於戰況可能沒什麼影響，大叔，今天有什麼安排么？」

仇無衣沒有說出遇到天九的事情，事實上也沒有這個必要，比起只存在於記憶之中的結義兄弟，身邊的朋友們才更加重要。

「沒事沒事，要做什麼都隨便，就算有些傢伙想要耍什麼小心眼，像咱們這樣的也不會成為首要目標，不過大叔我還是勸你們多少注意些，這時候萬一出事兒就麻煩了。」

酒鬼大師從一早上就泡在了酒精當中，完全沒有做點什麼的意思，自由放任所有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白。」

仇無衣向一樓大廳中的二人告別之後，推開了面前的大門。

其實酒鬼大師說的話有道理，這一屆群魔亂舞的天地激斗大會值得懷疑的人物實在太多了，且不說外國的強者，單是西方和北方兩所不為人知的天武堂就足以吸引絕大部分火力，東方天武堂這種聚集了淘汰者與外來人的小地方根本不值一提。

走在白天的街道上，仇無衣突然多了一種陌生感，分明這條路在晚上同樣走過一遍，兩種迥異的風格令記憶出現了空白的斷片。

「看來沒那麼容易解脫呢……」

當意識到自己竟然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轉圈的時候，仇無衣嘆了口氣，敲了敲混亂的腦袋。

真是魂不守舍。

天九的音容笑貌始終在腦中揮之不去，就算努力去遺忘都做不到。

必須冷靜冷靜頭腦。

心中如此想着，仇無衣忽然看到前面不遠處似乎有一家看上去眼熟的店，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之中走到了昨天酒鬼大師領來的地方。

這裏雖然看上去不起眼，裏面卻機關重重，更有一個神神秘秘的少女樂師。

仇無衣想到的是昨日聽到的琴聲，或許這能讓混亂的頭腦得以平靜，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在天地激斗大會正式開賽之前，一定要讓自己恢復到最冷靜的狀態才行。

於是仇無衣走進了這家曾經來過一次的店。

「喝點什麼？」

櫃枱之前，獨自一人忙碌的老人抬眼看了看仇無衣。

「我不喝酒，有什麼提神醒腦的飲料沒有？」

「薄荷茶，醒酒專用，人人都喜歡。」

老人收下仇無衣遞過來的錢，不過幾分鐘，奇形怪狀的茶具就擺在了仇無衣所做的桌子上，下面還冒着火焰。

想不到所謂的薄荷茶竟然是熱飲，但仇無衣知道那種叫做涼茶的東西其實也是熱的，取其藥性而已。

等待薄荷茶煮好的時候，仇無衣無聲地觀察了一圈一樓的狀況，這個時間來喝酒的人不是很多，只有五個人而已，樂師阿萌也不在，似乎來得有些不巧。

薄荷茶的甜香氣息悄悄鑽入仇無衣的鼻孔，的確有幾分清涼之意，在這人跡稀少的一角，獨自一人觀察著世界，漸漸地，仇無衣躁動的心火開始熄滅。

「老伯，早安。」

女孩子的聲音令仇無衣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正是隨身攜帶着奇形古琴的樂師阿萌。

要聽一曲么？

仇無衣剛要站起來邀請，酒店的大門嘩啦一聲又響了。

「老伯！萌姐姐！早上好！」

外面進來的少年還是阿力，天九的隨從。

「怎麼今天這麼早就來了？」

阿萌溫柔地對阿力微笑着，拿出一塵不染的白色手帕，拭去了少年額頭上滲出的汗水。

「那個……我還有……還有東西拿給萌姐姐！」

也許是由於被拒絕一次的緣故，阿力的神情比上一次還要緊張，甚至看上去幾乎是一副要哭出來的臉。

仇無衣覺得有趣，就在角落裏默默地看着。

「都說了，不需要那種東西。」

「不……這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阿力見阿萌似乎又有責怪之意，慌忙大聲爭辯道，懷中揣著的東西突然一抖，從他的指縫之間落到了地上。

「這是……」

「這……這不是那麼貴重的東西！是從擺小攤的阿嵐那裏買來的！」

阿力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東西，用袖子仔細地擦了擦，伸到阿萌的眼前。

仇無衣看到了阿力手裏的那件「寶物」，其實就是一根嶄新的木簪子，無論是做工還是顏色都極為樸素，但打磨得毫無瑕疵，可見製作者的手藝絕不粗糙。

話雖如此，像這樣的木簪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就是，最多也只能像阿力說的那樣，在擺小攤的地方售賣。

「你啊……姐姐都說不需要這些的……」

阿萌望着低頭不語的阿力，面頰流過一絲紅暈。

「哈哈哈！小姑娘！都說女大三抱金磚，人家小弟一片痴心，你就別推辭了吧！」

一個醉了五分的酒客大聲笑道，連仇無衣也一起笑了起來。

「萌姐姐……要是……要是你不喜歡……」

阿力的頭越埋越深，整個人就像要往土裏鑽一樣。

「好看嗎？」

阿萌溫柔如水地笑了，她拿起手中的木簪子，如同那是價值萬金的珠寶一般，輕輕地插在發上。

「好看！萌姐姐戴什麼都最好看！我要回去了！萌姐姐再見！老伯再見！」

阿力用力眨了眨眼睛，高興得直接蹦了起來，心臟卻跳得厲害，立刻推開門逃之夭夭。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哈哈哈！」

店內又是一陣大笑，久久不停。

「真是的，這孩子本來哪有這麼多心眼，不知道是不是交了什麼壞朋友。」

阿萌嘴上雖如此說，臉上的笑意卻久久揮之不去。

仇無衣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一口將壺裏的薄荷茶喝乾，吹起口哨走出了店門。

一出門，卻偶然看到阿力奔跑的背影，他向著前面的轉角沖了過去，從這裏一望，那邊似乎是一片相當喧鬧的市場。

像這樣的地方已經好久沒去過，本着散散心的想法，仇無衣也隨之走了過去。

這是一片好大的市場，數以百計的地攤琳琅滿目，無論是買東西的還是買東西的，幾乎都是沒有天衣的人。

本來也不想買什麼，仇無衣在市場的過道之間閑逛，卻忽然聽到了阿力的聲音，同時還有另一個人在和他對話。

「喂喂，送個東西你就臉紅到現在，行不行啊？就這點出息，還想不想娶你家萌姐姐當媳婦？」

擺着各式各樣小件手工的攤子之後，一個圍着披風，頭戴兜帽的人恨鐵不成鋼般地點着阿力的額頭，雖然看不到臉，但聲音也相當年輕。

「想，做夢都想！」

阿力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就趕緊去好好追啊！上次我說你不能送那麼貴的東西吧？怎麼樣？換了一個是不是就收了？這次你信不信我？」

兜帽少年砰地彈了阿力的額頭一下，彈出的手指白凈得像女孩子的手一樣。

「信！以後嵐哥說什麼我都信！」

阿力已經把這個人當做了神仙，兩眼一閃一閃的，充滿了求助之意。

「哼哼，你信我這個當大哥的就好，實話告訴你，咱可是傳說中擺小攤的阿嵐，風裏來雨里去，這類的事兒經歷多了，嗯，你萌姐姐喜歡吃什麼？」

名為阿嵐的兜帽少年洋洋得意地挺著胸問道。

「五穀齋的豆沙年糕。」

「好！今天晚上，你今天晚上休息是吧？去五穀齋買豆沙年糕來，記着，一定要剛蒸出來，包嚴實了揣懷裏，等她今天工作完之後塞過去。送到她面前時候還要熱，懂不懂？塞給她之後你別多說，轉身就跑，然後我再和你講該怎麼辦。」

阿嵐扯過阿力，神神秘秘地對他說了一番，阿力雖然不是很清楚這麼做有何意義，但還是一絲不苟地記住了。

「謝謝嵐哥！我回去了！」

阿力的自信完全被調動了起來，精神百倍地跑向了遠方，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擺小攤的阿嵐也拿下了兜帽。

當看到那張臉的時候，仇無衣已經察覺不到自己的腦子裏裝得都是些什麼，混亂不堪地楞在原地一動不動，雙眼一片茫然。

柔軟的金髮，女孩一樣的精緻容顏，還有那時時刻刻掛在臉上的微笑。

不明所以的人，必然會感慨世間竟然還有這樣俊美少年。

可是仇無衣卻知道他是誰。

美少年的皮膚下面是一個年逾百歲的老怪物，稱之為人魔也不為過，最喜歡看到他人恐懼之心的傢伙。

同時也是謝凝的曾祖父，名字就叫做謝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