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有生以來第二次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疑惑，但疑惑只是疑惑而已，還沒有到達懷疑或否定的地步。

酒鬼大師所說的話不停地回蕩在她的耳畔，無論怎樣驅趕都沒法消失。

「他們都是些心中隱藏著黑暗的人」

這句話，謝凝並不懷疑。

因為所謂的天衣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寄宿在人體之上，提供了巨大的力量，就和所有的寄生蟲或寄生生物一樣，天衣也會選擇適宜的宿主。

心中的陰影越強烈，天衣所能帶來的力量就越強，因為天衣正是人的映照，是人的心中不願對外公開的部分，是人的面具之下所隱藏的最真實的自我。

而且它還會吞噬宿主，血滅，公開的說法是人體承受不住天衣的力量而崩潰，事實卻是被陰影中的自己所吞噬，天衣聖門隱藏了大量的事實。

這一切謝凝都明白，而且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明白。

結果卻不是這樣。

被擊倒的四個人並排著躺在地上，還沒有人恢復意識，當謝凝發現自己竟然伸手做了這樣一件事的時候，就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換成從前的自己，絕對不可能對他們表現出一丁點真正的善意。

可是現在卻不同，不知不覺之間，心中對他們的戒備與嫉妒也已經解除了，同病相憐？不可能，我可不是需要人來同情的人。

想到這裡，謝凝那恢復了一絲人性的雙眸再度變得冰冷而無情，望向一直在打瞌睡的酒鬼大師。

仇無衣就在他身邊，據說這一次修鍊之後就能獲得與自己一戰的力量？

謝凝很想笑一笑，但這個笑話實在沒有什麼讓人笑出來的資本，因為她明白，在關鍵的時刻，酒鬼大師一般不會說謊。

然而這需要多長時間？一天？十天？還是幾個星期幾個月？如果獲得力量真的這麼簡單，世界才真的瘋了。

所以，他竟然能在今夜直接完成一日進步潛力的修鍊？並且對此毫不懷疑，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謝凝還是沒有半點鬆懈，合上頭盔，雙手拄著巨大的斧錘屹立在所有人的面前，即使腦中的思緒已經亂到失態的地步，鋼鐵之軀卻始終不動如山。

「回來了哦。」

看似在打盹的酒鬼大師突然張開醉茫茫的眼睛，重重地抽了抽鼻子，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不可能……」

當謝凝的目光剛剛落在仇無衣的身上，花瓣般柔軟嬌嫩的雙唇中衝出的是不可思議的驚訝之聲，聲音甚至透過了厚重的金屬頭盔，令酒鬼大師微微一笑。

仇無衣從地上站了起來，確切點說，是「浮」了起來，身體似乎仍然處於無意識之中，雙眼還緊緊地閉著。

一股銀白色的強烈氣息自仇無衣的體內透出，化作一道道電弧模樣的閃光，纏繞著他的身體。

那是烈氣，無需任何人提醒，謝凝身為身著烈天衣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這種銀白色電弧是什麼。

烈氣的顏色會隨著使用者所使出的刃紋顏色而改變，既然出現了白色的烈氣，就證明仇無衣的天衣之中至少有一種已經可以使用的白色刃紋。

白色刃紋會賦予天衣一種特殊被動能力，只要達成了條件就能自動生效，沙業的武器星光之舞上的白色刃紋能力是自由改變被擊中物體所受到的重力大小。而范鈴雨也有稱之為流鏑發勁的白色刃紋，效果是當身體與攻擊到的物體接觸範圍縮小的時候，攻擊力會瞬間提升數倍，與她的武器螺旋綾旋轉時的鑽頭正好呼應，威力極其巨大。

對於掌握了白色刃紋的仇無衣，謝凝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再小看他，必須將他當做一個真正的敵人而認真應對，何況這個刃紋的力量自己並不知曉。

但仇無衣依然沒有真正清醒，烈氣的包圍之中，他身上的天衣之中湧出瀑布般濃密的絲線，它們纏繞在天衣每一個部分，當絲線進入這一部分的時候，天衣的外形就開始發生變化。

赤紅色的長風衣像是被電鍍了一層薄膜一般，呈現出了金屬的光芒與質感，風衣的下擺在烈氣之中飄舞不停，手腕部分嘭地一聲張開，在絲線的補充之下迅速撐起，雙手的小臂背面生出三枚反向彎曲的銳刃。

但這還不是變化最劇烈的地方，真正天翻地覆的變異發生在仇無衣的披風孤鷲之翼上，收起來如同圍巾，張開后就是足以包裹全身的巨大披風已經完全化作了一種能量體，與火焰相同的能量體，然而還繼續保持著披風的外形不變。

火焰能量自仇無衣的頸部甩落，誇張地在身後張開，宛如生出一對燃燒的羽翼。

真正令謝凝在意的是仇無衣的鞋子。

看起來，那只是一雙金屬的中筒靴，擁有洗鍊的流線與輕盈的外觀，但在鞋跟部分卻裝飾著不大的齒輪，不知有什麼用意。

從仇無衣身上出現的絲線有一半左右凝結成了這雙靴子，足見其能力不凡。

「怎樣啊！大叔我沒說謊吧！哈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的天衣里竟然有沉睡的衣骨，他到底在心魂逆轉當中覺悟了什麼東西啊！」

酒鬼大師的本意是讓仇無衣接觸到第三枚面具中的心魂逆轉，卻沒有想過居然能夠同時喚醒第四條衣骨當中潛藏的真名——迷惘。

完成了全部三枚面具的心魂逆轉，為了保護宿主而選擇沉睡的衣骨感受到了足以承擔自己力量的靈魂，緊接著就此蘇醒，第四條衣骨的出現令仇無衣身上的天衣突破了星級的壁障，正式轉變成烈天衣。

最後一塊黑暗從仇無衣的眼中消失，雖然同樣是漆黑的街角，但在仇無衣的眼中已經無異於光明。

「學姐，久等了。」

仇無衣張開了閉合已久的雙眼，右手高高地伸向頭頂。

兇猛匯聚的絲線宛如逆轉撲向高空的驚雷，數倍於之前的巨型戰斧赫然出現在仇無衣的手中，戰斧的背面長長地伸了出去，看起來就像鐮刀的刃。

真是半斤八兩的武器呢……仇無衣心中多少有些感慨，碎千山的進化方向著實有些微妙，看起來和謝凝的斧錘似乎如出一轍。

謝謝。

仇無衣發自內心地道了聲謝，剛才天衣的變化其實完完全全地看在眼中，而這一聲謝謝，卻是在對心中陰影之中所潛藏的那些人格所說。

無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包容所有真實的自己，包容能夠接受的與不能接受的。

銀白的烈氣在這一刻猛然爆發，熾烈的光芒之中，仇無衣緩步而出，揮起碎千山指向謝凝。

「兩分鐘，無論是從前輩的角度，還是從敵人的角度，都該讚揚你一下。」

謝凝同樣舉起了斧錘，與不遠處的仇無衣針鋒相對，周身的氣勢陡然一變，同樣是銀白色的烈氣轟然爆發，威勢比仇無衣還要高上一籌。

「兩分鐘嗎……還真是漫長，果然學姐也有白色的刃紋，那麼我想最後確認一件事，假如我僥倖勝利了，學姐你會就此收手嗎？」

仇無衣手腕微微一動，進入了戰鬥的姿態，但在開戰之前，有些話必須詢問謝凝。

「不可能，你也在學院看到了，她們無時無刻都在踐踏我的自尊，而我卻在享受這種踐踏與屈辱，殺人也是一樣，只不過不同的是在殺人的時候我享受的卻是踐踏別人！我的生命已經與殺戮融為一體，如同呼吸與喝水一般不可分割！除非找到能夠代替的東西，否則——絕不改變！」

謝凝的語氣越來越激動，終於半瘋狂地大笑起來，殺人分屍的滿足感已然成為了葯癮一般的東西，一旦停止，身體就會變得痛苦，只要雙手沾染了鮮血之後，身上的痛苦才會平息。

而今，這種痛苦已經悄然襲來，今日的殺戮被程鐵軒與追蹤的眾人從中打斷，謝凝尚未得到殺人的愉悅。

仇無衣的腦中驟然閃過一絲流動的電光，身體隨著思維波動向後迅速翻了過去。

剎那之間，沉重的巨斧轟然墜落，擊中了仇無衣腳下的大地，頓時平底變成了深坑。

戴著三角形巨大鐵盔的謝凝已經完全失去了悠閑與穩重，取而代之的是尖銳的殺氣。

「學姐！你瘋了！」

仇無衣眉頭一皺，向著謝凝高聲大喊。

「我從來沒正常過！你也一樣！」

謝凝的右手向上一抬，將斧錘的鎚子部分向著仇無衣兇猛地推去，嵌入大地的斧刃隨著謝凝手臂的動作凌空揚起，冰冷無情而又透著瘋狂的白刃自仇無衣的身前一閃而過。

而仇無衣卻沒有閃躲，恰恰相反，他飛出一腳，正面踢向了襲來的白刃。

一方是人的身體，而另一方是威力無比的武器，兩種力量有著天差地別，然而當斧錘再度落地的時候，謝凝的動作突然頓了短短的一瞬，彷彿感受到了某些不尋常的東西。

仇無衣翻身落地，火焰披風在身後熊熊燃燒著，映得黑暗的戰場一片通紅。